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
絲絲的細雨,含蓄着無比的沉郁與不開朗,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離愁別緒,起碼在他的內心是感覺到自己已經在離開她了。
目注着她蹒跚的背影,一直來到廊子裏,向着對跨院走出去,卓君明狠下心來不再追上去,忽然,前行的郭彩绫站住了腳步,在雨地裏回過身子來,眼睛遠遠地看着他,像是有什麽話要對他說,卓君明趕忙追出去,兩個人都站在雨地裏。
細雨靠零,在彩绫的秀發上積結了無數的小小珍珠,她的臉色是那麽蒼白,一副病弱的姿态,只是她的眼睛仍然是那麽倔強,沉郁的目神裏,含蓄着的那種孤傲,并不曾稍減,在她凝神注視你的時候,自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
“卓兄,”她吶吶地道:“關于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你說的都是真的?”
“姑娘說的是那個翠蓮?”
“翠蓮不翠蓮,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剛才所看見的那一個姑娘。”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她姓秦,本名叫君儀,翠蓮是她的藝名。”
“這些我管不着!”彩绫抿了一下唇上的雨水:“她真的是如你所說的潔身自愛,力争上游的好人家姑娘?”
卓君明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姑娘你問這些幹什麽?”
彩绫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點頭道:“她對你可好?”
“這個……”卓君明尴尬地點了一下頭。
彩绫又問道:“你呢?”
“我……什麽?”
“你對她可好?”
“這……”卓君明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你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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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卓君明忽然硬下心來,點頭道:“我對她也好!”
郭彩绫臉上綻開了一絲微笑,她點頭道:“這就對了。她既是一個可憐的姑娘,你卻不要負她才好,這樣她跳出火坑,得到了你的照顧,也算是終身有托了!”說了這幾句話,她就轉身走了。
卓君明卻直直怔在雨地裏,不知站立了多久,只覺得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回到了房子裏,郭彩绫用一塊幹巾,把頭上的雨水擦幹淨,只覺得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冷,全身上下更是一點點勁道兒也施不出來,只是她的心情,卻比去時感到愉快的多。老實說,雖然她一直不曾鐘情卓君明這個人,只是卓君明卻在她心目中留下有很深的印象,無論如何,這個人的人品武功,都高出侪輩甚多。卓君明一直在暗戀她,她豈能不知?然而她的心裏,卻實在容立不下第二個人。就這樣,她下意識裏總是感覺到自己虧欠卓君明許多,卻又不知怎麽去償還這份人情。而現在,忽然她聽見了卓君明的将有歸宿,內心自然極其愉快,這種愉快并不是僅僅基于自私,更多的卻是為卓君明與那個姑娘的結合而慶幸祝福。
她喝了一杯水,實在支持不住,就倒在了床上,只覺得腦子裏昏沉沉,用手一摸,身上熱得怕人,這番病勢來得至為怕人。她想坐起來招呼茶房,偏偏卻連坐起來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叩門的聲音,郭彩绫翻了個身子,振作的問道:“是……誰?”
“是我。”小夥計順子的聲音:“大小姐,費大夫給您紮針來啦!”
彩绫精神微振,道:“進來。”
房門開處,小夥計順子帶着那個紮針的老頭費神針由外面走進來。
順于道:“小的看見大小姐你的樣子不對。正想去跟您招呼大夫去,費大夫正巧自己就來了!”
費老頭打量着郭彩绫道:“怎麽,大小姐您淋雨了?”
彩绫連話也懶得多說,只略略地點頭道:“我燒得難受,你能給我退燒麽?”
費老頭一笑道:“行行,我這就給你下針!”
彩绫點着頭,只覺得身上燒得難受,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費老頭呼退了小夥計順子,關上門,打開了他随身的針包,臉上卻現出了一種詭秘的表情。他此行是奉有李快刀的特別使命,要在金針上動些手腳,原是懷着鬼胎來的。先還擔心被對方姑娘識破,這時見狀,悉知對方被病勢折磨得已是自顧不暇,正是下手的絕佳機會,當時取了七根金針在手,來到床邊站定。
郭彩绫見他久久不曾下針,忍不住睜開眼睛,費老頭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燒得這麽厲害,乃是風寒所侵,我這頭三針,旨在為姑娘開穴軀寒,姑娘以前沒有紮過,只是稍有痛苦,尚希不要介意才好!?”
