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來。加上兩人說的又不是什麽閨閣密事,正是眼下學子們議論得最多的。便是他們這幾人當中,就有分了主戰和主和的兩派,誰也說服不了誰,這幾日見了面便是争得跟烏雞眼一般,消停不得。因此漸漸地也都顧不上非禮勿聽了,俱支着耳朵聽得十分認真。
“若是我記得沒錯,北狄那一塊入了冬便是不毛之地,才會每年在秋冬之際屢屢犯邊,燒殺搶掠。”徐明薇沉吟道。
楊瑾希沒明白其中的關聯,問道,“明薇妹妹你的意思是?”
傅恒卻是聽懂了,又驚又奇地看向徐明薇,深閨女子竟有這番見地,卻比他們這些只揪着禮義孝節說話的儒生要強多了。
“眼下已經到了深秋時節,朝廷便是同意了開和談,沒個三兩月也是談不下來的。前堂能拖得起,北狄卻是拖不起,這場和談注定是要破裂的,只怕我們這邊還在為枝幹細節争辯不休,邊線城鎮上的百姓又要輪受一番鐵騎奔襲之苦。”徐明薇嘆道。
楊瑾希說道,“這一點我們倒是沒想到,只是不開和談,北狄如果真的趁亂南下,又該如何呢?左右都是一個困局,竟不知該做何解了。”
徐明薇笑道,“這些卻不是我們該愁的,天塌下來還有高個的頂着呢。邊線上能挺立這麽些年都不曾讓北狄攻破了,不如讓我們有點信心,興許今年也能支撐住了,不放一個鞑子入關哩。”
楊瑾希笑道,“瞧我,又往這上頭去了。還是明薇妹妹你想得通透,本就不該是我們發愁的事情哩。”
兩人相視一笑,別開這個話題,跟上其他的步子一同賞花去了。
等人都走遠了,傅恒等人才從巨石後頭鑽了出來,趁着沒人注意,迅速出了園子。其中好些都是文弱書生,平日裏最講究行動如似微風不急不緩的,這一通跑下來,倒有不少氣喘如牛,好半天沒有緩過氣來。
衆人看看彼此慌不擇路的狼狽樣子,互相便是一陣取笑。末了也不知道是誰感嘆了一句,“濁世佳人,難得慧眼識時務,卻不知誰又有那慧眼,識了佳人?”
秦簡瑞聽着不喜,斥道,“兄需謹慎,深閨女子,若非家人丈夫,豈可是我等可以随意調侃的!”
一句話說得幾人臉上都有些挂不住。小郡王原本臉上還有幾分怔怔的,聽了秦簡瑞的話,回了神從中調和道,“文才兄亦是出自贊賞,并無唐突的意思。不過今天的事情要是落到旁人耳朵裏,總歸還是我們的不是,也無端端地牽連了幾位女公子。還是遠山兄想得深遠,我們就此不提了吧。”
雖說是同一個意思,小郡王應子肖說得和緩許多,衆人心想也是這個理兒,就此打住并不再提。倒是傅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秦簡瑞和小郡王,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只是再擡頭與衆人說話的時候,便再也尋不着蹤跡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44
從楊家回來後,徐明薇又恢複到了康平院,學堂,明月居三點一線的生活。每次去康平院給徐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她倒巴望着徐老太太能給她露一些口風,說說外頭的事也好,朝堂的事也好。偏生入了秋徐老太太又到了身子骨犯懶的時候,每日請安過後便早早打發她們去了,徐明薇連個找借口套套話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熬了十來天,徐天罡總算是寄回了一封家書。原來也是兇險,正當清點明水鎮衙門糧倉辎重之際,連着明水鎮,鄰近幾個縣鎮失了土地的農戶聽說禦史大人來了,竟攜手來鬧,烏泱泱足有兩三萬餘人。而徐天罡當時所帶的親兵,尚且不足百人,言語上稍有不慎,便有引火燒身之危。
好在徐天罡反應快,将清點糧倉辎重說成是準備照着受災冊子發放救濟糧食,便是還有不信鼓動着衆人要鬧事的,也在他當場開了糧倉,照人頭每戶發放了二十斤糧食之舉下,如火星遇水,再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了。
徐天罡當時便讓親信心腹留意看了,農戶中有誰可以煽動人心的,俱都做下表記,等來鬧事的農戶都退了,事後一一訪查,別有用心的都收押進牢,這才漸漸穩定下了人心。
信上這寥寥只語,觀那墨痕也是倉促至極,可想而知徐天罡這些日子也的确是忙得轉不開身。信上的落款已是半個月以前,照徐天罡的說法,若是沒有意外的話,再慢十月下旬也該回京複命了。
連着幾個月徐家上頭遮着的陰霾總算是散了,撥開了一片豔陽天。徐老爺子心裏高興,大手一揮當天給各房都添了幾道菜,連着下人也多吃一頓肉,倒真是從上到下人人都添了幾分笑容,心裏都為大老爺要回家來而高興。
賀蘭氏更是忙着收拾起院子來,囑咐了薛婆子看着丫頭們,撿着日頭晴好的天氣将被褥和過冬的襖子都翻出來曬過,又怕丫頭們做得不盡心,定要薛婆子自己盯着看了。
薛婆子笑道,“您盡管放一百個心罷,老爺這久久回一次家,底下人心裏都知道您惦記着老爺哩,誰敢偷懶耍滑頭?”
