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遇匪(三)
程馳抱住撲過來的兩個孩子,只緊抱了一下便又急急地把他們從懷裏拉出來檢查,“身上有沒有哪裏痛?有沒有受傷?”
兩個孩子大約是擔心他們如果受了傷爹爹以後就不會讓他們出來玩了,都沒敢說多餘的話,程小铠還很自豪地表示:“我沒事的爹爹,我都沒哭!”
程小銘也好想這樣說,可他明明就有哭,而且誰都知道他是愛哭鬼。他只能急急地說:“我就只哭了一點點,就一點點哦!”
看他們精神這麽好程馳才放心了,他看向田妙華,看着她好端端地坐在這裏,才終于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砰咚砰咚地跳着,跳得異樣大聲,沒有被胸口的涼氣凍住。
他放開兩個孩子走過去,每一步都覺得自己的關節也被凍得僵硬行走困難,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時整個人突然就卸了力氣,差點一個不穩跌坐下來。
不過他很快便站穩,這細微的搖晃也只有田妙華發覺到,不着痕跡地扶了他一下。
“你沒事吧?”
程馳都不知道自己說話還有這麽低這麽輕的時候,田妙華微微笑着應他:“我沒事。”
她輕笑的樣子又甜又暖,化進心裏總算平複了那無法壓抑的餘悸。
程馳繃緊的肩膀也松懈下來,腰不自覺地彎下去,額頭抵在了田妙華的肩膀上。
田妙華稍稍有些驚訝,雖然她一直都知道程馳的心思,但他這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卻是第一次。
作為一個悶騷,真的是很難得。
他們這邊“你侬我侬”,搞得門外的李二壯和他媳婦都不好意思進屋。
玲珑只能忍着尴尬刷存在感似的道:“還有我呢将軍,我也沒事!”
程馳這才尴尬地擡起頭,裝模作樣地掩飾着自己的失态說了句:“嗯,沒事就好。”随後還不忘提醒一句:“在這裏別叫将軍。”
他不願自己的身份搞得人盡皆知,所以在家時也就随便他們喊了,有農戶在的時候還是得注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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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壯和他媳婦剛剛在院子裏根本就來不及跟大步流星一閃而過的程家老爺打招呼,即便都公認了程家的當家是夫人,但在這個以男子為尊的世道他們還是不敢怠慢程家老爺,這會兒趕忙過來見禮。
程馳已經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樣子,對他們抱拳道:“多謝兩位照顧我妻兒。”
但田妙華悄悄看了一眼程馳的形象——他是從田裏直接出來就趕來的,不但一身粗布衣裳,還卷着褲腿子,連上面的泥都沒有拍掉。
這下他這地主大老爺在村裏是徹底沒形象了。
虧得李二壯夫婦都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早見慣了這種打扮,雖然很詫異地主老爺竟然也親自下田,但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只慌忙回禮道:“哪裏哪裏,程老爺客氣了,這不都是我們應該的嘛!”
他們夫婦也是打從心眼裏高興程老爺這麽在乎夫人的,哪怕不為別的,只因為夫人在他們眼裏是個善人,老爺對夫人好,他們這些佃戶才好。
“那位救了他們的壯士在哪裏?我得親自跟他道謝才行!”
“對呀對呀,”玲珑也用力點頭附和道:“真得好好謝謝他的!人家還受了那麽重的傷,老爺不出點血補償人家可不行!”
玲珑一想起當時那場景就心有餘悸,那殺豬刀砍柴刀活生生地往身上一砍……
李二壯卻好似對這件事有些猶豫,“程老爺和程夫人的心意我們會轉達的,當面就不必了,他傷那麽重估計要靜養不少時日的。”
雖然這說辭有些說不過去,但他們察覺到李二壯的推辭便沒有深究。
田妙華客氣笑道:“那等李大哥傷勢好些,我們再找機會道謝吧。”
玲珑沒能立刻明白其中有緣故,剛問:“夫人,我們真的不……?”
