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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1)

站立在草舍前,打量着無邊的沉沉夜色,卓君明呆呆地發愣。寇英傑交待了他一個燙手的好差事!這是他心裏極不願為的一件事。一想到玉觀音郭彩绫,他就由不住遍體生涼,有置身寒冰的感覺。然而對方的冰姿玉貌,神秀骨清,未始不令他為之蕩魂。

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常常是沒有理由的,如果這種情操一旦演變為刻骨的愛情,更非人力所能化解挽回。正因為卓君明了解到自己感情已有這種微妙的發展之後,才使他心裏由衷的生出了警惕,偏偏情勢的演變,卻又使得他不能就此抽身,勢将更要沉淪下去,這種內心的矛盾,是極為痛苦的。

一聲清晰的馬嘶聲,劃破了夜的寂聊,在卓君明的意識還沒有明朗之前,一匹墨光油亮的黑龍駒,風馳電掣般的,已來到了面前。馬是龍駒,人是彩鳳!可不是那個任性嬌情的姑娘麽!

這會,她騎着那匹黑水仙去而複還。臉上罩着一層薄怒,郭彩绫緊緊扣着絲辔,卻把一雙又大又圓的剪水瞳子,注視着卓君明。

卓君明吃了一驚,道:“姑娘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說着,她翻身下馬,道:“寇英傑呢?”一面說,她那雙含蓄着精光的眸子,靈活的在四下裏轉動着。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寇兄弟他已經走了。”

“走了?”郭彩绫冷笑了一聲,卻也掩不住她內心裏的失望情緒,那張清水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不自在,從而演變為一種悲忿:“他上哪兒去了?”

“這個……”卓君明吶吶道:“大概是回白馬山莊去了!姑娘你……”

彩绫冷笑道:“我是還他馬來了。不要緊,早晚我們還是會見面的。”說着扳鞍上馬。

一陣冷風襲過來,飄起了她頭上的長發。

卓君明發覺到她那張絹秀的面頰,變得異常的白,異常的冷。

她柳眉倒豎,一雙大眼睛裏,似有淚光在轉動着,只是軟弱的氣質絕難與淩厲的倔強抗衡,自從她懂事踏入江湖以來,她就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軟弱的女孩子看待,決心要憑一身所學,與男兒一争短長,她不能就此示弱。這一刻,她克制着內心的傷感,硬生生的把眼淚吞到了肚子裏。

“姑娘,你如果轉回白馬山莊,一定就能見得着他,你還是回去吧。”

“哼!”彩绫冷笑道:“我當然要回去,可不是現在,我要讓寇英傑瞧瞧,沒有他,我照樣也能鬥得過姓鐵的!我走了。”話聲一落,急帶馬缰,神駒黑水仙唏聿聿一聲長嘯,倏地扒開四蹄,一陣風似的馳騁而去。

卓君明想到要向她關照些什麽,待喚阻時卻已不及。現在他已經确定的知道她将要去什麽地方了,寇英傑沒有猜錯,她果然是要去宇內二十四令,想獨自為父親複仇。這是極為狂妄不自量力的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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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她的只身冒險,卓君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當下不假思索的轉回客棧,備馬急急追下。

涼州城第一塊招牌:小涼州。

戌時前後,一片燈火輝煌。

約莫上了有八成客。這種天氣,這個時候,能有八成客已經很不錯了。

小涼州是個飯館子,它之所以能在這個地方上樹起名望字號,當然是有原因的。這裏的師傅是遠由長安聘請過來的,一道“燒鵝掌”,“口蘑辣羊肉”,最是遠近馳名。這個天,你約上個三五知己,叫一觥子“二鍋頭”,一面喝着酒,一面撕着肉,那個味兒可是夠瞧的,莫怪乎來到這裏的人,都像是屁股上生了漿糊,一坐下來可就不想走了。

嘴這玩意兒,在人身上可以說是最特殊的一個部分了,不但能進——吃,而且能出——說,所以名之“出納關”,那可是一點也不錯,恰當得很。

嘴也是最閑不住的東西,吃飽了,喝足了,尤其是再灌上了兩杯酒,話可就不打一處來,再要有個三五知己,你一句我一句,廢話幾大車也拉不完。

這個時候,東家長,西家短,什麽閑話都出來了,你說女人是長舌婦,看起來這些個大男人,實在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這個座頭上,一共是七個人。看樣子吃的是差不多了,只是酒興還濃得很,酒保來回的送酒,少說有七八趟了,個個喝的紅着兩只眼,閑話可就像決了堤的河水一樣,嘩嘩的順嘴向外面流着。

“我說,”那個人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這可真是六十年風水輪流轉,誰又能想到,憑他‘金寶齋’郭大王爺三十年的老字號,竟然會說關就關了呢!”

