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情動(删了作說)
“今天還有最後一件事。”裴瑾笑着說, “你跟我來。”
他起身帶她離開會客廳, 走到花園裏, 崔瑩瑩看到魚麗,她在姹紫嫣紅的花團裏對着一本習題冊皺眉苦思,咬着筆杆, 不斷抓頭發, 可就算是這樣粗魯的表情,她做出來也這麽好看,此情此景,活像是一幅畫。
這是老板的表妹……她微微扭過脖子去看裴瑾,他仿佛已經看不見她, 只凝視着那花叢中的人, 眼瞳裏, 唯有她一人的倒影。
電光火時間,崔瑩瑩什麽都明白了,她震驚的神情無法掩飾。
裴瑾看見了, 輕笑:“她不是我表妹,我倆沒有血緣關系。”
噗通——崔瑩瑩的心髒回到原位,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夏天到了。”裴瑾輕輕說,“我替她買了些新衣, 可是,有些不大方便,瑩瑩,這件事, 只有你能辦。”
崔瑩瑩竟然有點羨慕她:“你什麽都替她想到了。”這樣周到細心,晏岚那時候,又算得了什麽?
“我只是盡我所能,不算什麽。”裴瑾微笑,“你去和她說吧,我在場,她會難為情。”
說罷,轉身回屋。
崔瑩瑩走過去,低聲說出來意,魚麗面龐漲紅:“要他多管閑事!”但還是站起身來,跟崔瑩瑩出門。
臨別前,裴瑾走出來說:“不回來吃飯和我說一聲,省得多燒飯。”
魚麗惱他:“就不告訴你。”她關上車窗,扭頭不看他。
崔瑩瑩微笑起來,她當她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已經有人把她捧在手心裏,魚麗看到她的眼神,心中澀然:“在你眼裏,我十八歲嗎?”
“要說實話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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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心愛的男人寵愛的女孩,都只有三歲。”崔瑩瑩取出化妝鏡來,讓她看自己的臉。
魚麗看到鏡中臉頰微紅的少女,她眉眼舒展,唇角含笑,一時認不得:“那是誰?”
“是你。”
魚麗別開頭:“我不是那樣的。”可又忍不住去看車窗上的倒影,是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她。
她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或者說,她有時會痛恨自己的皮囊,所以拒絕去看,今天乍一看到這個陌生的女孩子,都不敢認是自己。
是怎麽回事呢,她怎麽會變成這樣的?魚麗陷入了沉默。
崔瑩瑩帶她去了一家內衣店裏,雖然是賣內衣,可與一般的服裝無異,大大方方把剪裁各異的內衣展露出來,尤其是放在最矚目處的那一套紫色內衣,透明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穿,只在關鍵處有蕾絲遮擋,魚麗看得目瞪口呆。
這也有人穿?吓死人了!
崔瑩瑩替她挑選了幾套顏色嬌嫩的內衣,拉她進更衣室,教她如何穿戴,魚麗站在鏡前一看,半圓的內衣收攏了胸部,恰好襯托出她的胸型,吓得她立即抱住肩頭,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不,不要這樣的,有沒有正常一點的?”
“這就是最普通的了。”崔瑩瑩還奇怪,她挑選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少女式樣,連鋼圈也無,完全不暴露。
魚麗搖頭,崔瑩瑩自己也是少女時代過來的,知道女孩子在某個年紀會對自己的身體感到某種羞恥,她說:“每個人都會經歷青春期,女孩胸部發育只是最尋常的生理特征,為了保護它們,所以發明了內衣。”
“可是,”她壓低聲音,“看起來很誇張啊,反正穿在裏面也沒有人看到……不用這樣吧。”
前段時間衣服穿得厚,她就在裏面穿一件棉布的小背心,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非要來買這種!裴瑾真是多管閑事!魚麗在心裏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崔瑩瑩有些為難,魚麗不是她的妹妹女兒,不能硬來,正巧,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來看看,改了口:“那好吧,我再給你挑一件別的。”
過了兩分鐘,她取了另一個款式的內衣進來,與剛才的相比,這一款胸衣更像是抹胸,前面有一層薄紗,完全遮住了胸前的風光,但與古代抹胸相比,又多了支撐與保護的功能,除了背後的搭扣,在脖頸後面還有系帶。
魚麗對比了一下,果斷選擇了後者。
崔瑩瑩又選了幾件類似的款式,教她記下自己的尺寸:“以後就不用來嘗試了,直接按照這個尺碼買就好。”
魚麗大大松了口氣。
她出去的時候,就看見有個女人過來,二話不說買下了那套紫色內衣,店員還說:“這款賣得特別好,已經斷碼,這是最後一件。”
魚麗瞠目結舌,偷偷問崔瑩瑩:“這也有人穿嗎?”
