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表轉
程馳心裏堵堵的,悶悶的,卻又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家裏的二十畝田就交給大鵬,我會另外雇個人給他幫忙。”
他說完就不再吭聲也不看田妙華,這回卻不是不敢看——他那周身散發的哀怨讓人想無視都不行,還偏偏硬要撐出一副“我沒事我沒受傷我不在意”的樣子來。
林燦扭頭憋着笑,田妙華無奈地生出了那麽一點愧疚,可她不是不關心程馳啊,只是她習慣了把正事擺在前面。而她跟程馳有什麽正事,不就是那二十畝田嗎。
知道程馳肯雇人,她就不厚道地放下了心,騰出來心思去關心一下程馳了。
“你回軍中,就是要上戰場了吧?可知道要去多久?”
她溫言軟語的一問,程馳就端不住了,別扭了片刻那點哀怨也就散了,像是生怕田妙華會怪他棄家而去似的解釋起來——“現在西面的戰事斷斷續續一直未歇,西南胡人又來騷擾。朝中老将已退新人未起,也是一時分不出人來帶兵退敵。我以前駐守西南熟悉敵情,當真是沒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選……”
田妙華淺笑點頭表示理解,程馳要走雖然不能說是值得歡呼的好事,但比較起來他留在家裏也沒有太大用處,不如去戰場上發揮長處領兵退敵,好歹也能保得一方平安。
田妙華雖是江湖人,卻也知道邊關若是不守,戰事一起天下都不太平了,江湖又怎麽能獨善其身。她并不想看到生靈塗炭的場面,是以對保家衛國的程馳還是有幾分敬意的,也就收起了些欺負他的心思。
只是她忍不住涼涼地嘲諷一句:“看來皇帝的這個江山,坐得也不怎麽安穩啊。”
——朝中無人能用?偌大個江山怎麽會無人能用?無非是dang派傾軋能用的不敢用,新人就更是扶不起來。堂堂一國之君被逼到不得不重新任用一個不屬于任何dang派一門心思非要卸甲歸田的将軍,這立場還真是耐人尋味。
林燦被她語氣裏的嘲諷驚着了,這是談論一國之君可以用的語氣嗎?連程馳都覺得田妙華的語氣有哪裏不太對味兒,但他沒有想太多,畢竟田妙華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女子,跟朝廷又搭不上半分關系。
林燦好言相勸道:“嫂夫人,這皇上的江山可不敢随便亂評論的。程老弟馬上就要回軍中了,雖說沒人知道你的存在,但凡事就防個萬一。這種話一旦傳出去,程老弟的前程雖然已經是無所謂了,可要是被人扣上妖言惑衆的帽子可就不好了……”
程馳沉默着沒表态,畢竟林燦的思想跟他們完全是兩路人——他是世家子弟祖居京城,對天威皇權都十分敬畏。而程馳自己雖然不想說皇上的壞話,卻又覺得田妙華說的也是事實,所以她只是在自家裏說說沒有讓外人聽見,他也就不想反駁。
林燦看着他們兩個真是操碎了心,他們到底明不明白皇權是多麽可怕的東西啊,一言不合就要掉腦袋的啊!
程馳根本就沒有過多的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他正沉浸在即将離別的氣氛裏,凝視着田妙華道:“這一仗我雖不知要打上多久,不過我想最遲明年春天我一定會回來……”
他說不出口要田妙華等他的話,可眼中的情緒已經無法遮掩,那麽赤luo的貪戀着,留戀着——田妙華終究也不是鐵石心腸,來了程家這麽久,就算不是夫妻,也像半個家人了。對于即将奔赴戰場的程馳她伸出手去,越過桌子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溫軟笑道:“你放心去,家裏有我打點着,保證你回來的時候每個人都養得白白胖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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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至少到他回來之前,她都不會走的對嗎?
程馳的臉上露出些歡心的笑容。田妙華能夠在這裏安穩的過自己的小日子,發展生意賺錢養老,也有程馳在邊關保家衛國的一份功勞在,所以至少讓他走得安心這點小事她還是可以做到的。
林燦看着他們這“你侬我侬”的,只覺得自己坐在這兒有點多餘,可是既不好打斷他們又不好直接起身走。
程馳得了田妙華的默認心中一時激動反握住她的手,誠懇道:“倘若萬一我不幸戰死,家裏的一切就都留給你,只求你能照顧小銘小铠平安長大!”
田妙華一頓,有那麽一瞬間,她居然不厚道地……認真設想了一下?
