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喵喵
“玉佩……”
“是這塊嗎?”
方懷說這話的時候, 表情認真極了, 絲毫不像在開玩笑。他身後的窗外是大片灰蒙蒙的天幕,淺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層霧,氣氛莫名。
石斐然有短暫的兩三秒,都快被他給唬住了。然後他緩緩低頭,看向那塊玉佩。
那是一塊略顯粗糙的玉佩。它有些劃痕,乍一看像羊脂玉, 但又沒有羊脂玉那種光滑溫潤的質感,就像是……路邊攤十元三件的小挂飾。
不對,十元三件的小挂飾都比這好看些。
石斐然:“……”
他嘴角微微抽搐兩下。
“具體姓什麽不知道, 歷史上沒說,”石斐然擺了擺手,“這玉佩……還挺別致的, 你喜歡?”
方懷垂下眼睑,答道:
“他喜歡。”
卻沒解釋‘他’是誰。
石斐然沒太在意,他交代完事情,剛好現在有空,開始跟方懷談接下來的通告。
“現在定下來的有《Young》的雜志封面,一個輕奢品牌的代言——還沒簽合同, 你要是不喜歡,我給你推掉點。除此之外,回去之後有一個專輯, 這個交給你發揮。”
“沒有不喜歡, 都可以。”方懷搖搖頭。
他喜歡音樂, 但近來也了解了行業內的生态狀況,以他目前的身份……或者用方建國的話來說,以他目前的‘腕兒’,還達不到不食人間煙火只寫歌唱歌,就能養活自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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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自己不要緊,石斐然、團隊乃至星光娛樂,都需要由他來賺錢。
方懷現在當然是有公關團隊的,之前《霜凍》還沒确定作曲的時候,石斐然、團隊和粉絲的危機公關就很好,前期幾乎沒讓消息露出去多少。
但他沒有助理。按理來說是該有的,但方懷并不習慣和人那麽近的相處,而且,長久以來的生活經驗讓他能處理好自己的生活。和石斐然商讨之後決定,暫時不安排助理了。
石斐然交代完,又把他送回了那邊,主題曲還有最後一點事情要收尾。
方懷推開門,今天大家的氣氛格外安靜。他有些不明所以,就看見另一個人對小劉擠了擠眼睛,那女孩先是拼命擺手,又被人促狹地推了一把。
她最後雙頰紅撲撲地站起來,結巴道:“方、方懷,我有話跟你說,可不可以……”
“可以。”方懷心裏茫然,面上平靜地點點頭。
兩人走到了走廊轉角口。因為方懷最近在這邊工作,為了最大程度保護隐私,這裏的監控錄像都停用了,不用擔心有人看到。
“那封信你看到了嗎?”小劉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覺得……我……”
方懷一怔,說:
“我沒有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嗎?”小劉忽地擡起頭看他。
“嗯,”方懷茫然地點了點頭,“很喜歡。”
方懷想,‘喜歡’是和‘讨厭’對立的一種情緒。在這不算長的相處時間裏,他覺得團隊裏的許多人都很好、很令人喜歡——
或者說,他天生看人就喜歡看優點,他知道老李疼愛自己的女兒,小王特別謙虛體貼,老張作詞很有才華,而小劉雖然平時內斂、但是個為他人着想的好女孩。
這是很可愛的一群人。
……‘很’喜歡的。
小劉聽到此處,僵了許久的背脊松了下來。她心裏一時間湧上了無數的沮喪失落,一時間又覺得理所當然、本該是這樣的。她低着頭靜了許久,才慢慢微笑着點了點頭:
“謝謝,我也喜歡你的。”
她又深深地看了方懷一眼。她是個很內向的女孩子,并不是第一次暗戀別人了,但方懷是第一個讓她有勇氣說出口、有勇氣去嘗試的人。
她相貌普通甚至有點難看,沒什麽優點,但在與方懷相處的同時,她那麽清晰地認識到,方懷并不會因為看不起她、也不會傷害她。他待人并不親熱,但能清晰的感覺到,他內心是幹淨澄澈的,柔軟到一棵荊棘尖刺也沒有。
喜歡這樣一個人,能讓人願意敞開懷抱接納自己,願意……變得更好、更勇敢。
女孩子忽地釋然了。
“進去吧,張叔催咱們去最後審一遍——”
方懷點點頭。在小劉剛要邁步時,他頓了頓,在她身後低聲問:
“對不起,你說的‘喜歡’……是不是和我理解的,不一樣?”
他能感覺到。
在剛剛,女孩子對他說話的時候,周身忽然都煥發出光彩來。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對人的相貌并沒有什麽概念,但卻覺得,那時候的小劉非常、非常漂亮。
他忽然有點羨慕。
他模糊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小劉和他不一樣。方懷對小時候的事情依稀有記憶,方建國是他的爺爺,但方懷并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自他有記憶的時候,方建國已經是個不修邊幅又不正經的糟老頭了。
就這一個糟老頭,每年七夕的時候會在院子裏擺一張小桌子、倒上兩杯酒,自己坐着看月亮,絮絮叨叨地說話。
“釀的酒喝完了,湊合吧。”
“老董出國表演去了,毛子那邊可遠了……對了,咱們聽的小曲兒現在叫‘國粹’,有意思不?”
