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幫兇
曾老師給小霞做了好些年的心理輔導, 然而到今天, 小霞也記不起自己是什麽時候被萬磊帶走的。
她說:“那天我媽帶着我去趕集, 她在挑棉襖,我記得有人給了我吃棒棒糖,然後就跟他走了。”
過了那麽多年,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的父母是誰,老家在哪裏, 母親彎着腰在地攤上翻撿棉襖的場面, 是她對家人最後的印象。
之後的日子,她都跟着“父親”萬磊,這是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中年男人,擺夜攤,攤子上賣一些發夾皮筋之類的小玩意兒, 做工很廉價,但在夜市上, 用小燈一照, 玻璃亮亮的發光, 特別好看。
夜裏,小霞就跟着萬磊擺夜攤,人家看到他攤子上有個白白嫩嫩的閨女,心裏喜歡,有時候就掏錢買了。
也有小孩子看到她頭上亮晶晶的發夾,央求父母買,幾塊錢一個的小玩意兒, 買了也就買了。
收了攤,小霞就跟着萬磊回出租屋睡覺。
在家裏的時候,她也是跟着父母睡一個被窩的,所以和萬磊睡一塊兒,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再有更出格的,她也懵懵懂懂,聽他說這是因為喜歡她,也就不反抗了。
一旦開始,後面的事就再也剎不住車。
魚麗聽着有點懵,裴瑾在她耳邊低聲道:“現在不滿14歲……無論自願與否都算強奸,要坐牢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小霞慢慢長大,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肚子大了起來,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萬磊帶她去了一家沒有營業執照的黑診所裏做了手術,不大幹淨,一直流血。
萬磊心中很是不滿,動辄打罵,直到有一天,他看見小霞和房東家的孫女說話,突然就改變了态度。
董菡明白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小霞變成了萬磊的幫兇。”
“對,他利用她去誘拐那些受害者,她和我說,只要把人帶過來,萬磊就不再打罵她,還給她買東西吃。”曾老師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萬磊的偏好十分明顯,否則也不會誘拐小霞,那些孩子被小霞帶過來時,就和她當初一般年紀,萬磊送給她們好看的蝴蝶結和好吃的糖果,她們就對這個叔叔很親近了。
而粗心的父母沒有意識到孩子得到了那些來歷不明的小飾品,看到小霞也是個孩子,也就放心讓她把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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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在距離自己那麽近的地方被傷害。
與此同時,小霞的心情也發生了改變,一開始,她很高興自己不會再被打了,可是久而久之,看到萬磊的心思漸漸從她身上轉移,她就開始嫉妒起來,覺得她們奪走了本屬于自己的“父愛”。
她掐死了房東家的孫女,萬磊把她毒打了一頓,小霞這次很高興,覺得自己終于再度受到了重視,萬磊摸清了她的命門,哄她給自己再帶回來一個妹妹。
“警方發現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孩子慘遭毒手,”曾老師苦笑道,“小霞是唯一活着的受害者,可她拒絕為萬磊作證,還視警方為仇人,她覺得萬磊并沒有傷害她,還對她很好,把她養大成人,她對萬磊一直懷有感激。”
魚麗聽着離奇極了,忍不住問:“為什麽?”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小霞被萬磊拐走,與父母分開多年,又遭受了這樣的虐待,竟然不恨他?
董菡解釋道:“這是很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她看魚麗一臉茫然,詳細地解釋,“這也叫人質綜合征,在很多場合都有發生的一種心理現象,我打個比方,有一個人被綁匪挾持了,他的生命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綁匪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殺掉他,他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了對方的手裏,一開始他會覺得恐懼,可時間久了,就會發生變化。”
“他會覺得,他能活下去的每一秒,都是因為綁匪的仁慈,他由衷感激他,認為如果綁匪安全,他就會安全,從而敵視警方,如果是一男一女,還有可能産生愛情。”
曾老師補充道:“這樣的案例屢見不鮮,不僅僅發生在綁架案中,在亂倫、戰俘、囚犯等等場合都會出現,家暴案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強勢的一方完全控制住另一方,被欺壓的那個人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久而久之,如果偶爾有一次放過她,她便會心存感激。”
魚麗:“……”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似曾相識。
服務員端了菜上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等吃了兩口菜,曾老師已經把轉回了馬家姐妹身上:“我覺得你們那個性教育做得挺好,知道了什麽是性侵犯,才能避免侵犯。”
董菡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國內性教育還是比較落後的,甚至沒有一套特別成熟的課本,只能簡單普及一下。”
