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作為少數幾個真心投入到讨伐董卓事業中的人,信心滿懷的曹操開始了他建功立業的第一步,但迎接他的是汴水岸邊的慘敗。在失敗中重新奮起,而新的失敗又擺在了他的面前。是能力不足,還是時運不濟?〕
【一、在己吾起兵】
己吾,是兖州刺史部陳留郡所屬的一個普通縣城,在梁國、陳國與陳留郡交界處,位于如今河南省商丘市的西南方向。中平六年(189年)底,這裏突然熱鬧起來。
有一群外地人來到這兒,在縣城外支起了營帳,開始招募男人參軍,營門口貼的是本郡太守張邈親自簽發的公告。
最近幾年來,由于民變不斷,朝廷在招兵,地方官吏以至豪族也在招兵,有路過的太平道義軍也招兵。開始有的人對此還挺有興趣,但随着當了兵的本地人一個個離開這裏便從此失去消息,大家對這種事慢慢也失去了興趣。
直到有一天情況突然發生了改變,應征而來的人絡繹不絕,都争着來報名,原因是大家聽說本郡最有名望和實力的衛孝廉親自帶着上千人參加了這支隊伍。
衛孝廉名叫衛茲,是本郡的知名人士,他曾經是何苗的部屬,何苗死後又在司徒楊彪的手下幹過,後來他也潛回家鄉。在張邈的授意下,衛茲利用自己在本地的號召力,組織了一支上千人的隊伍。
衛茲在洛陽做官多年,雖然跟曹操沒有什麽交往,但早就知道曹操的大名。他感到自己缺乏領兵打仗的能力,聽說曹操到了己吾,在與張邈商量後,就帶着已經招募起來的一千多人前來投奔。
不僅如此,衛茲還帶來了全部家財作為募兵的經費,這讓曹操格外感動。
在衛茲帶來的這支隊伍裏,還有一個壯士,名叫典韋。
典韋是己吾縣本地人,史書上提到的重要人物除了名以外一般都有字,但典韋字什麽卻沒有記錄,也許他本來就沒有字,這說明他出身于寒門。典韋體型魁偉,膂力過人,是本地知名度很高的俠士,說得直白些,類似于黑道大哥。
這可不是瞎說,史書中記載了一件典韋給別人當打手的事。與己吾縣不遠有兩個縣,襄邑和睢陽。襄邑有個姓劉的人跟睢陽一個叫劉永的人有仇,典韋受雇替襄邑這個劉氏報仇。劉永在南方當過縣長,有些財勢,平時防範很嚴。典韋坐着車,帶着雞和酒,僞裝成要拜訪劉永的人,門一開,他從懷裏掏出刀子就殺了進去,不僅把劉永殺了,連劉永的老婆也沒有放過。劉永家住在集市附近,典韋出來,肯定是一身血。外面整個震動了,一下子有上百人追了過來,可沒有人能靠近他,一直追了四五裏。接應典韋的弟兄趕到,一陣亂戰,典韋脫身。
從此典韋在江湖上名氣大振。衛茲招募人馬,他加入了衛茲的隊伍。不過,典韋在隊伍裏目前的職位還很低,在一個叫趙寵的團長(司馬)手下當兵。
有了衛茲的加盟,原本冷清的募兵活動一下子火爆起來,有人還專門從附近的梁國、陳國跑來應征。在這些應征的人裏,曹操發現有一個人個子不高,目光炯炯有神,說話辦事幹淨利索,還有一身的武藝,曹操很喜歡他,就讓他當警衛員(帳下吏)。
這個人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樂進。
樂進字文謙,兖州刺史部東郡衛國(是個侯國,相當于縣)人。曹操個子不高,選警衛員不能要個子太高的,樂進也是沾了這個光。
曹操剛進入陳留郡時,派人到谯縣送信,讓曹洪和夏侯他們火速來己吾縣會合。沒有多久,他們也先後到了。
這些兄弟包括曹洪、曹仁、曹純,以及夏侯、夏侯淵,還有侄子曹安民。安民是這個侄子的字,他的名字以及他的父親是曹操的哪一個弟兄,都已經不知道了。
曹洪、曹仁、曹純是前不久陸續返回谯縣的,這一段時間裏,他們依照曹操的囑咐,注意招募徒衆,已經有了一定基礎,現在剛好有了用武之地。由他們幾個帶來的也有一千多人。在這支隊伍裏,日後較為有名的将領有一個叫史渙。
史渙字公劉,曹操家鄉沛國人,是以雇傭兵(客軍)身份前來的,以後常跟随夏侯行動。