這話倒說得賀蘭氏臉熱起來。被徐明薇看在眼裏,也捂嘴偷笑了。先前還說什麽“生了孩子,男人也就不是那麽重要了”,這會兒徐天罡才出門幾個月,便又是擔心又是操心的,可見女人最是口不對心的,說的話跟男人指天畫地滿嘴發的誓半斤八兩,都做不得真罷了。
賀蘭氏被婆子和女兒笑得沒臉,将兩人都趕了,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徐明薇越發覺得有趣,朗笑着出了賀蘭氏的院子,也不管她聽了惱不惱。才行至半道上,忽見碧桃滿臉慌張地朝自己這邊來,徐明薇覺着奇怪,出聲攔了,“碧桃,你這是要往哪裏去?”
碧桃突然聽到有人喊她,身子便是吓得一抖,再定睛看清楚了是徐明薇,這才松了氣兒,左右看了沒人,才跑到她邊上壓住了嗓門說道,“姑娘快些來吧,大公主出事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45
“怎麽回事?你慢些說。”徐明薇見碧桃仍是驚魂未定的樣子,撫慰道。
“奴婢剛剛到外頭探聽消息,走到後門時看到個眼熟的身影,原還以為是奴婢眼花看錯了,等那人一回頭,正是在宮中時伺候姑娘的昭陽姐姐。再一看,可把奴婢的魂兒都吓出來了,大公主竟然也跟着她出來了。”碧桃壓低了聲音說道,小手拍着胸口,仍有幾分緩不過來。
“你可上前問過了?”徐明薇松了口氣,還當大公主有了什麽不測,這碧桃,說話也說不清楚,險些人吓人吓死人。
“後門那裏人來來往往的,奴婢怕就這樣子過去和她們說話太惹眼,連忙就跑回來找姑娘您了。估計這一時半會兒的,人還在咱家後門晃悠,并未走遠。”碧桃回道。
徐明薇不信大公主無緣無故地又逃宮,她這樣着急來找自己,又是避了人耳目的,定是有急事。連忙扯了碧桃,囑咐道,“你速去我屋裏,找到婉容,讓她拿了給溫姑娘帶的包裹,她便知道你的意思了。聽清楚了沒有?”
碧桃雖然不明白徐明薇的意思,仍點了點頭,回道,“聽清楚了,奴婢這就去。”
徐明薇松手放開她,轉到外院找到了鐵頭,說自己要出門去王家一趟。她這陣子去王家去得也算勤快,鐵頭不疑有他,爽朗地應了,套了馬趕了車出了後門,過了拐角還沒走出多遠,便聽得徐明薇叫了停。
鐵頭疑惑轉頭,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徐明薇肅目看着他,問道,“我問你,你老實答了。今天我們只去了王家,誰也沒見着,哪兒也沒去,是也不是?”
鐵頭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楞了半刻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沉聲應道,“正如姑娘所說,鐵頭只送了姑娘去了王家,誰也沒見着,哪兒也沒去。誰問都是如此,老爺子問了也是一樣,再無別話,姑娘且放心。”
徐明薇滿意道,“你且等一會兒,還有兩位姑娘要上車。”
鐵頭應了一聲,卻是背對着馬車坐了,以示自己并無窺探之意。
徐明薇下了車朝拐角堆放的雜物後頭招了招手,不一會兒,昭陽就帶着大公主跑了過來,趁着左右沒人,連忙按徐明薇的吩咐上了車。
馬車輪子照樣支溜溜地轉了開來。鐵頭遲疑了一下,問道,“姑娘要先去哪兒?”
