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景彰面對她的痛哭流涕無動于衷,甚至還差點沒憋住笑:“太後,您怎麽說起了胡話?皇上不是好好地在養心殿嗎?怎麽對着臣妾喊起皇上來了,這要是說出去,還不得贻笑大方?”
“一個人的容貌為什麽會改變,哀家并不知道原因,但一個人的氣度卻是改變不了的,”太後說,“養心殿那位有你的皮囊,但言談舉止俱不是帝王家的人,你從小就機敏過人,過目不忘,見一人,終身能述其形貌,理一事,常年不忘其詞,養心殿裏那位可真是破綻百出。從某日起,皇上性情飲食習慣大變,這……”
周景彰依然不接招:“太後怕是多慮了,皇上的心思豈是我等能擅自揣測的?”
“景彰,你可以否認,但你只要聽我我說的理由,就能明白為什麽我一直堅持,”太後說,“養心殿那位突然間熟悉南方民間飲食、習俗,說要吃刀魚面,看賽龍舟,甚至還親自溜到禦膳房露了一手。”
如果非要給孫顏安排個死因,那周景彰想她一定是死于貪吃,但話說回來,那碗刀魚面他也有份,魚湯鮮美面條筋道,還想再來一碗。
周景彰:“臣妾來自南方,那些美食習俗都是臣妾告訴皇上的,不足為奇,太後的想法可真是有意思。”
“哀家就知道你會否認,所以剛才拿紫甜薯試你一試,”太後道,“南方有美食,是糯米制成,以紫藤碾碎上色,形如紫甜薯。紫甜薯是禦前貢品,只有皇上有資格享用,你若真是出身南方的舒嫔,為何第一反應呼其作紫甜薯而不是紫藤米?你當然可以說養心殿裏那位曾經告訴過你,但你要知道一個人的習慣是改不了的,你第一勺從中間挖起,其後從邊緣開始吃,握着勺子的手勢與常人不同,你不肯握住勺柄頂部,因為,那會讓你想起你的生身母親。”
談別的,周景彰都可以否認,不出聲,但他不能容忍面前的這個女人談起自己的生母,他肢體還盡量保持着放松狀态,但他的手已經握成拳頭,青筋暴起。
太後瞥了周景彰一眼,繼續道:“你母親生前,與哀家是要好的朋友,我們兩個終日形影不離以姐妹相稱,曉涵她是極其善良的……”
周景彰再也不聽不下去了,仗着自己現在是孫顏的皮囊,終于有機會不用再聽她大放厥詞,出言喝止道:“單慧芝,你住嘴!你不配!你怎麽敢提到她的名諱?做了虧心事還敢這般招搖,就不怕她夜半來敲你的房門嗎!”
周景彰頂撞了太後,提了她名字這是大不敬的,但是周景彰怕什麽,反正他舒嫔是惡名在外無法無天慣了,背靠大樹好乘涼,孫顏會堅定地站在他這邊,他就恃寵而驕與太後叫板怎麽着了!
“景彰,哀家知道你聽了許多風言風語,以為是哀家殺了你生母,但你只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你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哀家彼時這麽做,曉涵姐姐她位份比我低,而那時我已經有了景禹,根本不需要殺了他奪得撫養你的權利。”太後說到此處哽咽一下,似乎想起了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悶。
她又補充道:“我承認,我怯懦且膽子小,一個景禹已經讓我提心吊膽,我雖位列四妃,卻無任何勢力支持,景禹聰慧,我連書也不敢讓他讀,我這麽一個見識淺薄的深宮婦人又怎麽做得出殺害你生母的事情!是,在你生母死後,我确實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可我對你對景禹都是一視同仁的,從未偏袒過任何人。”
周景彰恨了她這麽多年,罵了她這麽多年,自己在後宮裏摸爬滾打了一陣子後,突然間就想明白了,太後說的不錯,她是沒有任何理由構陷他的生母,就算她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樣的膽識和心機。
一直以來,他将自己不幸的來源都歸咎于面前這個女人,突然間,他的恨沒有了出口,懸浮在空中,最後只能把自己給燒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個老妖婆說的字我半個都不信!”周景彰憤恨地說道,連太陽穴周邊的血管都一跳一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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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彰,哀家是脾氣不好,但你要相信哀家的話,曉涵姐姐在死前将你托付給我,是她對我的一番信任,你不要受有心人的挑唆颠倒是非,恩怨不分,”太後說,“你若是不信哀家的話,不妨到辛者庫去找個名叫‘芷蘭’的宮女來問,她從前是你母親的宮女,你總不至于連她的話都不信吧!”
“滿嘴胡言!”周景彰氣到打翻了碟子拂袖而去。
走出慈寧宮,施夢有些擔心她家主子,因為舒嫔淚流滿面,眼睛裏是紅的,雙眼沒了焦點,只反複念叨:“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話我都不信,更何況是她的,她一定被收買了,一定是被你收買了。”
“主子,娘娘!”施夢在周景彰面前擺了擺手,才讓他回過神來,“今天還去養心殿嗎?”
