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玉明軒而去。
當然這裏的“奔”表示的是周景彰的內心活動,作為折損了一條腿的帝王,拖着腿在路上奔走也太難看了,因此,雖然內心焦急,卻還是只能由着步辇悠悠前行。
但周景彰的心早就飛到孫顏身邊。
被李福等人攙扶着進去,施夢迎上前請安。
周景彰眼神在屋子裏一掃,發現孫顏穿了一身粉綢滾邊的衣裙趴在搖籃旁。
聽到腳步聲,孫顏回頭“噓”聲,示意不要吵鬧,畢竟孩子才剛睡着。
李福和施夢識相地出去了,周景彰很沒有尊嚴地跳過去。
孫顏輕輕晃動搖籃,盯着那熟睡的粉團道:“你看他多有趣。”
孩子已經長開了,繼承了父母身上的所有優點,皮膚白皙,眼睛很大,雖然小鼻子目前還是塌塌的,但誰能知道他以後會長成什麽樣子。他腦袋歪向一側,兩手攤開放在腦袋旁,仿若雙手投降,散發着奶香味的手指蜷曲着,讓人連觸碰都要屏住呼吸。
“沒想到太後會這麽輕易将孩子交出來,”周景彰說,“原本我還很擔心這件事。”
“畢竟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火是太後指使人放的,她若是公然違抗你的旨意,那才是真的自投羅網,”孫顏說,“她是有小聰明的人,不可能做出自損八百的事情。”
周景彰用手指戳戳孩子的面頰,像雲朵一樣柔軟,比他觸碰過的任何一樣東西都能打動人心,這是他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骨肉啊!
總算明白了母親愛子女是怎樣一回事兒,子女也天然地更愛母親多一點,畢竟母親的身體讓他們感受到最初的溫暖,母親認識他們也要比別人多出十個月。
“給他起名叫永彥好不好?”周景彰一只手搭在孫顏的肩膀上,“永是永夜相望的永,彥是邦之彥兮的彥。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會是未來的君王,是國家的聖主,我會親手将一個鼎盛完好的武朝交到他的手上。”
“皇上真是有心了。”孫顏笑着說,“臣妾幾輩子修來這麽大的福分。”
“昨日火場逃生,”周景彰說,“我一醒來就念着你,但是政務纏身,只能下早朝了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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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腿腳不便,我是該體諒。”孫顏道。
周景彰忽然眯縫起了眼睛:“孫顏?”
“嗯?皇上有什麽吩咐?”
“我怎麽總感覺你像變了一個人?”周景彰說,“今天的你給我的感覺非常不一樣。”
“是嗎?”孫顏輕笑一聲,“許是因為永彥的緣故,初為父母,總是會有些改變。”
周景彰點點頭,但總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因為永彥淺眠,一旦把他吵醒就又要嚎啕大哭讓人不得安寧,于是周景彰沒有多待。
走出玉明軒,周景彰遇到了令月。
李福告訴周景彰:“是令月公主親自抱着皇子送回來的。”
“那令月為何在這裏立着愁眉不展?”周景彰問,不管他是舒嫔還是皇上,令月都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父皇,可否借一步說話。”令月小小年紀學大人語氣,言語間帶了那麽些鄭重其事。
周景彰覺得有趣:“李福,你們暫且回避。”
“奴才遵旨。”一種宮人內侍遠遠地走開,背對二位主上。
“什麽事情,這麽神神秘秘的?”周景彰問。
“父皇,我不喜歡舒貴妃?”
周景彰奇道:“你不是最喜歡和舒貴妃一起玩嗎?如今雖然她有了永彥,但這不會改變什麽,朕和舒貴妃都永遠愛你。”
“今天的舒貴妃非常奇怪,像換了一個人。”令月撇撇嘴,“不是我認識的那個。”
周景彰心想,小孩子的觀察力倒是敏銳,他和孫顏才換回身體,舉止自然與往常有些許不同。以前你接觸到的舒貴妃是我,現在你接觸到的是孫顏,那能一樣嗎?
