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星辰倒轉
酉時五刻, 金陵城東。
吉時已到,但喜堂裏少了一人。今夜成婚的新郎、江湖風雲榜排名第七的照碧山月阮方意——不見了。不僅如此, 他還留下了一張紙條,上書:“不必尋我, 你們找不到。就算找到了, 也會被我打回來。”
紙條如今被新娘白飛絮捏在手裏, 她孤零零地站在堂前, 大紅蓋頭之下, 漂亮的臉上滿是怒火。白飛絮的師父、沉香亭掌門人欲起身去她身旁,但被她以手勢制止。
底下的賓客們不清楚具體情形, 但新郎官吃吃不露面,都能猜出一二,紛紛交頭接耳。阮秋荷混在他們之中, 壓低聲音對胸前的玉墜道:“我十三堂叔不會是逃婚了吧?”
“我猜應是如此。阮方意嘛, 從來只醉心劍術, 要他成親, 對象只可能是他的劍, 或者什麽絕世劍譜。”玉墜晃了晃, 笑得很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姑娘?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阮秋荷眼神亮起來:“我是不是可以趁着這個機會……”
“再等等, 過不了多久, 就會遣散賓客, 阮東林不會叫人看笑話看得太久。”阿七低聲道, 繼而沒忍住再度笑起來:“太難看了,太難看了,啧啧啧,新郎在成婚當日逃跑,阮方意你真是好樣的!”
片刻過後,管家從阮東林身後走到白飛絮面前,欠了欠身道:“白姑娘,我們已出動人手找尋,相信很快就會傳回消息。”
白飛絮屈指握緊成拳,手心的紙條剎那化作齑粉,她瞪着眼,倏爾冷笑:“不必尋了,既然他不願意娶,那我也不嫁了。”說完狠狠一甩衣袖,用力掀掉蓋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管家沒有追,只站在原地出聲勸解:“白姑娘,這不僅是您個人的事,更是沉香亭與金陵阮氏的……”
但見沉香亭掌門唰的起身,冷冷打斷管家:“我沉香亭的确比不上金陵阮氏家大業大,卻也不是可以肆意羞辱的。既然貴府照碧山月無意我家絮兒,此事就到此為止吧,免得雙方面子上都過不去。”
“絮兒,我們走。”說着拉住自家徒弟,帶沉香亭衆人一起步向門外。
此舉令高座上的阮東林面沉如水,席間的交談之聲更是沸反盈天。就在沉香亭掌門與白飛絮并肩跨出門檻時,阮東林扶着座椅把手開口:“白掌門請留步。”
接着起身走入堂中,沖在場諸人歉意一拱手:“今日,是我阮家招待不周,掃了大家的興致。今夜之宴恐怕無以繼續,再開之日定有,但尚不确定時日。金陵城繁華無比,入夜正是賞燈賞景的佳時,若各位不嫌棄,我這就安排人手,請諸位往城中游玩一番,作為賠罪。”
“阮族長說的是什麽話?什麽賠罪不賠罪的?”席間一人站起來,朝着阮東林拱手笑道。随後環視場內,擡手一揮:“金陵城我可熟了,我帶大家去賞燈便是!大夥,走吧?”
被邀請來此的都是有眼力的人,沒人會在此時留下來觸黴頭,紛紛随他出去。須臾過後,此間唯餘阮東林、管家、沉香亭掌門與白飛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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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合上大門,阮東林撿了把椅子坐下,沉默片刻後開口:“此事,我代方意向白姑娘賠罪。”
“阮族長言重,既然阮方意無心于我,我亦不會糾纏,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我懂。既然他逃了,便遵照他的意思吧,我們沉香亭,現在就動身離開。”白飛絮妝容精致,表情冷漠,語氣微寒。
阮東林瞥了她一眼,将目光投向沉香亭掌門:“白掌門的意思呢?”
“我尊重徒弟的選擇。”白掌門迎着阮東林的視線,回答不卑不亢。
“白掌門執意如此?”
