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星光
黎薇敲了敲門, 裏頭沒有任何動靜,像沒有人在。她拿出手機又确認了一遍, 的确是這個地址沒錯,黎薇正要再敲門試試,聽見電梯那邊傳來動靜,好像有人上來了,她來不及細想, 下意識地往樓道裏躲。
張子文從電梯黎出來,走到黎薇剛剛站得地方, 敲響了同一扇門,也是沒人應, 但他不像黎薇一樣幹站着, 直接掏出鑰匙自己把門打開了, 黎薇躲在暗處, 緊緊盯着他, 她真想立刻沖進去, 但理智提醒她不能那麽做,她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為了和張子文對峙,她要找的不是張子文, 而是住在這門後面的女人, 黎薇耐心等待着。張子文進去片刻後就出來了, 黎薇等聽見電梯門關上的聲音, 才從樓道裏走出來。她走到張子文剛剛進去的那扇門前,奇怪自己竟然比方才要鎮定得多, 她想不起自己剛才為什麽會害怕,也許是因為還有一絲期待。她又敲了敲門,忍不住想象門背後是什麽樣子,好奇會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會打開這扇門,她不知道來張子文每次站在門口會想些什麽,會不會想起她來?黎薇猜他一定沒有。
張子文這邊忙着離婚的事宜,卻還要被李妙牽着心,先是發信息李妙沒回,他又給她打電話結果也沒人不接,他抽了時間飛到B市,結果李妙根本不在家。張子文不得不去問段存意,段存意笑他:“李妙在我這裏就是個普通老師,她就算請假也不會向我彙報。”不過還是打電話去問了,告訴張子文,李妙的确是請假了,“說是回家了。”張子文表達謝意,也告知了段存意,他和黎薇打算離婚的事,段存意道:“我該恭喜你。”張子文道:“謝謝。”段存意忍不住笑起來,這段對話太荒唐,明明離婚他卻還要道喜。
挂了張子文電話,段存意又打給了黎薇,他們上次不歡而散,中間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聯系,他忘不了黎薇上次說得話,與其說是生她的氣,不如說是不敢面對她。但黎薇這次來見他時和上回很不一樣了,态度又回到從前,之前的事就像沒發生過,對他不熱切卻也不再刻薄,一掃上回的失意情狀,又有了神氣,也不談張子文了,這對段存意來說是件好事,他察覺到她鬥志昂揚,看來是為結婚做好了準備。段存意放下心,猜測也許離婚對她來說也是一樁喜事,她也并非那麽在乎張子文。
周母好像在看見兩個外孫女兒之後,漸漸好了些,精神雖然還是不如往常,但清醒得時候明顯多了,陶菲這時提出要走。
陶菲在家住了兩天就和周香梅吵了兩天,她倆相處不來,說了兩句話就要吵架,陶菲向李妙總結經驗:“我和我媽就适合離得遠點,見不到面還會想想,一見面就都不得安生。”幸好她一早料到這種情況,回家也沒帶什麽行李,說走就要走。周香梅還在生氣,最後只有李妙送她去車站。陶菲在家兩天也看出來李妙藏着心事,她早聽周香梅說起過李妙找了個“不得了”的男朋友,再加上李妙那晚問她的那個問題,陶菲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但因為不了解前因後果也不好怎麽勸,李妙是個很敏感的人,陶菲也怕自己無意的一些話會讓她多想,再有好多事,并不是能夠靠旁人勸就勸回來的,要發生的事,怎麽都會發生。
兩人到了車站,陶菲和李妙道別,又把手機號碼告訴了她,讓她有什麽事給她打電話,“或者來找我玩。”李妙正要說點什麽,就看見個人從後頭過來,站到了陶菲身邊,李妙看着來人,結結巴巴地叫了聲“舅舅”,叫完又覺得不對,看向陶菲,陶菲臉色也尴尬起來,李妙更是不安,心裏怪自己說錯了話。周良倒是很自然:“李妙也長大了。”他并未拒絕舅舅這個稱呼,李妙覺得周良還是跟以前一樣,是個不太親近的長輩,她向來對他有點害怕,不懂陶菲怎麽能不怕他。陶菲怕她不自在,也沒再多說什麽,就和周良一起離開了,看二人背影漸遠,李妙也從車站出來,一個人往家走去。路上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是張子文打來的,李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接。
到了家,李妙先去找姨媽周香梅,告訴她陶菲上了車,她知道周香梅心裏肯定不好受,就是嘴上硬。李妙沒提周良也來了的事,但她覺得其實周香梅也知道,大家都知道,他們就像周家一段衆人皆知,但從不談起的秘密。
陶菲一走周香梅好像又有了精神,又能說說笑笑,照顧周母,和周香林拌嘴吵架。周母看着好轉過來,李妙也準備走了,她和周香林說了,周香林沒意見也不留她,李妙知道她有點介意張子文這次沒來,已經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李妙每次都敷衍過去,不行就轉移話題,她現在有點兒聽不得張子文三個字,一聽就心煩。
晚上吃飯,周香梅聽說李妙明天就走,也是無意問了一句“子文明天來接你嗎?”她是想起上次才會這麽一問。李妙說不來,她自己去Z市坐飛機。周香梅:“他怎麽不來?”李妙低頭吃飯,答了一個字“忙。”周香林在一邊接了一句:“忙成這樣。”陰陽怪氣的,李妙立刻放下碗,說吃飽了,跑上了樓。周香林和周香梅抱怨:“你看看,我就說了一句,她就不耐煩。”周香梅道:“你就是愛說,我都聽煩了。”周香林靜了一會兒才道:“我還不是為了她。”張子文來了,總能說明點什麽,再說上次來了,這次不來,不讓人更心懸。