“王家。”徐明薇應道。
鐵頭這才甩了鞭子放開手跑車。聽到車外漸漸響起小販來往的叫賣聲,昭陽和大公主臉上的驚慌總算散去了些,徐明薇才沉聲問了,“你們怎地都跑出宮來了,可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情?”
之前心裏的疑惑也總算是揭開了少許。昭陽原來是皇後娘娘的人,原先那些欺負碧桃,懶散怠主的舉動,也不知道是不是來自皇後娘娘的授意,故意來試探她的。
昭陽正要開口分說,卻被大公主搶了先,“父皇已經同意了與北狄和談這事恐怕你已經知道了吧,但有一件你卻是死活都想不到的,北狄鞑子和談的第一條,便是和親。”
徐明薇吃驚道,“和親?!誰去?”
大公主面上露出幾分凄涼,“我正是因為知曉了,才跟着昭陽逃出了宮的。”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46
“怎麽會……”徐明薇面上一怔,心想說大公主身為皇後娘娘留在世上唯二的骨血之一,天順帝不是素來标榜帝後情深的嗎,怎麽會忍心把大公主選作和親的人選?!
大公主哀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你不信也是常理,如果不是親耳聽到的,便是我自己,也完全沒想到過會是這樣的結局罷。還記得我們一起去永樂殿見我母後的那天嗎?她早猜到了我和弟弟的将來,才特意囑咐了那一句,什麽都不要争,也什麽都不要怨,只要我們身上留了那人一半的血液,無論好的壞的,都是我們該受着的。”
“我還當母後是卧病怠久之後愛胡思亂想所致,平日裏兩位師傅誇我聰慧,我真當自己智慧無雙,卻如今看下來,再蠢再笨再拙不過,竟連那人平日所說的,所做的,半分真假都分辨不出來了。”
說這話時大公主的眼角靜靜淌下了一滴淚水,倔強地拿袖子抹了,又說道,“只是別的事情還有得商量,要我去和親,我是寧肯死了也不願去的。北狄鞑子,殺了我天啓多少子民,如今卻要我堂堂天啓公主纡尊降貴屈從與賊!那人受得起祖宗唾罵,我卻受不起,還不如死了幹淨罷!”
徐明薇見她忽悲忽喜,情緒轉變激烈,并不是保養之道,連忙阻了勸說道,“既然已經逃出來了,便不再去想了吧,全當是做了富貴至極的夢,如今夢也醒了,下一步你想好了要怎麽辦,要往哪裏去?”
大公主扭頭看了看同樣一臉迷茫的昭陽,搖了搖頭,說道,“事出突然,我偷聽到那人有了這樣的打算,連忙就跑去你屋裏找了昭陽,換了宮女的衣物蒙混逃出宮來的。細軟什麽的一概都來不及收拾,宮門那個鬼地方你也是知道的,便是收拾了也很難夾帶出來……下一步怎麽走,明薇你可真的把我給問倒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知我這一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徐明薇估摸着也快到王家了,掀了簾子一角往外頭偷觑了一眼,才朝着她們說道,“你們先躲在車裏等一等,我去王家交代個事情馬上就回來。你們坐在車上可千萬別出聲,前頭就是我未來嫂嫂家了。”
昭陽眼珠子轉了轉,擔憂地看了一眼徐明薇,還是忍耐住了什麽也沒說。鐵頭知道今天的事情小不了,不然徐明薇也不會那樣鄭重其事地問他了,雖然仍按照往常的習慣将馬車拉到王家小門邊上停了,卻不敢和平時一樣栓了馬喝茶去,揣着手便蹲在路邊等了。不時有相熟的小厮經過,還奇怪道,“徐家哥哥怎地不去吃酒去?虎爺那頭剛溫了酒,正熱鬧哩。”
馬車裏大公主和昭陽緊張地要死,卻聽外頭鐵頭憨厚地笑了笑,說道,“不了,姑娘說沒甚要緊事,一會兒就要走的哩。上次也是這麽說,結果和你家姑娘玩到傍晚才出來,我前頭都老實等了,就後頭走開一會兒,可被罵得慘了哩。這會兒也進去好些時候了,就怕我這一走開,她又要拿我說事兒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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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哈哈笑着走開,車內外三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昭陽等等徐明薇還不回來,又是疑心她去通風報信了,又是害怕出了什麽岔子,卻又要忍着不能開口,怕惹了旁人懷疑,好是一番煎熬。
好在徐明薇最終還是回來了,一上車便囑咐鐵頭往南家巷子去。鐵頭性子雖老實,卻是不笨的,專挑了不顯眼的小道,省得路上被人留了意。
馬車輪子咕嚕嚕地轉過小半個時辰,終于在一家看似平常的四合院前停了下來。
徐明薇上前敲了暗號,門随之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疤面臉來,看清楚了是她,才開了大門讓馬車進去。
婉容早等在了院中,見馬車上下來兩個陌生女子,全做了宮裝打扮,一時心裏便有了數,不禁白了臉。接到碧桃送來的口信時,婉容就知道姑娘要做一件大事,卻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大事!
