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欽天監沒有報告異相,皇上也沒有要求給任何和尚道士帶話,說明皇上誰都不信任,不想向任何人求援,孫顏清楚這一點。
早朝沒有準時結束,因為發生了一件大事。
別的人上朝帶奏折,帶椰子,京都府尹高天籌卻帶了一樣大禮。
高天籌将血淋淋的人頭抛到大殿之上,随後雙膝跪下,向孫顏叩首:“臣有事啓奏!”
孫顏看清那頭顱上的血液還呈液體狀,是鮮紅的,頭發貼在額前,露出一雙瞪大的不甘心的眼睛,她相信若是此刻上前摸一摸,還能摸到頭顱上的溫熱。
“雍王!雍王殿下!”立在孫顏身後的李福驚呼一聲,随即反應過來。
孫顏摸着下巴想了想,這倒黴的雍王是當今皇上的弟弟,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的手足,正宗的皇室成員,如今就這樣被人拎着頭丢在地上,當真有幾分駭人。幸好她爹是個縣令,她跟仵作的兒子經常鑽進停屍房裏面去避暑,不然換個一般女子,見到這場景非當場翻白眼不可。
不知誰先說了聲“護駕!”大殿上亂做一團,穿鐵甲持短劍的侍衛潮水一般湧進來,一群文官吓得直往他們身後縮,自動與高天籌劃清界限。
孫顏被一群太監們推搡着,活像被一群母雞護住的小雞仔。
“皇上,皇上,您先從偏殿走!”李福道。
孫顏嘆口氣,緩緩道:“你們一個個怎麽都吓成這樣子?”
跟說書先生講的故事不一樣,有奸臣賊子,就要有鐵膽英雄,既然沒有這樣的臣子,就讓她孫顏來做這個孤膽天子!
何況高天籌一個人,沒帶武器,又不會飛,何足畏懼!高天籌既然做下這種事情還敢出現,不管他立場如何,起碼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自己若是夾尾巴逃走,那可就輸了氣場。
孫顏抖了抖自己的袖子,從禦座上站起身,揮揮手,讓侍衛撤去對着高天籌的劍刃,緩步從漢白玉的階梯上走下,她頭頂金冕上的珠子遮住她的視線,互相碰撞,發出叮當的聲音。伴着這聲響,她的腳步踩在腦海中的鑼鼓點上,要在這金銮殿上好好唱一出大戲,就像多年前那個小女孩一直想的那樣。
雖然皇上說,大事不能輕舉妄動,要下朝後與他商量再做決斷,可孫顏想,這事兒若是耽擱不得。如果被人當街打一拳,當場還回去那叫氣概,但要是等到隔天再去收拾,恐怕自己找家長告狀的慫樣已經傳到八百裏開外了。維護天家尊嚴,顯示帝王霸氣,孫顏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何況她自信不會亂來的。
“高天籌,”孫顏道,“你可知雍王是皇室宗親?你一個三品官員,莫說斬殺,就是将人捉拿也非得有朕的旨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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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知道。”高天籌拜倒在地,一副從容赴死的模樣。
“身為武朝官員,你為何做出這種知法犯法的事?”
“皇上可聽過仙元丹?”高天籌問道。
孫顏搖頭:“這是何物,又與雍王有何幹系?”
高天籌道:“從一年前起,京都陸續有懷孕女子失蹤的事情發生。經過臣多方走訪調查,發現乃是雍王授意手下所為。他們使用紫河車煉制仙元丹,用量很大,漸漸買光了藥鋪裏的這一味藥材,竟然慘無人道對懷孕的婦人下手,他們生生将胎兒剖出,取紫河車,随後将婦人抛屍。”
孫顏聽得都頭皮發麻,一陣反胃,不敢相信竟有人能走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既是如此,為何朕從未聽得上報?你又怎能擅自動手殺人?”
“皇上,”高天籌再拜,“臣從查到真相後,便數次給您遞了折子,可從未收到過您的批複,想是雍王手眼通天,叫您從未見過那些折子,臣上告無門,又聽得雍王再次犯案,就算是連夜入宮求聖旨,到那時恐怕已晚了,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反而會給雍王毀屍滅跡的時間,臣便擅作主張,自知有罪,請皇上降旨!”
孫顏朝殿內其他人看一眼:“諸位愛卿,對于高大人所說一事,可曾聽聞?”
殿內竊竊私語起來,有面露嫌惡的,有做驚恐神色的,可就是沒有一人敢站出來。
寧無一人是男兒?孫顏皺緊眉頭,卻也想到倘若高天籌所說是真,雍王敢如此肆無忌憚犯案,背後必定有勢力支持,紫河車用量如此之大,想來不是他一人服用仙元丹,這朝堂上,一定有雍王的黨羽,他們胃裏藏着腥臭的紫河車,像毒草一樣錯綜複雜地紮根在朝堂上将自己隐藏起來,原來這武朝,可不是表面上那樣風平浪靜。
“刑部尚書,依你看,這案子該如何辦?”孫顏雖然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但還是怕不穩妥,便想着先找人來探一探口風,她再做補充不遲。
刑部尚書楊大人上前一步:“臣以為,高大人妄殺皇室宗親,應交由刑部收押,但高大人所說實情尚不能确定,因此臣懇請大理寺與都察院協同調查,進行三司會審。”
“那諸位大人以為此提議如何?”