田妙華對她略一搖頭,玲珑便立刻安靜地退在一邊。
程馳擔心田妙華和兩個孩子受了驚吓,便道:“今日既然沒別的事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再帶你去縣衙。”
田妙華卻道:“哪裏就沒事了,我還沒有去看田地呢。你帶着小铠小銘先回去,我把田地安排好再走。”
程馳就不明白這女人哪兒來這麽重的事業心,發生這麽大的事居然還顧着她的田。他好言勸道:“田地可以改日再來看。”
“那怎麽行,會耽誤了冬種的。”
程馳被堵的無言,糧食比天大,只要不是家裏死了人的大事誰家會耽誤了種田?
可他那顆莊稼人的心在心疼田妙華的心情面前就跟清晨的霧氣似的,本來挺重,可太陽曬曬就沒了。偏他心疼田妙華又不能說,只能咬牙昧着本心道:“就算耽誤幾天也沒什麽關系,将來收成有什麽損失我出錢給你收!”
田妙華瞪着那雙好看的杏眼看着他——你還算是莊稼人嗎?當了幾年将軍本心都不要了?
連李二壯夫婦一開始也贊成讓夫人回去休息的,被田妙華幾句話一帶也都有點無語地看着程馳。
程馳頂着讓他無地自容的目光,繼續面無表情地板着臉道:“你若一定要留下,那我得陪着你一起。以後你去哪裏我都得親自接送。”
田妙華只能繼續瞪着眼睛看着他——就一個劫匪,就一個小劫匪,就算撇開她根本不怕這一點,那玩意兒也不是天天有的啊!這是要被劫了一次以後都沒有自由了嗎?
雖然田妙華很感激他的用心,但她真的不想走哪兒都有條尾巴跟着啊!
她很認真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拒絕,“你真的不用這樣的——”
但話都沒有說完就被程馳打斷,“至少到逃走的劫匪被抓到之前。”——反正他說的是至少,之後的事情就到之後再說。
田妙華沒有其他理由反駁只能先點了頭,做了這個決定之後程馳卻是心情好了不少,對田地的事也變得稍稍積極起來,輕輕攙扶起田妙華的一只手道:“走吧,我們現在去田裏看看。”
他一副打算一路扶着她走過去的架勢,那像對着一個瓷娃娃一般小心謹慎輕拿輕放的模樣讓程小铠和程小銘仰着頭滿臉不解的盯着——
那種比土匪還可怕的妖怪,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小心翼翼的照顧啊!他們對這個世界真的是充滿了迷惑!
……
程馳跟伺候皇太後似的攙扶着田妙華巡視了一周,田妙華感慨這裏的村民還真是淳樸,竟然連一個嘲笑他如此妻奴的人都沒有。
她也就幹脆擺着皇太後的架子把這附近的田地看了一遍,摸清了田地大小土質如何,找種田有經驗的好手又請教了一些,便開始一一交代李二壯哪一片地要種什麽。李二壯記得極其認真,雖然他不識幾個字但還是時不時地在一張皺巴巴的紙上劃着記號。
除了李家村之外還有好幾片田地是在其他村子的範圍內,甚至有的還是開荒在山上的新田。
李二壯雖然辦事認真,但他自己家裏有佃田又要管着佃戶和租子,若是再加上雇農的事一個人怕是無法顧得過來。田妙華覺得遲早還是得再找其他人專門管着雇農的事。
田地看得差不多的時候衙門的捕頭來了村裏,田妙華先趕回村裏同捕頭說明了一遍情況,讓他別去為難正在治療傷勢的李重山。
這裏的村民雖然都不知道程馳的身份,但縣衙裏是知道此人是從京城辭官回來,又被皇帝賞了宅子和田地的。
這京城裏的官,即便是辭官回鄉了,在京城裏也總還有三分人情在。因此捕頭對程家的人也很客氣,待明日他們再親自帶着見面禮去見過縣令,李重山替田妙華背着的“殺人”的鍋便也就了了。剩下追查綁匪那就是捕頭的責任了。
回程的路上随後趕來的大鵬駕着牛車,田妙華和玲珑還有孩子們坐在車上,程馳便騎馬跟在一旁。
他脊背挺直,明明一身粗布衣裳卻硬是透出幾分威風凜凜來,心裏只要想到馬車上的人,守護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車裏的程小铠坐在田妙華對面,扭着頭不願意去看她,便一直從車窗的簾子縫隙看着外面的爹爹。
他眼裏的崇拜是掩飾不住的,但他威風凜凜的爹爹為什麽就被個女妖怪給迷了呢?
