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死之仇
阮霰沒有回答霧非歡, 他單手持刀, 面無表情, 淺色眼眸中微光冷冽。
又是風動,掀起垂墜輕曳的素白衣袂,揚在清晨山間略帶寒涼的日光裏,拉出一瞬即逝的光弧。霧非歡的目光由那抹光弧而始,順着翩跹衣角, 落在阮霰斜後方謝天明身上。
“看來是不願了。”霧非歡斂下眼眸,低聲道。
他挽着刀,在小範圍內走了幾步,站定時,眼眸倏地一撩。
“一個早該死在邺城的人,卻出現在這裏。還活着也就罷了,偏偏不向人透露行蹤, 激得某些人不住上蹿下跳、要替你報仇。”霧非歡望着謝天明, 半眯起眼, 寒聲說道。
說完話鋒一轉, 看向阮霰,語氣似是邀功:“師父, 我方才在來瑤臺境的路上,幫你把那個鏡雲生給打回去了。”
謝天明瞪大眼, 震驚地看了眼霧非歡, 欲上前一步:“這……”
阮霰擡起手, 将謝天明的話與動作皆攔回去, 凜目對上霧非歡的視線,道:“霧非歡,我不想聽你叫那兩個字,更不想看見你。”
“師父——”霧非歡握在刀柄上的手猛然一緊,啞着聲音,憤怒道。
“我不是你師父。”阮霰不鹹不淡打斷他,聲音清冷。
“你真的不再認我了嗎?”霧非歡問。
阮霰道出一個“是”字。
“好!好!好!阮霰,你的确不是我師父。因為沒有哪個師父,會把徒弟流放到幽冥!”霧非歡神色逐漸冷下去,幽藍眼眸透出濃濃陰狠。
他來回邁動步伐,手中骨刀挽過一圈後,刀尖掠過謝天明,直指阮霰:“阮霰,這百年來,我在幽冥等你等得好辛苦,你卻縮在金陵,縮在鏡雪裏一步不出!”
阮霰面不改色,謝天明卻是蹙起眉,他想這兩人曾為師徒,就算如今已斷絕關系,但也不該走到兵戈相向的地步。當即按住阮霰手臂,想上前勸說,卻見霧非歡骨刀赫然一轉,刀鋒淩厲遞出。
“謝天明,我不許你碰阮霰!”霧非歡低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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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刀來得太快。阮霰反手将謝天明推遠,另外一只手揚刀,步伐交錯,凜然殺向霧非歡。剎那間,刀光橫貫長空,斬落參天古木,驚飛山林野雀。霧非歡旋身,灰白骨刀在虛空拉出一記滿月之斬,沉勢揮落,擊碎澗中青石。
兩個人,一種刀法,相同招式,對上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刀意。交纏之後分離,分離之後再遇,兩鋒相撞,聲響當啷刺耳。
寒刀骨刀,刀鋒相抵,阮霰與霧非歡之間距離不過咫尺。冷目與怒目相對,霧非歡沉着表情,咬牙切齒道,“阮霰,我不許你護着別人!你這一生,只能護着我!”
話至末尾,一聲狂吼,霧非歡極力揮開阮霰手中長刀,借勢側身,虛招誘敵,繼而瞬閃至阮霰身後,欲一擊斬下頭顱。
“如果你活着,便要和我作對,你那不如死了!死在我刀下,死在我眼前!”霧非歡聲音又啞又寒,雙目赤紅,形如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然後,我會帶着死去的、聽話的你,走遍這天涯,去你曾經想去、卻沒能去的地方!和你永遠在一起!”
阮霰垂眸回身,刀鋒上缭繞寒芒,凜殺之意,彰顯無疑。
謝天明在這時抽劍,但有一人比他出手更快。電光火石之間,赫見一道沛然氣勁從渡河秋外襲來,穿風過葉、激蕩溪澗,不偏不倚直擊霧非歡持刀手腕。
這還不算完。一抹紫影當空閃過,擡手将阮霰往後一撈,與此同時斜裏遞出一劍,浩蕩劍氣震出,将霧非歡手中骨刀哐當一聲削落在地。
濃稠得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在這一剎那被打散,日光穿透那僅剩半邊的樹冠落下,鋪就一地耀芒。原簫寒帶着阮霰站定于三丈外,劍花輕挽,劍尖仍指霧非歡,眯了下眼,凜聲道:“看來你還是沒學會有禮貌地和長輩說話。”
“你算個什麽東西?”霧非歡五指成爪,隔空抓回兵器,磨着牙說道。繼而話鋒一轉,視線掠過原簫寒攬在阮霰腰上的手,狠狠瞪視此人,低吼:“放開他!”