不,她才沒有那麽想,她怎麽會為了區區幾百畝田就希望程馳丢了性命呢?又不是良田萬頃富甲一方。
她立刻端正神态,仿佛剛剛那個停頓從未存在般地回應道:“別說那樣的話,你會平安回來的。”
只是視線一轉,發現林燦正一臉無語地看着她——咩,被他看到了嗎。
……
程馳自回鄉之後從未對外透露過自己的身份,他本只想安安穩穩地當個普通的農戶,雖然後來當了個普通的地主。
但今日他卻一身錦服,讓大鵬也穿上了以往在京城當家丁時體面的衣服。還物盡其用地拖上了林燦和他的小厮一起去見縣令。
他知道縣令一直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只要錢家還沒鬧出人命就對他們做的那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在有他的将軍身份在這裏壓着,還拖上個被錢家打了的世襲一等侯家的公子,縣令如何敢不管。
若能翻出舊賬再安些罪名直接抄家趕出滄田縣就最好,就是不能,縣令也得給他個滿意的方法保證錢家永遠不會再來騷擾。
他囑咐過田妙華自己沒有回來之前不要出門之後就帶上林燦走了,田妙華轉身準備回院子,家裏的兩個小朋友就匆匆地跑出來,程小銘撲過來一把抱住田妙華的腿,仰頭淚汪汪地問:“妙姨妙姨,爹爹走了嗎?他又去打仗了嗎?”
程小铠雖然收住了腳沒撲過來,但一雙眼睛也是緊緊盯着田妙華等她回答。
田妙華輕嘆一口氣摸摸程小銘的頭,抹去他眼上快掉下來的淚珠子,“沒有,爹爹是去縣城了,他怎麽會不跟你們道別就走呢。”
“妙姨,那爹爹真的還要走嗎?他說過他不會再去打仗了,為什麽又要走了呢?他不能不去打仗嗎?”
田妙華蹲下來,也把一旁杵着不肯靠近的程小铠拉過來。她知道程小铠也一樣很心慌很需要安慰,只是倔強地不肯服軟。她拉着兩人的手道:“爹爹去打仗是為了保護我們和所有百姓的,如果沒有人去守邊關,壞人打進來欺負我們,爹爹還是一樣得跟他們對抗。到時候只有爹爹一個人會吃更多的虧,所以不如讓爹爹現在去跟其他将士一起去把壞人趕走,不讓他們來欺負我們,對嗎?”
哄兩個小孩子她還不是哄得一愣一愣的,程小銘摸着眼淚點點頭,“嬷嬷也說過,爹爹是大英雄,我們不能讓爹爹分心,小銘會做個好孩子等爹爹回來!”
程小铠也一臉堅毅地贊同,田妙華摸摸他們的頭,“你們都是爹爹的好孩子。”
不管小铠表現得多倔強,她從來都對兩個娃一視同仁,誇獎小銘的時候也不會落下小铠。雖然這娃嘴上不肯服軟,但田妙華能看出他态度裏一天天潛移默化的軟化。
小全見兩個小少爺已經沒事了,就懂事地走過來拉起他們,“少爺我們去練字吧,偷偷地把字練好,老爺回來看到一定高興的。”
田妙華贊賞地對他笑笑,這些日子小全在這裏着實也幫了不少忙,兩個小少爺的生活起居幾乎都是他帶着的。田妙華不讓他把兩個小少爺伺候得太周全,他就像個大哥哥一樣什麽都帶頭領着他們自己去做。
原本那個瘦弱怯懦的男孩,現在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了。
他領着兩個小少爺去練字,他自己寫的比較快,就趁着兩個少爺還沒寫好的時候來到田妙華的房間外,遲疑地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田妙華白日裏開着門,看到他便笑着招手讓他進來,問道:“怎麽了小全,你有什麽事嗎?”
“夫人……”小全人是進來了,只是猶猶豫豫的,想說卻又不好意思。
田妙華就耐心等着也不催,終于他鼓起勇氣道:“夫人,少爺們說,你會妖術,還有好幾個會妖術的手下?”
小銘和小铠一直都對家裏的大人保密的很好,但是對這個日日陪伴他們的小哥哥可就守不住秘密了。
田妙華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問道:“是的話呢?”
小全一臉誠懇,“夫人,我也想學!少爺說男人也能學的對嗎?”
田妙華只看看他沒有馬上應,又問:“你為什麽要學?”
小全一直覺得自己在程家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不僅吃的好穿的好,還能跟着兩位少爺一起念書學字,這種好事在村裏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要求更多,可是已經開了口,就堅持說完:“老爺馬上就要離開了,大鵬叔白天還要下地種田,家裏就只有雲岩大哥一個人護院了……我也是男丁,我也要保護夫人和少爺!”
田妙華瞧着他一本正經的小樣兒挺滿意的,小羊羔不用她拐就自己送上門了。她面上卻依然沒有表示什麽,只對他說:“我會安排的。不過你所謂的‘學妖術’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你也再好好考慮幾天,要不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如果只是為了學點武藝強身健體或是用以自衛,不管是你爹爹還是将軍都可以教你。但你口中的‘妖術’,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那個世界,叫做江湖。
田妙華這邊剛把小全勸回去,雲岩就從外面走進來,“姑娘,大門外有位姑娘求見,說是之前被您和姑爺救過的姑娘的妹妹。”
“好,我去看看。”
田妙華起身走到前院,等在那裏的年輕姑娘一看到她就匆忙迎過來,不由分說地跪在她面前,“程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田妙華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問道:“出什麽事了?”
“我姐姐被人抓走了,他們說一定要夫人在兩炷香之內的時間趕過去才肯放了姐姐,否則姐姐……姐姐……夫人您救救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