“當然。”
她踟蹰片刻:“讨好男人?”
“或許,但也可能取悅自己。”崔瑩瑩笑着說,“別人或許看不見,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為什麽要委屈自己?我的想法是,衣服可以穿舊,包包能用就好,可鞋和內衣必須舒服。”
魚麗聽着新奇,笑了:“你們這一代人,真是不一樣了。”從楚王好細腰到三寸金蓮,都是為着男人,可她們不,她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這一代人才和我們不一樣了。”崔瑩瑩啼笑皆非,心想,這女孩子年紀輕輕,怎麽老氣橫秋的。
魚麗也不和她争辯。
買完內衣,崔瑩瑩給她買了冰激淩,魚麗剛舔了一口,被路過的一家店裏賣的東西震得冰激淩都掉地上了:“那、那個……”
崔瑩瑩看一眼,很鎮定:“這很正常。”她解釋說,“情侶之間需要調劑,而有些人忙于工作沒有時間找伴侶的人,也需要解決問題。”
魚麗這回是徹底懵逼了。
她恍惚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回家,崔瑩瑩向一臉詫異的裴瑾解釋了情況:“小女孩害羞也很正常。”
裴瑾笑岔了氣,雖然他已經将現代知識陸陸續續教給魚麗,可男女有別,他們基本上不會談到性愛的問題,連生理衛生知識都是直接靠給課本解決。
今天,魚麗大概是三觀都毀了。
原來這種東西,也能公開售賣?
崔瑩瑩走後,裴瑾在休息室裏找到魚麗,魚麗還有點遷怒,專心看電視不理他。
裴瑾盤腿在她身邊坐下:“哎,六百多歲了,大方一點,這算什麽?改天帶你去美國看男人跳脫衣舞好不好?”
“噗——”魚麗一口汽水全噴了出來,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什麽?”
裴瑾很鎮定:“幹什麽那麽驚訝?唐朝多少公主豢養面首,這算得了什麽?”
魚麗:“……”
裴瑾到底也不敢多言,說一句已經足夠:“你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嗯。”她的臉和手臂已經恢複如初,不見之前被燒傷的可怕模樣。
“跟我來,我給你看件東西。”他站起身來。
魚麗暫停了電視,跟他到書房去。
裴瑾從抽屜裏取出一片薄薄的膜來,替她貼在臉上:“看看。”
魚麗在鏡子前照一照,發現那塊傷疤做得活靈活現,好像她的傷口未曾愈合一樣,裴瑾說:“一共三片,出門貼上,不要叫人懷疑。”
“這個是怎麽做出來的?”她把那層透明的膜從臉上撕下來,“和人皮面具似的。”
裴瑾笑着說:“高科技材料和特效化妝。”
魚麗把盒子收起來,正想走,被地毯一角絆了一跤,哎喲一聲,就要摔倒,裴瑾彎腰伸出雙臂去扶,魚麗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他也沒有站穩,兩人雙雙摔倒。
幸虧裴瑾眼疾手快,攬住她的腰往懷裏一帶,他跌坐在地板上,魚麗卻摔在他懷裏,安然無恙。
“你呀,看起來聰明,怎麽笨笨的。”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覺得她總是笨手笨腳的,又可憐,忍不住就想愛惜她。
可魚麗不服,扶着旁邊的書架站起來:“誰笨……啊!”她不知道在哪裏拉了一下,架子被她拉動,上面的花瓶擺件搖晃着要往下掉。
“小心。”裴瑾伸出手臂,緊緊把她摁在懷裏,魚麗把臉埋在他頸窩裏,聽見陶瓷摔碎時發出的脆響。
她感覺到自己緊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皮膚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夏衣傳過來,那一刻,她覺得無比安心,好像什麽事都不用怕了。
花瓶不會砸在她身上,其他妖魔鬼怪,也不能近身。
她好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縮在那裏,可以療傷。
裴瑾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異常,收攏手臂,一言不發,他心中痛惜,懷裏的人那麽瘦那麽小,那麽多年來,有人給過她可以依靠的臂膀嗎?