程小銘倒是縮在玲珑懷裏,時不時地偷偷擡頭看看田妙華,眼睛眨巴眨巴的,有點亮晶晶的樣子。
田妙華吟吟地對他笑了笑,難得這小家夥看她的目光裏沒有抗拒和敵意,她笑得也溫柔甜美。而程小銘竟然沒有躲開視線,這倒讓她挺驚奇。
瞧着程小铠那就算脖子酸了也非要扭着頭的難受模樣,田妙華幹脆掀開車窗簾子,對走在一旁的程馳道:“夫君,你也上車來坐吧。”
程馳其實更喜歡騎馬不喜歡坐牛車的,但一看田妙華那不笑也帶着三分笑意的清甜模樣,立刻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他(屁颠地[劃掉])下了馬,把缰繩交給大鵬,自己便彎腰上了牛車。
原本還算寬敞的馬車因為他上了車就略嫌擁擠了點,他幹脆讓玲珑去跟田妙華坐在一邊,自己一邊一個抱着兩個小娃坐在自己腿上。
難得被爹爹抱着,倆娃都一板一眼做得筆直。
田妙華沖程小铠挑眉丢個眼神——這回開心嗎?
程小铠不願領情,可坐在爹爹腿上心裏其實又高興得不得了,最後只別別扭扭地給了她個白眼。
田妙華好笑得不得了,這可真是程馳的兒子,父子倆一樣的悶騷。
程馳根本不知道田妙華為什麽笑,但只要她笑,他也就跟着很開心了。
人既然叫上了馬車,田妙華也便閑閑地跟他聊着,“夫君,我聽玉嬷嬷說過,家裏你本來是不打算再招下人了。但現在事情變多了,只有玲珑和大鵬兩個人也顧不過來,不如多請兩個人吧?”
這件事如果是今天之前程馳也許還要想一想,畢竟自己出身寒微,當官的時候便也罷了,既然回了鄉是不打算搞一堆下人伺候着的。但現在田妙華要管田地要建作坊,這些本就是正事又不是為了貪圖安逸享樂。
像今日若不是人手不夠,大鵬就可以趕車送她們來村裏。不說路上絕對沒有危險,至少有個男人在有人想要打劫也會有些顧慮,更不用兩個柔弱的女子獨自去面對劫匪。
再退一步說就算沒有劫匪,也不能總讓田妙華出去辦事的時候帶着兩個孩子。
所以程馳二話不說就點了頭,“你需要幾個人,我去請沈夫人推薦個可靠的官牙雇人。”
田妙華搖頭笑道:“不必,我以前幫忙的鋪子那邊有兩個合适的人,熟悉一些用着順手,來歷也可靠些。”
她知道程馳不喜歡家裏有太多外人,而且若是把四個人全部都擺到明面上來,暗處有許多事情反而不好辦。眼下家裏添兩個人估計也就夠了。
程馳看着她道:“以後家裏添了人,一定不能讓你沒人保護就出門了,我會盡量多陪着你的。”說着他又摸着兩個孩子的頭:“爹爹也會有時間陪你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今天的事情再發生了。好嗎?”
程小銘用力地點頭“嗯”了一聲。
然而程小铠看着自己那單純得冒着傻氣的弟弟,幼小的心靈裏有着淡淡的複雜——他不是不開心,可怎麽都隐隐覺得爹爹想陪的是後娘,他們其實只是附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