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景彰！周……”孫顏沖進去後，很快就喪失了方向，濃煙滾滾，火焰逼人，轉了幾個圈就分不清哪裏是宮門哪裏是房間，一張嘴就吸進大口的煙霧，嗆得她流出眼淚來，火焰雖未近身，但已經讓她覺得五髒六腑都燒了起來。
在浩大的火勢面前，孫顏察覺到自己的無力，如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但她不後悔。拼盡力氣捂住口鼻，眼睛即使被熏得不住淚流還是要努力睜開。
火焰滋滋地吞噬一切，孫顏仿佛聽到周景彰無助的哭喊，仿佛看到火焰将他吞沒，她握緊了拳頭，不能，周景彰還不能死。
風吹過将火苗撥開，讓孫顏暫時地看清了方向，她踉踉跄跄跑過去，腦袋已經開始有些暈了，視線也漸漸模糊，對于闖進火場的後果，她是知道的。
以前在平陽縣時，大大小小的火災她也見過，因百姓房屋多為木頭茅草蓋成，極易燃燒，一旦起火，就是綿延一整片地區，許多人往往因為不舍家中財物，冒着危險沖進去，然後就再也沒能出來過，他們往往不是被火燒死的，而是被濃煙嗆死。死後，身體因火灼燒而脫水，因此呈現蜷曲狀，死狀甚是駭人。
孫父處理過許多起這樣的案件，除了撥出銀兩埋葬他們外也無法做什麽。他總是告誡孫顏和她兄長，水火無情，絕無例外，不可有僥幸之心，孫顏每每被父親教誨總要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
沒曾想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踏上一條萬劫不複的路，為一個刻骨銘心的人。
父親，如果有來生……孫顏倒在火場裏，一步也不能前進，如果有來生，我恐怕還是會做一樣的事吧，愛上一個看不穿的人，如飛蛾一樣萬死不辭，就算生命短暫如流星劃過長夜，也要像其那樣燦爛，那樣真切地活過，再見了，周景彰，死後也許會在奈何橋邊重逢，但願我比你先喝下孟婆湯，不知你會不會因我不認識你而氣惱，而想方設法，那時候我已經不會為情所煩惱，而你卻在追尋一個沒有問題的答案……
恍惚間，孫顏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火光中而來，那人滿臉灰黑，淚痕斑斑，一身華貴長袍已經燒得面部全非。
“孫顏！”周景彰慌忙将她搖晃醒了，“你怎麽會來？”
孫顏擡手摸了一把周景彰的臉，是熱的，不是幻覺。
她慘笑一聲：“竟然活着，還以為你早燒成灰了，好心進來替你收屍。”
周景彰吼道：“這麽大的火，你到底為什麽進來？”
孫顏忽然看了他一眼，頭靠在他懷裏：“混蛋，當然是跟你死一起！”
“蠢貨，不是想我死嗎？”周景彰恨恨地揪着她後背的衣服，“做鬼也不肯放過我？”
“王八蛋！”孫顏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耳朵，伸手摟住了他，摟得死死的，恨不得将他拆穿入腹，将他碎屍萬段，表情再也繃不住了，一邊罵一邊把人抱得更緊，“媽的，怎麽就喜歡上你這麽個爛人！我到了八輩子血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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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惺惺的，”周景彰唾了一口，将孫顏扶着坐起來，“我求你離我遠點，跟我走。”
“哼，走？”孫顏生無可戀輕笑一聲，“是要走去哪裏？”到處都是火，路也早被封死了。
“麗影殿下面有條暗道，”周景彰的聲音隔了層布傳出來，聽上去蒙蒙的，“我也是剛才發現的，要不是聽到你的聲音，現在我早就跑遠了！”
“你走吧，”孫顏突然猛地推開他，“趁還沒被熏成臘腸的時候。”
“一起走！”周景彰堅定地拉起她的手來，卻再次被她掙脫。
“你到底發什麽瘋！”周景彰說，“要不是看在你返回火場救我，我不會救你的，咱倆的事還沒完！難道你想被燒死？”
孫顏平靜地看向他，忽然笑了：“你走吧，不要管我。”
“大丈夫見死不救是為不義！”
孫顏面色蒼白：“蠢貨，我走不了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在說什麽？”周景彰這時才注意到，孫顏一條腿不知什麽時候被一根木頭刺穿，鮮紅的血液如溪水一樣涔涔湧出來，她站不穩，別提躲避火場種種。
“怎麽會？”周景彰蹲下來，查看，木頭有小孩手臂粗，貫穿了，一頭還帶着令人觸目驚心的紅，一動，孫顏頭上冷汗直流，“我扶着你，一起走。”
說着，周景彰就要把孫顏架起來，孫顏恨鐵不成鋼推開他：“都說了！我這個樣子，走不了了！你現在跑，還有一線生機！”
“大丈夫……”周景彰還在嘟囔着仁義禮智信那一套。
