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繁華的東官街盡頭,有條安靜的小巷,路不寬,随地勢高低起伏彎轉,地上鋪有青石板,年頭久了,常走的地方,磨的光滑。背陰的地方,還長着青苔。
路的兩旁是住戶的院子,清一色的白牆灰瓦,院牆上有磚雕的花窗,透過花窗隐隐的看到院子裏的花木,也有一些樹枝或者藤蔓從窗裏面伸出來。
靠牆根散落着幾株桂花,這個時候,已經少量的開了,打旁邊過,聞一鼻子花香。
到了傍晚時分,袅袅炊煙升起,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氣,從各家飄出來。
巷口外面的大街很熱鬧,巷子裏卻人很少,走過時的腳步聲,能傳挺遠,更顯現這裏的安靜祥和。
這個巷子的住戶雖然不是豪門大戶,但基本上也算得富裕。
劉寄風的家就在這個巷子裏的第三間宅子。這是個二進的院子,臺階大門都很齊整,門邊上兩個小小的石頭獅子。上兩級臺階進大門,繞過石雕影背,是個走廊,兩邊月亮門裏的小院子,是下人住房和廚房庫房等,走廊盡頭也是個月亮門,裏面是他自己住的主房院子。
劉寄風今年二十歲出頭,身材高挑,細腰寬肩,結實挺拔。兩只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微微的有點鷹勾鼻,皮膚黝黑。他性子沉穩,表情溫和。只是常年精神抑郁,眼睛下面黑影,顯示長期睡眠不佳。
他一身藏藍色衫,衣服的料子非常好,只是式樣過于簡單,而且常年就這樣一身深藍,沒什麽變化。身上也無裝飾,只在右手大姆指上戴着個鑲着黑黝黝石頭的戒指,腳上是做工考究的白邊黑緞面鞋。
他一個人,不緊不慢的緩步回家,剛走到家的大門口,家裏的仆人劉全早早的在門外等了,看到他回來,趕緊彎腰笑着接進來,反身把院門關好。
路過走廊,回到自己住的上房院子,幾級臺階上去,就是堂屋,左轉進到卧房,換上家裏穿的薄棉袍,舒适的軟底鞋子,轉身出來。
已經打來了溫水,他擦了把臉,洗了洗手。
劉全趕緊把換下來的黑緞面鞋拿到院子仔細拍打,又用刷子刷幹淨,放在堂屋的門後木頭架子上,老爺對鞋子最為講究,髒一點就不穿了。
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笑盈盈的端來了煮的甜湯“老爺”,他坐下喝了一口,轉頭看着在一邊站着的劉全,淡淡的笑了下“都辦妥了,長生今天就留在鋪子裏了。”
“哎喲!謝謝爺,謝謝爺。”劉全眉開眼笑的,沒口子的道謝。
“這也是長生懂事,這一年做的不錯,趙掌櫃很喜歡他。他,還得再吃幾年苦,才能立起來,到時你年歲也大了,放你一家出去,享享他的福。”劉寄風不慌不忙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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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他把您交待的事做好就行了。小的,還得伺候您呢,小的兩口子,身子都好着呢!跟着您,說是做事,其實就是享福。過兩年,再拜托您給我那丫頭尋戶好人家,哎喲!小的這輩子就圓滿了!”
劉寄風微微點點頭“晚上吃什麽?”
