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舍不得
出現在崔眉眼前的正是一個袖珍版的鋼鐵俠, 高度比她的膝蓋還要低一些, 簡直就像個漫威出産的周邊模型,前提是它沒有在她眼前像變形金剛那樣變身, 以及,它不會動的話。
袖珍版的鋼鐵俠“咔嚓咔嚓”地走到崔眉腳邊,她情不自禁彎下腰細看它, 伸出右手, 小心翼翼地想碰一碰。
鋼鐵俠“咔”一聲舉高它的一雙小手,将崔眉右手捧在其間,一條腿稍稍後退, 另一條腿屈膝向她行了個禮。
崔眉:“……”
“它喜歡你,有眼光!”吳駿孫大笑着從屋裏蹦了出來,尾巴在身後得意地來回甩動,他站在崔眉旁邊, 橫肘撐住她側方的牆壁,狀似無意地給她來了個“壁咚”。
他介紹道:“這是我的小女兒,最新的作品, 我叫它賈維斯。”
是賈維斯而不是鋼鐵俠,崔眉莞爾一笑, 收回手,依樣畫葫蘆地也向“賈維斯”行了一個屈膝禮。
“賈維斯”似乎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 雙拳一合,按下了掌心的按鈕,袖珍版的機器人居然真的從腳底噴出氣流, 堪堪漂浮在離地尺許左右的高度,終于超過了她的膝蓋。
它又向崔眉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轉身晃晃悠悠地飛走,吳駿孫垂首對崔眉道:“它在邀請你參觀我們的家。”
這裏的“我們”可以解釋為他和機器人,也可以解釋為他和她。崔眉敏銳地發覺了吳駿孫小小的口頭便宜,她仰首看他,背靠住微涼的牆壁,兩人間的氣氛卻伴随對望的視線迅速升溫。
吳駿孫換了個姿勢,依然是用左手撐住她腦後的牆壁,右手橫過去,“砰”一聲關攏了虛掩的房門,再“咔”一聲利索地反鎖。
崔眉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吳駿孫緩慢地低下頭來,或許在自己的家裏真的給了他太多自信,他居然沒有臉紅,只是靠近時熱氣仍然如有實質地先一步襲來,就像提前進入夏天,她有一種站在烈陽下頭暈目眩的錯覺。
他的呼吸滾燙,嘴唇卻是涼的,舌頭……舌頭……
崔眉被迫向後仰到極致,她張開口,既像是承受又像是接納,她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白光,明明是單調的顏色,卻令她恍覺整個春天的鮮妍明媚都混合到了一起,五色迷人;而她耳邊只有他和她的心跳聲,她卻覺得同時聽到了全世界的各種各樣最美好的音樂,五音蒙耳。
她失去了分辨時間的能力,不知道這個吻持續的時間有多久,甚至不記得它具體是什麽樣的感覺,直到吳駿孫的尾巴按捺不住鑽進她胸前,她本能地擡手去擋,毛茸茸癢酥酥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終于從大腦失重狀态恢複過來。
吳駿孫正架着手臂擋在她的上方,仿佛用雙臂擋住了她的天空,又像是單獨支撐起屬于她的一片天空,他垂低頭看她,光線在他臉上打出壁壘森嚴的陰影,他不再是平日裏那個萌萌噠讓她好氣又好笑的男孩子,而是一個充滿侵略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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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男人邀請你回家,他是在期待什麽?而你毫不猶豫地跟他回來了,你同時也答應了什麽?
崔眉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男女交往的常識性問題,所以,這才是吳駿孫邀請她回家的真意嗎?他們的關系已經足夠親密,但熱戀中的情侶總是覺得不夠,恨不得把自己融化進對方的血肉裏。他們……他們始終沒能做到最後一步,吳駿孫是希望到達他的地盤,在他最中意最能生出自信的地方完成他們具備深刻意義的第一次?
崔眉被吳駿孫深暗的目光看得渾身泛起細小的疙瘩,胸口的尾巴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刺拉拉地短毛從她領口滑過,每一下都會引起一波戰栗。
“你,”她快要被粘稠的氣氛弄得窒息了,舔了舔嘴唇,艱難地道:“想要……”
話沒說完,因為吳駿孫又低下頭“啾”一下親了親她,相比之前的濕吻,這個親親俏皮活潑、青澀幼稚,純潔得像幼兒園小班的吳小朋友偷親了幼兒園大班的崔小朋友。
崔小朋友:“……”
吳駿孫揚起臉,略長的黑發滑開,露出光潔的前額和一臉躍躍欲試的笑意,剛才短暫出現的充滿侵略性的男人消失了,他又變回明朗的仿佛不存陰霾的少年。
“我想要你——”吳駿孫大喘氣地頓了頓,尾巴調皮地從她胸前抽走,尾梢和吳駿孫的手一起纏上她的手腕,兩者同時往前拉。
“——跟我來,賈維斯也在等我,我要把我所有的兒子和女兒都介紹給你!”
