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結局
張子文從夢裏醒來時, 床上放着他昨晚親手替她戴上的戒指,他摸着她躺過地方, 床單冰涼,她像第一次離開這個房子時一樣,什麽都沒帶走,什麽也沒留下。
他應該留在夢裏,不該醒過來的。
李妙從此消失。
第一天, 張子文打她的電話,那頭提示是, 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請稍後再撥。
第二天, 張子文打她的電話, 提示是, 你撥打的號碼已暫停服務。
第三天, 張子文直接去了李妙的家。
他沒見到李妙, 周香林依然像過去一樣招待了他。
周香林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李妙,她說李妙已經離開了家。
張子文說:“她總要回來。”
周香林說:“張先生,我這麽跟你說吧, 李妙不會再見你, 我也不會允許她再見你。”
李妙回來後, 周香林逼問過她,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張子文結婚的事,李妙哭得幾乎暈過去, 精神很差,她回家好像就是為了找個地方流眼淚,她告訴周香林,她對張子文的婚姻真的毫不知情,他将她完全騙過去了。
周香林眼神複雜地看着張子文,覺得天意弄人,李妙是她的女兒,但她從來不認為李妙和自己有相似之處,她以為她們的人生會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路,可陰差陽錯,面前的年輕男人将她的女兒帶到了她的軌跡上,李妙步了她的後塵。
周香林嘆口氣,張子文記得以前見到她時,她總是挺直了背,李妙說過她是個很驕傲的人,她總是說:“我媽和我不一樣,她比我強得多。”
現在她卻被什麽東西壓彎了背,以前的神奇全都消失了,她說道:“張先生,我本來一直覺得你是妙妙的良配,她和你在一切會過得好,會有一個和我不一樣的人生。”她擡起眼看了一眼張子文,“可是,最後卻是你害了她,其實,害她的不是你,是我害了她。”周香林的眼淚滾出來,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張子文,她手在顫抖,哀求他:“張先生,我求你,你不要再來找妙妙了,你這樣的條件什麽的人找不到呢。”
張子文沒有回答,慢慢掙脫她的手,站起來,離開了周家。
張子文找遍了李妙待過的兩個城市,他托關系,報紙上電視上登尋人啓事,明處暗處都在打聽,C市并不大,就連黎薇都聽說了他在找人的事,張子文問她見沒見過李妙,又疑心是她告訴了李妙自己結婚的事,黎薇笑他瘋魔:“是你的小情人來找我,你這是報應,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張子文聽到她聲音響起,這次每個字都像烙進他腦子裏,她說:“你給別人帶去的痛苦,都将返還到你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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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文去了B市李妙住過的地方。
油漆還沒有清理,大門和牆壁還是紅色的,他站在門口看了半天,進屋提了一桶水出來對着牆壁潑上去,水嘩啦啦流下來,那些字還在,它們頑固的附在這面牆上,順着這道牆也附到了李妙心裏,也許只要将它們清理幹淨,李妙也不會再記得。
早上女人推開自家大門一眼就看見隔壁門口站着的男人,她記得這個男人,以前有個經常來找原來住在隔壁的一個年輕姑娘,後來那姑娘門口被人潑了油漆後,這兩人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她猜兩人是有不正當關系。
女人悄悄打量着這個男人,看見他手裏拿着抹布,腳邊放着一桶水,水已經變成了紅色,上面漂着牆上扣下來的渣,還有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油漆,男人全神貫注地擦着牆上的字,擦不掉的,他就用手去扣,他指頭上紅紅的,不知道是油漆還是別的。
女人原來的念頭忽然有點動搖。
男人忽然轉過頭看到了她,她尴尬不已,還記得上回男人那副兇神惡煞的嘴臉,剛要把門關上,男人忽然開口,問她有沒有見過隔壁這個姑娘回來過。
女人連忙搖頭,回答沒有。
男人請她幫忙留意一下,如果隔壁有人回來了,給他打個電話,他客氣地請女人等一等,進屋找了張紙寫了自己的電話給她,又給她錢,女人不好意思的收了,她看男人這回态度好了很多,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和那個姑娘是···”她沒敢問得太直白。
男人看了已經擦了一半的牆壁,沒有回答。
女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禁懷疑,這麽多油漆,他真的能擦幹淨嗎?
