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此事不得為舒嫔知道。”孫顏囑咐幾句，便屏退左右，翻看起摘錄的黃冊。
佛陀淚是一種來自西域小國的草藥，多年前雙方建立貿易關系後由西域商人帶來此地，此藥對風寒頭痛有顯著療效，但其種子含有劇毒，一旦吞食咬破種子外殼，食用者将在頃刻斃命。
平陽縣元鼎三十四年偵破的便是這樣一起案子，一大戶人家強買貧女做小妾，貧女氣不過，就在給全家做的糕點中放了佛陀淚種子，因她食用時未咬破種子外殼得以保全性命，而這戶人家其餘二十三條性命都葬送于此，此案震驚世人。
因佛陀淚相較其他毒藥而言價格低廉且容易取得，從食用到發作的這段時間內，人體的呼吸器官會被麻痹，血管封閉，血液凝固，而毒物會被人體迅速代謝完畢，死者狀似窒息而亡，因此仵作驗屍很難取得相關中毒證據。但佛陀淚中毒一個時辰內，死者心髒還會持續跳動，倒是符合毒藥的名字，佛陀垂淚，卻也不能讓人在世間多待片刻，這是重要的線索，目前尚不知有任何其他毒物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那二十三命案發生後，天顏觸怒，下令禁止商人攜帶佛陀淚入邊關，且商人小販若持有佛陀淚的一旦被搜查出來以重罪處置，數年來，佛陀淚已經在武朝地區銷聲匿跡了。
“窒息而亡嗎？”孫顏細細研讀卷宗，仔細回想賢妃的面色。一般窒息而亡臉色為青色或紫色，但賢妃的面色紅潤唇色為櫻桃紅又坐實她是死于燒炭盆。
死後還跳動的心髒，證明賢妃的死是受佛陀淚影響的，但她面色不符合窒息而亡的表現，這當中一定有什麽她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孫顏再次返回承乾宮，查看是否有遺漏的線索。
賢妃的宮人大都被分散到其他宮中，只有孔雙看守偌大宮殿。
“皇上，按照您的吩咐，承乾宮的一草一木都保留原來的模樣，沒有人動過。”
話剛說完，他們就聽到屋子裏傳來響動，孔雙面色一驚：“奴婢一直在這裏看着，并無外人進來，難道是……”
“鬼魅之說不過是蠱惑人心的，賢妃生前行善積德又怎會在死後驚擾生者！”孫顏不信鬼神，說，“許是那條叫小福子的狗也說不準。”
“小福子叫祝貴人抱了去。難道賢妃才走沒多久，就有奴才垂涎財物？”孔雙道。
孫顏不敢耽擱，怕人破壞現場，叫李福帶了幾個侍衛沖進去将其制服，門打開，裏面卻不是闖空門的奴才，是令月公主。
她一身素服，頭發也不梳，往日裏瓷娃娃一樣的她，此刻跟鄉下泥猴沒什麽兩樣，只見她兩眼紅腫，面上帶有淚痕，孫顏嘆口氣叫其他人退下了。
“令月，你母妃的事情……”孫顏蹲下身湊近她剛說幾個字，卻被令月打斷了。
“父皇也覺得母妃是自盡嗎？”令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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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顏摸着令月的腦袋，将她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你母妃最是賢德，她是個好人，她不是有意抛下令月的。”
“是祝娘娘殺了她！”令月尖叫起來，“是祝貴人殺了母妃！”
童言童語最不會騙人，孫顏聽令月這樣一說，慌忙問她：“令月，你都知道些什麽？告訴父皇，父皇會為你做主！”
“母妃曾接到外祖來信，請求她在父皇面前求情，母妃持身自正，不肯插手朝堂之事，只是外祖一直催促，母妃不勝其擾，祝娘娘給母妃出了主意，讓母妃去養心殿看您，做出求情的樣子迷惑他人，當晚回來，母妃就死了，令月一覺醒來，母妃就沒有了。都是祝娘娘出主意，母妃的死一定跟她脫不了幹系！”令月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孫顏抱緊了令月，安慰她，待她睡着後，才叫孔雙安排回房休息。
令月的話解釋了那天賢妃來訪的原因，也從側面證明賢妃與安相關系并不密切，不可能因為安相犯罪而自盡。
不過，這樣的家事賢妃也講給祝和光聽，看來她們的關系很不一般，祝和光那樣的性子又有誰會不喜歡？只是孫顏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腦海裏卻總是回蕩着令月那句“祝娘娘殺了她”，一遍一遍，讓她不由得懷疑到祝和光身上。
賢妃為人樸素，宮殿內沒有什麽奢華裝飾，平日裏後宮諸位妃嫔也都與她親近，所以在承乾宮經常能看到許多別人送的禮物，書架上的琺琅瓶、桌上的金絲楠烏木鎮紙、賢妃枕邊的安神香囊都是其他宮妃送的。
孫顏把孔雙叫過來問她：“屋子裏哪些是祝貴人送的？”
祝貴人禮數周全，又能跟賢妃說上些體己話，平日裏若是一點禮物都沒有贈送，那還真是叫人疑心。
“祝貴人平日與娘娘關系甚好，前些日子還送了些銀炭過來，”孔雙說，“娘娘素來只用一般的木炭，她知道銀炭的價值，是斷不肯收的，但是祝貴人堅持，娘娘也只得收下。”
