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瑤臺仙境
沉夜,龍津島一片寂色, 唯獨明善堂燈火通明, 但燭光背後, 幽影彌生。
樹影綽綽, 高牆深深, 嫣紅春杏探不出頭的院落內, 兩人肅然相對。
其中一人蒼藍衣衫,腰佩長劍,月光之下鋒刃雪亮,赫然是鏡雲生。他突然被叫來此地, 見到對方, 疑惑發問:“你是何人?找我來此有何貴幹?”
對面人坐在花架下,面容略有些顯老,但腰背筆挺,風吹起他玄色衣衫,如同招展的一雙翼。聞得此言, 他笑起來:“我是阮東林。金陵阮家,家主阮東林。”
“呵,你來此, 是想為阮雪歸除掉仇人?”鏡雲生霎時變了臉色, 手按上劍柄, “你們阮家, 可真是護他護得緊吶。”
阮東林絲毫不懼鏡雲生釋放出的殺氣, 笑容依舊, 語氣依舊:“鏡雲生,你錯了。我來找你,是想同你聯手。”
鏡雲生仿佛聽見了笑話,諷刺笑道:“聯手?”
阮東林點頭:“沒錯。”
鏡雲生眯着眼注視阮東林,幾息後,再度開口:“聯手殺人?”
“聰明。”
又是片刻沉默,鏡雲生垂下按在劍柄上的手,跨到石凳前坐下,同阮東林平平對視,語氣肯定:“你想殺阮雪歸。”
阮東林眼底的笑變得幽深。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鏡雲生抱着手臂,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笑,“‘春山刀’這三個字,你們向來百般維護,連當年他入邺城、屠盡全城人這樣的殺孽,都想方設法把他洗了個幹淨,讓他在江湖上唯存美名,不見罵聲。現如今,卻是要與我聯手,一同殺掉他。”
他完全不信阮東林的話,微微一頓後,又道:“我很好奇,你這樣做的原因。”
阮東林觀察着鏡雲生的表情,面色不改,“果然,你對當年邺城滿城被屠,心懷怨恨。”
“呵,我并不在意邺城。”鏡雲生語露不屑。
Advertisement
“我知道你不在意邺城三萬人的生死。”阮東林又是一笑,覆手掃過石桌,擱下一壺茶水,倒出兩杯,将其中之一推向鏡雲生,故意停了幾息,才将話接着說下去。
阮東林說:“你在意阮雪歸殺死了當時同在邺城的謝天明。”
此言一出,鏡雲生登時眯起眼,劍在鞘內,身形不動,但周遭寒意剎起,摧得枝頭繁杏迅速枯萎。“所以,你便是因此找上了我?呵,我不否認,我的确無時無刻不想着殺了阮雪歸。但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麽要殺阮雪歸。”他看也不看身前的茶,聲音沉沉。
阮東林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上位者模樣,端起茶杯慢飲一口,才給出回答:“今時不同往日,阮雪歸叛出了家族,所以對于如今的阮家而言,阮雪歸已成為一個阻礙。”
“我要如何信你?”鏡雲生挑眉。
“昨夜,你不是已經同青冥落的人一起,與阮雪歸交過手了嗎?”邊說,阮東林将一件東西丢過去,“這是青冥落的标志,若你昨夜細心觀察,會發現他們每個人衣角上都繡着這樣的花。”
鏡雲生确認過後,适才喝了口茶,“原來他們是你阮家刺客堂的人。”飲罷後将茶杯狠狠摔碎在地,起身大笑:“阮雪歸同阮家反目成仇!哈!這真是我近些年來,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這裏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阮東林待他笑完,才慢吞吞說出這話。
鏡雲生立時垂目看來,他似是有所預感,這一刻,心髒狂跳:“什麽?”
阮東林卻問出一個問題:“你可知此地為何會出現毒屍?”
鏡雲生蹙眉:“嗯?”
尚在石凳上的人飲了第二口茶,擱下杯盞後,壓低聲音笑道:“這涉及到一個起死回生的秘密。”
前往瑤臺境的飛行法器上,阿七爪子扒住邊緣,輕晃尾巴,看底下渺遠細小的山川景色。
距離出發已有段時間,一路行來,阿七将沒在阮霰身邊的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問了個遍,并了解一番他的身體狀況,已經得知赤虺骨凰功同阮霰不相容,獨活草雖被吸收,但僅能起到暫緩的效果,是以藏在瑤臺境的永無之燈,成為他們的必争之物。
阿七突然有些氣餒,覺得自己是個烏鴉嘴,當初說找個大夫暫緩情勢,不行了便再去緩一緩,沒想到竟一語成谶。
它無聲一嘆,垂尾在法器上胡亂掃了兩把。
身後阮霰閉目打坐,安靜得如同不存在。
阿七早已習慣于此,待風景看膩了,便趴回阮霰腳邊,拿腦袋蹭住他膝蓋。
年輕時的阮霰,并非這般。那會兒,他冷雖冷,但總有熱的時候,偶爾會搭理它講的笑話,時不時同謝天明外出打獵,年節時分回到阮家,為哄母親開心,還會說些好聽的話。
但後來,那兩個人死了。阮霰被關百年,再出世,卻如同跟着他們死去一般,成了一口幽深的,無論風如何吹拂,都不起漣漪的井。
思及此,阿七嗷嗚一聲,心疼極了。這時它發現阮霰身上很冷,于是拱了拱,試圖為他取暖。
漸漸的,夜色退去,海天相接之處亮起一線光芒,拉出一道絢爛的紅,使得将醒未醒的天幕似若火燒。
垂眸一夜的阮霰擡眼,望定極遠的東方。趴在他腳邊的阿七察覺到,立馬翻身站起,往下眺望。
那浩瀚煙波中,有數座小島漂浮,島上雲霧袅袅,仿若仙境。
阿七拍拍爪子:“主人,已經能看見瑤臺鏡了!”