“這個不僅僅是農村的問題,現在城市裏的學校也一樣,很少做性教育,國內對‘性’還是很避諱的。”曾老師說,“學校壓力也大,我去一個中學開過講座,結果被家長投訴了,說我講的尺度太大,會教壞小孩子。”
董菡直言不諱:“有些家長才是蠢,孩子受到侵犯,他們還要忍氣吞聲,怕丢臉,有些更是不當一回事。”
“家長也需要普及這些知識。”曾老師嘆了口氣,“任重而道遠,慢慢來吧。”
魚麗聽着覺得稀奇,六百多年前,女子臨出嫁前才會被女性長輩告知洞房時會發生什麽事,她父母早亡,又是守寡,更不會有人來教她,怕她學壞了守不住。
到後來事情真的發生了,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可即便是過去了六百年,讓她大大方方提起這些事,她還是難以啓齒。
裴瑾看她情緒低落,暗暗後悔,他本意是想讓她多看看,多聽聽,知道這個世道已經大為不同,可見她這樣,又實在憐惜,猶豫半晌,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魚麗驚訝極了,擡頭看着他,裴瑾對待別人都很随意,偏偏對她恪守君子之道,絕不輕易觸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最多只是扶一下她的胳膊,或是輕輕拍她肩頭,他對她最親昵的動作就是撫摸她的頭發。
可剛才,他握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而幹燥,帶給她無限的勇氣。
“吃菜。”裴瑾收回手,用公筷給魚麗夾了菜,“多吃一點。”
魚麗用筷子撥弄着碗裏的白灼蝦,低低應了一聲。
吃過飯,裴瑾帶她們去看準備好的場地,就在綠芽附近,并不是繁華地段,但勝在交通便利,而且設施齊全,比起原先好了不知多少。
曾老師有點感動:“裴先生費心了,做這種事投入大,也沒有回報,只有一些微薄的名聲了。”
“名聲我也不需要,事情定下來後,我就不會再出面了,我對出名沒有興趣,只要能真正幫到一些人,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頓了片刻,裴瑾又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和綠芽一樣,財務我會另外安排人,每年會查賬目。”
曾老師滿口答應:“這是應該的。”
“那麽,有什麽我能做的,董菡和我聯系就好。”裴瑾對董菡說,“交給你了。”
董菡神采飛揚,被人如此信任,怎麽不讓人心生感激與豪情:“明白,老板,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裴瑾說,“你們安排就好。”
待他和魚麗一走,曾老師就感慨:“不為名不為利,倒是難得,只不過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她并不是覺得做好事不需要回報的人,正相反,無論是為名還是為利,有所回報,才能堅持做下去,裴瑾不要名利固然是淡泊,可她也擔心這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做不長久。
“老師,我倒是覺得他不要名利是因為已經有了名,有了利。”董菡說,“綠芽那麽多年,投進去多少錢,還是堅持下來了。”
曾老師沒有學生那麽天真:“不是長久之計。”
“等我們做出來了,肯定就會有圖名圖利的人願意效勞。”董菡對裴瑾有信心,“就算真的做不長久,至少這段時間,我們幫的人是實實在在的。”
曾老師想想,也露出笑意來:“這倒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去找兩個朋友,看看願不願意來幫幫忙。”
***
眼看時間還早,裴瑾便問魚麗:“要不要跟我随便逛逛,難得出來透透氣。”
魚麗已經沒有剛出來時那樣讨厭人群了,何況裴瑾在,她想想也就同意了:“去幹什麽呢?”
“給你買些衣服首飾吧,要約會的話,打扮得好看一點。”裴瑾自有考量。
魚麗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自然全聽他的。
不是周末,商場裏很是冷清,裴瑾帶魚麗一出現,頓時成為焦點,他不露聲色地替她擋住目光,低聲問:“想要什麽?”
“肚子餓了……”魚麗頻頻把視線投向冰激淩店,“我想吃那個酥酪。”
“那個是冰激淩,給你買最大的那個好不好?”裴瑾握住她的手腕,“來。”
他買了一個冰淇淋套餐,各色的冰淇淋球被放在水晶盤上,還有拼接成花朵的果盤和甜香的蛋糕。
“這麽多?”她拿起勺子,猶豫了好久,小心翼翼地在一個球上挖了一勺,對他笑了笑,貝齒咬着紅唇,“那我吃啦?”
裴瑾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嗯,不好吃的給我吃好了。”
“那要是都好吃呢?”
“那我想想家裏有沒有賣止瀉藥。”裴瑾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買了,你前兩天是不是冰可樂喝多鬧肚子了。”
魚麗頰上漫過一片紅暈,她難得窘迫:“這個就不要提了!”
他們不老不死,在吃東西方面就比較随意,可吃壞肚子還是會腹瀉肚子疼的,就是疼着疼着會自己好而已。
過程還是一樣丢人的!
“那麽,封口費。”裴瑾握着勺子,支頤問,“哪個給我?”
魚麗飛快把所有口味都嘗了一遍,最後把抹茶味舍給了他當封口費,抱怨道:“書生,你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你變壞了。”
裴瑾低頭笑了笑:“是啊,我變壞了,正如你所言,我變成了薄幸人。”對謝清吟,對晏岚,還有對那麽多的卿卿,全都辜負了,“看來我以後要好好做人了,連麗娘都那麽說我。”
魚麗用勺子的邊緣緩緩刮下一塊冰激淩,歪着頭看着他:“你這樣挺好的。”
“咦,不是你說的壞?”
“福禍相依,壞未必不是好,好未必不是壞。”
裴瑾失笑:“那我到底是好還是壞?”
“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很好的。”她那雙明眸裏蘊含着他沒有看明白的深意,一時竟然叫裴瑾心跳加速,不敢确定她是否別有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