“養心殿?”周景彰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悶頭往前走。
雪下得更大了,将路面覆蓋住,周景彰即便是裹着大氅,在滿天寒風中卻依然像一根柳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走。
施夢心疼,卻也不能勸阻,只一路陪伴在他身邊叫他安心,最終周景彰在一處宮殿面前停下腳步。
施夢擡頭一看,這不是辛者庫嗎?
辛者庫的管事嬷嬷幾時見過這樣的貴人駕臨辛者庫,急忙上前請安。
周景彰問:“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芷蘭的宮女?”
“芷蘭?”管事嬷嬷思索一番,面露難色,“有是有,但您還是不要見她的好。”
“本宮就要見她,嬷嬷請帶路。”周景彰态度強硬,他想見的人一定會見到。越是靠近辛者庫,芷蘭這個名字在他腦海裏越是清晰,童年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浮現,芷蘭拿着撥浪鼓在前面跑,他在後面追着,一個不留神摔倒在地上,芷蘭過來扶他,為了不叫母親罵芷蘭,他小小年紀摔倒了硬是一聲不吭。
“芷蘭是許多年前就來到辛者庫的,但她神識不清,恐怕會傷人,一會兒娘娘站在我身後便是。”
一路穿行,一行人在一雨棚前面停住,臭氣撲面而來,周景彰以手絹掩面,克制住內心的反感,定眼往裏瞧。
雨棚裏住着個人,她頭發灰白,衣衫褴褛,像是許久沒有洗過澡,行為舉止與猴子大同小異,見到有人來,她迅速躲到一角,朝外扔着稻草團。
管事嬷嬷賠笑道:“這就是芷蘭,上面可憐她年紀大了老無所依,才叫她住在棚子裏,有個栖身之所。”
“她一直都是這樣?”
管事嬷嬷說:“是啊,十多年了,從來辛者庫的第一天就是這麽模樣了。”
“知道了,”施夢給了管事嬷嬷些銀子,“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讓我們娘娘單獨和她說會兒話吧。”
“舒嫔娘娘真是太客氣了。”管事嬷嬷一雙手真是靈巧,表面上像是推辭,卻在不動聲色間将銀子劃拉進自己袖子裏,笑着告退了。
“瘋了?”周景彰喃喃道,“我能從一個瘋子口中問出些什麽?”
芷蘭在雨棚一角,瑟縮着以眼角餘光看人,忽然間,她撲上前來,一雙黑手險些抓破周景彰的臉,腦袋左搖右晃,嘴裏啊啊地說着什麽,幸而芷蘭腳上的鏈子長度不夠,才讓周景彰幸免于難。
“主子,”施夢也受不得這裏的氣味,“這麽一個人,您想必也問不出什麽,還是回去吧。”
“走吧。”周景彰也心灰意冷,從一個瘋子嘴裏聽當年事實實在太過荒唐,“回頭多給管事嬷嬷些銀子,叫她好生照料這個人。”
“娘娘您認識她?”施夢有些好奇。
“認識?”周景彰紅了眼眶,他現在是舒嫔,當然不能承認,“當然不認識。”又怎麽會不認識,這個人在夏天裏給他驅趕蚊子,冬天裏給他掖好被角,會給他唱歌聽,也給他抓蟋蟀,雖然是個奴婢,周景彰對她卻是印象深刻。看她成了這個樣子,卻什麽也不能問,什麽也不能說。
就在兩人将要走遠的時候,雨棚裏的瘋子突然來了精神。
她拍手,笑着叫着,提起破爛不堪的衣擺,擡腳轉圈,跳起了某種可笑的舞蹈:“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中;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她聲音沙啞,語調吓人,偏偏還要做可愛狀,說到哪句,就手舞足蹈地示意。
周景彰的眼淚如決堤黃河,刷地一下就不受控制了,他沖回雨棚。
芷蘭嘿嘿地笑着,湊近周景彰,伸出手來,施夢要喝止她,周景彰示意施夢不必擔心。
芷蘭黑漆漆臭烘烘的手在周景彰臉上抹着:“四皇子是男子漢啊,怎麽能流眼淚?”
她拼命地要把周景彰的臉擦幹淨,可她的手本就是髒的,越描越黑,越描越髒。
施夢道:“不得無禮,這是當今舒嫔娘娘。”
芷蘭嘟囔着:“什麽舒嫔娘娘展嫔娘娘的,這雙眼睛,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們四皇子!我們四皇子最乖了!”
周景彰再也忍不住了,舊人見面,卻是這樣場景。
是瘋子還是神明?他這個打扮,這幅皮囊,她只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卻還記得那個少不谙事的小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床戲下一章安排,氣死了,還沒寫到……
他們的互動簡直能淡出鳥來,不是男女主嗎?快點給我騷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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