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軟刀
裴瑾進去談正事, 魚麗在整個援助中心裏逛了逛, 地方很小, 有幾間小辦公室裏有人,前臺的電話響個不停,焦頭爛額。
還有幾個年輕學生在幫忙。
魚麗坐在角落裏發呆, 想着剛才裴瑾說過的話,她當然知道打人是不對的, 然而, 正是因為打別人和不打她,将她和別的女人分離開了,因為這種區別對待,她感到自己是不一樣的。
肖臣是愛她的,她很确信這一點, 可是為什麽現在想起來,心裏悶悶的不舒服呢?她想不明白。
她在角落裏發呆, 很是可憐的樣子, 有個女人看見, 好心上去搭話:“你還好嗎?”
“什麽?”魚麗一臉茫然。
那女人看到她年紀這般小,心裏就很不忍心:“你男人打你了嗎?”
魚麗知道她誤會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說:“他沒打我。”
“小姑娘長那麽漂亮,肯定不忍心打你。”女人非常關切,“那你怎麽過來了?”
魚麗本想說我是跟着別人來的,可話到嘴邊, 竟然變成了:“他、他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門。”
肖臣是不打她,可也不喜歡她出去,更想把她關在家裏不被任何人看見,她可以買報紙買書回來看,也可以叫人送昂貴的衣裳頭面來,她想讀書認字,就找了女先生來家裏教,可是,想出門逛一逛,必須和他一起才行。
所以她後來也沒有出過幾次門,當然也不能去上學,因為只能在家裏看書,雖然認了字也念了幾本書,可有些地方還是不明白,半懂不懂的,不像裴瑾這樣,會詳詳細細給她講。
那個女人嘆了口氣:“他是想控制你呢,把你關在家裏,不讓你和別人聯系對不對?是不是也不讓你工作?”
魚麗吃驚地看着她,她苦笑着嘆了口氣:“我也是這樣。”
接着,她和魚麗說了自己的故事。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阮曦,她和丈夫聶凱是大學時候認識的,兩個人從大一開始談戀愛談到畢業,工作一年後就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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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阮曦的工作非常辛苦,經常加班,工資與單子挂鈎,做得多才掙得多,結婚後,聶凱非常心疼地說:“老婆,別幹了,我養你。”
阮曦正被工作折磨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頭腦一熱,就遞了辭呈,決定當個家庭婦女。
他們的條件還是不錯的,聶凱家境不錯,父母出錢買了套小戶型,阮曦家裏就陪嫁了一輛車,不用還房貸車貸,生活自然就輕松了不少,聶凱的收入足夠家裏開銷。
一開始,阮曦是很開心的,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男人托付終身,可漸漸的,聶凱的脾氣卻越來越糟糕了。
她工作的時候回家做飯,他會說:“老婆辛苦了我來洗碗吧。”
後來,他就開始對她做的菜挑三揀四:“連個菜你也燒不好,你還能做什麽?真沒用!”
她氣哭了,覺得他不尊重自己,和父母閨蜜哭訴,可他們都說,“聶凱人不錯啊養着你”、“他又沒有去找小三”、“男人工作辛苦,回來想吃頓好的也無可厚非,你好好加油吧”。
久而久之,她也就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聶凱要在外面工作,掙錢養家辛苦,她在家裏就應該做好後勤工作,于是更加努力地燒菜做飯。
然而,聶凱并沒有對她改變态度,甚至越來越惡劣。
他開始指責她,方方面面,“你就不知道替我熨一下褲子”、“你怎麽這麽笨連洗個鞋都洗不幹淨”、“你這樣到社會上能做點什麽?”
幾乎每天,她都會受到他的羞辱,無窮無盡,她忍受不下去,想要去找工作,可是被聶凱否決了。
“你這樣根本什麽都做不好,還是在家裏燒飯吧。”
“不會有人要你的。”
“你根本沒有工作經驗,你會搞砸一切。”
可她還是拿着簡歷出去投了,聶凱發現了,把她的簡歷撕了個粉碎,第二天,把她反鎖在了家裏。
她打電話向父母求救。
老人家匆匆趕了過來,指責聶凱,聶凱自有道理:“爸媽,我是心疼她呢,你們不知道她以前那份工作天天加班,有一次差點暈倒了,我實在是不忍心讓她再去工作,而且我的工資能養活她,你們勸勸她吧。”
她流着眼淚和父母說了自己被他辱罵的事,可是,這一回,她的父母并沒有站在她那一邊,她母親甚至說:“這些事都做不好,怪不得女婿罵你。”
聶凱得到了她父母和朋友的一致認可,人家都說她好命,嫁了一個好男人,讓她可以安安心心在家當主婦,而不用去職場上拼殺。
她在家裏,越來越沒有地位。
聶凱時常把她反鎖在家裏,砸了她的電話,拔了網線,不許她和任何人交流,幾乎是變相地囚禁了她,去父母家裏,也必須是由他陪同。
她求助無門,沒有任何人相信聶凱虐待她,她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
過了一年,雙方父母催着要孩子,聶凱和她說了這件事,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做,她覺得身體不舒服想推脫,他也不聽,強行把她按在床上要了她,說:“給我生個孩子是你的義務,不然你就白長這個子宮了,老老實實給我躺着。”
阮曦說到這裏,發現魚麗已經怔住,她心知肚明,輕輕說:“他也這麽對你,是不是?”
