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盲人
李妙下了飛機, C市還是和她離開前一樣,豔陽高照, 這個總是處在夏季的城市令她覺得疲倦,她想逃離它,卻沒有成功。李妙給張子文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到了,張子文讓她等會:“我叫人過來接你。”
車子來了之後直接把李妙帶到了她剛到C市時住的地方, 說是張總吩咐的。
屋子裏什麽都沒變,和她第一次來時一模一樣, 好像她從沒離開一樣。
張子文當初為什麽會把她到這裏來呢?為什麽會在她被高琪的羞辱的時候又替她出頭?為什麽每次當她以為自己已經握住了他的手的時候,他又會再次甩開她, 他是有意如此嗎?李妙找不到線索。
敲門聲響起, 李妙走過去打開門, 張子文站在外頭, 一臉笑容地看着她, 李妙說:“你沒帶鑰匙嗎?”張子文說:“帶了。”
他拉着李妙進了門, 李妙看了一眼二人相牽的手,掩飾住自己,不在他面前露出疑心。張子文問她怎麽突然來了, 李妙道:“你不是一直要我回來嗎?”張子文現在每句話對她而言都別有深意, 她悄悄觀察他的神情, 忍不住試探他。
張子文笑起來:“你不是不肯嗎, 說要在家多待幾天,我本來打算等我這邊忙完再叫你回來, 到時候我可以陪你,你現在回來,我也沒時間。”李妙盯着他,他一點兒也不像在說假話,她根本看不出來他在騙他,也許他真的沒有騙她。李妙有一些動搖,其實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當面問張子文,但她卻莫名不敢問他,或者不想問他,他一定會否認,但他否認她就可以完全相信嗎?李妙知道自己做不到,這次她一定要自己走到水裏去看,要麽徹底淹死,要麽絕處逢生。
張子文站起來先去洗澡,說待會兒帶她出去吃飯,他把手機放在桌上,脫了外套進了洗手間。李妙等他進去之後,立刻拿起了他的手機,她知道密碼,以前她還開玩笑說過,哪天趁他不注意,要檢查他的手機,張子文當時說歡迎她随時檢查:“就怕你要失望。”他從不在她面前隐藏,好像他沒有秘密。
李妙在通訊錄裏找到了黎薇的號碼,記下來後她就放下了手機,想了想,卻又再次拿起來,她打開了相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麽,要是裏面有張子文和黎薇的親密合照,她就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
相冊裏只有一張照片。
拍的是她睡着的時候,張子文拍照技術水平和大部分男人一樣可怕,鏡頭快怼到臉上,角度也很離奇,李妙自己都不忍看,他竟然還存下來了,他從來沒給她看過,她要是看到肯定給他删了。
李妙輕輕放下手機,坐回沙發上,想起張子文,她想念的張子文和此刻的張子文明明是一個人,卻引起她兩種不同的情緒,他就在這裏,但她總覺得自己即将失去他。
張子文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有找過黎薇,她們都非常有“職業道德”,不會像電視劇裏那些女人一樣,打來電話,哭哭啼啼,說自己“不小心”懷孕,不想破壞別人的家庭,和他真心相愛,請她成全,黎薇有段時間都盼着這樣的電話來一個,讓她找到理由大鬧一番,結果直到離婚,這個願望也沒有實現。
沒想到離婚後,這個電話才姍姍而來,不過電話裏頭的女人說得臺詞并非她所想,她只是說想找黎薇“談一談。”黎薇正好無聊,就答應了見面。
黎薇在見到李妙時,只是覺得她有些眼熟,直覺她和張子文以前那些女人不同,她看上去不太“職業”,看她時眼神明明膽怯,卻卻敢來和她見面。
黎薇看她一眼:“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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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點點頭:“見過一次,在歌劇···”她停下來,沒有接着說下去。
黎薇想起來:“啊,對!”她打量李妙,忽然有了一個猜測,她道:“你和張子文在一起很久了吧。”
李妙沒有說話,她神色惶惶,躲避她的眼神。
黎薇說:“你不用怕,我和張子文已經離婚了。”