“如此,告辭。”白掌門道,言罷攜了白飛絮的手,徑自離去。
管家以眼神請示阮東林,後者沒讓攔。
師徒二人将喜堂甩在身後,過了片刻,白飛絮頓住腳步,低聲開口:“師父,徒兒想自己靜一靜。”
白掌門複雜一嘆,拍拍徒弟的手,道了聲“好”,但走出幾步,又轉過身,憐愛地望着白飛絮:“金陵的天,馬上就要變了,你要當心。”
此夜無月,星辰漫天,倒轉成河。宵風夾雜涼意,與星光同行,拂過青石板鋪就的道路,掠上柳梢。
阮秋荷混在如潮的賓客中,成功離開了阮家,接着又快步行至喧嚣夜市裏,借着如織的游人,藏住自己的行蹤。
此時此刻,她來到一間客棧,問店小二要了間上房。進門,阿七立刻化成少年模樣,從儲物項圈裏取出一件男裝,遞給阮秋荷。
阮秋荷閃身到了屏風之後,阿七又變成巨犬,在房間裏繞着圈踱步。
“都怪我,傳送符用完了沒有及時補充,也忘記從阮家薅幾張出來。”阿七有些懊惱。
“我們也沒想到,他們會把我的鴻蒙戒掏空。”阮秋荷嘆了聲氣,“害你白費一番功夫。”
“哎,無妨。說來說去,只怪我們境界太低。”阿七搖晃腦袋,語氣很是感慨。
“我換好了。”不多時,阮秋荷從屏風後走出來,她穿的是阿七人形時的衣裳,大體上合身,發髻重新梳成一個簡單的高馬尾,利落又飒爽。
阿七對她這身打扮很是滿意,點點腦袋,一爪子拍開窗戶:“走吧,找到主人,就可以讓原簫寒幫你把毒解了。”
它帶着阮秋荷落地,旋即一甩尾巴走去前面帶路。
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街面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攤販的叫賣一聲高過一聲。路也難行,只能随着人流緩緩前行。途徑一個面具攤時,阿七提議,要不要買個狐貍或者老虎面具,這是街上最受歡迎的,許多人臉上都戴着。
阮秋荷很贊同,當即駐足,俯身去拿面具。
這個時候,風中陡然傳來一個聲音。
“晚上好呀兩位,我們又見面了。”
骨刀利落劃破夜風,話音落了又起,不甚明亮的飄搖燈火映亮紅衣人側臉,幽藍眼眸之中微光森冷。
“你們說,我如果提着你們倆的腦袋去見阮霰,他會不會高興呀?”
“霧非歡——”
阿七瞪大眼,一爪子将阮秋荷薅到自己身後,弓起背脊,喉嚨裏發出低吼。
“天字七號——”霧非歡禮尚往來,喊出阿七的名字。
緊接着手起刀落,迅猛斜斬!
阿七知曉自己無法硬扛霧非歡,當即祭出一件法器,這是以前阮霰給他的,可擋來自無相境的一擊,誰知在霧非歡面前,竟是沒能撐到一息時間,幾乎是丢出去的同時,就被切菜般一刀給切碎了。
“卧槽!”阿七驚駭無比,立時化作一頭蒼鷹,轉身叼起阮秋荷,展翅飛入空中。
霧非歡緊追在後,但沒料到阿七倏然轉向,又重新回去了地面。霧非歡有一瞬驚訝,接着挑起唇角,手持骨刀淩空而立,俯瞰街面上逃竄的兩道身影。
“啊啊啊!早知道一開始我們就去符箓行,買張傳送符紙!”阿七變回了巨犬形态,狂奔着大叫。
“你帶着我逃不了的!”阮秋荷被阿七馱在背上,揪着它後頸的一撮毛,高聲道,“我去把他引開,你去找九堂叔!”
“那你死定了!”
“可這樣下去,我們兩個人都會死!”
阿七不說話了。
“死一個人,總比死兩個人好!”阮秋荷狠狠咬了牙齒,“何況我是阮家人,他霧非歡殺了我,我爹娘肯定不會放過他!”
“不行!”阿七吼她,但說完,卻是生生剎住腳。
“我現在元力被鎖……”
“靠!”
阮秋荷的話戛然而止,阿七蹦了句粗口。
“怎麽辦,竟然是個死胡同。”阿七開始慌亂。
阮秋荷從阿七背上翻下來,纏着手拔出佩劍:“你肯定能走掉的,你變成光團,霧非歡就抓不住你了。”
話語間,虛空中的霧非歡飄飄然落地,骨刀一上一下輕輕揮動,他臉上挂着森然的笑,趁得一張臉詭異萬分。
阮秋荷腿抖了一下,霧非歡步步逼近,她步步後退。阿七繞到她身前,伏低身形,整個背脊繃成一線。
“你們落荒而逃的樣子,可真好看。”霧非歡低沉笑道,邊說,邊挽出一道刀花。
就在危急之時,赫然一人一犬身後高牆轟然倒塌,有人伸出手來,将他們一起拉了過去。
“東窗事發,阮家已遣散所有的賓客——或者說,根本沒有賓客願意留下繼續做客,無端忍受阮家的壓抑氛圍。”
懷仙街二十五號,宵風輕拂的庭院,林間鵲捧着情報樓裏傳來的消息,對一門之隔的人彙報。
燈花紅,映出門上剪影成雙,一人挽袖煮茶,一人捧卷夜讀。
“繼續說。”阮霰清冷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林間鵲将信翻至下一頁:“阮家派出大量人手搜尋照碧山月,其中有三個無相境,大抵是打算在發現照碧山月後,将他強行綁回去。他們計劃先搜金陵,若是金陵搜尋不到,再往別的地方查探。”
阮霰飲了一口茶,半晌後平平一“啧”:“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繼而話鋒一轉,語氣難得溫柔:“方意,辛苦你往外走一趟了。”
正在花下默劍譜的阮方意大驚:“九哥,你要把我當苦力!”
“等你回來,孤月劍主陪你再打一架。”阮霰淡淡道。
聞得此言,阮方意當即擱筆起身:“成交。”他說完就走,幹脆利落。
咯吱一聲,阮霰推開門,步入庭院,道:“一個時辰後,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