彩绫燒得受不住,點點頭不再多話。
費老頭即取針在彩绫足三裏、合谷、太淵三處穴道上紮下金針。
彩绫雖是病勢不輕,但是到底內功造詣精湛,只因內裏氣機岔住,一時未能打通,才會形諸病情,此刻費神針這三針下去,使得她部分穴路暢開,精神一振,随即向費老頭點頭表示謝意。
費神針這頭三針,只是一個虛頭,旨在換取對方信任而已。接下來的四針,在針術上名喚“四象空穴斷命針”,一經下身,端視下針人之手法輕重,可使受針者産生麻、軟、昏、死之不等現象,雖是出自醫家之手,還可收殺人之效。
他又哪裏知道,眼前這個姑娘那身精湛的武功造詣,豈是他所能騙得了的?
彩绫盡管在病弱之中,卻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覺,她雖不精針術,只是全身上下一百三十六個大小穴道,以及每個穴道的穴位用途,卻是了若指掌。
費老頭撚動手上金針,随後把三根金針拔出來。這一剎那,他眸子裏交織出一種險詭的表情,敏感的郭彩绫立刻心裏一驚。
費老頭看着她,掩飾地笑了笑,将四根金針分夾在五指縫內,随手隔衣向着郭彩绫頸下那塊方寸地方按下去。
那裏藏有人身四處穴道,分為俞府、氣戶、雲門、嘆中四處重穴,在針術穴上名喚“四象中極”。
費老頭不愧是施針的高手,這一手四穴的絕技,确是堪稱一絕!四根針分夾在他五指之間,方自向着對方“四象中極穴”上落去,就在這一時,郭彩绫陡地翻起手來,五指輕舒,電光石火般的快捷,噗的一聲,已刁在了費老頭的右腕上。
費老頭大吃一驚,用力地向下一按,還想把手上針強行按入對方穴路,無奈在對方那只纖纖玉手力持之下,一任他施出了全身所有力道,休想按下分毫。這一驚,不禁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老頭兒另一只手上尚還持有三根金針,一不做,二不休,他陡地向下一煞腰,飛快地向着彩绫“心砍穴”上刺來。
這一手依然不能得逞,就在他的這只左手幾幾乎已經沾在了彩绫衣邊的一剎那,陡地一陣奇酸猝麻之感,透過了他的腕脈穴路,一下子傳遍了全身。一個深精穴路,靠認穴吃飯的人,居然會被別人制住了穴道,說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費老頭頓時呆若木雞,全身就像是石頭人一般的被定在了當場。他心裏可是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已被對方拿住了穴道,心裏一急,一張瘦臉完全變成了青色,忍不住發出了抖顫的聲音。
郭彩绫一個骨碌坐起來,她的那只手兀自緊緊地扣在對方腕脈上,想是用力過甚,深深地摁入對方肌膚之內:“姓費的,你好狠的心!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竟然想毒手害我性命!”郭彩绫說話時,一雙明亮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視着費老頭,後者情不自禁地身上起了一陣顫栗,大顆的汗珠子由他臉上直淌下來。
“說!”郭彩绫睜大了眼睛道:“是誰要你這麽做的?”
“是……”費老頭身子雖不能動,尚還能出聲發話,當此要命關頭,哪裏還敢恃強,禁不住連口讨饒起來:“大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是誰要你這麽做的?你說了,我就放過你,要不然,哼!姓費的,你可得小心着我的……”
“是……不是,”費老頭上下兩片牙關打顫:“老夫只是給小姐取穴和血,大小姐您……錯怪了我。”
“哼!還想胡說!”一面說,她手下加了些勁道,費老頭登時全身麻軟,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先廢了你這只手!”邊說邊自運勁,費老頭頓時就覺出那只手腕上像是加了一面鋼箍,在對方五指着力之下,他那只手腕子毫無疑問地随時都将會折斷。
費老頭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大小姐饒命,我說……我說……”
郭彩绫身子向後倚了一下,她那只緊抓在對方腕脈上的手絲毫也不放松,費老頭身子被她拖得前進了尺許。“你快說!”郭彩绫那雙眼睛瞪得極大:“是李快刀,還是劉二拐子?”