阮霰動也不動,緩慢阖眼,淡淡“嗯”了一聲。
天字七號蹭回阮霰身邊,語氣裏藏着些許興奮:“我們百年不曾去過瑤臺境,不知那裏是否有變化。”
略加思索,阮霞答:“大抵是沒有的。”
“沒有就好,省得我還要用鼻子找路。”阿七點點頭,坐下後又問:“阮家雖然查出永無之燈在瑤臺境,卻沒鎖定具體位置,主人你打算怎麽辦?”
阮霰并未直接作答。他輕輕擡手,彈出一道元力,身.下飛行法器立時提速,沖着瑤臺境猛沖。
阿七沒料到會有此舉,好在眼疾爪快,又加上阮霰撈了一把,才沒掉下去。
眨眼過後,瑤臺境便至眼前,飛行法器未停,擦過高聳入雲的樓門,直往深處而行。
瑤臺境并非一個門派,更不是江湖勢力,而是一座學宮,位于東海之上,廣納天下子弟。當年阮霰在刺客堂青冥落混到一定地位後,便被阮家送來此地,進行深造。因而他與阿七,都對這個地方熟得很。
天已亮,瑤臺境的晨練開始,處處可聞元力波蕩,入耳之音,鳥雀鳴啼與兵戈相交混雜。阮霰沒降低飛行高度,正在做練習的學子們毫無察覺,卻是驚動了不少執教與長老。
阮霰神色依舊,在瑤臺境最東方、一座極高的塔前停下。他揮袖收好飛行器,腳步不頓,目不斜視,步入其間。
“主人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呢!”阿七追在阮霰身後,壓低聲音問,“還有,這裏是瑤臺境境主的地方,你來這裏幹什麽?”
“自然是見境主。”阮霰道。
阿七腳步猛地一頓,“不、不是吧?”
但阮霰的行為告訴它,答案為“是”。
不多時,便行至塔的中段,第四十五層。阮霰在這裏駐足,搖響懸在階旁的銅鈴。
虛空之中光芒瞬閃,一桌兩椅出現在眼前,倏爾,紙折的鶴從窗口飛入,口銜玉壺,翼挂清杯。
阮霰從紙鶴身上取下這些東西,提壺斟酒,待得斟滿,一人踏空而來,落座椅中。
烏衣烏發,雙眼為雪白緞帶所遮,唇角勾笑,氣質出塵。
“境主。”阮霰低聲道。此人便是瑤臺境境主點暮鴉。
“小春山,真是久違了。”點暮鴉朝阮霰舉杯,一條腿翹起,斜倚椅背,坐姿惬意,“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了,所為何事?”
阮霰端起酒杯,與點暮鴉遞來的輕輕一碰,卻是不喝,他望定對面的人,道:“有一個問題想問境主,永無之燈是否在瑤臺境?如果在,那麽在哪裏?”
縮在桌子底下的阿七倒抽一口涼氣。因為曾經的一些事情,它非常不喜歡點暮鴉,甚至是害怕,此時此刻聞得此言,震驚至極。
主人竟然直接問瑤臺境境主永無之燈的位置!就不怕被诓嗎!
可惜它內心的呼喚無人聽見。
“永無之燈于三百年前被瑤臺境收藏,現今所在何處,告訴你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白緞之後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語氣裏笑聲漸濃。
“什麽條件?”阮霰順着對方的話問。
點暮鴉:“把你家阿七,借我玩玩。”
阿七瞪大眼,擡起爪子又不敢拍,緊張得要死。誰知阮霰竟沒絲毫猶豫,道出一聲“好”。
“不愧是小春山,真爽快。”此言罷,點暮鴉話鋒一轉,“不過,我雖知曉永無之燈在何處,但沒辦法拿給你。想要得到此物,你必須征得一個人的同意。”
“誰?”阮霰問。
點暮鴉下颌微揚,指向某處:“你認識的,岚光島的守島人。”
阮霰不甚明顯地蹙了下眉,“這是辛夷族遺物,為何要征得他同意?”
“因為唯有得到了他的同意,你才能進入岚光島,拿到想要的東西。”點暮鴉微微一笑。
“這麽說來,永無之燈現今在岚光島上。我即刻前往,告辭。”話畢,阮霰收斂眼底那點淡淡神色,起身離去。
阿七才不管阮霰方才答應的事情,在點暮鴉對它出手前,狂奔跑出桌子,直接走窗戶離塔。
在塔外等到了阮霰,它爪子憤憤捶地:“好個死烏鴉,難怪什麽都不問,他這是要主人你從岚光島那摳門老頭手上搶東西!什麽征得同意,無非是讓你們打上一架,誰贏了聽誰的!果然被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