…………
……
崔眉甚是無語地被吳駿孫拉到他的房間,因為自己想多了差點表錯情,她稍微有點羞惱,本來不想理他,打算冷戰個幾分鐘。誰知半推半就地邁進門,她放眼望去,當即忘了自己那點耍花槍的“怒氣”,僅剩純粹的震驚。
吳駿孫的房間根本就是間小型倉庫,床和衣櫃只占了可憐兮兮的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都是靠牆倚放的置物架,架子上琳琅滿目,從上到下填滿了熟悉的萌物!
“這是 ‘海底總動員’的尼莫?”崔眉指向架子上顏色最豐富最顯眼的那條小魚,“那是‘冰川時代’裏的松鼠?‘馴龍記’的沒牙仔?小黃人?……還有馬達加斯加的企鵝?”
崔眉根本數不過來,架子上的萌物數目絕對上百,除了少數她知道出處的,還有更多連她都不認識的萌物!
她驚訝地看了看吳駿孫,但目光沒法在他身上久留,連往日裏最得她歡心的尾巴也不能留住她的注意力,她飛快地又轉回來,往前走到架子前,迫不及待地挨個看過去,最後停在馬達加斯加的企鵝前。
“Skipper、Kowalski、Private、Rico,”聽她叫出四只企鵝的名字,吳駿孫走過來,善解人意問:“要不要我把它們啓動了陪你玩一會兒?”
崔眉很想點頭,想了想又猛搖頭。
吳駿孫失望地道:“你不喜歡?”
他顯然是期待她喜歡的,有種小男孩兒向小女孩兒炫耀他最漂亮的玻璃珠子的得意,甚至他都慷慨地打算把玻璃珠子分給她了——借給她玩一會兒——她怎麽可以不喜歡!?
吳駿孫的尾巴本來一直昂然地在他身後招搖,這時也沮喪地耷拉下來,崔眉又搖了搖頭,轉身投進他懷中。
這一下投懷送抱毫無預警,吳駿孫連忙張開手臂接住她,袖珍版的鋼鐵俠飛過來扶住她的小腿,吳駿孫的尾巴“啪”一聲朝它掃過去,不許它侵占自己的地盤,自己搶先霸道地圈上崔眉的小腿。
吳駿孫本人也皺眉瞥了眼無辜的“賈維斯”,擺頭示意它“走開”。
袖珍版的鋼鐵俠委委屈屈地飛走了,在它那邏輯分明的腦袋裏大概永遠也想不通這裏面有什麽道理,為什麽這人明明命令它來歡迎客人,還偷偷把客人設定了和他同等的主人權限,可當它真的想要像親近他那樣親近客人,他又表示不高興?
它永遠也不會明白,因為人類就是如此複雜、矛盾、愛吃醋,讨厭又可愛的碳基生物啊!
崔眉在吳駿孫懷裏懊惱地道:“我不能和它們玩,要是玩起來我會舍不得走……可是我們沒有時間……”
吳駿孫想不到她會給出這樣一個拒絕的理由,而且崔眉平時的形象那麽成熟,現在卻這麽幼稚……難得的,像崔眉慣常對他那樣,他嘗到啼笑皆非的滋味。
他寵愛地親了親她的頭發,笑道:“那好,我們先去開會,下回再來玩,你想玩多久都有時間,好不好?”
崔眉蹭着他胸前點了點頭,蹭得他胸前某根特定的肋骨隐隐發酸,躲在肋骨後面的心髒更軟得一塌糊塗。
“那咱們不在這兒待了,”吳駿孫幹脆攔腰把她抱起來,“看得到玩不到多沒意思,走喽!”