“是李……”費老頭全身顫抖着:“他們兩個都有份兒!”
“好呀,”郭彩绫心裏狠狠地說着:“姓李的,姓劉的,居然竟敢乘人之危,看我饒得了你們!”
費老頭見她聽後一直在發呆,只以為她是怕了李快刀,當下吶吶道:“大……小姐,李大掌櫃的可不是好惹的呀,他命令我這樣做,我敢不從命嗎……大小姐,您開恩放了我吧!”
“沒這麽容易的事情!”郭彩绫冷冷笑了一下,她雖然病勢不輕,可是那種鋒淩的俠女氣質,卻實在令人打心眼兒裏畏懼。
費老頭要是能彎腰早就磕頭了,心裏一害怕,眼淚鼻涕交相涕泗不已。
郭彩绫打量着他道:“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麽要害我?”
費老頭顫栗着道:“這個我……我不知道,聽說徐七爺身子被一個姓卓的相公給廢了……而那個卓相公卻是與大小姐你是一路的!”
郭彩绫冷冷地道:“所以你們就下這個毒手?”
“不是我……”費老頭眼淚汪汪地道:“老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小姐下這個手,可是劉二當家的傳達李大當家的命令,說是我要不這麽做,就要殺老夫全家大小。”說着,竟自嗚咽着痛泣起來。
郭彩绫不覺緩緩地松開了緊抓住他的那只手,費老頭猝然間血脈流通,嘴裏“啊唷!”
一聲,跌倒在地,在地上翻了個骨碌,他緩緩地站起來,才知道身上的穴脈已經通行無阻,心裏好不慶幸,忍不住連連向着郭彩绫打躬作揖,連口道謝不疊。
郭彩绫看着他冷笑道:“李快刀和劉二拐子這麽做,是自尋死路,我不會饒過他們的。倒是你身為濟世活人的一個大夫,卻也這般昧卻良知,助纣為虐,實在可恨的很,我原想殺了你……”
費老頭吓得怪叫一聲,回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就聽得身後的郭彩绫一聲嬌叱道:“你敢,回來!”費老頭頓時背上就像是着了一把鋼鈎般的疼痛,身子被硬拉了回來,噗通一聲又摔倒在地上。他鬼叫了一聲,回身再看床上的郭彩绫,依然是坐在床上原處未動,方才那一抓之力,顯然是淩空虛探,這等功力費老頭不要說是眼見身受,簡直就不曾聽過,頓時吓得面無人色,全身抖成了一片。“大小姐……饒命……”
“饒了你也太便宜了,我要在你身上留點記號,叫你以後再也不敢存害人之心!”
費老頭一時磕頭如搗蒜,還想再出聲讨饒,不意話還不曾說上一句,即見床上的郭彩绫陡然間向外探出右手,空中就像是猝然間響起了尖銳的一聲哨音。
費老頭啊唷一聲跌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才抖顫顫坐起來,一張臉已成了豬肝顏色,再看他一只左手大臂,齊着骨環處已脫開下來。
這種分筋錯骨手的施展,即使肉掌相加,也是不易,更遑論隔空出手。郭彩绫似乎心怨他的歹毒,才會施展這種重手法,掌勁裏暗含着她苦練經年的素手功,掌勢吞吐之間,已把費老頭左肩銜環骨節完全震碎,只是仍保留着血氣相通,即使他能找到一流的接骨聖手,也休想再能還原接上,費者頭這只左手大臂,至此可謂之完全報廢了。
費老頭在一陣鑽心奇痛之後,差一點昏了過去,左面肩頭頓時由于充血的結果,腫起了老大的一塊,只把身子倚在壁角裏,不疊口地唉唷起來。
郭彩绫冷笑着道:“這就是你意欲害人的下場。站起來,跟着我走!”
費老頭哪裏還敢不依,當時捧着半邊身子,抖顫顫地站起來:“大小姐……去哪裏?”
“帶我找李快刀他們去!”一面說,郭彩绫随手拿起了披風,冷笑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走!”費老頭哪裏還敢不依,當下唯唯稱是。
開了門,費前郭後,二人走出了客棧,來到了通向前面酒樓的那條廊道。
費老頭剛想回身,郭彩绫道:“不許回頭,走你的!”