原簫寒似笑非笑對上霧非歡視線,非但不放,反而将阮霰拉進自己懷中。不過眨眼後,手腕就被阮霰用刀柄重重拍了一下,不得不放。
但原簫寒面不改色,同無事發生一般,把阮霰拉到自己身後,護住了,才對霧非歡道:“我和你師父是同輩,所以,我算得上是你長輩。”
霧非歡冷笑:“呵,他已不再是我師父。”
原簫寒還欲再說,阮霰不甚明顯蹙了下眉,拿刀背拍了下這人,從他身後繞出。
微涼日光下,阮霰面無表情,眸色冷淡,氣質冰寒,彷如一株開綻在高山深雪上,不可接近的花。他緩慢挑起刀尖,對準霧非歡:“你現在離開,我不殺你。”
紅衣人臉色瞬變,表情猙獰又張狂,“有本事你來殺啊!我等了你百年,都不見你來殺我,所以我親自送上門來、讓你殺!”
原簫寒亦皺起眉,若說阮霰與他被稱為“一生之敵”,那麽這兩人,該是生死之仇了。他不願阮霰在此地刀刃見血,擡手按住這人肩膀,并道:“你只會死在我的劍下。”
“呵。”霧非歡又是一聲冷笑。
“你不信?”原簫寒壓低聲線,略帶笑意的語氣裏透出些許寒涼,“在龍津島,你已被我打敗過一次。若是再來,你便只有死這一個下場。”
霧非歡想起昨夜被原簫寒拿劍柄和劍身砸的那兩下,便渾身來氣,怒目瞪圓:“你!好你個孤月劍!我以前怎麽沒聽說,你和阮霰關系這樣好?”
“現在聽說了。”原簫寒輕哼道。
紅衣人緊緊握住骨刀,因為太過用力,整條手臂都在發抖。他瞪着原簫寒,繼而瞪向阮霰,良久後,從後槽牙中擠出一句:“阮霰,我們下次再見!”
言罷,轉身走出渡河秋。
原簫寒拉遠同阮霰的距離,收劍後抽出玉笛把玩,邊問:“你和你徒弟之間,沒有和解可能了嗎?”
“和解?”阮霰扯了下唇角,笑得諷刺,“國相大人,這個世界上,并非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和解。”
“但這個世界,也不是非生即死。”原簫寒偏首望定阮霰,語氣認真。
“卻是非成即敗。”依舊是清冷透寒的聲音,但說完這話,阮霰陡然轉身。
原簫寒眼皮一跳。下一刻,他看見阮霞擡手,抓住了向自己靠近的黃衣人臂膀,然後壓抑着咳了一聲。
這個人——原來除了那條狗外,竟還有旁人能夠被他深信至斯?原簫寒沒發現自己皺了下眉。
“阿霰?”謝天明扶住阮霰。這人垂着眼,唇幾近無色,眉梢緊皺,額前生汗,謝天明趕緊擡手探上他額頭,發現竟是一片冰涼。
“阿霰!”邊喚,謝天明邊将阮霰半背在背上,提步往北,打算去找點暮鴉。
原簫寒沉着眼眸過來,攔住謝天明去路。觀阮霰方才對此人态度,此人當是深得阮霰信賴之輩,甚至到了可當面示弱的底部,因而他并未試圖将阮霰從這人手中搶回。
“你是他什麽人?”原簫寒問,“打算帶他去哪裏?”
謝天明卻是害怕原簫寒會對阮霰做什麽,縱使深知自己與對方境界上的差距,仍橫劍于兩人之間。他直視原簫寒眼睛,毫不掩飾地打量:“這話該換我問你。北周的前任國相,你幫阿霰逼退霧非歡,為的是什麽?”
“你叫他‘阿霰’。”原簫寒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語氣裏暗藏不爽。
“這與國相無關。”謝天明沉聲道。
“看起來你們很親密。”原簫寒又道。
“看不出國相如此關心阿霰,但據我所知,但阿霰與國相你,并非互幫互助的朋友。”謝天明心底閃過一些疑惑,“還是說,這百年間,你們關系有所改進?”
誰也不肯做出回答,話語裏盡是機鋒。對峙之間,阮霰轉醒,緩慢撩起眼皮。
“他幫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可以幫他拔出寒露天的人。”邊說,阮霰邊離開謝天明後背,站直了身。縱使那兩人的對話,他只聽見了個尾巴,但不難猜出謝天明為何會做出那般言論。
阮霰瞥了原簫寒一眼,又對謝天明道:“走吧,去廷秀園,你不是想要下酒菜?”
謝天明收起面上的逼視神情,轉過頭去,一臉擔憂地對阮霰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下酒菜?我帶你去找境主。”
“不必,我沒事。”阮霰淡淡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就算偶爾有事,但很快就不會這樣了。”
言語之間,已是走到渡河秋入口。
“果然還是老樣子。”謝天明無奈低嘆一句,接着替阮霰向原簫寒道了句“多謝國相出手相助”,便去追那人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離去,渡河秋內唯餘原簫寒一人,他臨溪澗而立,抛起玉笛、複又接住,隔了許久,慢條斯理“啧”出一聲。
語氣涼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