六百年了,她受過多少傷,吃過多少苦,而後面還有無數個六百年。他可以給她富足安穩的生活,可感情的事,哪怕是神仙也做不了主。
他能确保她以後不會再遇到封逸這樣的事嗎?他能确保愛她的人,會一直對她好嗎?更何況,那些人終究會離開她。
他送走過太多人,枕邊的卿卿,喜愛的弟子,投緣的朋友……最後剩他一人,孑然一身,繼續往下走。
他也就罷了,早就學會了不動真心,游戲人間,可魚麗不同,她一直在追尋真正的愛,一旦開始,必然深陷情沼,然而,悲莫悲兮生別離,陰陽相隔,生死永訣之痛,沒有體會過的人不能明白。
只有他不會離開她,而他……而他心裏,也不是沒有這個心思的。
六百多年前,他就對她有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不過那時礙于種種緣故,被他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誰知,最近的重逢喚醒了那顆沉睡的種子,在這樣彼此陪伴慰藉的日子裏,悄悄生根發芽,如今,已經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破土而出了。
可他心裏也有顧忌,別人會傷害魚麗,他就不會了嗎?他傷害過的人,恐怕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負情薄幸讀書人,魚麗說得再對也沒有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但是……也未必,他對魚麗的感情畢竟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人動辄說愛或是不愛,可對六百多年前的他們來說,愛是很難得的。
他喜歡貞娘嗎?挺喜歡的,兩個人青梅竹馬,貞娘娴靜溫柔,偶爾會有些小調皮,娶她為妻,他心裏并沒有什麽不甘,甚至可以說是很滿意的。
見到魚麗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愛情這回事,與貞娘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在他心中,已經是恩愛夫妻了。
可見了她才知不同,她給他喂藥時,他的心砰砰亂跳,唇焦舌燥,她和他說話,他的眼神都舍不得從她臉上移開那麽一瞬,她哭着說不想死的時候,他想也不想,脫口就道:“莫哭,我有辦法。”
後來,他們山窮水盡快要死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遺憾。
在長生的前一夜,他從睡夢中醒來,映入眼中的是一望無垠的海水與滿天璀璨的星辰,他微微側頭,喜歡的人,就在身邊。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心裏溫柔的感覺。
這樣的情感,後來再也沒有過了,時間的洪流把他的心磨得堅硬無比,搔首踟蹰輾轉反側的感覺,再也沒有過了。
直到今天。
裴瑾望着懷裏的人,情不自禁微笑起來,是了,為什麽不能是他呢?
“麗娘,沒事了。”
此時,距離花瓶摔個粉碎,已經過了足足五分鐘。
魚麗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神色略微茫然,似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好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了,她知道該到此為止了,這個肩膀,借來靠一靠是可以的,裴瑾人好,又大方,不會同她這個弱女子計較。
可是,能占有一時,不能占有一世,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裴瑾可憐她,同情她,願意照顧她,他是個好人,可她配他不起。
六十年幾乎是一個人的一生,那麽,六百年呢?除了別人欺辱她的往事,她做過些什麽呢?那些陰謀詭計,那些算計謀害,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如果殘花敗柳還不算什麽,那麽,心如蛇蠍呢?
隔了那麽久,他還是從前那個仁義君子,可她……早就不是了。
裴瑾對她好,她也留戀這種好,然而,這樣就很好了,再靠近一點,就不一樣了。
她希望他能找到一個真正與他般配的人在一起,那個女孩沒有經歷過那麽多的肮髒險惡,不會像她一樣滿身傷痕,她可以像裴瑾一樣,用溫柔的心腸去對待別人。
就好像是徐貞,又或者晏岚,反正不管是誰,都比她好。
可裴瑾不讓她站起來:“別動,地上都是碎片,劃到腳就不好了。”他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到她大腿下面,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魚麗從沒有被人這樣愛護過,一時震撼,一動不動,猶如木偶。
裴瑾把她放到門口,輕輕撫摸一下她的鬓發:“笨手笨腳的,說你什麽好,我來打掃殘局,你去玩吧。”
他下樓去拿掃帚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掃攏,魚麗站在門口呆呆地看着他,心想,他不該對她那麽好,她追逐這些愛,猶如飛蛾逐火。
“裴瑾,你不要對我那麽好了。”她說。
裴瑾擡起頭來看她一眼:“怎麽,覺得我對你太好,終于良心發現,喜歡我了?”
“你不明白。”靜一靜,她像是畫皮裏的惡鬼,終于露出真面目,“我其實很壞的,肖臣的幾個姨太太全是我弄走的,我想獨占他,所以不擇手段。”
“我裝作無辜可憐的樣子欺騙你,實際上,我心如蛇蠍,壞透了。”
裴瑾啼笑皆非:“壞?你要是真的壞,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那求求你了,再壞一點好不好?”
魚麗惱怒:“我認真的!你能不能……”
“噓——”裴瑾按住她柔軟的嘴唇,他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就算你是毒蛇,我成東郭先生,那也認了,可萬一,我是許仙呢,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