“你們結婚了···”李妙像是完全不知情,并不是假裝。
黎薇說:“是,結了,又離了,剛離不久。”她有意加上後面這句,果然看見李妙神情更加凄慘。
黎薇更加肯定,試探道:“你家門口的油漆是我找人潑的,但我不會道歉,那時候我有充足理由那麽做。”
李妙沒有回答她,她人還在這裏,神卻飛走了。
黎薇笑起來,看着李妙,心道,原來是她,原來就是她。
這是送到她面前的機會,她終于能讓張子文難受一回了。
她告訴李妙:“我原先不知道你和他還在一起,算起來他對你算長情得了,張子文身邊的女人太多,他雖然不是個好丈夫,卻是個好情人,我沒有三頭六臂,又不是活菩薩,事事都能忍,最後只能分開,男人變得太快,一旦得到了就不再當回事,我和他也有過好時候,不管你信不信,我勸你,要是想和他長久,就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讓他知道你找過我。”
黎薇“好心”傳授經驗,底氣十足,因為她多經歷了一部分的張子文。
李妙卻只覺得她的話像刺一樣,紮進她的耳朵裏,紮進她的肉裏,她痛得不行,卻不敢大聲喊出來。
黎薇說完就站起來,對李妙微微一笑,接着一巴掌打過來。
“啪”一聲清脆的響,像杯子摔在地上的聲音,周圍的人眼神轉過來,只看見兩個女人,一個站一個坐,地上卻并沒有見到什麽碎片。
這次卻不太痛,或者另有更痛的地方使李妙遲鈍了。
她只覺得耳朵裏像進了水一樣的泛起潮聲,她仿佛沉入了水裏,黎薇帶着一點歉意聲音從水面上傳下來:“不好意思,實在忍不了。”
李妙沒有作聲,事實上她連再看黎薇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黎薇款款離開,李妙想起她因為張子文挨過另一個巴掌,張母那一巴掌她當時還有些怨恨,現在想想,也許那也是她該挨的。
李妙笑了笑,眼淚流過滾燙的臉,涼得像冰。
張子文敲門時,沒有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他又敲了敲,裏頭寂靜得像沒有人,他有些失望,拿出鑰匙自己開了門。
屋裏頭是有人的,李妙坐在沙發上,電視開着,她背對着他,像看入了迷。
張子文走過去坐到她身邊:“這麽好看,門都不給我開?”李妙沒看他,盯着電視道:“演得真好。”
“誰?他?”張子文看向屏幕,上頭的男人正抱着懷裏的女人,一臉柔情。
李妙扭頭看着她,笑起來:“我說你。”
張子文看着她笑起來:“你說什麽”
李妙說:“我說你演得真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贊嘆:“你連眼睛都會騙人。”張子文還是笑:“你再開玩笑我要生氣了。”他握緊了她的手。李妙笑道:“我沒開玩笑,我說你演得好,你又把我騙過了,騙了不止一次,你看我對你毫無抵抗,一次又一次上當是什麽感受,是不是非常得意,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子。”她聲音抖起來,“張子文,你把我當什麽,你和別人結婚,然後又回頭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她知道了,這種情景張子文并非全無準備,他打算裝作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哄她,她總是會對她心軟,她天生就會對他心軟,他知道她愛他,在所有人都抛棄他,連他自己都想抛棄自己的時候,她還是願意承認,她愛他。
她是專屬于他的一顆星,光芒微黯,卻在最黑暗的時候剛好照亮他。
張子文比自己想象得要不安,他沒辦法欺哄她,只能剖析自己,他說:“妙妙,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從未對她說過這句話,他知道自己羞于在她面前表現情意,卻總是向她索取誓言。
李妙卻像聽到個笑話:“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你就讓我當小三,最重要的人你就讓我被人潑油漆,被人罵婊&子?我真搞不懂你”,她搖搖頭,困惑又傷心,“我搞不懂你,每次都是這樣,我把心掏出來,你就故意把它摔了。”
