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喵喵喵
1.
“我信仰的不是它。”
“……是你。”
葉于淵的聲音很低, 尾音中些微的嘆息散在風中。
他幫少年拂去花瓣後, 手指忽然一滞,耳畔浮現一層薄紅。
葉于淵面上沒什麽表情,後退半步,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薄唇微抿。
漆黑的眸中有幾分苦惱與赧然,一閃而逝, 很快恢複平靜。
方懷:“……?”
他沒聽清楚。
但他并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性格,想了想,只是說:“對不起, 我沒有聽清。”
“沒事。”
葉于淵緊繃的後背這才放松了些。
兩人對視一會兒,都沒說話。
半晌後,葉于淵低聲道:
“不用太緊張。”
他的視線落在方懷身上, 漆黑的眸子乍看上去竟然很溫柔,但一會兒又覺得那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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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葉于淵說話,讓人覺得很舒适。
方懷笑了笑,點頭:“嗯,好。”
方懷想,以後要是他們能夠成為朋友, 他希望葉于淵能夠多說點話,讓他多聽一聽。
現在就算了。
夏日的微風吹落些花瓣,城市荒廢的一角, 安靜到幾乎能聽到光芒緩緩墜落的聲音。
“那我先去準備一下, ”方懷見他似乎沒話想說, 于是笑着揮手,“以後見?”
葉于淵淡淡地嗯了一聲。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再拐角,他才收回視線。
而方懷走到後臺清理出的休息室,開始準備一會兒才藝表演的東西——他的這項‘才藝’,對服裝和扮相的要求都挺高的。
唱曲早已熟稔了,只是動作還有些生疏,畢竟他不是從小就開始練身段兒的,和專業的比還是差遠了,好在選的這一段主要是文戲。
這是方建國除了打麻将以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也是方懷的。
既然現在有機會,他想……讓更多人看到它。
一個小時後。
跟拍的團隊帶着設施來到大劇院,放設備、找角度。一邊工作一邊閑聊着:
“方懷的到底是什麽啊?”
“這場地……他要表演個話劇什麽的?”
“希望別出差錯吧。”
許多選手并沒有明确說自己的才藝,不過從選的場地也能看出一二。
有的選手會故意不說,以保持新鮮感。
至于方懷?
網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猜測他要再吹個樹葉、逗個鳥,那樣雖然有些無聊,但也不至于出錯。不過可想而知,最後的分不會高到哪裏去了。
網上直播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
一個叫許路風的選手展示了花滑,在節目掀起了一陣小高潮——許路風是個小麥色皮膚的青年,今年剛簽約出道的,有人發現他的父親是退役花滑選手,拿過冬奧會金牌的人。
這次順序是抽簽決定的,說來有趣,初選的前三名恰好挨在一起。先許路風,然後方懷,最後鹿羽。
而這次方懷運氣也十分不好,剛好在花滑的後一個,以至于輪到他時,彈幕幾乎還沉浸在剛剛的驚喜裏。
偶爾一兩條‘期待’和‘崽崽加油’都很快被刷過去了,乍一看竟然像是無人問津。
【啊啊啊啊好帥!!】
【我靠,這水準夠得上專業了吧?!又帥又美啊。】
【馬上就到我家崽崽了!】
【你家崽崽?誰?】
【花滑什麽的太帥了嗚嗚嗚,想嫁。】
滑冰場,許路風手裏提着冰刀,看到彈幕頓時不好意思極了。他剛想登小號充值刷個深水魚雷,忽然屏幕上一陣特效,有人砸了十個巨型深水魚雷。
我靠。許路風目瞪口呆。
五萬塊……
滾屏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加油。”
【感謝大佬!懷懷加油!】
【原來下一個是崽崽啊。期待!】
【來吧,讓你家崽崽給我們表演一個雜技遛鳥和吹樹葉,科科。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套小把戲,我差不多看膩了。】
【排樓上,膩死了。會耍雜技了不起嗎?是選偶像又不是選雜技藝人,我笑了。】
每次新的選手表演開始時,房管都會禁言十秒鐘。亂糟糟的彈幕總算幹淨了,許多人長出一口氣,看向舞臺。
鏡頭角度找的很不錯,與舞臺的地板平齊,有種莫名的味道。
廢棄的大劇院,空蕩蕩的舞臺,邊緣叢生着藤蔓和不知名的花,破了一個洞的天穹有光緩緩灑下。
這副場景給人的感覺很奇妙,讓人心裏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沒有歌聲。
十秒後,房管再次打開了彈幕,一條條飛速閃過。
【噗,人呢?】
【又跟上次似的遲到了?某些人這作品還沒多少,先開始耍大牌了哦。】
【才十秒,你們就不能耐心一點嗎?】
李芸打開直播時,正看到一條條不友好的彈幕,氣得手抖,下意識發彈幕反擊了。發完她才仔細看畫面裏的場地。
“咦。”李芸摸了摸下巴。
她的父親李素是昆曲表演藝術家,父親的師父是董如瀾教授,她小時候跟父親去看過董教授的表演,依稀記得……當時,就是在這個劇院?