魚麗眨了眨眼,眼角微微濕潤。
阮曦拍了拍她的手:“我也是到了這裏之後才知道,原來就算結婚了,你不同意,他非要做,也算是強奸,不是什麽傳宗接代夫妻義務,唉,只可惜,告也告不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年輕男孩進來了:“阮姐,你老公又來了。”
話音未落,魚麗就看到有個男人走了進來:“我和你們說,我要告你們誘拐婦女,把我老婆藏起來,她是我老婆,你們有什麽資格不讓我見她?”
他看見了阮曦,态度一變,快步走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小曦,你原諒我吧,我是太害怕失去你才會這樣的,你原諒我吧,我會對你好的,我只是太害怕你走了。”
“我不會跟你回去。”阮曦神色堅決,“我要和你離婚。”
“別說傻話,我們感情那麽好,離什麽婚?是不是誰慫恿你了?”他看見站在一旁的魚麗,以為她是工作人員,兇狠地瞪着她:“是不是你,你慫恿我老婆離開我?”
裴瑾正好出來,立刻走過來把魚麗擋在身後,冷冷道:“離她遠點兒。”
“你個小白臉……”聶凱話還沒有說完,乍一對上裴瑾冰冷的眼神,只覺得渾身發毛,背後生涼,他不敢造次,只能繼續哀求阮曦:“小曦,你原諒我吧,都是我的錯,爸媽還在等你回去。”
阮曦看也不看他,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避開了。
聶凱被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拖了出去。
裴瑾微微皺眉,複又松開,柔聲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別怕,我在呢。”
“我沒事。”魚麗松開了握緊的拳頭,看着阮曦離去的背影,問道,“她會沒事嗎?”
“我不知道,絕大部分的人會選擇原諒,重新回到那些人身邊。”裴瑾輕輕嘆息,“有些是沒有工作,要依靠對方的經濟收入,有些是挂念孩子,有些是看到他們痛哭流涕下跪認錯,就以為會變好,心軟回去了,然而,這些暴力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甚至會更加惡劣。”
他輕輕撫摸她肩上的頭發:“如何選擇是個人的事,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但是,只要有一個人決心離開,那麽,那個人就應該被拯救,錢是很好的東西,經濟能夠獨立,悲劇就會減少很多,所以,我才想要幫幫她們,就算只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書生,過了那麽多年,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從前幫我,現在,幫她們。”
他一向有這樣兼濟天下的胸懷,或許,這是讀書人救民濟世的抱負,可她偏偏有些心酸。
她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可裴瑾仿佛在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了似的,說道:“如果真的善有善報,我只希望如果哪一天你遇到難處了,能有人幫一幫你,就算是我的福氣了。”
魚麗怔住了,可裴瑾仿佛只是不經意地一提,很快帶過:“快中午了,餓不餓,我們吃飯去,你想吃什麽?”
“熱的。”心裏太冷,想喝一口熱湯暖一暖。
同行的還有董菡和曾老師,她們兩個都久經沙場,魚麗看起來正常,可她們不知見過多少受害者,她的眉目間有與她們同樣的痕跡。
看她外表這樣小,心裏就更是憐惜,然而面上分毫不曾表露。
裴瑾帶她們去了一家粵菜館,熱湯上來,先給魚麗盛了一碗,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溫暖的湯汁順着喉嚨到達胃裏,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曾老師和董菡先是聊起了馬家姐妹的事,聽董菡說已經對她們做過心理輔導,略感安慰:“這種事都是越早介入越好,這一次,多虧馬小敏懂事把馬欣兒帶了出來,要是像小霞一樣,真的就毀了。”
魚麗聽見熟悉的事,豎着耳朵聽。
董菡沉吟問:“小霞,是那個小霞的案子嗎?”
“可不是,這些年我還一直在給她做心裏輔導呢。”曾老師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了小霞的案子。
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害者變成加害者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