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聚
一開門, 迎接張子文的先是一聲冷笑。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黎薇靠在沙發上對他道,掃他一眼, 片刻就攢滿了怒氣,卻要忍着。張子文外套脫下,不理她的挑釁,當她不存在一般,自顧自往廚房裏走, 打開冰箱拿水,他态度輕松, 心情不錯,對她的脾氣很包容, 喝了口水之後, 就對她笑臉相迎。關懷道:“昨晚睡得好嗎?”黎薇立時聯想到他的昨晚, 猜他一定睡得很好, 春風滿面, 不知道是誰的功勞。黎薇咬牙道:“肯定沒你逍遙。”張子文只一笑, 沒有反駁。
黎薇看他拉過把椅子擺在沙發對面,他坐下,姿态分明是要和她對峙, 她心猛地蹿起來, 人也不自覺在坐直, 盯着張子文, 猜測他要說的話,卻又隐隐已經知道了大概。
張子文開口前, 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像要把身體裏積淤的發散出來,眼神冰冷,看她時像在看一個死物,花瓶,水杯,他也将她歸于此類。
黎薇再也受不了,沖他叫起來:“你這麽看我幹什麽!”她不知道自己哪裏讓他如此不屑,他們還未過新婚。
張子文感慨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麽裝得那麽像?”
黎薇被他倒打一耙,又驚又氣,裝?她裝什麽了?他倆之間要說裝得像的人,絕對不是自己!
張子文看着她,像欣賞獵奇,啧啧驚嘆:“段存意要是看你這幅樣子一定會非常憐惜,他愛你啊,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待黎薇回答,他又道:“對了,我和你說了的,就在這間屋子裏”,黎薇悚然一驚,張子文“好心”幫她回憶,“你不記得了?你當時和段存意真心相愛,對我有諸多不滿,但是運氣不好,偏偏要和我結婚,那時候你是怎麽說得?哦,想起來了,你說嫁給我讓你覺得惡心,但你比我聰明,你可以忍受住這種惡心,你還是嫁給了我。”黎薇顫抖起來,她并非全都忘記了,但她覺得自己最好忘記,以為張子文也和她一樣想,她聲音幹澀,叫了一聲“子文”,好像要過來拉他的手,楚楚可憐。
張子文擺擺手,笑道:“別誤會,我不是怪你,你并沒有說錯,我知道真話一般都不太好聽。”
黎薇為自己辯解:“現在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你變了,我也變了,糾結過去沒有意義。”
張子文:“現在和當時是不一樣,但是你變沒變我不清楚,我是一點都沒變,你以為對你柔情蜜意的那個人是我嗎?你忘了我為什麽要和你結婚?我們不是什麽兩情相悅的愛侶,結婚之後你大變樣,說實話,讓我很尴尬,我本來只是配合你演一演戲,沒想到你入戲這麽深。”他斟字酌句,好像怕傷害她的自尊心,“我們離婚吧,你現在需要休息,從這出戲裏走出來,我感謝你當時的慷慨和善心,也祝你以後幸福。”
張子文說完就靜靜地看着黎薇,看她從表情痛苦變成木然,最後居然笑起來,她問:“你要和我離婚?離婚的話你要讓出多少股份給我你還記得嗎?”張子文淡淡道:“我記得,我會兌現承諾。”黎薇笑不出來了,她看出張子文是鐵了心要離婚,不惜代價,不計後果,要把她甩開。
黎薇不甘道:“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以前和段存意在一起,恨我沒把你放在眼裏?你現在就是在報複我!”