原來它已經這麽破了啊。昔日整個南市最熱鬧的地方,現在竟然如此荒涼,說不定明天就要拆掉建樓盤了。李芸心裏一時唏噓。
她忽然又意識到什麽。
方懷挑這個地方,莫非是……
“不會吧。”她心想,“這可難了,一個弄不好就是出醜啊。不求崽崽出彩,不要出錯就行。”
父親李素悠悠翻過一頁報紙,一邊泡茶,一邊又在數落她:“又看什麽‘綜藝’啊?你有空能不能把學習搞一搞,我看你追的什麽‘偶像’那一個個,唱也不像個唱的樣子,怪裏怪氣的,空有皮囊沒有內涵。”
李芸充耳不聞,只屏住呼吸,緊緊盯着屏幕。
下一秒——
“春風上巳天,桃瓣輕如翦。”
唱的是《桃花扇》玉芙蓉。
這一聲如錦緞如流水,婉轉又順暢,氣息拿捏的極穩,加上戲腔自帶的效果,讓人背後一時有如電流湧過!
先聲奪人。
彈幕安靜了一瞬。許多人在屏幕後面都微微睜大了眼睛,一時失去了言語,包括李芸和李素。
而李素的反應要更為激動些。他的表情從‘不屑一顧’漸漸變得空白,下一刻,睜大了雙眼,差點打碎了茶碗,霍然起身,失聲問:
“芸芸,這是誰?!”
他不會聽錯,這唱腔分明、分明就是……
李芸無暇回答他,只僅僅盯着屏幕。
一人從幕布後面走出來,旦角扮相,從頭面到服飾一應俱全,步如雲——要知道,昆曲扮相現在已經不太符合許多年輕人的審美了,有人覺得太誇張,亦或是過時了、欣賞不來。
但看着那人,完全不會有這種感覺。
只會覺得驚豔。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呼吸停滞了——也許是場地選的太好,在那種廢棄的劇場舞臺之上,天光緩緩灑下,忽然就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別拿原唱騙我,這百分百假唱的吧??!】
【排了,我昨天還在看董老師以前的錄像,聲音和唱腔好像啊。】
【這誰啊??快告訴我這誰啊?我瘋了???】
【好聽啊啊啊啊啊啊】
方懷的身段不太行,畢竟不是從小就學這個的,那女氣和柔弱無論如何也拿捏不出來,有心分辨就能看出,戲裝裹着的還是個高挑瘦削的少年。
他之前和老師商量過,揚長避短,盡量減少動作、突出唱詞。
但扮相,是十足十能拿滿分的了。
“這,”李素看着屏幕,心情簡直複雜至極,“這孩子的可塑性太強了。”
他是專業的,自然一眼就看出對方身體的些微僵硬。但那扮相……對于乾旦來說,能達到這程度的屈指可數。
方懷的可塑性,太強了。
平時看着幹幹淨淨的少年,換上校服戴上耳機就是帥氣叛逆年下小男友,穿着西裝又英俊風度翩翩,沒想到換上戲裝反串旦角,竟然也毫無障礙。
很美。
竟讓人一時想不出別的形容。那種美并不柔弱,帶着某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特質,那雙眸子仿佛要煥出光彩來。
【太六了吧?!】
【23333就我發現懷懷動作有些僵硬,努力減少了動作把重點放在唱詞上嗎?好可愛啊】
【假唱實錘,我這就去翻董老師的表演視頻做音頻對比。】
“正作綿飛雪,落紅成霰。”
昆曲唱的慢,韻味悠長。
但《桃花扇》又并不是一出慢悠悠、輕緩美滿的戲。
此時此刻,無數人屏息,視線都集中在方懷身上。
方懷的粉絲和節目組當然很高興——方懷又給了他們一次驚喜。而一人正站在廢棄劇場的入口處,沉默地聽着,眸中色澤微軟。
舞臺上的方懷就像在發光。
他天生就該站在那裏,被所有人喜愛,被所有的光芒與鏡頭眷顧。
李芸抱着平板,激動的已經恨不得蹦起來了。而一向對她要求嚴格的李素這次竟然也沒說什麽——不如說,他自己比李芸還要激動。
這個小孩子姓‘方’。
如果他沒有猜錯……
