第7章
四輪輕巧的月車已準備好,魇獸踢踏着蹄子,發出陣陣呦鳴。時辰到了,一切準備就緒。倚游登上月車,将夜幕往空中一抛,施施然在既定的路線上行走。
身後,浩瀾宮伫立在浩淼銀河之上,點點星光瑩瑩環繞,投影水中。平靜的河面如明鏡,倒映着宮殿巍峨,星空璀璨,究竟孰真孰幻,真叫人看不分明。
還記得馥茫第一次領她坐月車的時候,拉月車的四只魇獸欺生,認她怎麽抖着嗓子呼喝都不予理睬,其中一只還在她湊近的時候噴了她一臉鼻息,吓得她化為夢貘原型躲在車底不肯出來,把馥茫樂得哈哈大笑。
笑夠了,他便将她從車底下抱出來,一邊駕車一邊細細說着與魇獸打交道的方法,她在他懷裏聽着聽着,一不小心就團着睡着了。
一轉眼,斯人已逝。
沿途有相熟的當值星官與倚游打招呼,倚游略略一看,問道:“怎的不見文曲星官?”
與文曲星官交好的武曲星官道:“這書呆子觸怒了王母娘娘,被貶下界。仙子怕是有一段時間要見不到他了。”
“啊?文曲星君因何被貶?”
“他将王母娘娘賜予百花仙子煉制百花甘露的昆侖玉泉灑了,淋到一株蘭草上,那蘭草得了靈水滋養,化成了精靈,王母娘娘因此大怒。說起來也是那書呆子倒黴,這差事本不是他的,因恰好遇到送水的仙侍腹痛,才随手幫忙,沒想到出了差錯。”
“那株蘭草呢?”
“那株蘭草也是個有性兒的,文曲被貶雖錯不在她,但畢竟承了恩情,于是請求王母将她一同貶下界,為文曲擋些劫難,以報答他滴露之恩。”
倚游忽地想起輪回宮裏司命星君那詭異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噤。文曲星君,珍重。
月車行到中天,正是最靜谧安詳之時,倚游從袖子裏掏出話本打發時光。前幾本皆是俗套故事,她翻了幾頁便丢棄一旁,待讀到《傲雪将軍傳奇》時,方覺出幾分趣味。
這傲雪将軍生于将門世家,父親為當朝大将,功名赫赫,母親乃是皇家郡主,溫和柔婉。本該是天之驕女,享盡凡間女子應有的榮華富貴。誰知風雲突變,一夕之間,她的父兄戰死沙場,母親聽聞噩耗,急病而逝。堂堂一品軍侯府僅剩下她這個剛及笄的孤女,衆人搖頭嘆息,皆道一代将軍府就此沒落。誰知這孤女素衣烏發,在皇宮外跪了一天一夜,請求承襲父親将軍之位,駐守邊關。
群臣既訝且嘆,皇上被她感動,準她所求。衆人又道女子嬌弱,她到了邊關,必定吃不了苦,不出三月定然回京。結果這嬌弱女子第一戰便大敗敵軍,更是斬了對方将領的頭顱,為父兄報仇。舉朝皆驚,皇上親賜“傲雪将軍”之號,贊她為四國第一女将軍,委以重任。至此,傲雪将軍聲名遠播,無人再敢小觑。
倚游正看得津津有味,不妨一只纖手将書拿了去:“看什麽看得入迷呢,讓我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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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游笑道:“沒有什麽,就是一本不俗的話本。”
漣若懸在月車上方,将書翻了幾頁,道:“這話本通篇‘将軍’、‘小姐’‘夫人’‘皇上’,連個名字都沒有。這寫書人也是夠懶的。”
“懶歸懶,寫得倒是不錯。”
漣若将書往袖子裏一收:“借我看幾天。”
“我還沒看完呢,”倚游沒好氣地說:“你從凡間偷偷收集來的話本還少嗎,川江上仙也不管管。”
“他忙着呢,哪有空管我。”
“忙着替你物色夫婿了?”
“可不是,恨不得早點把我嫁出去,省得礙眼。我與二娘不和多年,我走了,他們就可以美美地過日子了。”
“你父君還是疼你的,她給你找的,哪一個不是仙中俊傑?”
