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殺氣畢露
循此笛聲方位,仍是源于龍津島西面的博山,至于吹奏者,亦還是那個花間獨酌。這個人真是無處不在,讓人覺得很煩,阮霰分出丁點注意力,在心中暗道。
除此之外,他還有些不爽。
罩在這條街上的結界,乃是當年他與故友仍在青冥落時,耗費許多時日,精心研制而成。這結界存在時效不長的缺點,且布置起來條件苛刻,可但凡刺客們配合此結界執行任務,便從未在這江湖上失過手。
誰知如今,竟被花間獨酌給破解了。還是遠隔數十裏距離,于短短片刻間,悄然無聲地,給破解的。
阮霰輕挑眉梢,朝博山望去一眼。
刺客們亦為突如其來的笛聲所震驚,行雲流水般自如變幻的殺陣有一瞬凝滞——便是此一瞬,死門轉生,漏洞百出。
可鏡雲生不知其間緣由,以為這不過是遠方恰巧有人吹笛罷了,極其輕蔑地瞥了青冥落的刺客們一眼,偏轉手中劍鋒,一劍分六影,呈圓弧陣破空而去,試圖圍殺阮霰。
卻聞笛聲于此剎那轉低,似那長河卷起長浪,猛拍沙岸,沉吟長嘯,引得鏡雲生的劍勢驟然一轉,竟是齊齊飛往上空!
鏡雲生大驚,與此同時,阮霰朝他疾行而去。鏡雲生根本來不及收招轉勢,他以為自己便要身首分離于此地,但——阮霰刀鋒所向,并非他。
阮霰僅僅是同鏡雲生錯身而過。
這一刻過得很快,鏡雲生連眼睫都來不及顫,唯獨感覺到身側一寒,那冷冽刀鋒劃過他被風吹起的幾绺發,将之盡數斬斷。
這一刻又被拉得無限漫長,在鏡雲生的視野中,只見那抹衣袂在虛空裏飄然起落,素白邊角折轉出銀芒輕淌的光弧,宛如綻放在春夜裏的一朵花。
生死相交的一刻,等過去之後,鏡雲生才回過神魂,發現自己沒死。他顫抖着手,握緊劍柄。
阮霰行至漏洞盡出的殺陣面前,而這時,笛聲再次變調,其音銳利無比,仿若一柄冷月之下出鞘的劍。
這個人竟然在幫他,阮霰心想。
怎料這個念頭還沒結束,便聽得周遭傳來結界破碎的輕微細響,緊接着,那把出鞘的“劍”自蒼穹劈落——這曲聲便似劍氣,浩浩蕩蕩掃過十二人組成的殺陣,削得他們站立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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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之中,這劍氣透出些許熟悉味道,阮霰眉心暗蹙。但此間并非細思之時,刺客未退,做不得他想。
是以阮霰趁此機會,交錯手中雙刀,變幻足下步伐,行如鬼魅般不落痕跡地游走在這十二人之間,将之逐一擊殺。
血色覆滿夜色,阮霰收刀站定之時,籠罩長街的結界,化作點點光芒,飄散而去。
青冥落刺客布置的結界,從初有破綻,到完全破除,不過片刻時間而已。
一道绛紫色身影自博山而來,閃至阮霰身前,将他遮擋去了大半。這人修長手指幽幽轉動橫笛,唇角輕勾,似笑非笑望向鏡雲生,道:“何方宵小,竟敢在我面前耍劍。”
來人正是月不解,語氣端的是清傲。
鏡雲生本就又驚又怒,被此言一激,重重說了個“你”字,竟是再發不出旁的言語——他的确敵不過眼前之人。
半晌過後,鏡雲生問:“你又是誰?”
“你還沒有資格知曉我的姓名。”月不解漫不經心道。
鏡雲生被氣了個倒仰,将目光移向阮霰。卻見此人并指往刀身上一抹,擦拭幹淨血跡、将之收回鴻蒙戒內後,利落轉身。
“你不殺我?”鏡雲生眼底恨意難平,沖着阮霰的背影大喊。
“看在謝天明的面子上,這次不殺。”阮霰頭也不回。
“哈?你竟有臉提他的名字!”鏡雲生怒極反笑,“你根本不配!”
此般挑釁,阮霰不予理會,繼續走他的路。一歇一歇吹拂不停的宵風中,白衣起落,勾勒淡淡星輝,襯得這人仿佛并非行于塵世道上,而是缥缈于天上銀河間。
望着這樣的背影,鏡雲生恨恨咬牙,目眦欲裂:“也罷,是你留給我機會,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下一次,我絕對要殺了你!珍惜你活着的時光吧!”言罷足尖點地掠入虛空,于茫茫夜色消失不見。
長街之上,唯餘阮霰與月不解兩條人影。前者步伐不慢,倏爾之間,便要走出此街。
月不解收斂對着鏡雲生時眼底流露出的那幾分冷意,轉身追上阮霰,疑惑道:“方才那些人是阮家的刺客,他們一直跟着你,起初,我以為是來保護你的,沒想到竟然想殺你?”