這些族人中還沒有曹休、曹真等人。曹休投奔曹操的時間稍晚,他此時應該身在江南,聽到叔父起兵的消息,才“易姓名轉至荊州”,歷盡千辛萬苦找到曹操。曹操見到曹休很高興,對左右說:“這是我們曹家的千裏駒呀。”
而曹真此時年齡很小,與曹丕相當,大約三四歲的樣子。曹真的父親曹邵聽說曹操起兵的消息,也在當地招募徒衆,可惜引起地方官的懷疑,結果被殺。後來曹真輾轉被人領着找到了曹操,曹操以養子視之。
以上兩支隊伍,加上新招募的,大約一共五千人,雖然不是很多,但相比此時的袁紹和袁術,已經是很有成就感了。
這支隊伍的成分,谯縣來的約占三分之一,己吾本地的約占三分之一,其他縣以及附近郡國的約占三分之一。在沒有經過系統訓練和經歷大戰磨練之前,這還是一支典型的民兵組織,大家參軍的積極性很高,穿上軍服腰裏別把刀走在親戚熟人面前固然威風,但是在戰場上拼命的精神和會拼命的經驗明顯不足。這直接影響到曹操首次軍事行動的結局。
有一個問題是:谯縣離此不遠,也就是不到二百裏的樣子,曹操當初為什麽不回谯縣老家募兵呢?
有人認為曹嵩對兒子幹的事不支持,不讓他回谯縣。有人認為曹操害怕連累家裏人。其實,這些都是猜測而已,曹操之所以把大本營設在陳留郡,是因為陳留郡一帶是當下反董勢力的前線,他不能離這個中心太遠。
曹操以己吾為基地,将這五千人分別安置在周邊地區,然後開始訓練。在訓練新軍方面,曹操有很多經驗,他按照正規軍的建制對這支隊伍進行了編組,基本單位是團(部),每個團(部)一千人左右,分別任命衛茲帶來的趙寵等人以及曹洪、曹仁、夏侯、夏侯淵當團長(司馬)、副團長(假軍司馬)。
此時最大的困難是武器不足,曹操命人支起了鐵匠爐打造兵器。在唐代人虞世南編著的《北堂書鈔》一書中,收錄了曹操曾經發布的一條軍令,裏面記述了曹操起兵初期,在己吾的鄰縣襄邑曾經親自動手和工匠們一起打造兵器的事。
當時,曹操正在和工匠打造一種叫“卑手刀”的武器。一個叫孫賓碩的朋友來看他,感到很不解,說:“你現在應當考慮大事,幹嘛幹工匠的活?”曹操回答說:“既能做大事又能做小事,有什麽不好呢(能小複能大,何苦)?”
在己吾一帶拉起來的這支隊伍,是第一支曹操親手締造并完全控制的軍隊,标志着曹魏帝國在此正式奠基,己吾小城成為“曹家軍”的誕生地,曹氏兄弟、夏侯氏兄弟以及樂進、典韋、史渙、衛茲等人成為這支軍隊的創立者和最早參與者。
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支隊伍裏來,有慕名而來的,有從敵方陣營裏來的,有武将也有文士,使這支隊伍越來越壯大。
曹操率領這支隊伍南征北戰,有勝利,也經歷過失敗,最終奠定了一個新的王朝。
【二、沒人敢當的盟主】
年底之前,張邈派人通知曹操将所屬人馬帶到本郡北部的酸棗縣一帶,那裏即将有重大行動。己吾縣和酸棗縣同屬陳留郡,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兩地相距三百多裏。酸棗臨近黃河,北岸是司隸校尉部所屬的河內郡。
曹操率部到達酸棗的時候,張邈已經提前到了。他向曹操引薦了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弟弟、徐州刺史部廣陵郡太守張超,另一個是張超的部下、郡政府人事處長(功曹)臧洪。
臧洪字子源,也是廣陵郡人,“體貌魁梧,有異于人”,早年上過太學,舉過孝廉,當過縣長,這段經歷跟曹操有點像。後來他棄官回家,太守張超聽說他很有能力,就請他出來當人事處長。
臧洪勸張超起兵,張超認為有理,就帶着臧洪到陳留郡找自己的哥哥張邈商議,幾個人一拍即合。張邈見臧洪雖然只是個功曹,但見識不俗,口才又好,就派他為代表,聯絡附近的各路實力派,很快就與兖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國相鮑信等人達成共識,大家同意一塊兒起兵反對董卓。