周香林對周香米吐起苦水,她們正說着話,外頭大門口忽然傳來動靜,周香梅站起來:“好像是有人在敲門。”
李妙在房間裏聽見周香梅在樓下一疊聲喊她名字,“妙妙,妙妙,快下來!”李妙以為出了什麽事,趕緊下去,到了樓下一眼件看見了坐在站在客廳裏的張子文,以及旁邊滿臉笑的周香林和周香梅。
張子文朝李妙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和周香林說話,李妙站着沒動,周香梅道:“妙妙過來坐,站着幹什麽?”李妙走過去,坐到了周香林身邊。聽見張子文說他從C市過來的,忙到下午才有空,買了機票立刻過來了,又客氣地問現在方不方便去看看周母,周香林忙道:“現在別去,她睡着了。”她聽說張子文還沒吃飯,就進了廚房,要給他做吃的,又喊周香梅去樓上鋪床,張子文今晚肯定是在這兒睡了,周香梅也上了樓。
客廳裏只剩下李妙和張子文兩個人。
李妙以為張子文肯定要問她為什麽不接他電話,她已經想好怎麽回答了,可張子文什麽都沒問,也不看她,倒像是在生氣,他盯着電視,一眼都不看她,千裏迢迢地來到這裏,居然就是為了和她生氣,李妙都給他氣笑了。他擺起臉色,李妙也不想理他,一樣對他視而不見,兩人就這麽冷戰起來。一會兒周香林喊張子文去吃飯,李妙就直接起身去了樓上,周香林喊住她,讓她陪着張子文,李妙還沒來得及拒絕,張子文就說:“沒事兒,讓她忙去。”他語氣平淡,笑着看着李妙,李妙蹬蹬跑上了樓。
第二天,兩人在家吃完午飯就出發了,張子文開車,李妙坐在後排,低頭看手機,兩人從昨晚到現在一句話沒說。開到中途,李妙擡頭一看,發現不對,忍了半天看張子文還沒察覺,終于開口:“這路不是去Z市的吧?你是不是開錯了?”張子文答:“今天不去Z市,我買的明天的機票。”李妙:“我只請了三天假!明天要上班!”張子文:“我給你請了假。”李妙氣得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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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到了留仙山上的度假村,李妙有點兒意外。二人下了車,張子文先去訂了房間,李妙又緊張起來,張子文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給了她一把鑰匙,“你可以先去休息。”李妙其實并不累,但張子文這麽一說,她幹脆走了。到了房間,李妙又睡不着,想起張子文,想起他們上一次到這裏來時的情景,就像一個已經看到故事結尾的人又一路跋涉到了開頭,她又有了一次從頭選擇的機會。李妙不明白,張子文帶她來這裏到底是什麽意思?
李妙最近有意逃避張子文,在見不到他時,她能權衡利弊,想到諸多不能和他在一切的原因,提醒自己要警惕,可一見到他,任何準備都前功盡棄,她放任自己犯錯,還總找出來由來開脫,她不敢靠近他,怕自己會受不住引誘再一次踏進陷阱,她總是有很多壞預感,怕他将是傷她最深的那一位。
李妙躲在屋裏,盼着張子文再也不要出現。
可張子文不會讓她如願。
天黑時,他上來敲門,叫她下去吃飯,李妙不情不願地打開門,明顯不想看見他,張子文也是面色冷淡,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餐廳,沉默地吃完一頓飯,張子文在對面坐着卻一句話都不說,這種态度實在太折磨,李妙随便吃了點就說飽了,站起來就要走。張子文跟着站起來,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還是一言不發,李妙也犟起來,任他拉着走,也不問他要去哪兒。
張子文帶着她走到了當時他們看星星的那個山坡上,還是一樣的黑,因為是冬天,樹葉都掉完了,稀拉拉的幾棵樹,顯得空曠了不少,頭頂的天空仿佛更高了,星星疏密錯落,離他們更加遙遠,越是認真去看,越看不清。
張子文松開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仰頭望着天上,問她:“是不是沒有上次的好看?”李妙“嗯”了一聲,張子文看過來:“等到了夏天我們再回來看好不好?”李妙沒有回答,她也仰起頭,專注得看着夜空,但她并不知在意那些星星。
張子文笑了一下,自顧自道:“我後來也看過一回星星,在C市,那晚的星星也很好看,不像是挂在天上,感覺是在水裏飄着的,越暗的地方星星越亮,一閃一閃的,我當時真想叫你一起下來看。我聽說迷路的人會靠着星星的位置,來辨別方向,因為它們從古到今都守在同一個地方,有人拿星星來比喻人,說天上一顆星星,代表地上一個人,但我覺得,人根本比不上星星,連我們現在看到的都只是過去的星光。”他回過頭看李妙:“但我從來不喜歡看星星,我不向往它們。”因為他已經捕捉到了一顆星星留在身邊。
李妙回過頭看着他,張子文對她笑起來,所有的星光像是彙聚到了他身上,他也像星星一樣在發光,或者只是在她眼裏發光。李妙忽然想,她看過兩次星星,兩次都是和同一個人,這也許也是一種預兆,星星亘古不變,等不到星光熄滅,他們一生就會流過了。
李妙居然覺得那樣也很好。
身旁的張子文輕輕地牽起她的手,拉她到近前來,指給她看天上的星座,過去的星光依然很美,他們有幸看到,也許不應該再也什麽奢望,哪怕星星終将墜落,但她會永遠記住這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