父女二人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恨不得湊到屏幕前去看。
而李素完全忘記了他剛剛說過的‘你們年輕人追什麽愛豆,全都是浪費時間’之類的話,在方懷某個轉調成功完成時,還忍不住叫了聲好。
但與此同時,有那麽幾個人的心情卻糟糕極了。
“這一句後面跟了一段念白,”經紀人放下手機,磨了磨牙道,“那一段是最出彩的,不能讓他唱到那裏,不然就真的覆水難收了。”
溫潤的青年沒說話。
他一邊在手機上按了按,一邊低聲道: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假唱’的tag,刷起來吧。”
這跟董如瀾早期那會兒的風格太像了。
而且,現場又只有方懷和幾個攝影師,這麽容易作弊的環境,方懷想要自證清白都難——他的動作,有心人都能看出只是一般水準,唱腔卻那麽精妙,誰信啊?
而董如瀾避世多年,連講課都不怎麽去講了,又怎麽可能站出來幫方懷洗刷冤屈呢?
不可能的。
2.
現場一共有三個攝影師。
其中一個是總攝影師,另外兩個是攝影助理,設備是早調試好的。當方懷唱詞唱的‘綿飛雪’時,一個攝影助理忽然踉跄一步,碰到了攝像機!
鏡頭驟然一晃,黑了下去。
【怎麽回事?!】
【我靠,我想打人,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下面那一段念白啊啊啊啊啊啊莫打擾老子聽曲!】
【莫打擾老子吸崽崽!!你他媽把我的崽崽還回來!】
總攝影師的眼睛一時瞪圓了。
他一邊面色發青地扶儀器,一邊罵人:“你他媽怎麽回事?!飯碗不想要了???”
而那個攝影助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剛剛就像撞邪了似的,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意識、往前邁步,此時自己也快哭了。
下一秒。
總攝影師和助理同時瞪大雙眼。
西裝規整、沉默英俊的男人邁着長腿走來,幾步便到攝影機前,從攝影師手中接過了儀器。而秘書在他身後,笑着把兩人請到一邊詳談。
葉總……怎麽在這裏?兩人都呆滞了。
那感覺就像看見紙片人從財經雜志裏自己跨了出來似的,極度不真實。
一切都發生在幾秒之間。
葉于淵沉默地接住儀器,薄唇展平,面上不見任何特殊的表情。骨節分明的食指在儀器上輕叩,半晌果斷地拆掉幾個東西、按下某處。
他的手指很好看,做這些事時又果斷極了,幾乎是賞心悅目的。
臺上的人并未注意到這些。
《桃花扇》并不是一首舒緩的、圓滿輕松的曲子,相反,它非常沉重,甚至字字泣血。而唱詞已經到了‘落紅成霰’,少年微微閉上眼睛。
許多年前,那個人唱的應該也是這一句。
畫面一點點浮現……
短短幾秒之間。
直播間裏已經炸了。
【我靠,投訴!!!老子要投訴!!!】
【@節目組,請給個解釋吧。】
【幹卡着浪費時間,先切下一個節目吧,我想看看我們家鹿鹿了。】
【排樓上,先換下一個吧,別浪費時間。】
李芸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也驚到了,一看到彈幕,牙關又咬緊了些——這時候如果切換到下一個選手,後面方懷有沒有補時間還是個未知數,觀衆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崽崽前面的努力都白費了。
而李素的反應更大。
年過四十的李副教授霍然起身,抖着手指畫面:“誰搞的?我要打電話到電視臺去投訴!”