黃河岸邊的酸棗被确定為這次聯合起兵的總指揮部。以此為中心,周邊的實力派除了徐州刺史陶謙以外,基本上都在其中了。劉岱是袁紹的親戚,袁紹北渡黃河之前把妻子劉氏以及三個兒子送到他這裏來,可見關系非同一般。袁遺是袁紹的從兄。橋瑁、鮑信前面已有介紹。加上張邈、曹操,這些人都與袁紹關系密切,袁紹雖然不在此地,但俨然是精神領袖。
曹操提醒張邈,自己離開洛陽前夕,曾與袁紹、袁術商定起兵的事,現在即将共同起事,不能漏掉他們兩個。
張邈告訴曹操,自己已派人到冀州和渤海郡分別聯絡過韓馥和袁紹,袁紹暫時在渤海郡不能前來,不過這次會盟雖然沒有袁紹,大家仍然會共推袁紹為盟主。至于袁術方面,相距較遠,情況不明,就不能等他了。
不久,各路人馬陸續向酸棗集結,先後到達的是兖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廣陵郡太守張超等,鮑信聚齊人馬,卻因路途較遠,暫駐原地。張邈讓人臨時修起了一個大壇,作為會盟的場地。
馬上就要舉行會盟儀式了,有一個問題擺在人們面前:如此重大的活動,有什麽法律依據呢?盟約又該如何措辭?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即使申明不是造反,但沒有朝廷批準的大規模軍事活動也必須有一個合法理由,最好還有一個合法的程序,這樣義舉才能成為合法之舉,聯軍才能成為合法組織。正在大家為這個問題撓頭的時候,橋瑁很神秘地拿出一件東西,讓即将參加會盟的人精神一振。
橋瑁拿出來的是一封當朝三公共同簽署的告天下百姓的公開信(三公移書)。在這封信裏,三公告知天下說,惡徒董卓脅迫君臣,窺伺社稷,無法無天,希望天下人跟随袁紹、袁術共舉義兵,以赴國難。
這封信來得正是時候,如此一來大家的行動就變成了響應三公號召的義舉,鏟除國賊,擁戴皇帝,有了一身合法的外衣。
盡管大家明白這封信不早不晚來得十分蹊跷,但仍然有許多人相信它是真的。董卓就任相國以後,朝廷的三公分別是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司空荀爽,加上太傅袁隗,清一色的黨人,說他們聯名簽發了這封公開信,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橋瑁不是外人,他是已故太尉橋玄的族子,高幹子弟,與洛陽上層人士來往密切。由橋瑁拿出這封信也更容易讓人相信,于是張邈等人把這封信四處散發。
這封信确實是橋瑁僞造的。他的目的一是要幫聯軍的忙,二是要借機捧袁紹一把,因為他是最崇拜袁紹的人之一。不過,這家夥只顧了一頭,也不管随着這封信影響力日益擴大,會不會對仍控制在董卓手裏的黃琬等人産生不利。
解決了合法性問題,隆重的會盟儀式如期舉行。
漢獻帝初平元年(190年)正月,各路人馬在酸棗設立壇場,共同盟誓。在由誰宣讀誓文的問題上,大家又互相謙讓起來。公認的老大袁紹不在,剩下的人都“莫敢當”,最後一致推舉臧洪來讀。于是臧洪走上壇場,宣讀了下面這篇有名的誓文: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趁機作亂,弑殺天子,殘害百姓,我們非常擔心他會滅亡整個國家,颠覆天下。兖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廣陵郡太守張超等人,聚合天下義軍,共赴國難。凡是參加結盟的人,都要齊心協力,以臣子應有的節操,雖抛頭顱灑熱血也絕無二心。如果違背了盟約,不但讓他喪命,還要讓他斷子絕孫!皇天後土,祖宗神靈,請共同見證!”