劉全“哎呀!瞧這高興的,老婆子都做好晚飯了,馬上上來。”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他一個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慢慢的喝着甜水,門開着,垂着紗簾。
前面不大的院子,地上也鋪着方磚,靠牆一溜的灰泥花盆,裏面開着各色的月季,菊花也開始打花苞,還有個大荷花缸,養着幾尾紅色鯉魚。
初秋了,一年,轉眼就要到年底。
雖然沒必要,還是默默的把年底前要做的事,重新盤算着。
劉全和老婆把菜端上來,一條不大的清蒸鲥魚,青菜,一小碗扣肉,還有一碗粥,熱了半壺陳年花雕。
一個人默默的吃飯,自己倒了杯酒,花雕裏放了姜絲,溫熱了喝,味道很好。喝完一杯,吃了兩口魚,夾了兩根青菜。又倒了一杯喝下去,一股熱流又胃裏沖出來,呼吸都帶着熏香酒氣,第三杯喝完壺就空了,身上也暖洋洋的。
雖然很想讓劉全再熱半壺,但還是忍住了。他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多喝,其實他酒量還不錯的。
只是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況,一旦失去克制,就完了。
把粥喝了,就放下了筷子,用濕巾擦了嘴和手,走到旁邊的書房。
書房裏燃着炭火,很是溫暖,他坐在炭爐邊,把旁邊裝好水的銅壺放到炭盆裏,很快,水就開了,他動手慢慢沏茶,開茶,洗茶,注水,燙杯,倒到瓷罐,最後倒到茶杯,一套下來,行雲流水一般,好看的很,杯子端在嘴邊,抿了一口,停了一會兒,慢慢的喝下去。
只喝了這一杯。
書桌上拿了本書,翻了幾頁,不動了,似在看書,又似在盯着書想心事,燭火時明時暗跳動着,映在臉上。
他沒有表情,但眉頭卻有種化不開的寥落。
不知呆了多久,劉全兒來說“爺,熱水備好了。”
“嗯。”他答應。把喝過的茶具收拾下帶到堂屋。劉嫂會來收拾。
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卧房,再打開一道小門,那邊是淨室和浴室。木桶裏冒着熱氣,旁邊的條凳上放着幹淨的換洗衣裳。他脫下衣服,露出結實的身體,長長的腿,把頭發束在頭頂,邁步進了木桶。水很燙,皮膚受到刺激,一下子紅了起來。很舒服,似乎這樣泡着,能感覺到溫暖。
他坐在木桶,閉着眼睛休息了會。鼻子裏輕輕哼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學來的曲子,也許是母親哼過的?
不等水涼,就站起來,有點無奈的看着自己的下面,神采奕奕的小兄弟快活的站着,似乎在等着接下來的好事,他苦笑一下,沒理會,穿上了衣服。
然後沖窗外喊了下,“劉全兒,洗好了。
“哎!”劉全在外面應着。
他回到卧室,舒适整潔的床,靠在床頭,散着頭發。還是拿了本書,依在床頭看着。
劉全收拾完,端着劉寄風吃剩的菜回到自己房裏,他老婆坐在燈下等,看他回來,站起身,看看他盤子裏的東西,東西沒吃多少。。。。。
他老婆不禁搖搖頭,輕嘆了一下。
劉全老婆很年青,身材苗條,長得十分秀麗,人又幹淨,幹活利索,只是不太愛說話。
劉全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吃了口魚,點點頭“這魚真好吃啊,難怪會這麽貴,來來,你也趕緊吃點。”
然後又笑着看老婆說“得啦!別嘆氣了,又不是頭一天這樣兒。說實在的,今兒,我是真高興。萬萬沒想到啊!我劉全兒,會有今天。娶了你這麽個好看又能幹的老婆,生了那麽個聰明又肯幹的兒子,還有個乖巧又美麗的女兒。。。。。啧!我說老婆子,咱們長生,只要不犯錯,将來那肯定是大掌櫃啊。這一輩子,太值了!可惜我爹娘不在了,他們瞧不到啊,也享不到我的福了哦。”說完眼圈兒有點紅。
老婆趕緊安慰他“長生是好孩子。”
劉全“嗯,是啊!啧,這小王八蛋!你可得提醒着點他,別暈乎,要本分。不怕笨,就怕自己以為自己聰明”。說完看了一下一天說不了幾句話的老婆“算了,還是我自己跟他說吧!”
老婆有點發愁的說“大爺。。。。”
劉全說“是啊,可咱們下人,着急也沒用啊。唉!他就缺少個知心的人兒啊,唉!咱們周全點,好好伺候吧。我怕大爺這樣,是不打算再娶太太了。”說完嘆口氣。
老婆吃驚“那怎麽行?”
