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雖然換了一身衣服,頭戴金冠,不茍言笑的面容拒人于千裏之外,但阿米娅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個男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他竟是武朝的皇上?
阿米娅行禮時偷偷從指縫中看他,卻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自己,連忙低下頭去,帶臉上帶了嬌羞和喜悅。
孫顏看了一眼撐着身體盛裝出席的周景彰,沒有說什麽,只讓李福吩咐宴會可以開始了。
珞球使臣都是他們族內年輕而有見識的才俊,孫顏與他們交談很是順暢,知道了許多新奇的事情,君臣一片和睦。
席間,武朝歌姬舞姬獻藝,琵琶聲清脆如珠玉落入盤中,編鐘渾厚,餘音不絕,舞姬們穿寬袍大袖卻絲毫不見累贅,潇灑飄逸,舞婆娑,歌婉轉,仿佛莺嬌燕姹,端莊中不失輕靈,盡顯大朝風範。
“如何?”一曲奏罷,孫顏問珞球使團。
衆人紛紛交口稱贊,只阿米娅公主站起身來,自請獻舞:“我看了武朝的舞蹈,深為觸動,但我們珞球的舞蹈也絲毫不輸,由我為皇上舞一曲如何?”
“公主的舞蹈在草原上名揚,聽說想讓公主舞一曲的人趕着自家的牛羊,占據了整座山頭,都沒能讓公主應允,如今既然公主親自請命,那朕自然也沒有推辭的理由,”孫顏道,“請吧。”
舞臺上的舞者退下,樂師問阿米娅:“不知公主要什麽樣的樂器伴奏。”
阿米娅說:“不要伴奏。”
舞樂自古以來不分家,沒有伴奏的舞蹈該是如何索然無味,但既然阿米娅公主胸有成竹,衆人也想看看她到底是怎麽個厲害法兒。
阿米娅公主走到臺中央,站定後拍手,随着她的節拍,手上的镯子相互碰撞,最簡單的伴奏,卻無比和諧,阿米娅腿保持彎曲,雙手合十,行開啓禮,手展開,腳跨一步,伴着拍子,開始變幻手的動作,随着節拍的加快,她的舞姿變幻也越來越快。
像雪花空中飄揚,像蓬草迎風飛舞,蝴蝶不能跟上她的腳步,疾風也被她遠遠落在後面,玉臂輕舒,裙擺搖曳,傳出無限情意,回眸一笑,如太陽沖破雲霄,光芒萬丈!
阿米娅跳着,孫顏的手在扶手上打着節拍,到動情處,孫顏命人取來羯鼓親自為她擊鼓,直至敲破鼓皮方才停下來。
兩人雖然靠得不近,但遠遠地目光相接,像打火石迸出光芒。
周景彰看着,心裏有一股子無名火冒了上來,他算是明白從前後宮諸位妃嫔看到他的心情了,以色侍君,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勾引皇上,狐媚子!不要臉!哦,最後一句是說孫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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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彰對眉來眼去的火爆場面看不下去了,宴席沒結束,就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地拂袖離去。從前看《長門賦》看《怨婦吟》他不懂其意,只道婦人見識短淺不足與謀,如今輪到他自己,是百般滋味俱在心頭。
回到麗影殿,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周景彰命人把孫顏賞賜過她的東西都堆在院子裏,從绫羅綢緞到古玩字畫,堆得滿滿當當。他要學人跟負心漢一刀兩斷!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周景彰惡狠狠地說道,他只恨不得把孫顏堆在這裏一會兒燒了。
但施夢拉住他:“娘娘,孩子醒了,哭鬧個不停,您要不要去看看。”
聽到孩子,周景彰立刻把手上的火把抛下,進屋看孩子去了,于是這一院子的東西暫時保住了。
宴會這邊,孫顏原本看着舞蹈,打着節拍,但舒貴妃離場後,在座的每一位都注意到孫顏的臉上不痛快了,連阿米娅都感受到孫顏的拍子漫不經心,身在此處,心卻早已經飄到遠方了。
阿米娅公主舞畢,向上座行禮。
孫顏回過神來,拍手叫好,吩咐高天籌帶着使團在京城內四處游覽一番。
慈寧宮的人等冊封阿米娅的聖旨下來,來看一場好戲,那邊使團在高天籌安排下,到京都各處游覽。
水波潋滟,波光粼粼,在夕陽的餘晖下,在走街串巷貨郎的吆喝聲中,阿米娅站在橋上,伸手撈住一把蒲公英,攤開手掌,輕輕一吹,蒲公英花就像雪一樣四散開來。
“公主,該回會館了。”高天籌去找她,與她隔着一段距離,站在橋上眺望遠處的晚霞。
“高大人,你知道心碎是什麽樣的感覺嗎?”阿米娅問他,但并沒有指望過回答,相處短短一段時間,她已經探出高天籌的為人,一絲不茍,毫無情感,木頭一樣的人。
“心碎?”高天籌說,“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哈。”阿米娅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毫不意外。
高天籌伸手挽住一朵蒲公英,又放它毫發無傷地離開:“心碎就是那時候沒什麽感覺,餘生的每一刻都在那一刻輪回。”
阿米娅驚訝地擡頭看他,想不到一本正經的高大人,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原來也是一個傷心人。
“我能不能知道後來的故事?”高天籌把阿米娅扶上馬車的時候,她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高天籌說:“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結尾。”也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會圓滿。
火一樣的晚霞,燒遍了整個京都,就像燒紅的炭火,在經歷過最燦爛的瞬間後慢慢變黑,最終整個地暗了下去。
但紫禁城的天空,在天黑後才燒了起來,伴随着滾滾的濃煙,似乎把天上和地下連接起來。
孫顏遠遠地見到濃煙,心下一驚,那是麗影殿的方向。
李福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皇上,不好了!麗影殿走水了!”