誓文寫得言簡意赅、擲地有聲,臧洪讀得“辭氣慷慨、涕泣橫下”,具有極大的感染力,在場的人無論是将校還是普通士兵,都萬分激動,為莫大的正義感所激昂。
這篇誓文裏只提到兩位刺史、三位太守,沒有曹操的名字,因為他目前沒有合法的官銜,不方便寫進去,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只被視為張邈集團的一部,這是曹操舉兵以後的真實情況。這支聯軍共推袁紹為盟主,名義上張邈就是袁紹的屬下,而曹操是張邈的屬下,這種格局還将持續一小段時間。
在酸棗會盟的名單中,沒有看到徐州刺史陶謙的名字。他于中平五年(188年)冬天被任命為徐州刺史,負責鎮壓黃巾軍。陶謙到任以後,重用泰山郡藏霸、孫觀等人,迅速打敗了境內的黃巾軍。之後,在本地人陳登、麋竺、張昭等的協助下,陶謙控制了徐州的大部分地區,在東部各州郡中,是實力最強的。
但他的政治态度十分暧昧,既不反當今天子,也不反董卓,別人與朝廷斷絕了往來,陶謙還按時上表進貢。他刻意與酸棗聯軍拉開距離,因為他認為聯軍沒有前途。當然,他也不公然與聯軍為敵,持中立态度。
酸棗會盟的消息産生了極大震撼力,這是第一次有人公開打出反抗董卓的旗號,這支隊伍總人數達十餘萬,駐紮在洛陽正東方向,與洛陽的直線距離不到四百裏。盤踞在洛陽的董卓對此無法小視。
這還只是個開頭,積蓄了很久的火藥庫頃刻間被點燃,更大規模的反抗行動立即由北向南迅速展開。
【三、引起了連鎖反應】
酸棗會盟的消息以及橋瑁僞造的三公致天下的公開信迅速傳遍了冀州刺史部,治所邺縣距此也不算太遠,從酸棗過了黃河,越過河內郡,就可以到達。
這個消息對冀州刺史韓馥來說雖然不太突然,但也不願意接受,因為三公的公開信裏明确號召大家團結在袁紹、袁術的旗下,酸棗的那些人也明确表示願意聽從袁紹的調遣。
韓馥心裏很是埋怨大家,這麽重大的事情也不事先和自己商量一下,別人尊崇袁紹可以,自己也把袁紹當領導卻有些不好辦,因為袁紹現在是自己的屬下。
韓馥受命來冀州,前期超乎尋常地順利,不僅迅速穩定了局勢,手下還聚集了沮授、田豐、審配、耿武、李歷等謀士,以及趙浮、程渙、闵純、義、張等武将,勢力基本上覆蓋整個冀州,可以調集起來作戰的人馬就有數萬人。
在同一時期開始創業的各路軍閥中,韓馥開局最順,最得天時和地利,但他也最缺乏雄才大略。所以,有今天這個局面,只能有一個原因:他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如果袁紹不來冀州,韓馥就會以此為基地,慢慢向外擴張,成為一路諸侯。現在袁紹來了,煩惱也跟着來了。
不用說他也明白,袁紹不是投奔他來的,而是來接管他的。當初洛陽密謀,他是袁紹等人布在冀州的一顆子,現在到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憑雙手奮鬥而來的,與袁本初何幹呢?要把這些拱手送上,韓馥心裏實在不甘。
不僅是韓馥,換成誰都不會心甘。
可是,袁紹這小子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人雖然呆在渤海郡,眼睛卻緊盯着邺縣。韓馥派去監視他的人報告,陳留郡那邊不斷有人來找袁紹,也不知道密謀些什麽。
按照韓馥的想法,袁紹才是心腹之患。至于董卓,二人素來沒有個人恩怨,只要他不打到冀州來,反不反他都無所謂。
正當韓馥的政治立場搖擺不定時,董卓的特使也到了。董卓以獻帝的名義诏令韓馥讨伐剛剛起兵的酸棗聯軍,同時将聯軍領袖袁紹捉拿歸案,押送到洛陽。
如果接受董卓的命令,意味着自己的冀州刺史将繼續是一個合法身份,還可以得到董卓集團的支援。拒絕接受,他就不得不把自己與袁紹捆在一起。