李芸:“……”
此時此刻,節目組也亂成了一團。
副導演手中握着手機,一咬牙,說:“要不就先切換到下一個鹿羽的?觀看人數十萬了,就這麽拖着也不是個辦法。”
總導演面色凝重,下巴僵硬,即将點頭——
手機忽然響了。
總導演一看上面的備注,心中一慌,手忙腳亂地接起來:“喂,葉總?”
那邊傳來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如浸霜雪。
只有兩個字……
“不換。”
不允許切換到下一個節目。
方懷努力了這麽久、準備了這麽久的東西,他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看得一清二楚。
AI自動在藍牙耳機上撥號,葉于淵說這三個字時,面上沒什麽特殊表情,手上的動作不停。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在儀器上飛快調整、操作。
十秒後。
廢棄的大劇場中,沉默的男人扶正儀器,松開手,低聲道:
“好了。”
這一聲很輕,冷淡低沉,醇厚的嗓音特殊又抓耳。
直播間的衆人再次看到了清晰的畫面。
前後半分鐘都不到,攝像機連帶收音設施全都好了,幾乎什麽事情也沒耽誤。有人眼尖,看到了在攝像機前一晃而過的手。
【這只手真好看,是助理小哥嗎?】
【聲、聲音也很好聽……蘇到耳朵要掉了。】
【感謝助理小哥!!又可以愉快吸崽了啊啊啊】
【你們,确定,是助理小哥嗎?】
一部分觀衆沉默了。
是他們想的那樣嗎?
但那又怎麽可能呢??!
而另一邊,鹿羽和經紀人的面色一瞬間就沉了下來。
“你不是說不會出問題的嗎?”經紀人有些氣急敗壞了。
他們都想好了,先讓那邊攝像機短暫故障,再借此要導演組換節目。到時候觀衆注意力肯定都在鹿羽身上,即使那邊儀器修好了,未來還會不會補一次也是未知數。而且觀衆沒了一開始的驚豔,給方懷投票的會少很多。
鹿羽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片刻後,他說:“微博輪話題,現在就去。”
經紀人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
直播間裏,畫面再一次清晰起來,連聲音都完全修複好了。
在短暫的讨論後,直播間衆人的注意力再次被臺上吸引走了——方懷好像就是有這樣的特質,只要他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你就不會去想別的事情。
他有特殊的、獨屬于自己的磁場。
一身戲裝扮相的少年,在微光下半閉着眸子,模樣好看得不講道理。玉芙蓉前兩句的唱調還算是舒緩輕慢的,不聽詞甚至有幾分像一個旖旎的春夢。
直到這一句。
臺上的人忽然睜開眼,語速驟變:
“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初禦富平車。”
“青溪盡是辛夷樹……”
破了一個大洞的天穹,軟軟的光落下,給整個畫面暈染上一種不真實的色澤。而方懷睜開眼時,眼角有淚猝不及防湧出。
——“不及東風桃李花。”
婉轉中帶着低泣的嗓音,在此刻突然提高。少年急急地念出這幾個字,字字泣血,幾近破音。
許多人看着屏幕,忘了打字。
剛剛亂成一團的直播間,在此刻莫名其妙地安靜了下來,簡直像是約好了的一樣。
一直到念白結束,接入下一段低回的唱腔‘濺血點做桃花扇’時,彈幕才忽然如同爆炸一樣擠了出來!!