崔眉猝不及防雙腳離地,尖叫了半聲,很快又變成歡樂的笑聲,兩人玩鬧地退出房間,吳駿孫還貼心地帶上房門,這才把崔眉輕輕放下地。
熱戀中的男女都是像塗了粘膠那樣難舍難分,吳駿孫不肯放開崔眉,尾巴纏住她的小腿慢慢往上爬,他的手放在她身後也緩慢地上下撫摸,低頭脈脈地凝視她,總覺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這樣和她一起待在他的家裏,他也能心滿意足地度過哪怕一生的漫長時光。
“你說得對,”他不禁喃喃道,“我們沒有時間,真是舍不得……”
崔眉擡頭望他,發覺他又露出那樣富有侵略性的深暗目光,她生怕自己又表錯情,轉頭東張西望,看到一扇緊閉的房門,不假思索地問:“那間房裏也放了你的作品?你到底有多少個兒子和女兒?機器人就算了,那種絨毛玩具的外層也是你自己做的?”
她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吳駿孫唇角微抿,僅回答了第一個:“那是我父親的房間。”
啊,崔眉幾乎失聲呼出,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本想岔開話題,吳駿孫卻把她從懷中放開,伸手握緊她的手,牽住她走到門前。
“這房子在我二十歲以後就轉到我名下了,所以這是我家,不再是我父親的家。”他低聲道,“我保留這個房間,就像我用SAG作為公司的名稱那樣,都是為了時刻警醒我自己。”
警醒自己不要成為他父親那樣的男人嗎?崔眉默默地聽着,手指在他掌心中握了握。
吳駿孫低頭對她挑起唇角,堅定地道:“警醒我這就是把自己開除出人類的下場。我父親認為他體內的人類情感屬于他的‘獸性’,他的理性思維才是他的‘人性’,而我不這樣認為。‘我’之所以為‘我’,由過去時刻的無數個或者完美或者殘缺的片段組成,同樣的,人類之所以為人,正因為我們的體內‘獸性’與‘人性’并存。世上并沒有什麽人馬族,我們都是人類,我享受成為人類而不是機器人的感覺,哪怕我愛上你會讓我犯蠢,我也不願意抛棄你去追尋永恒不變的智慧。”
“明白,”崔眉仰首迎着他的目光微笑,“我媽媽愛上我爸爸是個錯誤,可愛情本身并沒有錯,每場愛情都是一次冒險,但我們不能因為害怕風險就不再去愛。人類的勇敢與人類的怯懦都是我們的一部分,妄想祛除不好的小部分,結果也許會失去最好的大部分。”
吳駿孫點了點頭,伸手推開門,拉着她走進房間,“你說得對,我後來回想,我父親說這些話的起因就是他的怯懦。他和我母親的婚姻并不幸福,他看出我母親不快樂,卻對此無能為力。為了不被所愛的人抛棄,所以他率先欺騙自己,假裝為了更偉大的事業抛棄了我們。”
崔眉走進這個久無人居的房間,比她想象中好,吳駿孫家裏應該有人定期打掃,這房裏陳設簡單,家具老舊,卻沒有什麽塵埃,到處收拾得過分整潔。
與崔眉的松了口氣相反,吳駿孫表情肅穆,握住她的手徐徐收緊,仿佛他站在這間乏善可陳的房間裏就是在接受一場試煉,必須依靠她給他的力量才能堅持到底。
崔眉心疼他,知道他陷入不好的回憶裏,又左右張望想找到什麽轉移他注意力的話題。
她在靠牆的書案上看到一張平放的相片,裏面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男的僅有二十歲出頭,女的卻是不到十八歲的稚齡少女。年輕男人有幾分像吳駿孫,尤其俊挺的鼻梁和比吳駿孫天然卷的更明顯的發梢;少女和年輕男人同樣穿了身白大褂,雪白臉孔濃密長發,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咦?”崔眉故意發出大驚小怪的叫聲,“照片裏的人是你爸爸和媽媽嗎?你媽媽好美!”
吳駿孫順她所指扭頭看去,出乎她意料,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張照片怎麽翻出來了?那不是我母親,是我父親讀博時候的同學,聽說是個天才,十六歲就生物學博士畢業,後來又去攻讀別的科目。我父親很佩服她,從小就想把我培養成和她一樣的天才,不過我應該及不上她,我父親說她十八歲的時候就參與生/物/克/隆實驗,還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可我十八歲的時候才剛理清開發SAG芯片的思路。”
聽他語有憾焉,堪稱天才的煩惱。崔眉無奈地想,而我們正常人十八歲的時候只會考慮上哪個大學讀哪個專業……
她巴不得吳駿孫分神想點無關的事,走過去仔細看了眼那張照片,正想再找個話題,目光掠過照片右下角的簽名,陡然剎在了那裏。
照片右下角題着幾個應該是吳駿孫父親手寫的鋼筆字:“畢業日與吳敏合影,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吳慎行”
吳敏?還真的有個吳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何甘子給我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