“沒什麽好奇怪的,”周景彰道,“舒貴妃初為人母,自然是與往常不同的。她一個人,宮中沒有什麽消遣,你若是得閑,不妨經常來玉明軒走動走動。”
“令月知道了。”
望着遠去的步辇,令月自言自語道:“什麽樣的母親會看着自己的孩子哇哇大哭卻毫不理會?父皇,你沒有見到,我卻見到過。”
原本周景彰只是心中有一些不對勁兒,經令月這麽一說,他也覺得奇怪,往常孫顏與他不過用“你我”來稱呼,今天的孫顏卻顯得格外生分,往日孫顏對他生下的孩子是沒什麽親近的意思,今天卻一副慈母的模樣,就算轉變,未免也太快了,難道太後膽大包天,敢在宮內動手将人掉包?周景彰搖頭,想把這個念頭從自己腦海中驅散,但轉念一想,後宮之廣闊,手段之離奇,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于是只将這念頭困在心裏,琢磨了法子要去驗證這件事。
去慎刑司,周景彰遠遠地就聞到了地獄的味道,直接進牢房去提人,周景彰緩緩走着,這地方還是一如既往的瘆人。
每間牢房都是三面用一尺見方的石頭砌成,向通道的一側是木欄杆圍成的,每隔兩三個牢房,就懸挂一盞風燈,慎刑司裏面總是存在着一縷似乎是從地面以下吹上來的陰風,将風燈的火焰吹得是七零八落,怪吓人的。
所有的牢房本都是安靜的,就像寂靜的墳場,聽到有人來,裏面忽然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宛如死人扒開墳墓從裏面爬出來,衆犯人從栅欄裏伸出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在通道裏胡亂抓着,伴随着一陣陣“皇上,我冤枉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的哭腔,周景彰能明顯察覺到身後的李福身體在發抖,不怪他被這種場面吓到,畢竟他一直在內廷當差,管的是明珠美酒絲竹綢緞這樣的光明正大的事情,猛不丁來慎刑司就像在地獄裏走了一遭。
“瞧你的出息!”周景彰略帶驕傲地看了李福一眼,挺直自己的腰板,緩步向最後一個牢房走去。他好像全然忘記了第一次來牢房的時候他自己也是被吓得魂不附體。
到了關押玉珠的地方,周景彰接着微弱的光向裏面一看,玉珠蓬頭垢面地背對着他們直挺挺坐着,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這很不應該。
玉珠不過是一個辛者庫宮女,能見過什麽世面,聽到有人來看她理應早早地把頭轉過來,抱着欄杆求饒才是。
周景彰心中暗道不好:“獄典,進去看看人怎麽樣了?”
跟在他身後的獄典應一聲,從腰間取下一長串丁零當啷作響的鑰匙,摸出這一間牢房對應的鑰匙開了鎖。
鐵索落地,周景彰的心也就落到了地上。
獄典進去推了玉珠一把,只見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獄典急忙上前試探玉珠鼻息脈搏,最後只能跟周景彰說:“回皇上的話,此人已氣息脈搏全無。”
“怎麽會這樣?”李福感到驚訝,畢竟是他親自挑人在這裏看守,如今在看守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一檔子事情,那就是打他的臉,更是對天家權威的挑戰,“你再好好驗驗,她究竟是為何而死?”
獄典叫人取了一盞燈,朝玉珠臉上那麽一照,面色烏青,嘴裏滲出鮮血。
“是咬舌自盡了。”
李福拍拍他的胸脯子,似乎是喘不上氣,顫巍巍地問看守:“怎麽會這樣?有什麽人來過?”
“太後派人來過一趟,但,”看守說,“嬷嬷走的時候,犯人還是好好的。她原本是一直哭,奴才嫌她哭得瘆人,就遠遠地坐着看她,過一會兒她哭聲小了,奴才以為是哭得沒力氣了,誰知……”
看守特意強調嬷嬷走的時候,人還是好好的,畢竟那人是太後,是皇上名義上的母親,是國之典範,怎可随意揣測,向她身上潑髒水。
“好一個沈嬷嬷!”周景彰恨恨道,太後還真是無法無天,蔑視王法,草菅人命,但她一定早就想好了理由開脫,所以做得這麽明目張膽而不避諱,這次是真的惹惱他了。
“把人埋到亂葬崗吧,至于玉珠親人那邊,只說是暴病而亡,給一筆賠償金。”周景彰道。
前朝後宮,事情不斷,周景彰有些左支右绌,如今若是連他唯一的臂膀孫顏都深陷危險之中,那他可就當真是要被太後死死地攥在手上了。
揉揉太陽穴,周景彰決定再去一個地方,這次,他只帶上了親信,一行人去往麗影殿廢墟。
一場大雨來得及時,把大火撲滅,但這座往日富麗堂皇的宮殿也再看不出原貌,放眼望去,遍地灰土,只能從邊角看出往日形貌。
“有多少人知道暗道的事情?”周景彰問。
李福說:“不超過十人,他們都來齊了。昨日,老奴來廢墟中搜尋您和娘娘時,沒敢多帶人手。這十個人都是您從民間提拔上來的,忠心耿耿,嘴巴嚴實。”
“很好。”周景彰贊許道,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暗道并非起于麗影殿,而是從麗影殿下面貫穿,昨日他被困于火海,斷掉的橫梁砸到地面上,将地面砸出裂縫,他這才窺到地下端倪。
作者有話要說: 要評論,要花花,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