金寶齋是城裏最大的一處珠寶號,這地方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這家夥話一出口端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莫怪乎所有吃飯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人人的眼睛都發了直。

說話的人,六十二三的年歲,一身講究的狐皮褂襖,黃焦焦的一張臉,卻留着一部花白長須。姓白,叫白三泰,人稱白三爺。過去是開镖局子的,後來發了一筆橫財,現在改行幹“茶市”,更兼家財萬貫,手底下養着七八十口子人。他老人家黑白兩道上都很叫的開,在涼州,可算得上是個小小的“人頭”。

白三爺的話不但說的是金寶齋,更扯上了這地方上一向敬若神明的郭老王爺,郭老王爺也就是那位已故的郭白雲郭老俠客。他老人家同他那個女兒郭彩绫名號幾乎是一樣的響,是以,只要一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無人不知。

白三爺這一桌客人,不乏本地知名之輩。

長的黑瘦高長的是李五爺,李大官人。

白白胖胖的是盧大爺,本地珠寶號的名人。

面若金靛孔武有力的一位姓黃叫黃習孔,是這地面上通武镖局的總镖頭,人稱“鎮涼州”。

這些人,雖然說不上是什麽大人物,卻也都是提起來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人頭,莫怪乎,這小涼州飯館子的主人要格外的巴結了。

白三爺的話非但是驚動了飯館子裏其他的客人,甚至于連他同桌的幾個人也驚動了。

反應最快的是盧大爺:“這……是真的?”盧大爺仰起了他肥大的下巴:“我怎麽沒聽說?”大概因為他也是珠寶業的,所以對于同行道發生的事情,也就顯得特別敏感與關心。

白三爺嘿嘿一聲冷笑,一只手捏着他胸前的胡子:“這地方上,什麽事情能夠瞞得過我姓白的。不信,你們問問老黃看看,他絕不能不知道。”

老黃指的是那位通武镖局的總镖頭鎮涼州黃習孔。大家夥的眼睛,很自然的就注視向黃镖頭臉上。

鎮涼州黃習孔果然知道。他點點頭道:“三爺說的不錯,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聽說司空二爺這兩天愁得很,正在想法子調兵遣将。不過,我看這一回他是欲振乏力了。”

盧大爺翻動着腫眼泡,更驚訝的道:“這又是為什麽呢?”

黑瘦的李五爺也希罕的道:“是呀!司空遠那一身好功夫,誰又敢招惹?再說誰不知郭老爺一死,他與邬大野師兄弟兩個都發了大財,有錢有勢,還有誰敢招惹呀?”

白三爺嘿嘿笑着:“這可就是我常說的那句話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

他的話分明透有弦外之音。

盧大爺馬上接口道:“三爺說的是,莫非司空遠遇見了強硬的對頭,硬把他的招牌給砸了?”

“恐怕比砸他的招牌更嚴重吧!”白三爺自個冷笑着:“對方已經放下話來了,十天以後要金寶齋自動關門,號裏的金珠細軟,一些也不許帶走,人卻一個也不許剩下。”

“哦!”李大官人眼睛發直的道:“誰?誰這麽厲害?”

盧七爺也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那個買辦說金寶齋這兩天自動歇市,原來是這碼子事呀!”

白三爺對這件事可稱得上了若指掌,他冷笑了一聲道:“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要說這件事,我可是知道得最清楚不過了。”一面說着,這位白三爺斜乜着眼,帶着三分醉的挽起了袖子,神氣活現的冷笑着道:“你們可知道吧,”他左右顧盼了一下,嗓子壓低了一些,生怕別人聽見:“這是鐵老爺子手底下人幹的。”

大家夥的臉色都情不自禁地為之一變。蓋因為這兩年,鐵老爺子的名聲實在太響了,誰要是不知道鐵海堂鐵老爺子的大名,那他小子準是個白癡!