【怎麽回事????我一後背的雞皮疙瘩???!】
【他上次初選的時候念了一句《牡丹亭》,我當時覺得有點東西,還挺好聽的……又進步了還是怎麽的?!念白這功夫絕了。】
【不說了,我去找我爺爺收集的昆曲碟片了,太特麽好聽了。】
【假唱的當然好聽了hhhh笑死我了,你們還真信了?這就是放的董老師的碟片,他對個口型罷了。真要是現場唱怎麽可能零失誤啊?】
“……”
《桃花扇》玉芙蓉這一段不長,很快就結束了。
而彈幕的熱情卻絲毫不曾消弭。不如說,在那短暫的震撼之後,彈幕如同爆炸一般瘋狂增長。
【啊啊啊啊我想娶他,不對我想嫁……娶……】
【總之我想跟他在一起!!!】
【等等,懷懷怎麽了??】
有人敏銳地發現,方懷在唱完最後一句時,腳下忽然一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了!
但大家對此了解的不多,更多人只是以為這是一種表演謝幕方法——像那些什麽悲情舞蹈、戲劇,最後不都經常有演員最後以摔倒或者卧倒收尾的嗎?
他們以為這次也是這樣。
只有少數人意識到,方懷的狀态……是真有點不太對。
【怎麽感覺要摔了?】
【周圍人趕緊的啊,扶一下!】
【趕不過去吧,攝影助理都在臺下呢,這距離有點遠啊?!】
下一秒。
西裝革履的男人就像憑空出現在舞臺上——他很高,站的筆直,從鏡頭的角度看,裁剪合體的高定西服勾勒出優美的肩背線條。那人手指微蜷了蜷,把将要跌倒的少年抱入懷中。
他抱的很緊,指節微微泛白。
方懷的眼睫垂了下來,唇角抿着,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臺下和屏幕外的人都沉默了兩秒。
【他是怎麽出現在那裏的???還是說我眼花了?!】
【心疼我崽崽QAQ這是怎麽了?】
【看背影好帥啊,想看正臉。】
【想看正臉 1】
那人抱住方懷後,似乎意識到什麽,轉過身——
屏幕忽然黑了。
“……”
【我靠,我靠,我靠。】
【我剛剛好像看到眼睛了?好帥啊啊啊啊啊啊不過有點迷之眼熟???】
【我比較關心懷懷現在怎麽樣了QAQ】
【輪到小鹿啦!!!小鹿沖鴨!!!】
鹿羽的團隊早有準備,一切換就立刻帶節奏、控評,刷深水魚雷漢化,因此,那些還在讨論上一件事的人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有網友錄了像,但很快發現——自己的錄像只截止到那個男人出現之前,後面的畫面莫名被剪掉了,還真有點邪門,像是所有人同時出現了幻覺一樣。
而屏幕上,鹿羽已經開始了。
他彈鋼琴,并沒有打算從形式上取勝,幾乎完全是在炫技。不得不說,曲子難度很高,一個音也沒錯,的确是很厲害的了。
【鹿鹿66666】
【哈哈哈哈比起某些人動作僵硬的唱戲強多了。】
【說實話,上一個我真心欣賞不來,唱的也假假的。】
【上過春晚果然名不虛傳】
【只有我覺得鋼琴角度有點奇怪嗎?這樣完全看不到人的正臉啊。】
這條彈幕剛剛發出,就被房管迅速删除了。
有些人也有疑惑,不過并沒有深究——在彈鋼琴的那個人,真的沒有露正臉,恰好被擋住了,只露了背影。
不過這背影的确是纖細的少年模樣,許多人都沒太懷疑了。
3.
方懷只覺得眼前忽然一黑。
他有那麽幾秒失去了意識,頭暈、耳鳴,腳下完全不穩了。
但只是短暫的幾秒。
意識回籠時,他已經被人抱在了懷裏。
準确來說不是抱,因為方懷很快清醒過來,自己後退了一步。
“葉于淵?”第三次了,他說這三個字仍是有些笨拙,“又見面了。”
很好看啊,他忽然想。
方懷有輕微的臉盲,但能分辨美醜的。葉于淵的皮膚很白,不是細膩的瓷白,那色調偏冷,乍一看是不近人情的,湊得這麽近時像一尊俊美的神像,漆黑的眸子透着絲絲涼意。
只是當他看過來時,冷淡的神色又會褪去不少,顯出些柔軟來。
聞言,葉于淵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頓了頓,又問:
“不舒服?”