張子文陰沉起來,看她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強硬,居然說:“就算我結婚了又怎麽樣,我們照樣可以在一起,而且我現在已經離婚了。”他表情煩惱又無奈,卻還要耐着性子安撫她,好像是她在無理取鬧。
他們的想法天差地別,她所糾結的在他看來都是小事,根本不值得讨論,他自認已經付出了百分百的愛,他也許沒有騙她,她的确是他最重要的人。
李妙的憤恨和委屈突然全部消失了,她只覺得累,像處在一天之中的黃昏時分,卸下所有累贅,準備迎接一場漫長的睡眠,輕松得要飄起來,又疲憊得要墜下去。
她發現自己做了一場無用功,點燃自己,照亮了一個盲人,她憐憫張子文,也為自己可憐。張子文希望得到愛,他沒有錯,其實他們都想在對方身上找尋自己沒有的東西。
只是張子文找到了,她沒有而已。
李妙平靜得看着他,說道:“子文,我們分開吧。”
電視裏的戀人正在熱吻。
張子文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他柔聲細語,分外小心,仿佛李妙是個無法溝通,不能驚動的瘋子。
李妙沒有理他,她坐着一動不動,張子文轉身準備離開。
李妙卻在這時突然開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和我在一起時,身邊還有別的女人嗎?”
張子文給了她這麽一個答案:“你和她們不一樣。”
李妙:“她們?”她笑起來,“我覺得我和她們是一樣的。”
張子文沒有解釋,也許他認為李妙現在還是不夠冷靜,他願意給她時間恢複正常。
張子文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李妙盯着電視,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張子文根本不能理解李妙的失望從何而來。
他已經鋪好了一條道路,在身邊給她留下了一個位置,現在,她卻止步不前,不肯過來。李妙介意他的婚姻,可他的婚姻已經結束了,而且那場婚姻對他根本沒有意義,她還介意他身邊出現過的其他女人,可他根本連那些人的樣子都沒記住。
李妙依然對他憐憫,但他受不了她的眼神和表情,他連解釋都不敢,只能逃開。
他開着車在外面到處亂轉,看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到最後街上的人越來越少,他才又回家,李妙就在這裏,在他們的家裏,想到這兒,他忽然就消了氣。
他又有信心去打動她。
張子文推門進去,屋裏一片漆黑,他沒有去開燈,先過去推開了卧室的門,李妙躺在床上已經睡着了,她一個人睡覺時總是開着一盞小夜燈,因為怕黑。張子文坐在地上,凝視着昏暗燈光下她的臉,有許多暢想,他知道他們以後會有許許多多的夜晚。
“對不起。”張子文輕聲說,當李妙不再看着他時,他才有勇氣說出這句話,他輕輕地拂過她的閉上的雙眼,看她眼皮顫動,卻仍然不肯睜開,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面躺着一只戒指,他拉起她的手,把戒指戴了上去,低頭親了下她的手,看着戒指出神,他喜歡它在她手指上的樣子,好像她真的被他買的這個小玩意兒鎖住了,但還是缺了什麽。
張子文捧起她的手,從地上起來,單膝跪在了床邊,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麽樣,他但願不要像個傻瓜。
可惜今晚的月亮沒有受到邀請,但星星盡數出席,光芒閃動,風搖動樹葉,為他們鼓掌,燈光願意為他們做個見證,一切都準備妥當。
張子文鄭重其事,表情嚴肅,他是重要角色。
“李妙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張子文先生嗎?”
新娘沒有回答,她是個睡美人,也許還在做什麽美夢。
新郎一點都不介意,靠近她,吻了吻她的臉頰。
“張子文先生,你願意娶李妙小姐嗎?”
新郎還清醒着,立即答道:“願意。”
燈光閃動了一下,大概是在催促新郎趕緊去吻新娘,這次他是被允許的。
新郎忐忑又羞澀,他的吻一定很溫柔。
儀式完成,戒指已經在新娘手上,他們再也不被允許分開,張子文終于安下心來,他跟着他的新娘一起,墜入了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