“你是說宇內……”李大官人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讓白三爺擺手給止住了。

“噓!”白三爺怪神秘的道,“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別嚷了。”

李大官人發着愣道:“鐵老爺子怎麽能幹這個事?我看不實在吧!”

鎮涼州黃習孔肯定的道:“三爺這話沒惜,我手下就有人看見,說是由北邊來的人,坐着金漆大馬車,下榻在果子園蔡家,那個地方現在門禁森嚴,附近十幾裏都不許尋常人接近。”

盧七爺睜圓了眼道:“好家夥,這麽說,敢不是鐵老爺子自己下來了?”

“不,”白三泰的頭搖得跟小鼓似的:“別瞎猜,老劉說的不錯,果子園蔡家這兩天是來了貴賓,不過,哼!憑他蔡駝子,還巴結不上鐵老爺子,據我所知,老爺子是沒下來,不過他老人家的那位少爺跟小姐,八成是來了。”

“啊!”李大官人道:“這是真的?”

“八成是錯不了。”

“那又是為什麽呢?”李大官人費解的道:“憑他姓鐵的當今這個氣勢,要什麽沒有,又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麽絕,還在乎小小的一號珠寶買賣?”

“這你就不懂了!”白三泰不愧在武林中闖過幾天,見多識廣,“老弟,你是文人,哪懂得江湖武林中的風險,你知道吧,如今的情形,可不同往年了,鐵老爺子的勢力可就要過來了,他老人家目的不是只在金寶齋一號子買賣,恐怕以後這地面上這行子買賣,嘿嘿!可就不大好做了!”

盧七爺那張大胖臉頓時一變,道:“三爺,你是說……”

“嘿嘿!”白三泰用力的抹了一下被酒扭曲了的臉:“我什麽都沒說。我們今天可是閑聊,一走出了這個門,可是問我什麽都不知道。”

鎮涼州黃習孔一笑道:“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說說有什麽不可以!老實說,姓鐵的幹的這一手,我就第一個不服氣!”

白三泰冷笑道,“老黃,你小聲一點!”

鎮涼州黃習孔哈哈一笑道:“怕什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姓鐵的是什麽樣的身分,今天落井下石,再來欺侮人家一個門下,這就不算是什麽英雄!”

白三泰陡然酒醒了一半,被他這一嚷嚷,吓得臉都白了:“咳咳……我說老黃,你這是怎麽了?”

“我清楚得很,”黃習孔嗓門更加的大,“司空遠那小子,固然也不是什麽好人,可是說起來總是我們一個地頭上的。再說,他還是郭老王爺的嫡傳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依着我,咱們就該團結地方上,給他們來一個公道。”

盧七爺點頭道:“對!這話有理!”

白三泰白着臉道:“小聲哪,小心着隔牆有耳。”

說着隔牆有耳四個字,只聽見了呼的一聲,一隅包廂座頭上的藍布門簾子倏地揭開了。

白三泰頓時一呆,大家夥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都移了過去。就看見那個座頭上走出來三個人,一老二少。

老的一個,瘦長的個子,雙顴高,一襲鵝黃色長披深垂地面,卻在連接處,結着一個元寶大小的金質紐扣,這人生就的鷹鼻子鹞眼,兩道掃帚眉又黑又濃,看上去确是一個不好說話的人物。

在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也都有三十開外,每人身上也和老者一樣,披着一襲長袍,只是顏色不同,老者身上的披風是黃色的,這兩個人都是灰色的。

二人一高一矮,一臉的精明幹練!

一老二少三個人有個共同之點,每個人臉上都像是罩着一層寒霜。

顯然是鎮涼州黃習孔的話把他們激怒了。

三個人六只眼,一出來就認準了白三泰這個桌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白三泰神色一變,打量着鎮涼州黃習孔,後者也傻了眼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包廂雅座裏還藏着三個人。三個人躲着喝悶酒,居然沒有出一點聲音,不能不說是奇怪。

老少三個人一直走到了面前,站下來。黃衣老者鼻子哼了一聲,打着一口濃重的陝北腔調道:“剛才是哪一位朋友指着姓鐵的在罵街?我倒想見識見識這位朋友!”