孫顏是徹底失去了耐心，一巴掌甩在他臉上：“走啊！我命絕于此，沒有人會怪你的！”
“不會的，不會，”周景彰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一直在做各種沒有意義的嘗試，要把她架起來，“一起，我不會丢下你的，出得去，離暗道就十幾步，一點兒也不遠，我扶着你，很快，我們就能……”
“我一點兒也動不了了！”孫顏從沒像現在這樣讨厭過周景彰，“周景彰王八蛋，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麽的？就當我死了吧！你他媽的快……”
“我放不下你！”周景彰緊緊把她抱住了，捏得她手臂隐隐作痛，“我不能丢下你！孫顏！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乎你！”
話沒說完，就聽到耳邊又一陣巨響，發黑的橫梁帶着火砸下來，将周景彰所說的通往暗道的方向徹底堵死了。
周景彰頓時眼睛瞪得比夜明珠還大，只不過裏面倒映着的是熊熊烈火。
“哈哈，”孫顏大聲嚎着，又哭又笑，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我既氣數盡，你又何必學虞姬啊，“滿意了啊，這下可是誰也活不成了！”
“天意如此，”周景彰愣住片刻，也接受了今日必葬身于此的事實，反身将孫顏緊緊擁在懷裏，把頭埋在她脖頸間，雙手在她背上摸索，要記住她身體的輪廓，記住她脊柱凸起的形狀，“賤人，這下可真的生不同枕死同穴了！”
“後悔了吧，讓你不走，道貌岸然，誤了性命。”孫顏哭得是梨花帶雨，“早知道你有暗道，我何苦來救你，我冤啊！！！到了閻王殿裏，我要控訴你三百條罪狀，來世做貓做狗也不要見到你了！”
“還有膽子嫌棄我？”反正都要死了，什麽天子，什麽男人，面子尊嚴全都放在一邊，周景彰也不怕叫人笑話，死死地抱着孫顏不撒手，發出受傷幼崽的哼哼聲，“我姓周的算是栽在你手上了，這輩子毀在你身上了！你忠奸不辨，附膻逐臭，枉我一片癡心啊！”
“你有癡心？”孫顏道，“我怎麽不知。”
周景彰不管啊，抱着她吐恨個沒完：“我懷胎你卻跟女人跑了！十個月啊，每天望穿秋水盼着你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了呀，卻不是為了我啊！騙了我的身吶，又騙我的心，只為把兵符騙到手後就不再理我，孫顏你人面獸心禽獸不如，偏偏我着了你的道啊！”
孫顏從前沒見過男人哭，更是第一次見到周景彰這麽吐露心聲，他委屈巴巴也就算了，一開口像是戲文裏怨婦的唱詞，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冤枉我！我确實是為了你而回來的，不然天高海闊，我又何必鑽回這金絲籠裏來？”
“定是祝和光抛下你，你無依無靠沒錢沒勢，過慣了舒适日子，自己要餓死了不能活，這才重新又跑回來，看你瘦得皮包骨我就知道。”周景彰道，“又或者，為了那群服役者，才回宮的。”
“我別的本事沒有，但要的也不多，光身一條，喂飽一張嘴足矣，有什麽活不下去的，”孫顏望向他：“我一路朝南，那群服役者在南湖北處，若我鐵了心不回，又如何能遇上他們？是先想着你，才踏上重返的路，這才有了為他們平反。”
“當真？”周景彰止住了哭，但還有幾分不信，“到死都要說瞎話是會被閻王絞了舌頭！你費盡心思才逃走，哪有回來的道理！”
“我又如何能知道會這麽快反悔？”孫顏帶着哭腔道，“輾轉反側就是忘不了你。放下我執，方得自在，但我放不下。縱然你騙我，殺我，一頭栽倒在這绮麗夢境中到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罷罷罷，現在都要死一塊兒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那你為什麽回來後不理會我？”周景彰說，“還敢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
“因為你每天都抱着那個孩子……”孫顏說，“我認識你兩年了，但是那家夥我對他還真是沒什麽感情，我跟他又不熟。那個醜猴子，哪有你好看！至于珞球公主，我說過了，是為你的江山社稷着想，那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我見猶憐，難道你不曾動心？”
“都要死了，還嘴硬！”
天空轟隆隆響過雷聲，黑壓壓一片雲不知從哪裏飄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卒……現實來說應該如此，但還不到發便當的時候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哈哈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