“要你準備的東西都備下了嗎?”徐明薇看婉容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一些,忽地有幾分好笑,要是她知道這其中還有一個是貴為天女,豈不是要昏厥過去了嗎。為着婉容的身子骨着想,還是瞞嚴實了吧。
“姑娘吩咐的,奴婢都已經備好了。兩位姑娘請随我這邊來,先換了身上的衣服首飾,再到廳中說話吧。”婉容這時已穩住了心神,拿出待客的姿态朝昭陽和大公主招呼道。
大公主看了一眼徐明薇,見她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跟着婉容去了。
換下宮裝,三人才在廳中重聚首。徐明薇說道,“長生你這一逃,宮中遲早都是要發覺的。我這裏有兩條路,一是拿了這新路引去你外家投靠,只是不知道你外家可甘願承擔這樣的風險,收容你與左右;而是就地躲藏與次。這四合院是我秘密置下的,契書并不在我的名下,屆時禁衛軍嚴查搜捕,也不會特別留神這一處的産業。萬一有人來搜,胡伯會帶你們躲到密室,絕無可能會被人發現。等過了風聲,你若想好了要去往哪裏,再與我說,我定想了法子将你好生送出去。”
昭陽扭頭看向大公主,心中是希望能去大公主的外家的。這處雖然聽着安穩,到底還在皇城範圍內,萬一他們之間誰走露了一點風聲,便跟甕中捉鼈并無兩樣了。
哪知大公主思忖了片刻,卻是選了第二條。
“我外家是什麽樣子,我自小便沒見過。可我還記得母後曾嘆過,當初如果不是外祖父一意孤行,我們也就不用生在天家了。也許是武斷,總覺得外家并不一定歡迎我這失了牢籠的金絲雀哩。與其千裏奔波尋一個未知,倒不如畫地為牢,坐等應變吧。”大公主如是說道。
徐明薇點頭道,“我也是與你一般思想,卻怕你心中記挂親人,才如此提了。如今城門各處或許有所察覺,正嚴密了進出也不一定,貿然出城,反而不妙。你能想定了留下便是最好,有什麽缺的便告訴胡伯。忘了告訴你們一聲,胡伯他聽得見卻說不出,是個啞巴,面上雖然兇惡,性子卻不壞,也是個可信的,不必害怕。”
大公主點頭應道,“你安排下的,自然妥帖。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有甚需要的我自然會交代胡伯,不需與你客氣。至于感謝,比起你做的,說什麽都覺得太過輕巧……我只想說,母後她替我找了最合适的人,并沒有看錯你,多謝你了,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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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區區小事,何足言謝?只是這院子置得簡陋,你不要嫌棄便好。”
大公主吃力地勾了勾唇角,“失家之犬,能得一隅安生,已是萬幸,何來嫌棄。”
徐明薇見她又傷感起來,心裏不忍,勸道,“都看開些,皇上或許也有他的苦衷也說不定,只當他頭十三年的寵愛,還了這份絕情吧。”
大公主凄然笑道,“明薇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心裏過不去那一道坎,始終無法原諒那人罷了。”
徐明薇也無法,拿眼看了看杵在一旁的昭陽,囑咐道,“我實在該離開了,伺候好你的主子,別又叫她傷心了。晚飯勸着點用了,早些休息。”
昭陽都點頭應下了,徐明薇才帶了婉容回家。
這一夜,京城果然鬧得人仰馬翻。直到三更,都還聽得見外頭禁衛軍搜城的動靜,弄得明月居上下都好奇不已,到底外頭是出了什麽大事,動作這般大?