白三泰酒可是早就醒了。憑他的閱歷,只一眼也就看出了這老少三個人的身分,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用說這三個人準是跟着姓鐵的一塊來的。他為人夠滑溜,見風轉舵是一大特長,當下一轉身走下座頭,沖着三個人一抱拳:“三位好說!”白三泰嘴裏打着哈哈道:“哥幾個喝多了酒,一時口無遮攔,三位請賣個交情,就當沒有聽見過,來來來!請坐,請坐。”一邊說,他就伸手去拉那個為首的黃衣老人。

黃衣老者濃眉一挑,叱着:“這裏去。”不過是擡了一下胳膊,白三泰足下打了個踉跄,一家夥可就摔了出去,要不是面前有根柱子擋着,他可就保不住當場摔個黃狗吃屎。

鎮涼州黃習孔怎麽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出手打人,要講打,他可是誰也不含糊:“好你個老小子!”嘴裏吆喝一聲,黃習孔身子一個猛轉,已經到了老者左側方:“你敢打人?看打!”

黃習孔練就的“綿掌”也有八成的火候,怒火中也就顧不了下手輕重,右手一翻,直向黃衣老者背上拍了下來。

那個高瘦的老人鼻子裏哼了一聲,倏地一閃身子,黃習孔的一掌可就落了空。

瘦老人怪腔嚷着:“你是想死!”一只瘦手倏地向上一翻,由上而下,不偏不倚的已經拿在了黃習孔的手腕子上。

黃習孔吃了一驚,用力的向外奪手,奈何黃衣老者看似枯瘦的一只手掌,力道卻是大得出奇,一任黃習孔施出了全身之力,卻是掙脫不開。他惱怒之下,大聲喝道:“好你個老小子!”嘴裏喝叱着,左掌一翻,卻用乾坤翻天掌勢,直向老人頭頂上力拍下來。

也就在黃習孔的手掌方拍下的同時,只聽得瘦老人嘴裏怪嘯一聲:“去。”他那只緊握在黃習孔右腕子上的瘦手,陡地向上一提,只聽得呼的一聲,黃習孔偌大的身子,像貓也似的被摔了出去。

老黃表演了一手黃狗吃屎,一下子砸在了一張桌子上,一時間,碗飛盤碎,菜汁四濺。

那一桌的幾個客人,吓得哄然四散,彼此吆喝着,哪裏還敢再在這裏停留,紛紛走避一空。

黃習孔由菜桌上翻身站起來,一身酒菜淋漓,臉也破了,紅的是血,黃的是菜,一盤螞蟻上樹(肉炒粉絲)整個的扣在了頭上,唏哩嘩啦着,那份兒狼狽簡直就不用提了。

按說黃習孔一身功夫,雖說不上十分高明,卻也斷斷不止乎此,奈何他上來輕敵,一出手即吃了大虧,他身為通武镖局的總镖頭,在本地大小也是個人頭兒,這個臉可是丢不起,忿怒之下,怒吼了一聲,腰眼上着力一擰,飕一聲已把身子拔了起來,直向着那個黃衣瘦老人身邊湊了過去。

瘦老人哪裏會把對方這樣一個人看在眼睛裏!他單手插腰,只等着黃習孔身子湊近了,霍地掄手一掌,直劈向對方面門。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更為厲害!瘦老人顯然練過劈空掌一類的功夫,掌勢一出,黃習孔尚還離着甚遠,卻為瘦老人這股掌力震得全身一顫,翻身就倒。

黃衣老人決心要拿黃習孔這個人下手顯一顯他的威風,掌勢一出,身子便如野骛般地霍然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襲到了黃習孔的跟前。他的出手更快,身勢甫一落下,右手一抖,叉開中食二指,直向黃習孔瞳子上就點。

在場各人,目睹着瘦老人如此武功,這般棘手,俱不禁發出了驚呼之聲。

黃習孔菜汁覆面,粉絲罩頂,再為對方劈空一掌,打了個頭昏眼花,哪裏還看得真切?