二人一直穿過了這道廊子,來到了通向酒樓的一扇內門,一個小夥計乍然看見,回身拔腿就跑,想去通風報訊,郭彩绫右手輕揮,發出了一粒鐵蓮子,“噗!”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名夥計背後志堂穴上,那個小夥計頓時就定住身子動彈不得。
費老頭吓得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對方非但是一身武功精湛之極,即是對于人身穴路,也拿捏得遠比自己更為清楚得很,觀諸對方這一手暗器打穴手法,簡直既精又準。令人嘆為觀止。彩绫這時看上去,卻掩不住那種俠女姿态。
二人踏進了酒樓的側門,費老頭吓得全身直打哆嗦,道:“大小姐……我……您就饒了我吧!”
彩绫道:“劉二拐子在這裏?”
“是……是,就在前面招呼生意。大小姐……”
彩绫揮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費老頭連連稱是,歪着身子一溜煙似的跑了。
郭彩绫把一襲火紅的鬥篷甩向後頸,緊緊咬着一口銀牙,她知道一場激鬥在所難免,随即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大步向前廳闖進去。
這裏似乎已于事先得到了消息,她身經之處,人人驚慌回避,紛紛奪門而出。
只見一雙大漢陡地由通向前廳的門內撲出來,二人一高一矮,卻是一般的粗壯有力。高個子手上提着一把連鞘的長劍,矮子卻反手掄着一條包鐵的長板凳。兩個人甫一進來,正和郭彩绫來了一個照臉兒,頓時拉開架式,攔住了彩绫的去路。
高個子嘿嘿一笑,抱劍道:“郭大小姐,我們久仰你的大名,可是這裏是寶雞,可不是大小姐你撒野的地方,快些回去,養你的病去吧!”
矮個子身子向下一矮,把一條包鐵板凳豎舉在天上,顯然這個人練的是板凳功,這條包鐵板凳也就是他拿來對付敵人的兵器。
兩個人四只眼睛,是那麽驚懼卻又恃強地注視着她,他們焉能不知道這位有“玉面觀音”之稱姑娘的厲害,只是一來是奉命卻敵,再者卻欺負對方病勢在身。
面對着他們的郭彩绫,哪裏會把這兩個人看在眼睛裏?她後退一步,一只手扶着門柱,那張秀麗絕塵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殺機:“你們兩個也想死麽?快點閃開,要不然我一出手,你們必死無疑!”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似乎有點兒心悸。高個子向矮個子施了個眼色,後者忽然暴喝一聲,猛地向前一個閃身,手上的包鐵板凳陡地掄起來,摟頭蓋頂的,直向彩绫當頭猛砸了下來。矮個子這一手板凳功顯然很有幾分功力,尺把寬的包鐵板凳上夾足了勁風,只聽得呼地一聲,泰山壓頂般的猛力打下,他的身手更不止如此,腳下向前挺進一步,左手霍地向外抖出,手上卻又持着一把尺許長的匕首,寒光一閃,直向郭彩绫當胸刺來。這一手盤上刺下,施展得極為狠毒,猝然出手,更令人防不勝防。
原來這一個矮子姓常名山,外號人稱“鐵板凳”,二十四路板凳功,是他最拿手的功夫,也就是靠着這一手功夫,才蒙得這裏的大當家的李快刀特別看重,優于禮待,成了紅水晶門下的清客之一。
和他同行的那個高個頭,姓許名海,也有個厲害動聽的外號,人稱“喪門劍”。
兩個人平素養尊處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今天可是派上了用場,一聽招呼講打,馬上就披挂出陣,原以為只是尋常打鬥,臨到頭上,才知道對頭人物敢情竟是名震西北的玉觀音郭彩绫。聆聽之下,不禁吓了個忘魂喪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也只有硬着頭皮上陣,心裏多少還存着萬幸的打算,幻想着對方不如傳說中的厲害,更欺侮對方是在病中功力多少要打上一個折扣。有了這兩種想法,他二人才會猝起發難。