阮霰輕垂眼眸,加快腳步,不作回答,且不想與月不解做任何交談。
“好吧,是我說了再明顯不過的話,你不耐煩回答,是應當的。”月不解摸了下鼻子,锲而不舍地跟在阮霰身後,同他保持三步距離,不算太遠,亦隔得不近。
語罷微頓,接着話鋒一轉,很是随意地說,“不過是一個阮家,對付起來,也并非難事。”
阮霰立時頓住腳步,偏首望定月不解,眸光幽涼:“不過是一個阮家?敢問閣下,到底是何許人也,竟有這等底氣。”
月不解彎起眉眼幽幽一笑,指尖捏着的橫笛勾住阮霰被風揚起的一绺銀發,緩緩慢慢轉動,将阮霰的發卷在笛身上。邊做這件事,他邊将上半身往前湊了湊,卻是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方才的配合,堪稱巧妙無比?”
這個人真的是特別煩,阮霰第三次在心中對自己說,不如砍成兩截,成全自己的清靜。
恰在此時,阮霰憶起自己遇到鏡雲生之前欲行之事,于是幹脆利落,拔出兩把長刀。
夜色之下,銀芒輕閃,但見刀尖所指,正是月不解咽喉。
“喂,就算是不那般認為,也沒有對我拔刀的必要吧?”月不解往後微微退了一步,用橫笛架住阮霰雙刀其中的一把,眉頭皺起來,眸色略微有些複雜。
“那便回答我方才的問題。”阮霰冷聲說道。
月不解用橫笛将面前長刀撥開,擡起眼眸,瞬也不瞬同阮霰對視,“在下花間獨酌月不解,江湖人稱‘毒聖’,乃一介毒醫。”他的語氣頗為誠懇。
“你應當清楚,我問的不是這個。”阮霰眸光更冷,長刀往前逼近一寸。
漸漸的,月不解唇角慣有的那絲弧度褪去。
清冷長街之上,清幽星輝之下,一支玉笛,兩把寒刀,四目相對,各自心思。
風過,夜深,影生寒。
末了,月不解打破沉寂,道:“若你肯随我回去,自會知曉我的身份。”
阮霰挑眉:“不知道你是誰,我為何要跟你走?”
“我怕你……被我的真實身份被吓到。”月不解緩緩放低聲音,極輕地笑了一下。
“你總不會是北周的皇帝。”阮霰語氣平平,聲音冷冷。
“這個自然不是……”月不解拖長語調,話語間稍微頓了一下,接着提出一個建議,“不若這般,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便将我的身份告訴你。”
他又說:“當今天下,憑你的武藝,足以跻身江湖風雲榜前十。可這江湖之中,從未有過‘阮霰’這個名字的傳聞。且我查探過阮家,這些年來,根本沒有出過這般姓名的高手。”
“所以,你是誰?”
阮霰凝視月不解幾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
倏然,他抽走壓在月不解橫笛上的長刀,腳步一旋,瞬閃至月不解身側,往他手臂落下一刀!
月不解急忙避開,揚聲道:“喂,阮霰!”
被叫到名字的人眸光冷淡,凍着一張臉,以凜冽刀氣作答。
阮霰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光憑一截玉笛,月不解根本無以招架。他不得不加以元力,試圖壓制住對方。
——卻是無果。
他們兩人,境界相當,實力相當。元力碰撞之間,刀與笛相撞剎那,長街之上疾風再起,散亂一地的狼藉遭抛上天空,塵埃四浮,遮蔽星辰。
月不解蹙眉喝道:“住手!你腦後的三枚金針已有一枚松動!”
阮霰冷冷對答,刀芒直擊月不解面門:“與你何幹?”
對面之人旋身以避,绛紫色衣袂翩飛時分,又喊出一句話:“你講不講理?”
雙刀再逼玉笛,當啷一聲激響,聽得阮霰道:“若講理有用,我作何踏上武道?”
又是一番糾纏。
不多時,長街上蹿出個少年,他仍舊背着竹簍,不過較之先前,背簍裏多了許多鉛塊,拖得腳步沉重。
“啊——你們不要打了——”少年躲在避風的角落,抱着腦袋,愁眉緊鎖、來回踱步。
沒人理他。
眼見着這條已經被拆過一次的街,就要有連地面石板都被掀飛的趨勢,少年咬了咬牙,心一橫,跳出來大喊:
“大人!夫、前輩!啊!你們別打了!”
“大人,我說你也是,直截了當一些不好嗎!獨明草分明在你身上,你作何還要前輩滿山去找啊!你這樣拐彎抹角,鐘靈覺得你可能這輩子都成不了親啊!”
此言在空曠長街上回響,阮霰刀勢倏地一頓,旋即猝然出招,左手刀挑落月不解手中橫笛,右手刀橫于月不解頸間。
星輝之下,兩個人靠得極近;宵風陣陣,吹得一白一紫衣角交纏。如此親近的距離,卻是殺氣畢露。
阮霰狹長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聲音清冷透寒:
“獨明草在你身上?”
“如此說來,赤虺骨凰功,你也會了?”
“呵,還有,那個小子,是你指使來接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