方懷搖了搖頭:“還好,謝謝。”
他從上臺開始狀态一直很好,最近也沒有感冒什麽的病,剛剛真的非常非常奇怪。硬要說的話,有點像是方建國說過的‘撞邪’了。
不過,現在的人不提倡封建迷信吧?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說。
攝影師和助理過來打了個招呼,眼神還有些不好意思:
“方懷,我們節目組接下來沒事了,你一會兒可以自由安排。”
他們剛剛在被秘書詢問事情,并沒有看見舞臺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不過,對于剛剛直播過程出的岔子,心裏還是挺愧疚的,盡管他們都不是故意的。
方懷點點頭。
“要去幹什麽?”攝影師随口問。
“先,”方懷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臉,“把這個洗了。”
他是戲裝,從頭面到妝容一應俱全的,的确是該卸個妝的。
“嗯。”攝影師點頭,心裏還有點惋惜。
方懷的戲裝扮相真的很好看,就這麽卸掉了?
方懷并聽不到對方內心的話,跟人揮手,轉身。
轉身……
身後跟了個小尾巴。
從體型上來說,應該是大尾巴。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沉默地跟在方懷身後——而且他的表情十分自然,一如既往的冷淡,唇角展平,好像這原本就是他要去的方向。
方懷:“……”
秘書:“……”
秘書心想,李經理和張總就在外面等着呢?這樣真的好嗎?!這次來這邊是談一個項目,涉及土地開發,只跟Ptah的分支項目有關,葉于淵本來不用來的。
三個小時前,這邊剛談完正事,還有些細枝末節沒處理,一轉頭葉總已經不見了。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工作狂葉總了,秘書想。
“葉于淵,”方懷邊走邊轉頭看他,有些想笑,淺琥珀色的眸子透亮澄澈,“你是過來幹什麽的?”
“談生……”意。
秘書下意識道。
“散步。”葉于淵淡淡道,說罷看了秘書一眼。
秘書:“……”
他停下腳步,後背冒了些冷汗,眼睜睜看着兩人走遠。
“嗯。”方懷點點頭。
沒走多久,後臺休息室已經到了,他當時衣服就是在這裏換的。
房子有點狹窄,還是老式的小窗格,一塊小小的鏡子。窗邊一株白玉蘭已經開花了,麻雀站在窗臺上啾啾叫着。
葉于淵仍跟在後面,在門口停下,唇角微抿。
方懷從剛剛起,就沒跟他說一句話。
他手指微蜷了蜷,眸色有些黯。
“不進來嗎?”坐下後方懷看向門口,一愣。
他手上已經在幫對方倒茶了——用保溫壺裝的熱茶。
他和方建國小時候住在山裏,附近有村子,方建國就是去那裏打麻将的。偶爾有人跟方建國溜達回來,在家裏喝一口茶。這裏雖然不是他家,但也可以待人接客了。
方懷是很講禮貌的。
聞言,男人怔了怔。
半晌後才邁步走進來。
他從少年手中接過杯子。這杯子其實就是保溫瓶的蓋子,Ptah那些員工估計不會想到,自己嚴肅冷淡、有錢又不近人情的老板有一天會坐在狹小簡陋的室內,抿着唇,用蓋子喝一口熱茶。
而且表情絲毫沒有不适。
漆黑的眸子被水汽氤氲着,一點點軟下來。
半晌後,葉于淵低聲道:
“很甜。”
“茶很甜?”方懷愣了愣。
葉于淵沉默片刻,微一搖頭。
他定定地看着方懷。
“不是茶。”
低沉醇厚的嗓音,尾音的微啞帶着些缱绻溫柔的意思,一閃而逝。
方懷一無所覺,對他彎着眼睛笑了笑,一邊取下頭面裝飾,舒了口氣,然後拿起毛巾擦去臉上的戲妝。
瓷白的皮膚一點點露出來,少年的眼角眉梢都在熹微光線裏煥出光彩來,淺色的眸子如琥珀,幹淨又讓人喜愛,從頭到腳都透着絲絲甜味。
他像一塊櫥窗裏亮晶晶的糖果,明明和星辰一般耀眼,卻又很柔軟甘甜。
像是一個觸手可及的願望,一個并不遙遠的美夢。
方懷看着小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石斐然今天家裏有事,沒能陪着來,但幫他準備好了東西。有個瓶子上面寫着‘結束了用這個洗臉’,是卸妝水。
方懷遲疑了一瞬,打開蓋子,想了想,直接往臉上倒。
下一秒。
——“嘶。”
方懷倒抽了一口涼氣,馬上閉上了眼睛。
……疼。
那個液體倒到眼睛了!