“興許是怕了吧。當時,多盼着那個孩子啊,後來又是多麽傷心!唉,其實要我說,現在要緊的,大爺身邊要有個知冷知熱,能說話的人,娶不娶太太,還沒那麽急。先弄個兩個清白的姑娘在身邊兒,懷上了就送到莊子上去,等孩子平安落了地,再說名分的事嘛,也不用一天天跟着看着,揪着心,可這話,咱們一人下人,怎麽能說呢?我有天提了提,說要不找個十六七的清清白白的丫頭,伺候老爺屋裏洗漱,比我細心周到點,老爺也沒接話。。。。唉,不說這個了,咱們用心點吧。”
兩個人對視一眼,決定不聊這個話題了。
“明兒早上,別做飯了,去買張記豆腐腦兒吧,爺愛吃那個。再在張記對面買點包子。”
“哎。我去跟妹妹說。”老婆到旁邊堂妹啞姑屋裏,跟她交待了。
劉寄風熄燈躺下,夜靜更深,他一動不動的躺着,卻怎麽也睡不着。
劉家祖上富碩,出了幾個有眼光有魄力的能人,行事低調,神秘,可惜的是子孫并不繁多。到了劉寄風祖父這輩,走了官路,曾經在戶部做官,算是劉家少有的做到高官的人物。他為人豪爽,很得當時的豐王器重,但是後來豐王犯了事,他也攪進案子裏,散了家産才保住命,官兒肯定是做不成了。
一家人吓得夠嗆,遣散了家仆,幾經輾轉,秘密遷至京江,置辦了點産業,家境跟過去不可同日而語,僅是吃喝不愁罷了。
祖父受了打擊驚吓,也傷了心,沒幾年,抑郁而終。随後父母也相繼去世。
劉寄風天資不錯,十八歲就考了上舉人,在當地很有些名氣。那年父親去世,他沒再往上考,接手了家裏的産業,當時的縣官很有幾分替他可惜。
父母在世時給他定了鄰縣一個富戶的女兒,成親後夫人溫柔和順,對他很是照顧。他對妻子敬重有餘,情愛卻寡薄,沒在一起過上兩年呢,老婆生孩子難産,都去了。
唯一的一個姐姐,前些年随夫家去了四川,路途遙遠,交通不便。起先還跟家裏有通信,後來就沒了消息,劉寄風再寄的信,如石沉大海。。。。
他,就跟孤家寡人一樣。
他有時會戰戰兢兢的想,也許是自己孤星命薄,自從他落了地,家裏就沒太平過,真是怕再一次經歷錐心之痛,随冷了再成親的心。
日複一日的這樣過着,心底還有不甘,卻又害怕去改變。
家裏家底兒還是有點的,城外有兩塊地一個小莊子,東官街上有二個店鋪,另一處還有一個店鋪,私底下,還在銀樓商行有些股份。錢江還有些生意。
生意都由掌櫃的管着,都是用了很多年比較穩當的人。他去不去無所謂,平時只需巡巡鋪子,拿拿大主意,看看賬收收賬就成。
在這京江城,不顯山不露水,為人低調,沒什仇家,也沒什麽至交。
平時偶爾跟朋友或者生意夥伴喝喝茶,吃吃飯。自己每隔十天爬爬山,不愛湊熱鬧,沒什麽花錢的嗜好,無拘無束,倒也自在。
家就是這個兩進小院,前面是家仆住所,廚房。後院是他自己的住的。房子簡單整潔,毫不起眼。
家裏奴仆也不多,劉全管着門房采買和一切雜事,他老婆帶着一個聾啞堂妹,負責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劉全兩口子生了一兒一女,兒子長生是劉寄風的小厮,女兒十一歲,端茶倒水,掃院子澆花。這一兒一女長得端正,也十分懂事。
長生到了十六歲,劉寄風讓他去了劉家的茶葉鋪子學徒,他人踏實,肯學,對師傅也周到,滿了一年,劉寄風還了長生自由身,讓他在鋪子裏接着做。
今天是去戶籍處改了他的身份。從今天起,長生就是個平民了,劉全兒一家子,吃穿用度都在劉府,主人待他們也很寬厚,這些年手裏也頗存了些錢,想等長生出了徒,在鋪子那邊買兩間房子,再給他娶個媳婦。
劉全幹勁十足,夢裏都能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先發一章節試試,沒錢的捧個人場,有錢的随便。
半種田文沒啥驚心動魄的情節。
沒事的時候,喝杯茶或者來杯酒,聊當解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