“方懷那小兔崽子都長大了,我現在老得一臉褶子了,改天見面吓死你。”
“玉成,又一年了。”
每年這時候,方懷都會被方建國打發去跟小動物玩、去村裏看電影或者別的事情。他有天悄悄提前溜回來,就看見方建國醉得整個人暈乎乎,還一邊笑着一邊說話,舉起杯不知道敬誰。
那時方建國也在發光,和現在的小劉一模一樣。
意識回籠。
小劉原本已經平靜下來,被他這麽一問,臉騰地又紅了:“就、就是喜歡啊,想談戀愛、想……親,也天天都想呆在一起——我猜你不懂,等你到時候就,就懂了。”
方懷看她實在窘迫,不好意思追問了,心裏十分抱歉地說:“好的,謝謝。我們回去吧?”
于是兩人回去了。
這是最後一天,工作已經很少,方懷心裏想着很多事情,到中午吃飯時,忍不住給葉于淵發了一條短信:
“葉于淵,我是方懷,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也許有些冒昧,可以嗎?”
那邊很快回複了:“可以。”
“你有喜歡的人嗎?”
“……”
數百公裏外,男人握着鋼筆的手驟然用力,簽下的名字拉長出一道墨痕。
葉于淵沉默片刻,放下鋼筆。他無意識地磨挲了一下袖扣,在輸入框裏字斟句酌地輸了幾個字,又抿着唇一一删去。
最後他回複道:
“有。”
方懷坐在走廊下,現在出太陽了,夏末正午微醺的風夾着桂花香一點點吹來。他低頭看着屏幕,思索着,片刻後打字:
“是,”他頓了頓,回憶着小劉的說法,“想談戀愛,想親,想天天呆在一起?”
“……”
葉于淵深沉默。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仍是平淡的。但他脊背繃得很緊,有些艱難地輸入道:
“是。”
方懷怔了怔,握着筷子夾了一塊豆角。他擡頭看着湛藍的大片天幕,心裏的情緒有些莫名,片刻後他低頭回複:
“我很羨慕你們。”
小劉,方建國,葉于淵。
他甚至還不知道,小劉所說的喜歡是什麽感受。但有喜歡的人,似乎的确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
他們在發光。
那邊又沉默了很久,才回複道:
“這不值得羨慕。”
只不過是一場曠日持久、注定無果的獨角戲。
對方願意施舍他,願意陪他多走一段,嘗到的甜就多一點、苦澀則少一點。
但最終還是苦澀的。
葉于淵放下手機,窗外是湛藍的天幕,飛鳥的白色翅膀被風掠起。
他沉默片刻,微勾了下唇角,很快又恢複平靜的模樣。
方懷下午繼續工作。
但不知為何,在修改歌詞的時候、校正旋律的時候,他腦海裏頻頻回出現那個畫面——糟老頭一個人坐在小院子裏,握着酒杯一聲聲喊‘玉成’。
除此之外,還有石斐然之前說過的話,說林殊恒這一角色是有原型的,這位原型有一個摯友,家族傳承的玉佩留給了那位摯友。
這對方懷的人生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他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接觸到‘喜歡’和‘戀愛’這個概念,而那些仿佛已經遠離消亡、被掩蓋于時光角落的記憶又被風掀起一角,引導着他往更深處看。
但似乎總少了點什麽。
怎麽說呢……
方懷在紙上寫下玉成這兩個字,又開始随手臨摹詩詞。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寫到此處。大腦裏忽然靈光一閃。
方懷霍然起身!
“方懷?”身邊的人打着哈欠,有些疑惑地看他,“怎麽了?”
方懷指尖蜷了蜷,片刻後,低聲道:
“他叫……他叫林殊恒,字玉成。”
是他小時候見過的人,是方建國喝醉時嘴裏念叨的名字……
他要去找林升雲導演,他想看到《霜凍》的詳細劇本!
林升雲放下劇本,有點疲憊。
他眼前的這個演員叫關離,是來試鏡‘林殊恒’這一角色的。對方通過了副導演那一關,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把這個角色收入囊中,誰知見了林升雲,被直接否掉了。
原本已經打算開始談片酬的事情,關離聽說這,當場就懵了。
他看着林升雲無可轉圜的模樣,片刻後,漸漸發起抖來。
“是,”關離知道事情無法更改,已經完全失去風度了,“我是沒做功課、沒揣摩林殊恒。那麽多資料誰他媽一夕之間看得完?”
“而且,這角色有多糟心你們不知道嗎?有多難演你們不知道嗎?”他氣急敗壞道,“我話就放在這裏了,不是我說,你出去看看,現在哪裏還找得到比我更合适的演員?”
林升雲被他說的也很不高興。
他揉了揉眉心,還是維持着禮貌道:
“抱歉,這件事情……”
“有病,你們腦子都有病,一群垃圾,《霜凍》撲定了。有這個角色在,你們到時候排片都排不上,”關離冷笑着說,“還和《春秋譜》撞檔,等着喝西北風去吧,一群撲街貨。《霜凍》也是垃圾,你以為自己有多好?垃圾而已。”
林升雲:“……”
小老頭哪裏是好惹的,他騰地站起來,劇本指着關離的鼻尖:“你再說一遍?”
兩人對視,關離劇烈地喘着粗氣,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要是我能找到合适的演員呢?”林升雲眯着眼睛問。
“呵。”關離冷笑一聲。
也就是在這時,門被人輕輕敲響。
“什麽事?”林升雲陰着張臉沒好氣地問。
門外的少年鼻尖泛紅,額角綴着汗珠,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他怔怔地看着林升雲,片刻後低下頭,問:
“抱歉,林導,我能看一下劇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