婉容是幾個大丫頭中唯一知道實情的,晚上在房裏伺候的時候便好幾次被那動靜擾了心神,幸好碧桃在邊上及時填補了,才沒惹得其他人懷疑。
到了第二天禁衛軍上門來核查府上人口,徐家上下才知道原來是宮裏頭走丢了兩個宮女,聽說還偷偷夾帶了前皇後宮殿裏的東西。雖然不值錢,卻是前頭皇後娘娘留下的,當今聖上自然愛惜非常,這才震怒要全城嚴密搜捕。聽說昨日已經搜完普通百姓家,今天才輪到富戶官家來搜。
一時徐家府上的下人又覺得熱鬧刺激,又覺着皇帝老兒癡情,拿這個新鮮事兒議論不停。搜捕宮女這一話題很快便取代了鬧農潮,成為徐家最熱詞。婉容天天都能聽見外院內院不斷的議論聲,人人都在關注那兩個可惡的宮女有沒有被抓住了,一時有說抓住的,沒兩天又被驗證了只是訛傳,其跌宕起伏,似一把小勺子不停地挖着心,驚得婉容只要一聽見宮女兩個字便要跳腳起來。
徐明薇看在眼裏,平時見她倒是個能經得住事的,到頭來卻是這樣不禁吓,也怕她走露了行跡,因此讓婉容稱病回自己屋先歇着養病,并不讓她出門。
對比之下倒襯出碧桃的大膽來。天天跟沒事人一樣內外院地串門,人家說抓宮女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她也在一邊湊熱鬧,回來還學舌說給徐明薇聽,心大得能篩貓狗。
如此吵吵鬧鬧地過了十來天,徐天罡回家時帶來個不算太好的消息,說是北狄迎親的使者要入京了。
徐明薇險些說禿嚕了嘴要問他,怎地大公主還沒找着,和親使者還是來了?幸好電光火石之間忍住了,改口問道,“爹,朝廷真的要跟北狄開和談嗎?泱泱大國,被鞑子當菜園子般來去自如便算了,連自家女兒都要拱手送上,我為女子都覺得汗顏。”
徐天罡說道,“如有可能,也沒人願意做這等被後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薇兒,爹之前不跟你說,是怕你娘你祖母擔心。爹險些在那明水鎮上斷送了性命,你道是為何?明水鎮災前有壯丁兩千餘人,爹去的時候只剩了五百來人,也不多是餓死的,竟有半數都死在了徭役上,教這些走投無路的農戶如何不反?如今各地雖是勉強壓下了,留下的爛攤子卻是至少兩年回轉不來,又有不斷的旱澇災害,便是明年的收成也無可指望。國庫卻是空了,再打不得仗,也跟北狄損耗不起。唯今之計,只有和談能緩了局勢,給百姓以呼吸縫隙。”
“和親,你當皇上舍得嗎?是北狄鞑子指明要了大公主,別的公主一概不要,只要皇後皇上所出的真血公主。收到使者送來的和談書,皇上當場便撕了,拂袖而去。所有內閣皆是大氣不敢出,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勸了,也不敢走。原本大家也都做好了跟北狄是要死磕到底的準備了,不料第二日早晨,皇上紅着眼睛又進了內閣,準了北狄鞑子和談書上的一切要求……”
“要送去北狄的是大公主,卻又何嘗不是在割皇上的心頭肉啊。”徐天罡摸了摸徐明薇的頭,嘆道,“為人父母,誰又不解其中甘苦,皇上,他也難啊。”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49
徐明薇低了眉眼,心中也是嘆氣。一個國家,竟是到了要靠賣女兒才能依存的地步。
徐天罡說道,“大公主平日跟你們也算是走得近的,你可知道她逃宮之後有可能會去哪兒?”