鐵板凳常山這一招兩式打法,還有個名堂,喚作“盤頭插花”。招勢一經撒出去,真是既快又狠,常山心知對方的厲害,這一手功夫更是用盡了力道,随着他的一聲暴喝,上砸下刺,矮壯的身軀配合的招手!硬生生地貼了上去,這種打法真稱得上是玩命。他是存心拼命,對方那個标致的姑娘可是并不怎麽當他是一回事。
只見她左手輕起,纖纖玉指作了個寶塔形狀的向上一托,已經托住了對方勁猛力足的板凳。這一剎那,常山左手的那口尖刀,夾着一股白森森的寒光已經兜心刺到。郭彩绫冷哼一聲,左手二指輕輕一捏,已夾住了對方的劍鋒。
鐵板凳常山大吃一驚,喉嚨裏厲吼一聲,掌中刀貫足了力道,霍地反手向上撩來。
他哪裏撩得動!這口刀就像是插在了石頭縫裏一般的結實。一撩不動他就知道不好,鐵板凳霍地向後一收,橫腰就掃。板凳上夾着大股勁風,呼地一掃而過,卻是空的。
非但是常山吃驚害怕,就連一旁冷眼旁觀的喪門劍許海也吓了個膽上生毛。兩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所看見的情形,竟是那麽的怪異。
那位玉觀音郭彩绫全身竟然淩空倒立着,僅僅憑着捏在對方刀鋒上的兩根指頭,竟能使偌大的軀體淩空倒立,這種功力确是駭人聽聞。
尤其怪的是,常山并不曾感覺到手上的重量有所增加。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眼看着對方的軀體淩空倒豎之後,倏地翻身而下,一起一落,有如電光石火。鐵板凳常山方自覺出手上一沉,所持在手的那口短刃匕首,已到了對方手上。
第二個念頭不容他興起,對方姑娘已如影附形般地把身子猛然襲了上來。常山只覺得頭皮一陣發炸,當下已經顧及不到這種身法在室內是否施展得開。身子向後一倒,足下一蹬,用金蛇穿波的身法霍地向後倒去。饒是這樣,他仍是慢了一步,他的身子快,對方姑娘手上的那口刀更快,随着彩绫彎下的身子,刀光一閃,一插即起,“噗哧!”一聲,一蓬血光,猝然竄了起來。
這一刀郭彩绫顯然是手下留情,沒有往對方要害上下手,避開了常山的心窩,卻插在了他左肩窩裏,一進一出,紮了個透明窟窿。常山鬼也似的叫了一聲,身子平平地摔在了地上,只痛得滿地打起滾來。
郭彩绫一經動起手來,看上去真是全身勁兒,功夫練到了她這般成就,幾乎全身是眼,只憑她特殊的感應,即能測知任何方向來襲的敵人。是以,就在她刀傷常山的一剎那,已經感覺到身後的疾風襲頂,用不着回身,随即向側方挪開了一尺。休要看這一尺的距離,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往往以毫厘之差而喪失性命,郭彩绫身子方自挪開,一口利劍,夾帶着冷森森一片寒光已滑肩猛砍直劈下來。
險是險到了極點,只是,擦着衣邊沒有劈着。
一招失手門戶已開,喪門劍許海再想抽招換式哪裏還來得及?只覺得背肋間一陣發涼,已為彩绫手中短刀在右肋亦插了個透穿,這一刀雖不至死,卻要比常山那一刀要重多了。緊接着郭彩绫身軀前傾,左肘猝翻,已擊在了許海背上,後者一頭紮出去,頓時昏死在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不知何時,這裏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這些人有的是前堂的酒客,有的是紅水晶裏幫忙的人,原本是看熱鬧來的,忽然發覺到鬧出了人命,俱都叫嚷着驚慌逃開。
郭彩绫自不會難為他們,足下移動着向前堂步入。
通向前面飯館的廚房裏,站滿了護院打手,只是這些人難得有一個真正的貨色,剛才目睹彩绫與常、許二人動手情形,已自吓了個失魂落魄,這時乍見彩绫長驅直入,哪裏再敢輕撄其鋒?一時驚慌失措,紛紛散開來,轉瞬間逃避一空。
郭彩绫身子向前一竄,一伸手抓在了一名夥計背上,後者吓得大聲怪叫起來。“你用不着害怕。”郭彩绫冷着臉道:“你帶我找李快刀去!”
那個夥計全身抖成一氣,吶吶道:“李大掌櫃的不在這裏……我不知道。”
“那麽那個姓劉的拐子呢?”