感覺有點像往眼睛裏倒辣椒水,又酸又刺,真的很疼。方懷試探着睜了睜眼,眼眶完全紅了,生理性的淚水盈滿眼眶。
葉于淵眸子一滞,眉頭微蹙起來。
“別動。”
他一邊說着,一邊接過方懷手中的毛巾,幫他一點點擦去眼睛周圍的水漬。
他的動作很輕,剛擦了兩下,手上忽然一停。
這樣似乎……太近了。
方懷仍閉着眼睛,盤腿坐在木地板上。而葉于淵俯身,兩人湊得很近,幾乎呼吸交纏,軟軟的光從小窗格照進來。
男人耳根忽然微微發燙。
“很适合接吻的姿勢。”AI的機械音在耳機裏平板道,“不好意思,剛剛不小心讀取了您的腦電波。”
葉于淵:“……”
是時候考慮換個AI了。
另一邊,微博上。
#方懷 假唱#的tag被悄悄輪了起來,沒半個小時,已經擠上了熱搜前五。
【???什麽情況】
【據說是才藝表演假唱了。真是為了紅不擇手段啊。】
【之前他不是就靠潛規則上位的嗎??買熱搜,初選和海選怎麽過的自己心裏沒點ac數?底子裏都爛透了,能指望他好到哪裏去。】
【樓上一看就是水軍吧,抱走我家崽崽。之前嘲他農民工嘲的最兇的不是你們家嗎?一轉眼就成了關系戶空降??你家鹿鹿還挺不走運的哦,竟然被農民工黑幕了,科科。】
“這個是和董老師作品的音頻對比,某人有沒有假唱大家自由心證吧。[音頻]”
這是某個微博大V,也沒做音頻分析,但單聽聲音……竟然還真挺像的。董如瀾早期作品錄音條件不好,聽着有些模糊,但咬字、換氣許多細節竟然都對的上。
【???】
【不是我說,真的有丶丶像。】
看見這些帶節奏的言論,方懷的粉絲簡直氣炸了——自己家的小孩被欺負了,誰不心疼?
【看過直播的都知道不是假唱吧?全程沒出錯是因為他努力,一天練習十六個小時了解一下。】
【你們都聾了嗎??這哪裏像了?!潑髒水NMSL】
【某人的粉太沒素質了吧?上來就人參公雞,果然飯随愛豆。】
【真的沒素質,和某農民工一樣,果然九年義務教育不能少。】
這波節奏自然是鹿羽粉絲帶起來的,他們也沒打算掩飾。
才藝表演可是要大衆投票的,現在,方懷的路人緣越差、他們越得利了。而且方懷的粉絲已經被激怒了,這對他們反而更好——方懷粉絲都失去理智了,無差別攻擊,反而自己成了靶子,更敗路人緣。
節目組估計也沒預料到,他們原本規劃的好好的賽制,竟然成了惡性競争。
李芸打開微博看了兩眼,大腦裏轟的一聲。
她和許多粉絲一樣,幾乎就要氣炸了。但她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向父親:
“爸,現在網上在造謠方懷假唱,說他剛剛放的是董教授的音頻。”
李素正在撥董教授的號碼,此時恰好接通了。
李素:“……”
電話兩頭安靜了一會兒。
半晌後,電話那邊傳來一道蒼老卻慈祥的聲音:
“……方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