張子文戳破她的幻想:“你想多了,我不恨你,我感謝你。”沒有她和段存意,還有溫子期的錘煉,他肯定不會成長的如此之快。黎薇被他的感謝壓得奄奄一息,陷在沙發裏,像陷入了泥沼中。
張子文站起來道:“明天我就把離婚協議寄過來,你記得簽字。”他說完穿上外套,離開了他新房,并且再也不會回來。
李妙下班回家,張子文已經走了,屋裏沒人,她打開燈,先去了卧室,床上的毯子還攤開着,枕頭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被單一邊高一邊低,好像被人橫着拉扯了一通,李妙先把毯子疊好,又把床單牽好,撫平,枕頭也擺好,她站在床邊看了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看來看去,總算發現哪裏不對,她只有一個枕頭,另一個,是昨天張子文從隔壁房間拿過來的,他說頸椎不好,睡不了高枕頭,要和她換,最後···誰也沒用上枕頭,他一腳全給踢到了地上去,還是她早上看見撿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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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拿着枕頭又給放到隔壁房間去,接着出來,到客廳把電視打開,接着昨天的節目繼續放,她不想看,只想聽到這屋子裏除了她以外有第二個人的聲音。她又走到廚房邊,沒進去,站在門邊看了看,裏頭還是過去一樣嶄新,一次煙火氣留不下什麽痕跡。李妙把廚房門一關,坐到沙發上,無所事事,盯着電視看,永遠跟不上大笑的時機。
張子文上午走時給她發了條信息,說他上了馬上要上飛機,“下次再來看你。”
下次?他們就這麽有了下次。
李妙後知後覺,她有些不安,也許是因為張子文好像在癡纏她,卻又來去匆匆,這總會讓女人不安,因為她們還是能感受到一段距離橫亘在彼此之間,在昨晚之前也許她可以視而不見,告訴自己不在乎,但經過昨晚,這件感覺就變得不可忍受了,幾乎等同某種不詳結局的預兆。
李妙依然在懷疑和張子文會否有結果這件事,他好像在她身上找到了什麽他沒有東西,因此不放手,又越湊越近,他就像呆在一片水底,氧氣所剩無幾,便把她也拉下來,分享她的氧氣。李妙察覺到,他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冷酷的神情,和在她面前惶惶不安樣子判若兩人,一片森然。
李妙不知道他身邊發生了什麽,事實上除了他這個人她對他其他的一切都知之甚少,他在她面前的樣子,不一定就是真的他。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李妙回過神,拿起來一看,是周香林打來的,她接起來,剛喊了一聲“媽”,那頭周香林哭泣的聲音就響起來:“妙妙,你回來看看外婆吧。”
周父去世後周母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老來伴兒老來伴兒,沒了伴兒,剩下的那個就像孤雁似的,眼看着寒冬逼近,卻飛不起來,也懶得飛了。
周母變得比以前遲緩了很多,以前還能去廚房做飯,張羅一桌菜出來,現在卻坐一會兒就犯困,火盆一熏,眼睛就閉上了,話也說得少,周香林有時周香梅吵架她也就在一邊聽着,嘆口氣,卻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勸兩句。周母比周父只小一歲,之前他們倆中間她是身體比較差的那個,沒想到确實周父先走。
天一冷周母就開始下不了床,不敢給她用電熱毯,被子裏塞了暖水袋,可手腳還是冰涼。
她就一天天睡睡醒醒,死活不願意去醫院,怕,只好把醫生找來看,看來看去,就一句,年紀太大了,都是老毛病。周母有時候說看見周父,又念叨起來李妙和陶菲,問“菲菲在哪兒上班”,“妙妙什麽時候放學啊?”已經有點不記事,周香林這才讓李妙回來一趟。
李妙到家之後去看周母,周母拉着她說話,一時清醒,記得她已經上班,一時又糊塗,問她學校放幾天假,怎麽有空回來?李妙哭了起來,周母又問:“看見你菲菲姐了嗎,妙妙?”周香梅走過去道:“菲菲就回來了,媽,你別着急。”
周香林把李妙拉到一邊,給紙巾她擦臉,李妙問她:“菲菲姐也回來了?”周香林看着周母:“聽說是要回來了,外婆想見她,你姨媽就叫她回來了。”周香林說到這兒就閉了嘴,李妙也沒敢再問,她是一個人回,還是和舅舅一起回來。
陶菲第二天就回來,一個人,李妙好幾年沒見過她了,再見面卻一點都不覺得生怯,甚至覺得比以前更親密了一些,她帶着陶菲去了周母的房間,周香林和周香梅剛巧都出去了,陶菲過去,喊了一聲“外婆”,周母睜開眼看見她,看了好半天,說:“菲菲也長好大了。”陶菲點點頭,說自己回來了,周母道:“好,你去把衣櫃打開,最下面一層,我給你做了雙棉靴,你到時候走記得帶上。”她說完又累了,強撐着,好像在等什麽,一會兒又睡着了。陶菲過去打開櫃子,果然在底下看見一雙棉靴,不知道做了多久,她拿出來比了一下,比她的腳大得多。
晚上陶菲和李妙睡在一起,兩人躺在床上聊天,一點睡意都沒有。
陶菲問李妙在哪兒上班,李妙說了,陶菲笑道:“這麽遠?你男朋友也跟你一起嗎?”李妙:“他···他在C市。”陶菲:“異地戀啊,異地戀不好,太累人。”李妙忽然問道:“菲菲姐,你後悔嗎?”陶菲問道:“怎麽了,和男朋友吵架了?”李妙:“沒有,我只是怕将來會後悔。”陶菲翻個身,面朝着她,想了想道:“其實要說一刻都不後悔是不可能,不管你怎麽選,都會後悔,後悔也不代表你之前的選擇全都錯了。”她開起玩笑,“心情不好,吵架了,我就後悔一下。”李妙被她說得笑起來。
門口忽然傳來周香林的聲音:“睡了嗎?早點睡,別鬧太晚。”
陶菲對李妙眨眨眼,忍着笑道:“你媽還是和以前一眼。”
李妙輕輕“噓”了一聲,指了指門口。
陶菲會意,把被子一拉,兩人躲到被子裏接着聊,陶菲先睡着,李妙好像聽見手機響,她實在困得不行,等着它響完,終于閉上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