徐明薇這才明白徐天罡和自己說話的目的,難怪還特意避開了賀蘭氏,若是個正宗的天啓閨閣女子,或許也就被父親這番話給說動搖了。可惜徐明薇并不是。
她從來都不相信,一個國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亡國。可笑歷史卻總愛将亡國的根本,強壓到紅顏禍水之上。褒姒何罪?楊玉環何罪?陳圓圓何罪?作惡的還不是掌權的男人?能去北狄和親的公主可以有千千萬萬個,卻獨獨不能是皇後娘娘交付給她的大公主。于情,于理,于義,她都做不了賣友的人。
因此只與徐天罡裝傻笑道,“大公主更喜歡傅家的寧慧姐姐,要問也該是問寧慧姐姐啊。再說大公主她都甚少出宮,能往哪裏去我也是猜不着。不是說大公主還有個外家的嗎?禁衛軍在京城裏來來去去地都已經搜了好幾輪了,說不定大公主早就出了城,在去她外公家的路上了哩。”
徐天罡并不十分信,看了她一眼說道,“這事絕無可能,宮中發現大公主走失之後立刻就全城戒嚴,一直追出城外百餘裏,并不見大公主的蹤跡。”
徐明薇暗嘆好險,若是當初大公主選了出城這條路子,只怕還沒出十裏地就被宮裏的追兵給追上了。又想,難怪這些天禁衛軍搜過這麽多輪了,還不肯放棄,原來是篤定了大公主還滞留在京城中并無走脫。
徐天罡又套了幾回話,見實在是套不出什麽,才揮手放徐明薇出了書房。
回明月居的路上,她正想着要找個機會給胡伯那邊提個醒兒,便看見婉容一臉慘白地朝她找來。
“什麽事情這樣慌慌張張的?”徐明薇心裏一個咯噔,可千萬別是大公主那邊出事了。
邊上還有灑掃的下人在,婉容并不好直接說了,随意找了個借口。徐明薇便知果真不好了,兩人疾步出了院子,見四下終于沒了人,婉容才驚魂未定地對她說道,“姑娘,那邊的院子被人查住了。兩個宮女子都被人從密室中起了出來,這會兒胡伯正在我爹爹那兒歇着,事情一出便立刻讓小六子送了信來了。”
徐明薇皺眉問道,“誰帶的隊?那密室一般人尋不着,難道是胡伯做的?”
胡伯是她一年前在流民中救下的,憐他孤苦無依,又是個又殘又啞的,看了一陣子也覺得可靠,才将自己秘密置下的安全屋托付給了他看管。若不是這件事情太過可疑,徐明薇都不願意往胡伯身上去懷疑。
婉容見她分毫都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心下十分感動,抑住了盈眶的眼淚回道,“并不是胡伯。事情出了以後我讓我爹爹去臨近幾家都問過了,除了送米面的,屋裏都沒有人進出過。至于那帶隊的,姑娘只怕你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卻是傅家的大老爺,傅宏博哩。”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50
徐明薇怎麽也想不到竟會是傅家!
“怎麽會?她又怎麽知道大公主會藏在那裏?在楊家的時候,她不是言之鑿鑿,主戰而不主和的嗎?大公主是我們的朋友啊,她怎麽下得了手?”徐明薇失神道。
婉容勸慰道,“也不一定就是傅家小姐告的密吧,姑娘你先緩緩,莫氣急傷了自己。”
徐明薇搖頭冷笑道,“還能有誰?難不成傅家的大老爺還有空去查我這個小侄女的私産?他還要臉不要?!走,回院子去,待我寫封信去恭喜恭喜寧慧姐姐,恭喜他們傅家踩着大公主的(屍)體,加官進爵!”
婉容見實在勸不得,只好跟在怒氣沖天的徐明薇身後小跑着跟上,進屋見了婉儀她們,也只是搖頭。
婉儀婉柔在明月居中伺候這麽久了,也是從來沒見過徐明薇這樣的臉色,都縮在了一邊不敢言語,只看着婉容和碧桃跟着進了小書房。等人都走了,才面面相觑地吐了吐舌頭,縮了脖子逃到了屋外。
小書房內徐明薇卻是不一會便寫就了一封狂草,心裏有許多許多的話,落在紙上的卻也只是那樣幾句罷了。她還不覺着解氣,掏了身上的手帕,拿剪刀絞碎了,一同封進信中。見碧桃和婉容都緊張兮兮地看着自己,心中火氣不知為何便消了一半,拿了信交到婉容手裏,徐明薇吩咐道,“讓鐵頭送到傅家去,不用等回信,直接回了就是。”
婉容點頭接過了,看了一眼碧桃,使了個眼色讓她看着點徐明薇。碧桃還當她眼睛抽風,直愣愣地問道,“婉容姐姐你眼睛是不是進了沙子,要我幫你吹出來嗎?”