接受,還是不接受,成為韓馥痛苦思考的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沒有什麽宏圖大略的人,雖然運氣比任何人都好,但眼光和氣度比任何人都差,他不明白亂世生存的法則是不進則退,他只想守住自己的地盤,不想幹任何冒險的事。後世對他的評價沒有太大争議:懦弱。不過看來還應該再加一條:自私。
懦弱而自私的韓馥思考的結果是站在董卓一邊。不過,他心裏沒有底,也不知道手下人怎麽看,于是先征詢自己心腹治中從事劉子惠的意思,應當幫助袁紹還是董卓(今當助袁氏邪,助董卓邪?)。
劉子惠是中山國人,跟酸棗的許多人都有交情,尤其跟劉岱很熟,常有書信來往。劉子惠回答韓馥:“現在起兵是為了國家,哪來的姓董還是姓袁?”這個回答讓韓馥頗感慚愧。劉子惠進一步說服韓馥打消倒向董卓一方的念頭,全力支持袁紹。
韓馥也考慮到支持袁紹是民意,便放棄先前的想法,給袁紹寫了封信,轉告酸棗會盟的情況,支持他起兵。
袁紹重新獲得了自由,立即攜許攸、逢紀等人動身前往邺縣,到邺縣以後,他聽說河內郡太守王匡也加入到義兵的行列,就趕到河內郡,避免與韓馥發生沖突。
河內郡屬司隸校尉部,更靠近洛陽,是聯軍與涼州軍對峙的前線。袁紹從大後方渤海郡來到河內郡,實現了靠前指揮,使整個聯軍陣營有了更明确的中心,大家深受鼓舞。
在南邊的袁術,也時來運轉。
酸棗會盟霹靂一聲響,也傳到了南方的荊州、揚州各郡縣,有幾個郡動手比較快,馬上開始行動起來。
反應最快的是荊州刺史部長沙郡太守孫堅,他從西北戰場轉到南方當地方幹部,幹得也很不錯。這是個革命熱情一向很高的同志,這一次也不會落後。孫堅整頓人馬,即刻北伐。
與孫堅同時起兵的,還有荊州刺史王睿和南陽郡太守張咨。王睿這個荊州刺史當得很失敗,下面至少有兩個郡太守跟他有矛盾,都想找個機會算計他一下。一個是武陵郡太守曹寅,另一個就是孫堅。
平時沒有機會,現在一亂機會就來了,孫堅與曹寅合演了回雙簧戲,由曹寅假冒當時正在荊州視察工作的朝廷特派員(案行使者)光祿大夫溫毅,密令孫堅将王睿逮捕處死。
孫堅拿到這個假密令,立即起兵前往荊州刺史部的治所漢壽,他們騙開城門,孫堅拿出密令,要逮捕王睿。王睿又急又氣,問孫堅他犯了什麽罪?孫堅回答:“我也不知道(坐無所知)。”王睿吞金而死。
孫堅引兵繼續北上,一直到達南陽郡,南陽郡的太守張咨也是當年袁紹他們密派出來建立根據地的,本來是友軍,可二人最後也動上了刀子。
孫堅到達南陽郡,給張咨寫了封信,要求提供軍糧。可能是孫堅擺的譜太大,張咨有點不爽,跟下面的人商量後,大家認為孫堅不過是本州相鄰另一個郡的太守,大家平起平坐,互不隸屬,無權調發糧饷。張咨認為言之有理,對孫堅不加理睬。
這一下子惹惱了孫堅,剛殺過刺史的孫堅,又動了殺太守的心。孫堅先備了禮物拜訪張咨,按照禮節,次日張咨也要備下禮物前來回訪,就在孫堅軍營裏的酒桌上,孫堅突然發難,将張咨斬殺。
朝廷對各地已經失去了控制力,像孫堅這樣擅殺朝廷高官的行為,過後居然什麽事都沒有,于是大家便紛紛效仿,看誰不順眼就殺誰,這與流寇已經沒有兩樣了。孫堅敢這麽做,靠的是實力,誰有實力誰就說了算,天下由法制、禮制階段進入到拼實力的階段。
孫堅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在軍隊裏長期供職,有勇有謀,還善于拉隊伍,此時他手下已經聚集了程普、黃蓋、韓當、朱治等一批日後的名将,很有戰鬥力,所以才敢如此行事。但是短短幾天裏連續大開殺戒,地方震怖,人心不穩,孫堅也有點心虛。這時,他聽說後将軍袁術駐紮在南陽郡內的魯陽縣(今河南魯山縣),立即前往拜見。
袁術自從到了南陽郡,工作局面一直打不開,因為張咨、王睿這些實力派都不真心買他的賬。正在郁悶之際,聽說來了個猛人孫堅,連殺王睿、張咨。袁術不禁暗自吃驚,擔心這小子殺紅了眼,會不會把刀舞弄到自己頭上來。