眼看着鋼叉也似的一對手指,即将插入雙瞳之中,以瘦老人那般功力,其實無須要插實在了,僅憑着他聚結在一雙指尖上的風力,也能把對方的一雙眼珠子挖出來。

似乎是高潮疊起,在人們驚叫預期着慘厲下場的片刻,陡然間現場人影一閃,一條疾勁的影子,電也似的快捷,配合着那人身上的一襲長衣,呼嚕嚕一聲猝響。

大多數人根本就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麽回事,更沒看清來的是何等樣的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卻是千真萬确的來了。

其實來人原本就是現場衆多酒食客人其中的一人。從一開始,他就孤伶伶獨自坐在那個角落裏,誰也不曾注意他,他也似乎不曾注意任何人。

觀諸他這般起身的勢子,稱得上靜如山,動如風,就在人們那聲驚叫尾聲尚未消失以前,這人已來到了瘦老人與黃習孔二人身邊。随着這人鐵腕輕伸,手上的一雙竹筷,不偏不倚的已夾在了對方瘦老人伸出的胳膊上。

休要輕看了這一雙竹筷之力,瘦老人那只右腕,少說也當得七百斤的巨力,然而在那人一雙小小的竹筷夾持之下,卻是轉動不開。何止是轉動不開?簡直就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透過細小的一雙竹筷之力,黃衣瘦老人一任施運出全身力道,卻是動彈不得,那張長臉更是一陣子紅一陣子白,像是吃了煙袋油般的一個勁的打着哆嗦。

那雙小小竹筷非但阻止了瘦老人的出手,更兼具有鎮敵的效果。觀諸那雙筷子着力之處,正是瘦老人右腕曲尺穴上。莫怪乎老人會有這麽一副表情,敢情是一上來就吃對方拿住了穴道。

人聲大嘩着,這才把來人看清楚了。

好一副威武的外貌!面若重棗,眉似墨染,寬額頭,翹下巴。

在這個人那雙竹筷的力夾之下,瘦老人的那只手慢慢的垂了下來。

鎮涼州黃習孔驚魂乍定,慌不疊向後疾退兩步,一打量前面這個人,确信自己不認識這麽一個人。

那人直把瘦老人一只手硬生生地按下來之後,才松開了手裏的那雙筷子。黃衣瘦老人也在這一霎才解開被對方上來拿住的穴道。一股無名火上沖腦門,只氣得他鼻子裏哼了一聲,正思向對方出手。猛可裏人影一閃,跟在他身側兩名灰衣漢子之一,已閃身而前。這人身子一撲上來,冷叱一聲,右足向前一搶,随着他右腕翻處,一口厚背紫金刀,已撤了出來,刀身一掄,刷一聲,直向那黑衣魁梧漢子當頭直劈下來。

黑衣人臉上不着絲毫表情,就在灰衣人這口金刀堪堪已将劈向面頰的一剎那,前者才忽然擡起手來,手上的那雙竹筷再次的一翻,叮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好夾在了後者灰衣漢子金刀之上。

這一招看起來、較諸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一手,可要兇險淩厲多了。抖顫顫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在細細的一雙竹筷之下,卻有如銅鑄鐵澆一般的牢實。

那灰衣漢子似乎面臨着與方才瘦老人一般的情況,恁是施展出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把夾在對方竹筷下的那口刀奪了出來:“憑你們這點能耐,也配給我動爪子!”黑衣漢子冷笑着,那雙精芒內斂的眸子,卻移向那個黃衣瘦老人臉上:“不用說,你們一定是宇內二十四令的狗腿子,今天碰到了我的手裏,卻叫你們嘗嘗我的厲害!”話聲一落,那只持有竹筷的手,倏地向外一抖,輕叱一聲:“去!”持刀的那名灰衣漢子,看上去是真聽話,整個身子在對方喝叱之下,空中飛人般的穿身直起。“嘩啦!”大響聲中,撞碎了一扇窗戶,整個身軀已跌落街心。這手功力說來輕松,其實卻極為驚人!

黃衣瘦老人雖說是敗軍之将,可是除卻黑衣人之外,現場各人還算他武功最高,閱歷也最豐富,當他目注這個面目猙獰魁梧的黑衣人施展了這手飛筷擲人功力之後,禁不住吓得全身打了個冷戰。是以,就在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還待向前出手時,他卻猛然的一把抓住了他。

灰衣漢子一愕,轉目看向他,道:“葛老大,你……”

瘦老人冷笑道:“稍安勿躁!”