“什麽仙中俊傑,你看看東海的五皇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陰險樣子;青丘的宗主弟弟,長得比女人還要嬌媚;還有昴日星君,說話之前還要嘟嘟嘴,害我掉一地雞皮。要說俊傑,我看只有昀崖殿下和馥茫——”
漣若住了嘴,看了一眼倚游,倚游笑道:“怎地不說了。師兄自然是配得上你的。”
漣若道::“算了,不說他了。”
倚游道:“昴日星官是天雞所化,人家改不了習慣嘛。”
漣若雙手一攤:“反正我看不上。”
倚游無奈道:“你這妮子,頂着天界第二美女的稱號,做的是天界第一傷人心的行當,這些年追求你的男仙如過江之鲫,你卻終是若即若離,為你心碎而在我浩瀾宮門前哭着喊着要跳河的男仙不知凡幾。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他們自己湊上來的,與我何幹?再說,自古男兒多薄幸,誰不是玩呢?你看他們今日要死要活,明日便懷擁新人。神仙的日子太漫長,真正能從一而終的能有幾人。”
倚游一噎,道:“從一而終的雖然少,也是有的。”
漣若嘴角扯出一個無所謂的弧度。
倚游道:“六大上仙中,川江上仙總管下界江河湖泊,人脈最廣,總會物色到一個适合你的。”
“我不想嫁。”
倚游默了一會兒,嘆道:“漣若,你爹和你娘的事,對你影響甚大。但我總相信你能遇到待你如珠如寶之人。”
“承你吉言,”漣若偏頭一笑,滿天星光為之暗淡。
“對了,”倚游忽然想到一事,道:“你知不知道蒹葭是誰?”
漣若一愣,道:“你怎麽會提起她?”
“偶然聽到師父提起,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來。”
漣若道:“你可算問對人了,這個名字,資歷低一些的仙人未聽說過,資歷高的仙人麽,卻未必肯說。”
倚□□禮道:“請漣若仙子賜教。”
漣若理了理衣袖,道:“我知道這件事情也是偶然。”
原來,蒹葭仙子是百花宮上一任掌事,恬淡溫雅。是當年僅次于南方帝君的第二美人,原本被天帝聘為天妃,得沐天顏。誰知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蒹葭仙子在一次閑游中遇到了魔尊,苦戰不敵,被魔尊擄走,一去不返。為此,天帝傷情許久,蒹葭仙子這名字,便漸漸被人壓下了。
倚游點頭道:“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公案。”
漣若道:“依我看,蒹葭仙子對魔尊,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要不然,怎麽不趁機殺了魔尊,為天庭除去心腹大患,反而給魔尊生下了獨女瑤焰公主。”
“什麽?瑤焰公主的母親是仙女?”
“你小聲點兒,而且,魔尊隕滅之後,蒹葭仙子也自毀元神,随之消散了。”正說着,漣若美目一轉,忽道:“好了,天快破曉,我先回去了,有空到璃虹宮來玩。”
“等等,”倚游道:“還沒說完呢。”
漣若餘光往前面一掠,道:“還有事兒,就到璃虹宮來找我。不說了,回見。”
倚游一句“且慢”還未說出口,漣若已乘風飄遠。這妮子,我還沒說下界歷練的事呢!不就是昴日星官在前面嘛,跑那麽快做什麽。
前方,扶桑木高聳入雲,盤根錯節。樹下,昴日星官與一個白衣仙君交談。那白衣仙君風姿挺拔,未待月車走近便已乘雲離開。昴日星官見倚游駕車行來,笑道:“之夢仙子辛苦。”
倚游笑道:“在昴日星官面前,誰敢說辛苦。方才我見昴日星官與友人交談,還在想着要不要行慢些。”
昴日星官肅容道:“仙子此言差矣,我與昭茗上仙皆不是因公廢私之人,待日間事了再敘便是?”
昭茗上仙?昭茗上仙為北方帝君之子,昀崖殿下摯友,高貴冷傲,沒想到與昴日星君交好。
“星君與那昭茗上仙相熟,倒是難得。”
“非也,”昴日星官道:“上仙只是來問些事情罷了,仙子,這幾日諸事煩多,未向帝君大人述職,勞煩仙子替我向帝君大人告歉。”
“師父也知星君辛勞勤勉,必不會介意。”
昴日星官舒口氣,将金烏從扶桑木上取下:“如此便好,你我交接吧,時辰到了。”
東方帝君在冥想中,忽然睜開了雙眼:“既然來了,就請進罷。”
來人一身白衣,施施然走入殿中,帶來梨花芬芳的香氣。逆光之間,看不清他的容顏,但是他進來的那一剎那,滿殿像是染上了淡淡光華,讓人如同沐浴在月光之中。
東方帝君扶髯道:“一日之中,三殿下第二次來訪,不知所謂何事?”
“帝君知道的。”昀崖道。
“殿下是為倚游下界之事而來?”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