“劉二當家的在……在前面……”
“好,你帶我去。”
這個夥計哪裏敢哼一個不字,當下轉過身來前頭帶路,郭彩绫緊緊随在他後面。不想走了沒有十幾步,那個夥計腿一軟,全身都癱在了地上。郭彩绫氣得睜圓了眼,罵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徑自向前面大步走去。
飯館裏似已得到了消息,嘩然大亂,郭彩绫一走進來,亂聲忽然止住,每個人都吓直了眼。郭彩绫那雙充滿了怒火,但卻不失理智的眼睛,緩緩地掃過每一個人,冷笑一聲道:“你們不要害怕,我只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興的,這兩個人無惡不為,做的壞事實在太多了,你們誰知道他們兩個藏在什麽地方,帶我去,我就感激不盡!”
人群裏沒有一點聲音,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郭彩绫冷笑一聲道:“很好,看樣子大概你們都不敢說,那我就自己找他們去!”說着她剛要轉身步出,就聽見一個人出聲喝道:“郭大小姐,請等一下,我帶您去!”彩绫聞聲止步,就見人群裏站出來一個穿着灰緞長袍的矮小漢子。
這個人往前面走了幾步,瞪着眼睛道:“大小姐你說的不錯,這些年姓李的他們壞事都幹絕了,我們受他的窩囊氣也太多了,難得大小姐你挺身而出,給我們除害,我方孝友第一個就佩服你……”這個方孝友邊說邊自拍着自己的胸脯,大聲道:“姓李的住在後跨院,他跑不了,劉二拐子就在樓上,來,我帶着你去!”
彩绫點點頭道:“有勞了!”
方孝友抱了一下拳,即大步向前,手指着樓梯道:“就在這上面!”說着他率先前行,就往樓上去。
郭彩绫跟着他一直上了樓,這時候樓下衆客才又嘩然大亂,一時衆口紛壇,紛紛傳說起來,更有人破口大罵李快刀劉二拐子,把他們往常見不得人的肮髒事,全都抖了出來。在平常這“李快刀”三個字,根本就沒有人敢輕易提起,現在卻人人上口,還惟恐說得不大聲,一時間整個飯堂子都像要掀了過來。
亂嚣聲中,那個叫方孝友的豪爽漢子,帶領着郭彩绫來到了樓上,幾個丫環婆子遠遠叫嚷着紛紛回避。方孝友邁着大步,一腳踢飛了一張椅子,進到了一個油漆得十分漂亮的隔間裏。那個房子裏正有幾個拿刀掄劍的人在說話,乍見之下吓得紛紛跳起來。
這時郭彩绫已随着方孝友閃身門前。
方孝友大聲嚷着道:“這位就是女俠玉觀音,你們有幾個腦袋敢給她動刀?她是來找劉二拐子和李快刀的……”
話聲未住,卻有一人猛然跳出來。
這人手上分持着一對花刀,身子一跳出來,二話不說,雙刀齊落,霍地向着方孝友頭上就砍。方孝友大喝一聲,倏地飛起一腿,把這人雙刀之一踢落在地,可是這人的另外一口刀,卻砍在了他的大腿上,方孝友喔唷叫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這人一刀得手,大叫一聲,猛地掄刀再起,直向方孝友頭上砍去。
這一次他可是遇見了厲害的煞星了!就在他的刀方自舉起未曾落下的一剎那,身後的郭彩绫忽然冷叱一聲:“奴才該死!”随着這聲清叱,只見她玉手倏地遞出,當空向着這人指了一下,這個人霍地打了個哆嗦,登時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其他各人目睹了此情,一時哄然大亂。三四個掄刀的漢子,霍地向門外掄刀撲出,郭彩绫玉手頻翻,一連指了三下。三個人,三種姿态,和先前的那個人一樣,俱都定在了當場。
在場各人雖都知道這位郭大小姐施展的是隔空點穴手法,只是對方這種武林風聞的絕技,也只不過是風聞而已,這時目睹着彩绫的施展,俱不禁吓得臉上神色大變,一時噤若寒蟬,哪裏再能有所蠢動。
那個叫方孝友的漢子,先時還有些害怕,這時看見郭彩绫如此神勇,不禁膽力大增。當下他撫着腿上的傷,挺身站起,厲聲叱道:“郭大小姐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拐子的,你們誰要敢幫着他們,準是死路一條。還不快把兵刃給丢下來!”