衆目睽睽之下,這個黃衣瘦老人鐵青着一張臉,趨前一步,向着黑衣人,拱手抱了一拳:“朋友,好俊的功夫!老夫真是佩服得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卻把那張重棗般的面頰轉向一旁入口。緊接着足步聲響,先前被他擲出的那個灰衣漢子,持刀怒闖進來。只見他一副狼狽模樣,身上衣衫破碎,多處皆有擦傷,身子一撲進來,抖手把掌中刀直向着黑衣人身上擲來。

衆人目睹及此,忍不住又是一陣子驚叫。

黑衣人手上既持有那雙竹筷,這雙竹筷子無疑的也就成了他應敵的稱手兵刃。只見他竹筷一揚,铮然聲中,已把迎面擲來、金光耀眼的那口厚背紫金刀接在了手上。緊接着他手腕上一翻,像是打了個閃電似的,金光乍現,那口厚背紫金刀已電閃而出,篤的一聲,緊緊貼着了那灰衣漢子的面頰,深深釘入門板之上。

也就在同一時候,另一名灰衣漢子抖手擲出了一雙柳葉飛刀。哧!疾光閃電處,這雙薄薄的柳葉飛刀,直認着黑衣人的面門、前心兩處要害上飛來。

黑衣人不差先後的,同時擲出了手上的竹筷。竹筷迎着了刀尖,铮锵聲裏,兩口刀紛紛墜落地上。這一切,在黑衣人施展起來,極其自然,秋毫不驚,寸塵不沾,卻把一番淩厲殺機,消弭于無形之間。

灰衣人呆住了。黃衣的瘦老人也呆住了。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空氣一下子凍結住,每個人的臉上都像罩了一層冰,內心俱都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片寒冷。

良久,黑衣人才慢慢的走過來。他一直走到那個黃衣瘦老人身前站定,後者臉上頓時罩起了一層緊張,他本能的把一雙手掌,護住了前心部位。

這時,他卻已清晰的體會出由對方黑衣人身上,所傳出來的那種內家力道,這種無形的內功潛力,已經毫無掩飾的說明了來者黑衣人的那種強者的姿态。

瘦老人在對方強而有力的內家功力逼襲之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你……”他吃驚的注視着對方:“你……想怎麽樣?”

黑衣人那張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倒是那雙閃爍着精光的眸子,看上去并不呆板:“回去給我帶句話。”黑衣人面上毫無表情,用着冷峻的口音,冷冷地道:“告訴鐵海棠,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涼州府這趟子買賣,有我在這裏,他是絕對稱不了心的!”

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在場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在耳朵裏,再清楚不過。大家夥吃驚的是來人敢情有天大的膽子,竟然膽敢向稱雄天下武林的第一塊招牌——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當面劃下了道兒。驚詫複激動,使得每一個人都由不住變了顏色。

瘦老人老半天才轉過念頭來,由對方語氣裏,他已經聽出來,黑衣人不至于再向自己出手。頓時,他的膽子就大了。

“咳咳!”一連冷笑了兩聲,他打量着對方道:“尊駕原來是沖着我們總令主他老人家來的。”

黑衣人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

瘦老人聳了一下肩,冷笑着:“這可不得不令尊駕你大失所望了!”

“怎麽回事?”

“我們總令主的車駕,這回子大概還在北沙漠地裏,嘿嘿!”瘦老人連口向嘴裏吸着氣:“尊駕要是有空兒,不妨自己跑上一趟,這個話,只怕老夫我一半時還傳不上去。”

黑衣人點點頭道:“你是說鐵海棠不在涼州?”

瘦老人露牙冷笑道:“總令主的金駕,哪是這麽容易就來的,朋友你撲空了!”他的話聲還沒有住口,已由不住連連打了兩個冷戰,忽然覺對對方襲過來的那種無形潛力變得更為緊迫襲人,奇寒冷骨,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心裏生出了一片寒意,那腔好強逞勝之心,登時掩火了下去。

黑衣人目光如炬,緊緊地盯着他。那種情形,使得瘦老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着他的随時出手。如果黑衣人果真一旦向他出手,瘦老人自知是萬萬無法躲得過,多半是死路一條。是以,他在一度恃強之後,心裏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無比的畏懼。

黑衣人冷森的眸子,仍然盯着他:“那麽你告訴我,貴門目前來到涼州的都是些什麽人?”