李妙消失了一年,張子文仍然在找她,但找她這件事變得不在那麽緊急,只是變成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總要找的,也許找得到,也許找不到,但這些對他來說也不再那麽重要了。
他有時會去周家等一等,只是躲在暗處看一看,不驚動周家人,但是他一次也沒見過李妙。
張子文現在有時間,就會去各個城市轉轉,他并沒有認真地找,只是随便撿一條路走上去,陌生的道路總是令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在每個紅燈時停下,坐在車裏盯着前面人行道上過馬路的行人仔仔細細地看,如果按照電影的發展,他最終會在難以預料,近乎奇跡的瞬間,再次見到李妙。
走在路上,他也會突然聽到一種電流似的聲音,這時候他就會停下,環顧四周,懷疑剛剛經過的某個人,或即将經過的某個人,正是她。
他看見從他的腳印裏叉出無數的支路,每一條路上都可能有一個李妙在等着他,他也許只有走遍所有的路,才會碰到她。
張子文這次因為生意去了Z市,他對這裏并沒有抱什麽希望,這是離李妙家鄉最近的城市,他早就找過,李妙決心躲他,應該會選一個他猜不到的地方。
張子文到了先去開會,開完會,聊完正事,那邊又安排了晚上的節目,張子你本來不想去,可對方極力邀請,又說張總不去是不是看不起我雲雲,這樣的莽夫最煩人卻也最好哄,張子文只得答應赴約。
對方老一套,又是吃飯唱歌,張子文煩不勝煩,吃飯還要每個人發一個姑娘作陪,纖纖玉手替身邊男士剝蝦,倒酒,幾個人輪流上來敬酒,張子文喝了幾杯,就按住了姑娘的手,不讓她再倒,姑娘卻會錯了意,兩眼飛花,不住看他。
張子文借口尿急,出來躲一躲,站在走廊上抽煙。
他想起當年還跟張父說過,要讓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毀在自己手裏,結果現在···
張子文自嘲的一笑,這世上什麽話都不能說得太早,張父已經在三個月前去世,現在坐在書房裏的人換成了他,像當年張父一樣,他越來越明白,當時張父坐在那裏時到底在想什麽。
他們的人生還剩下什麽呢,只有這麽點東西了,再不抓住還能怎麽辦?
張子文正抽着煙,席上的姑娘忽然出來了:“他們讓我出來找你。”她還有些生嫩,在這種場合待得不夠久,張子文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扔了煙朝包廂走去,他喝了不少酒,走得不穩,扶着牆壁,姑娘猶豫再三,才上來攙着他。
張子文低頭看她一眼,剛準備叫她松開,前面一個包廂的門忽然開了,走出來一個人。
他一下子又跌進了夢裏。
李妙頭發變長了,她穿着一條裙子,臉色紅潤,好像在笑,門裏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她說了句什麽,那手就放開了,她輕輕關上門,朝前面走過來,然後就看到了他,她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
張子文倒寧願她不要笑,她怎麽能笑,她應該保持着離開時對他的憎恨,那才是他曾經牽過那雙手的唯一證明。
李妙走過來,笑道:“好久不見。”
張子文卻在想,她真的出現時,他卻什麽都沒感覺到,是誰在戲弄他
李妙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姑娘,禮貌地笑了笑,接着就要走過他們身邊。
張子文立刻伸手拉住了她,在他的手碰到她的瞬間,所有空白的時間都瞬間填滿了。
李妙有點驚訝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
她居然不明白。
張子文艱澀得開口:“我找了你好久。”
李妙卻問:“找我?找我幹什麽?”
張子文哪裏難受似得,聲音越來越澀:“妙妙···”
他正要說些什麽,剛剛關上的門又開了,走出來了一個年輕男人。
李妙立刻喊他:“意平!”她掙開了張子文的手,過去牽起了這個叫“意平”的男人。
張子文看着他們相牽的手。
李妙跟他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夫,陳意平。” 她又告訴陳意平,“這位是張子文,以前在C市的朋友。”
陳意平笑了笑,對他點了點頭。
張子文記得這個陳意平,他就是原來那個陳老師,陳意平應該也記得他,他避開了他的眼神,又把李妙往後拉了拉。
張子文立即笑道:“陳老師是吧,我們見過。”
陳意平說:“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這種蹩腳的男人,她就找了這種男人,還要和他結婚?