說着，孔雙抹起了眼淚，皇後死後，她就到賢妃身邊當差，好不容易從陰影中走出決定向前看，認真為賢妃做事的時候，賢妃也死了，這對她而言，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祝貴人來吊唁時哭過好幾回，說如果不是她送了那些銀炭過來，也許就不會釀成這樁禍事。”
“銀炭還有剩的嗎？”孫顏問，她不想懷疑祝和光，但是祝和光如今嫌疑最重。
孔雙将孫顏領到庫房，孫顏拿起剩下的銀炭查看，卻摸到一手潮濕發軟。
“奇怪，”孔雙說，“如今氣候不算潮濕，銀炭也特意好生保存，怎麽會受潮成這個樣子？”
孫顏慘然一笑，原來如此，她已經全都明白了，只是，祝和光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麽？她始終心存疑惑。
從承乾宮出來，孫顏站在禦道上，仰頭看天。
細小的雪粒紛紛揚揚從天上落下來，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禦道上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白，就像将紫禁城披上一件狐裘。
“皇上，今兒個還去麗影殿嗎？”李福問。
“不，去玉明殿。”孫顏道。
玉明殿是祝和光的住處，殿名像她本人一樣，君子如玉。
不讓人通傳，孫顏直接進去了。
那條叫小福子的狗沒精打采地趴在門口，聽到有人來了也不過動一動耳朵并不上前歡迎。
祝和光已經卸去首飾脂粉，素面常服在燈下繡花，美得像是古典畫中的人物，見孫顏前來，她有些意外，但很快恢複常态，為她送上一杯新沏的茶，茶味幽香，祝和光将杯子送過來，孫顏拿手擋。
祝和光也不羞惱：“皇上此行，該不是找奴婢敘舊的，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聽說前些日子，你給先賢妃送了一樣東西。”孫顏伸開手掌，掌中一把銀炭便緩緩撒到桌上香爐蓋子上。香料燃燒的煙霧透過孔隙将這些受潮的銀炭反複加熱。
“是有此事，”祝和光說，“皇上您又為何提起這件事？”
“朕有一個發現，想說與你聽，若說得不對，你指出來。”
祝和光抿唇一笑：“願聞其詳。”
“銀炭價貴，民間有奸商為謀取暴利，以次充好，将一種叫珍珑香的木材燒制成銀炭的模樣，”孫顏說，“但珍珑香容易受潮。”
“如此看來，奴婢送與賢妃娘娘的是珍珑香無疑。”祝和光說，“奴婢叫太監出宮代為購買，想是那些奴才昧了良心，買了假的銀炭騙我。”
“哎不急，聽朕把話講完，”孫顏說，“珍珑香還有一個名字叫見血封，珍珑香枝幹中的液體有毒，凡是塗在傷口處，會讓人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死去，見血封喉。”
“這麽說，皇上您是懷疑奴婢燃燒珍珑香來殺害賢妃娘娘？”祝和光依然不卑不亢，絲毫不慌。
方才孫顏撒在香爐蓋上的東西，也在煙霧熏烤下脫去水分，燃燒起來，發出淡淡的煙霧，煙霧就在兩人之間彌漫，籠罩在桌子周邊。祝和光絲毫沒有掩住口鼻的意思，她不害怕。
“當然不需要害怕，珍珑香只有汁液有毒，做成木炭，燃燒的煙霧是沒有任何毒性的，當然也就達不到致人死亡的地步。”
祝和光點頭：“皇上，您想要說的不止如此吧。”
“珍珑香燃燒無毒，卻能與一種名叫佛陀淚的毒藥反應，使得死者面色改變，不是一般的青紫色。”
祝和光說：“皇上，珍珑香的事情奴婢是受宮外奸商蒙蔽，至于什麽佛陀淚，奴婢還當真不知情。奴婢與賢妃娘娘交好，素日恨自己愚鈍，不能為娘娘分憂解難，娘娘死得蹊跷，令月公主年幼無人照料，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奴婢也認為娘娘死得古怪，只是娘娘平日飲食吃穿用度都有專人經手，奴婢也在私底下查過，所有飲食都有人試毒，妃嫔們帶來的食物也都是一同分享，不可能出現只賢妃娘娘一人中毒的事情。佛陀淚種子有劇毒，咬破外殼方能中毒，據奴婢調查，賢妃娘娘沒有接觸過此類飲食，不知皇上何來中佛陀淚一說？”
“精彩，非常精彩，”孫顏都止不住為祝和光拍手叫好，這個女人，不僅有謹慎的心思，過人的洞察力，邏輯也十分缜密，所有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幾乎将所有的出路堵死，只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祝貴人，可惜你漏算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周景彰出場，兩個人到底什麽時候能在一起，我寫得好焦急。
關于賢妃是不是壞人，還得接着看~
至于祝和光的下毒方式，大家可以猜猜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