哪知孫堅一到魯陽就主動前來拜訪,表示願意聽從他的指揮,态度極為懇切,那陣勢真有點你不接受他就真給你玩命的意思。
袁術确定孫堅不是忽悠自己之後,大喜過望,立即表奏孫堅為破虜将軍,兼任豫州刺史。他們以魯陽為基地,休整人馬,準備繼續北伐。
“表奏”這個詞就此出現。說起來,任命職務一定要有嚴格的組織程序,地方要員和軍中的高級将領還要由天子親自以诏令的形式任命,即使基層推薦,實行的也是報批制,沒有正式批準即為非法。
可是現在,天子控制在董卓手中,報個請示上去希望他來批複基本上不可能。于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把報批制改為報備制,自行批準,報你備個案就行了,這就是“表奏”。
這個口子一開,大家都開始表奏起來,但凡有點實力的,都兼職替朝廷幹起了組織人事工作,不僅大肆封官,而且還你表我、我表你,互相送人情。方便歸方便,也容易造成混亂,從此之後,就經常出現同一個郡、同一個州有幾個太守或刺史、州牧同時存在的現象。
袁術表奏孫堅職務一事就有很大問題,豫州不屬于他們的控制範圍,豫州刺史也沒有空缺,又弄出來個豫州刺史的頭銜,不是成心挑事嗎?
朝廷正式任命的豫州刺史是孔,也是反董陣營裏的積極分子,他也在同一時間起兵,駐紮在洛陽東南方向的穎川郡。
現在,一下子出現了四個反董基地,從北到南依次是:河內、酸棗、穎川、魯陽,剛好形成一個弧形的半包圍圈,與以洛陽為中心的董卓集團形成對峙局面。
【四、董卓憤怒了】
現在再來看看董卓。
雖然他靠着流氓手段把洛陽的局面控制住了,但背後有關中的皇甫嵩和河東郡的白波軍,弄得他頭痛不已。這些事還沒有理出個頭緒來,東方諸郡忽忽啦反了一大片。
袁紹、袁術、韓馥、張邈、橋瑁、王匡、鮑信、曹操這些人,都曾經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現在公然打出了反叛的旗幟,矛頭直指自己,其中的一大罪狀,便是廢黜天子,另立新帝,有篡逆之心。
看來這幫人對新立的劉協不服,恐怕是還做着再立劉辯的打算?劉辯此時十五歲,剛被廢為弘農王。董卓于是命郎中令李儒出面,給劉辯獻上鸩酒,迫其自殺。
劉辯說:“是欲殺我耳。”不肯喝。李儒說不喝不行。劉辯無奈,只得和他最心愛的妃子唐姬以及宮人飲宴作別。在宴席上,劉辯悲痛而歌:“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藩。逆臣見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唐姬邊舞邊歌:“皇天崩兮後土頹,身為帝兮命夭摧。死生異路兮從此乖,奈何茕獨兮心中哀。”兩人泣下嗚咽,所有在座的莫不欷流淚。
弘農王飲鸩酒而死。唐姬回到老家颍川郡,父親唐瑁想讓她改嫁,她堅決不願意。後來李亂長安,劫略關東,虜獲了唐姬,還想娶她為妻,這是後話。
弘農王劉辯,靈帝劉宏的長子、何進的外甥、何皇後的親生兒子,在位不滿七個月,直到被廢仍未來得及更改年號,因此沒有被正式列為皇帝,後世以“少帝”稱呼他。在兩漢歷史上,共有二十四人得到“帝”的稱號,除此之外,還有四位:西漢的劉恭和劉弘,東漢的劉懿和劉辯,因為在位時間過短或者繼位後很快被廢,沒有進入“帝”的序列裏,均以少帝相稱。
董卓及時出手殺了劉辯,在政治上倒也是高明的一招,因為那些口口聲聲反對他廢帝的人,一心想的就是恢複劉辯的帝位,現在主角沒了,幫場子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政治目标。果然,消息傳出,袁紹等人悲痛不已。關東聯軍陣營裏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既然靈帝的長子劉辯死了,次子劉協做皇帝就是順理成章的了。這是袁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他仍然不承認獻帝的合法地位。