“什麽!”孫顏把手上東西一扔,想也沒想就跑了出去,“怎麽會起火?水龍隊去了嗎?殿內的人撤出來沒有?”
“這奴才也不清楚,好像火是從偏殿起來的,水龍隊早趕過去了,但火勢太大,一直撲不滅。您放心,皇子今天被太後抱去了慈寧宮。”
“朕不是問這個!”孫顏一把扯住李福的領子,“舒貴妃呢?他人呢!”
李福從前只道舒貴妃色衰愛弛,皇上不想聽到她,所以一直以來避免提到舒貴妃,沒想到今天皇上為着這件事發火,看來,到底還是在乎的。
“舒貴妃在殿內,生死……未知。”李福說。
孫顏恨他狗嘴裏說不出別的信息,自己急匆匆趕過去。
火勢很大,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熱浪,火焰像水流一樣撲在房梁上,附在門板上,像無數只招搖的壁虎,火舌舔舐屋檐,滿耳朵都是“噼裏啪啦”的燃燒聲,還有木材掉落的聲音。煙霧似是拔地而起,不可撼動,偏風助火勢,讓火焰更加嚣張。
皇城配備的水龍隊,人數衆多,設備也是最新,但平日裏看起來威力巨大的水龍,在這樣的火勢面前就像是孩子的玩具。
也有侍衛們用銅鐵缸裏的水來滅火,但撲了半天,缸已見底,火卻絲毫不見小。
即使被李福攔在遠處,孫顏也能感受到火焰灼人的熱浪,她的皮膚似乎都已經要被燙壞了。
“現在什麽情況?”
侍衛來報:“皇上,還請您快些離開此地,麗影殿周圍人員已經被疏散,但風随時會轉向,您保重龍體,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朕只問你們舒貴妃何在?”
侍衛們面面相觑,有從麗影殿內逃出來的小宮女說:“奴婢聽說,起火時,娘娘在寝宮裏歇着,怕是沒有逃出來……”
孫顏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喃喃道:“怎會如此?”
“皇上,”李福被濃煙嗆得咳嗽幾聲,勸她,“此地危險,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不,不能走,”孫顏道,“進去,救他,能救出舒貴妃的,賞黃金百兩!”
衆人低頭,無人敢應。
“賞黃金千兩,明珠一斛,賜‘忠勇’號,封一等公!”孫顏吼道!
這麽大的火,進去了必死無疑,這錢有命掙沒命花,依然無人應。
“沒有人嗎?”孫顏恨恨地盯着火道,“罷了,這身借你的,這輩子欠你的!”
說罷,孫顏将披風在缸中一浸,拿出來濕漉漉地披在身上,就要往火場裏面闖。
李福是個眼疾手快的,當即抱住她的腿:“皇上不可!您是武朝之主,若您出個三長兩短,叫天下子民怎麽辦?”
孫顏看向他,說道:“江河不廢萬古流!”
只要武朝皇室血脈不絕,這江山主人是誰有什麽分別?
說罷,孫顏掙開李福,毫不遲疑朝火場裏奔去。
在場衆多宮人侍衛,誰能料到皇上是這麽個不怕死的,誰也來不及拉,眼睜睜看着一道明黃色的背影從殘存的宮門裏鑽進去,很快,宮門就塌了下來,将衆人的目光與背影隔絕,再不能窺見裏面的情景。
“皇上!”李福一聲喊,撕心裂肺,他朝自己身上澆了一盆水,打算追随主子去了。
到這時,衆侍衛才知道把人攔下來。
李福為衆人鉗制,掙脫不得,無力地跪倒在地上,火焰已經将這裏的青石板都炙烤得燙人,何況是裏面?他在皇上身邊十幾年,看着他長大成人,從不被人看好的皇子變成君臨天下的帝王,看着他一點點成長,他為自己能侍奉在這樣一位帝王身側而感到無比榮幸,他恨自己沒有把人攔住,如果可以,他情願在烈火中受十世刑罰,可是,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再無法更改!
“皇上!”李福一聲聲呼喚,嗓子都喊出血來。
伴随着李福撕心裂肺的叫聲,紫禁城被靜靜地籠罩在煙霧中,似乎陷入萬古長夜。
作者有話要說: 孫顏卒,周狗薨,全文完……開玩笑的……
一切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