這呆子!也不知道姑娘是看中她什麽了?!婉容氣得拿了信便走,倒聽得身後徐明薇忽然爆出一陣笑聲。心裏便松快許多,或許這便是姑娘執意要留用了碧桃的緣由吧。
徐明薇送去傅家的信如泥牛入海,全無回音。她只當傅寧慧是心虛了,因此并不敢吱聲。心裏卻奇怪,照理說窩藏大公主也是一項重罪,怎地人都找到一天了,還不見禁軍來拿她?便是徐天罡,也沒任何表示?難不成傅家獻了大公主之後,還大發慈悲地沒有告發了她?
是了,徐明薇險些忘記自己身上還背着傅家大房長子媳婦這樣的身份。未來兒媳婦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怕告發了他們自己臉上也無光吧。心裏又生出幾分鄙薄來,想來前腳告發了自己伴讀的大公主,後腳又急着告發同是伴讀的自己,只怕日後人人想起傅家來,也只會意味深長地說一聲,哦,原來是那個靠背友起了家的傅家啊。
徐明薇等了幾日沒等到禁軍上門來抓人,也沒等到傅寧慧過府來解釋忏悔,倒等來了劉嬷嬷。
這次卻不是季氏迎着她進門了。徐明薇被賀蘭氏叫過院子去,在她房中見到蒼老了許多的劉嬷嬷,一時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薇兒來了,嬷嬷有話自管同她說,只是小人兒還不定性,言語中要是有不妥當的,嬷嬷還需看我幾分面子,別跟她計較的好。”賀蘭氏拿不住劉嬷嬷的來意,見她臉色凝重,還以為徐明薇在外頭惹了什麽禍事。
劉嬷嬷這才驚覺自己的面色吓到了人,忙起身歉然道,“夫人嚴重了,此來是大公主囑托老奴要跟七姑娘交代幾句話,并不是為着別的。七姑娘素來端正,夫人教養得極好哩。”
賀蘭氏這才放了心,看了一眼徐明薇,帶了丫頭婆子們出了院子,竟是要讓她們私下裏說話的意思。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51
徐明薇一對上劉嬷嬷的眼睛,便明白她是知道自己的,忽然覺着委屈,忍不住濕了眼眶。
劉嬷嬷拉過她的手說道,“好孩子,并不是你的錯。大公主一得了自由就囑托了老奴到府上來給你帶句話,這是她的命,不怪任何人,她也知道不是你告的密,你已經盡力了,且叫你記住,以後再不欠她什麽,也不欠皇後娘娘什麽……”
剩下的話劉嬷嬷已是說不下去了,她側過臉偷偷拿帕子抹了抹眼淚。徐明薇再也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便掉了下來。
劉嬷嬷伸手攬過她抱了,喃喃道,“這都是她的命,逃不掉的,終究還是逃不掉的……”
兩人哭過一陣,終于收了眼淚。劉嬷嬷從袖袋裏掏出個物件來,遞到徐明薇的手裏,說道,“這是大公主托老奴帶給你的,是她自小戴在身上的東西,再過些日子她就要往邊關去了,也沒什麽好留給你的,唯有這個不是那人給的,你好好收着,想她了念她了便拿出來看看,以後只怕也沒多少人會記着她了。”
一番話說得徐明薇險些又要掉眼淚,哽咽問道,“怎地這麽急?大公主才十三歲啊……”
劉嬷嬷罵道,“北狄的新王想在新年前娶到真血公主,不然就十萬騎兵壓境……北狄那些蠻子,也不講究什麽熱孝國喪的,壞了人倫的壞東西!”
徐明薇沉默不語,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裏的長命鎖,心裏忽然冒出個不詳的念頭,長生把她的長命鎖給了自己,是徹底絕望了嗎?
“嬷嬷你回去後多看着些大公主,我怕她……”徐明薇舔舔發幹的嘴唇,并不忍心說完,仿佛那兩個字一說口,便會一語成谶。
劉嬷嬷半是諷刺半是凄涼地說道,“你且放心,到送嫁之前,她是絕無可能有半點閃失的……皇上也怕她尋短見,看守地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