張子文怒不可遏,看着李妙,恨她帶着這個男人到自己面前來。
李妙和他道別,正要跟着陳意平離開,張子文卻攔住他們寒暄起來,問他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李妙本來不想說,陳意平卻直接告訴了他:“到時候張總要是有空,也來喝一杯喜酒吧。”李妙沒有說話,張子文看了她一眼,笑着點了點頭:“好,我一定到。”
李妙看着他,臉色一下子冷淡下來。
李妙回了包廂,周香林和陳家父母聊得不錯,她在旁邊附和的笑。
吃完飯,李妙跟陳意平下去結賬,結果前臺說,張總已經幫他們付過了。
陳意平表情就不太好,李妙讓他不要當回事兒:“就當中了獎。”
“什麽獎,有兩個錢了不起!”他發起火來。
李妙有點煩,她知道他還是介意張子文,便沒有再說,問前臺張子文現在走沒走,前臺說沒走,在一樓喝茶。
李妙怕自己不去,張子文還要為難陳意平,便說:“我去還,你還他不會收。”
陳意平扭頭就走了。
他們即将結婚,已經提前開始學習忍耐。
李妙走進餐廳,找到了張子文,提出要把錢還給他。
張子文只是請她坐下。
“我坐下幹什麽,我不是來喝茶的。”李妙說。
張子文道:“我們聊聊。”他一點都沒有被她的輕松打動,她每次一笑,他就更添一分怒火。
李妙像是沒察覺到,她坐下來,又一次說要還錢,還說謝謝他。
張子文問她知不知道自己在找她。李妙還是和剛才一樣,一臉驚訝。
張子文說:“李妙,我們這不是重逢。”
李妙沒有說話。
“你一直在Z市嗎?”張子問她。
李妙當時走得時候好比逃難,只想避開他,卻還是在這裏遇見,也許是因為,他們始終欠一場正式的道別。
“不是,”李妙開口,“我這次回Z市,是為了結婚。”她一面對張子文就覺得疲憊,“我和陳意平談了半年戀愛,定在這個月十五號結婚,你還有什麽想要知道的。”
張子文看了一眼她的手,上面的确戴着一枚戒指。
“摘下來”,張子文眼神落在她的手上:“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
李妙下意識地擋住手上的戒指。
張子文伸出手像是要替她摘,李妙立即站了起來。
她提醒他:“我們結束了,早就結束了。”張子文像聽不到:“摘下來。”
李妙害怕起來,張子文的眼神讓人發寒,她匆匆離開,背後有一道視線一直追着她。
張子文徹夜未眠,卻還是夢到了她。
她穿着白色婚紗,将戒指抛給他,然後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從他身邊走過,他試圖拉她,卻根本連她的裙角都碰不到。
第二天,他的夢成真了一部分,他見到了穿着婚紗的李妙,同樣也碰不到她的裙角。
張子文看出來她的丈夫正因為他的出現而不安,他暗示她,他會去她的丈夫面前侮辱她。
李妙一下笑起來,一反剛才的冷淡,溫柔溢滿眼底,看他仿佛是個鬧脾氣的小孩兒。
她說:“子文,我真慶幸和我結婚的不是你。”
張子文突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到底為什麽要苦苦尋找,他找的不是眼前的這個幸福的新娘,他找的是那個只照亮他的李妙,她沒有眼前這個女人那麽美麗,也不像她一樣對他那麽絕情,她總是對他心軟,他天生能打動她。
李妙看着張子文變了臉色,剛才的惡意都消失了,他驚慌失措,像以往在她面前一樣,她總是會因此對他心軟。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拿出裏面的戒指遞給她,好像她失憶了一樣,不斷說起過去的事,像在喚回什麽,反複問她還記不記得。李妙說:“我記得。”她沒有看一眼他小心捧着的戒指,經過他身邊,裙擺從他的鞋面上掃過。
這就是她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
婚禮那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充足,婚紗比天上的雲還要白,李妙被人小心翼翼地牽着裙擺,從臺階上走下來,新郎伸出手牽住了她。
張子文沒有去參加她的婚禮,他将車停在酒店附近,坐在車裏遠遠地望着她。
他發動車子,聽見引擎轟隆隆地響起來,像雷聲在雲裏面翻滾,他正在駛向那對新人。
張子文想起來,離Z市不遠有座留仙山,那裏有最美的星星,他就是在那裏找到他的星星。他看過三次星星,每次都是和同一個人,也許是他當時忘了許願,所以才會弄丢了自己的星星。
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動了新娘的頭紗,她離他越來越近。
他又找到了自己的星星,他再也不會弄丢她了,如果星星終将墜落,他也願意陪着她一起墜落。
他的星星,就在前方。
李妙正和身旁的人說話,突然聽見一陣驚呼,緊着就看到一輛車從後頭開上來擦過他們的婚車,撞開了護欄,直接飛到了馬路上,幾輛車躲避不及接連撞了上去,把它撞了個底朝天,車子在地上滑了一段才停下來,玻璃飛濺,車身就像被人拍了一巴掌的蛋糕,失去了輪廓。
車流被阻斷,馬路上越來越吵,被堵住的車子不耐煩的響起尖銳的喇叭聲,有人在喊救命,有人破口大罵,翻倒的車輛邊圍上了幾個人,他們探頭看一眼,又迅速退後了幾步。
周香林催促着李妙上車:“別看!不吉利,快上車,十點半要到,不能誤了時間!”李妙上了車,司機說剛剛好險:“那車差一點就撞到我們了!我看這人怕是沒得救了!”伴娘立刻道:“啊呀,別說這種話,吓到新娘了!”陳意平低頭看着手機,一句話都沒說,司機笑着點頭:“是,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伴娘被他逗得笑起來,李妙也笑了笑。
那輛車翻到了旁邊車道,婚車從它身邊經過,李妙心口狂跳,總有點不安,她下意識地想去看看那輛車,伴娘卻擋在車窗前:“別看,不吉利。”她也被周香林吩咐過。
兩輛車交錯而過。
路面閃閃發亮,像星星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