話聲出口,各人對看了一眼,紛紛自行把手上刀劍丢落在地。其中一人哭喪着臉道:“劉二爺本來是在這裏跟我們說話,後來聽見玉觀音來了,就跳窗戶逃走了!”
方孝友一愣,卻喝叱道:“放狗屁,誰都知道劉二拐子是個瘸腿,他還能飛檐走壁不成嗎?”
那人翻着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瞅着方孝友道:“我也沒說是他自己走的!”
方孝友道:“那他是怎麽走的?”
“有人背着他走!”話才出口,面前人影一閃,郭彩绫已到了他面前。
不只是她的人來的快,她的刀更快。那人只覺得項子上一涼,對方手上的那口短刀已架在了他的頸項上,那人吓得雙眼一翻,身上起了一陣顫栗。“姓劉的往哪裏跑了?你實話實說。”
“他……”那人口齒不清地道:“到後院……去跟李大掌櫃的會面……去了!?”
“李快刀在哪裏?”
“在……在後跨院……”沒容此人說完,方孝友挺身道:“那地方我知道。來,大小姐,我帶着你去!”他一面說,一面用力地按着他受傷的那只腿,鮮紅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把他整個的手掌都染紅了。
郭彩绫對他的義舉很是感動,見狀上前看了看他的傷,遂即用手一連在他傷處附近點了幾下,頓時止住了流血。方孝友見狀大喜,稱謝不疊。
彩绫看着他道:“你的傷不輕,不便多走路,我這裏有很好的刀傷藥,拿回去敷幾次也就好了!”說罷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瓷瓶,連瓶子一并的交給了方孝友。
方孝友接過道:“謝謝大小姐,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麽,我們走吧。”
郭彩绫皺了一下眉,道:“不,你下樓去吧,我自己去還方便些!你快回去吧!”
方孝友一直都咬着牙在忍着,聞言也就不必再硬充英雄,當下低頭重重嘆息道:“好吧,我就住在二裏坡,大小姐有時間路過那裏,招呼一聲,我随時都聽候差遣,告辭了!”
說完抱了一下拳,就一拐一瘸地出門下樓自去。
郭彩绫自忖着本身的病勢不輕,一直都在強忍着身上的痛苦,只是李劉等欺人太甚,這口氣她實在忍不下來,才會一不做二不休,要一舉将對方剪除幹淨。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了一會,只覺頭昏得很厲害,可能是病中運功,體力大耗之故,眼睛裏直冒金星,真恨不能有個床容自己倒下來躺上一會兒才好,可是一想到時機稍縱,李快刀等人即可能逃離,就幹脆逞強到底。
當下她冷着臉又站起來,逼着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道:“你帶路,找着了李快刀或是劉二拐子,就沒有你的事,要是找不着他們,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就先廢了你。快走!”
那人呆了一呆,只怪自己多嘴,嘆息一聲,就推開了通向後院的一扇窗子。
窗外是一片連延的瓦脊,那人說的不錯,劉二拐子果然是由這裏出去的。大概是那個背着他的人輕功不濟,屋脊上的瓦全被踏破了。郭彩绫看了一眼,冷笑道:“他們跑不了的,就順着這些破瓦往下面追!”那人只好從命,當時翻身出外,施勁兒翻了個身子,跳出了大概有丈許以外。等他身子站好了,再回頭看屋裏的郭彩绫,卻不見對方跟出,心裏正自不解,卻聽見彩绫的聲音由身後傳過來道:“我早出來了,快些!”那人回頭再看,只見彩绫早已站在七八丈外的屋檐角上,正用眼睛瞪着自己,這人心裏一陣發寒,忖度着彼此武功,一天一地,判若雲泥,也就死心蹋地不敢再玩什麽花樣,一路帶領着郭彩绫直向後院翻過去。
前文曾述過紅水晶共有不同的四處買賣,俱都聯在一起,占地極大。那人帶領着郭彩绫踏瓦行脊,一路向後院奔進,他輕功不佳,足履過處,只聽得克克吧吧連聲瓦響,已為他踏碎了數千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