說到這裏,黑衣人向前跨進了一步,距離着瘦老人更近了一些。

瘦老人感覺着自己身側四周,像是加了一道無形的鋼箍,簡直是進退兩難,黑衣人的眼神,使他不得不實話實說。

身上打了個冷戰,瘦老人吶吶道:“少總令主跟小姐,都……都在這裏。”說了這幾個字,他才忽然發覺到嗓子眼走了音,當時重新咳嗽了一聲,吶吶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現在還輪不着由你來問話。”

瘦老人臉上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可是卻不敢有所發作。

黑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你是說鐵孟能和鐵小薇都來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不錯。”

“好吧!”黑衣人道:“情形也是一樣的,你就把我剛才說的話,轉告給他們兄妹就是了!”

“可是……”瘦老人吶吶的道:“尊駕的大名是……”

黑衣人道:“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早晚他們會和我見面的。”

瘦老人臉上雖帶着陰狠的冷笑,可是骨子裏卻是怕得緊,聆聽之下,未置可否。

頓了一下,黑衣人道:“我的話已經說完,帶着你的人,你們可以走了。”話聲一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瘦老人立時就感覺出來加諸在身上的那種強力壓迫感覺忽然為之消失。此刻不走,更待何時?瘦老人身軀一閃,向着旁邊躍出了半丈左右。是時,那一雙灰衣漢子也轉過頭來,雙雙閃向黃衣瘦老人身邊站定。三個人無疑俱是對方手下敗将,即使是聯合出手,也休想占得了一點便宜。

想方才對付鎮涼州黃習孔是何等一番氣勢?現在又是如何一番氣勢?兩樣比較之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老少三人彼此對看一眼,心裏充滿了怨氣,卻沒有一人再敢發作。

瘦老人幹癟的臉上,作出了一片冷笑,雙手抱拳道:“多謝尊駕手下留情,尊駕既堅不留名,我等也只有返回之後照實禀報了。”說罷,轉臉看向二灰衣漢子道:“我們走吧!”

三個人轉過身來,再也不說一句話,相繼狼狽的去了。

火爆的場面,突然松馳了下來,客人重新落座,紛紛議論起來。

鎮涼州黃習孔上前幾步,來到了黑衣人面前,深深一拜道:“多謝仁兄仗義援手,得免黃某當衆出醜,實在感戴不盡,仁兄請共飲一杯如何?”

黑衣人點點頭道:“黃兄不必客氣,在下正有幾句話,要向兄等請教。”

這時白三泰,盧七爺以及李大官人,也都匆匆來到了面前,紛紛通名見禮。

黑衣人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絲毫也不見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副傲态,随即被請在了白三爺等的桌上坐下。

白三泰喚來酒保,添酒加菜,重開筵席。各人敬酒一觥,黑衣人酒到杯空,顯然滄海之量。

白三泰幹下一杯酒後,抱拳道:“仁兄真天上神人也,在下等今天總算開了眼界,欽佩之至,欽佩之至!”

各人又重複着恭維了一陣。

黑衣人目注向白三泰道:“白兄太恭維了,在下有一事,想請教兄臺,尚請據實相告才好。”

白三泰忙抱拳道:“仁兄請教,在下是知無不言。”

黑衣人道:“方才在下似乎由白兄嘴裏聽到有關金寶齋的一些事情,不知白兄是否再肯賜詳!”

“哦……”白三泰尴尬的笑笑道:“這個……在下只是聽人這麽傳說罷了,仁兄之意是……”

黑衣人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有這種傳說,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是。”白三泰附和着道:“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麽,關于金寶齋的傳說,又是些什麽呢?”

“是這樣的,”白三泰咽了一口酒,吶吶地道:“有人傳說,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找上了金寶齋的司空遠,逼着他交出買賣。”

“後來呢?”

“後來司空當家的不答應,好象彼此就鬧翻了……”一想到了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中的威望,白三泰的舌頭頓時就像少了半截似的,一時張口結舌,再也不敢說下去,黑衣人還在等着聽下文,白三泰尴尬的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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