袁紹等人公開起兵以後,苦了兩位老兄:董卓身邊的周毖、伍瓊。他們潛伏在董卓身邊,騙取了董卓的信任,一直在幫袁紹、袁術、韓馥、張邈等人說好話,幫助他們取得合法地位。現在同志們真的反了,董卓的怒火可想而知。
董卓下令把他們抓起來,咆哮道:“我剛到洛陽,你們勸我擢用能人志士,我一一聽從,可這些人一上任,就公開起兵反抗我,是你們出賣了我,不是我要出賣你們!”于是在初平元年(190年)二月十日,将二人處斬。
周毖、伍瓊被殺是關東聯軍的一大損失。不過,很快另一個卧底補上了他們的位置,這個人是鄭泰,時任尚書。
董卓鑒于關東聯軍不斷壯大,想調集重兵讨伐。鄭泰想聯軍組建時間不長,很多隊伍剛剛完成長途轉移,需要休整才能形成戰鬥力。如果此時董卓真的派重兵征讨,聯軍肯定吃虧,于是他跑到董卓那裏忽悠了一把。
鄭泰說:“政治成敗,取決于恩德,而不取決于武力,所以讨伐無益。”
董卓聽了有些不爽:“照你的說法,要軍隊就沒有用了嗎?”
鄭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關東的敵人力量很有限。袁紹不過是一個花花公子(公卿子弟),一生都在京師;張邈不過是一介沒有見過大世面的老漢(東平長者),坐在那裏眼睛都不敢亂看;孔只會高談闊論,把死的說活,把活的說死(噓枯吹生)。這些人都沒有軍事才能。您出自西州,少為将帥,他們怎麽能跟您相比?關東承平日久,人們都不願意打仗,不像關西地區,連婦女兒童都會使用弓箭。另外,袁紹肯定鎮不住局面,別看他們人多勢衆,肯定會各自保存實力,到時候可不攻自破。現在發動大軍讨伐,反而讓他們凝聚在一起,所以,現實的情況是,應該以政治手段來解決。”
鄭泰不愧是老一代黨人,那名聲看來也不是白來的。這一番話正好切中董卓的心理,董卓不僅取消了軍事讨伐的打算,還發現了鄭泰這個人才,一高興直接任命他為前敵總指揮,讓他負責統籌前方戰事。
如果鄭泰掌握了前敵指揮權,董卓死得會更快。好在有人及時提醒董卓:鄭泰這個人有黨人背景,跟關東那些人的關系說不清楚,給他軍權,十分危險呀。董卓清醒過來,收回成命,改任鄭泰為議郎。
不過,鄭泰的話還是影響了董卓,他也認為關東同盟剛剛形成,還是一盤散沙,逼得太厲害,這些人反而團結得更緊,政治手段倒是可以一試。經過準備,董卓派出了幾批特使,分別由大鴻胪卿韓融、少府卿陰修、執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吳修、越騎校尉王環等重臣帶隊,分別往河內、酸棗、魯陽等地,歸勸袁紹等人回歸朝廷。
這些人一到聯軍控制的地區,就被袁紹下令抓了起來,除了韓融德高望重,跟袁紹的父輩、爺爺輩都有交往而免于一死外,其他人都被處死。
董卓這一招很陰損,他也知道這些特使出去有可能無功而返,但仍然派他們去,袁紹殺了他們是董卓最希望看到的結果。這些人都是黨人和士人,跟袁紹等人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袁紹殺他們,就是自相殘殺的開始。
還真讓董卓算對了,聯軍內部的裂痕顯現出來,矛盾開始激化。
董卓知道,遲早仍免不了一打,他加緊了軍事準備,把主力調往東線,分北、中、南三路展開布防,與聯軍主力形成對峙。
北路由董卓的女婿牛輔為主将,對抗河東郡、河內郡的聯軍以及白波軍;中路以涼州軍中最能打的宿将徐榮為主将,對抗酸棗聯軍;南路以胡轸、呂布、華雄為主将,對抗魯陽的袁術、孫堅。
董卓還有一手,如果戰局順利就留,打得不順就開溜,他做好了挾持劉協遷都的準備。初平元年春天,以沁水、河內、酸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