大理寺卿與左右都禦史皆點頭贊同。
孫顏開口:“甚好,在調查期間,京都府着專人保護高天籌族人,若高天籌在審訊期間有任何意外發生,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衆人皆脫不得幹系!”
高天籌本就孤擲一注,沒想過退路,聽孫顏一席話,卻是感受到天子的威嚴和将萬難破除的決心,喜武朝有這樣一位開明的帝王必能掃除一切陰霾走向千秋萬代,重重地叩首到:“臣遵旨!”
耍了一陣威風,孫顏全身都冒熱汗,步辇也不坐了,要自己步行回養心殿,路上聽李福将她一陣猛誇,什麽智勇天錫、盛世聖君。
孫顏雙手背在身後,感受着沉重的冕,所謂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身為皇上,能力大,責任也大,不知道自己今天這事兒處理得怎麽樣,得趕快去找真皇上求批注。今天把皇上冊封了,他應該會給自己一個好臉色看吧?
“李公公,早上朕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孫顏說,“委屈你,在金銮殿和月琴軒之間來回跑。”
說到這個,李福臉色一下子變了,手揣進袖子裏,脖子縮起來:“皇上,剛才大殿上情勢緊急,有件事奴才忘記跟您說了……”
“什麽!”孫顏瞪大眼睛,“冊封寧常在為寧貴人?太後如何有權篡改朕的旨意?”
“皇上,您忘了?”李福面露難色,“這是您給太後的權利,後宮中的事情……”
“一天只能冊封一次?”孫顏甩甩袖子,不知道這是什麽破規定,猛然間想到皇上還跟猛虎寧常在關在一個籠子裏,趕忙就朝月琴軒跑去。
院子裏一片寂靜,孫顏有些不敢進去了。
按照寧常在的風格,升了貴人絕對是要耀武揚威,将皇上狠狠收拾一頓才對,院子裏太過寂靜,讓孫顏感到非常不好。
她寧願剛進門就聽到皇上又哭又嚎,看到皇上被寧貴人綁在柱子上鞭撻,然後埋怨她救駕來遲,也不願聽到一片沉默。
因為那可能意味着,皇上已經翹了,讓寧貴人捂住弄死了?扔到水井裏面淹死了?又或者一根白绫吊死了?反正只有孫顏想不到的,沒有寧貴人做不出來的,寧貴人屬于一朝得志鼻孔看人的典型,孫顏太知道她了。
院子裏負責灑掃的太監宮女,見孫顏到來,紛紛跪下請安。
孫顏不理他們,徑直朝皇上那漏水漏風又狹小的屋子裏去了。
進屋,孫顏見到皇上了,他還活着,可是,等等,皇上眼皮上通紅通紅的是怎麽回事兒?難道她讓皇上流淚了?
孫顏不敢耽誤,屏退衆人,噗通一聲跪下去,抱着皇上的大腿,眼淚發自內心地流下來:“皇上,您還活着吶!太好了,可差點把奴婢給吓死!”
皇上本來憋了一肚子火氣要教訓孫顏的,誰知道她剛進屋就哭得跟什麽似的,也不好意思罵她了,只不耐煩地用力将他的玉腿從孫顏手上抽出來:“朕還沒死!不用哭喪!”
孫顏抽抽搭搭:“皇上,我是下朝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一進院子來,沒聽到聲音,以為您被寧常在給弄死了扔井裏頭去了!”
皇上瞪她道:“說的是哪門子混賬話!掌嘴!”
孫顏笑嘻嘻假意扇自己兩個巴掌。
皇上突然發覺,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像是一個君王,卻在向自己的妃子們靠攏,動不動就“掌嘴”,想到這裏,他心一驚,有意識地瞥了自己指尖一眼,忙把蘭花指給按住。
“朕是差點讓扔井裏頭去。”不然堂堂皇上也不至于把眼皮都哭紅了,他手下的人被制住,珍兒帶着兩個有力氣的嬷嬷要把自己推進井裏邊去,還好他一套長拳,将帶頭者打到滿嘴是血,這才等到了救星。
“哦?”孫顏問,“那救星是誰?”
皇上看向她:“你當真不知道?”
“朕……不,奴婢怎麽會知道?”
皇上說:“就是前兩日,你親口冊封的祝貴人。她來給寧貴人道喜,兩人一同去禦花園賞花了。”
“祝姐姐?”孫顏又驚又喜,自她送了祝和光一份大禮後,還再未與她見過面,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
“孫顏,你以為朕會感激她嗎?”
孫顏一愣:“難道不應該?”
“你就是故意将朕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孫顏問:“皇上,您為何會這樣想?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我把你和寧貴人放在一起,那就是讓自己臉上挨巴掌,對我有什麽好處?”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陰謀!”皇上得意地瞟了孫顏一眼,朕心裏明鏡一樣,可不會被你糊弄!“你故意讓祝和光來救朕,就是想讓朕對她,對你們産生感激之情,日後讓朕受制于你們!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朕不是如此愚笨的人!”
皇上:總有刁民想害朕!
孫顏:真的沒有人要害你,真的沒有……
孫顏只好再解釋,朝堂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與祝和光很久沒見了,你不要好心當成驢肝肺好不好!
武朝自建立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生這樣轟轟烈烈的大事,孫顏處理得很好,皇上一驚,想一想如果自己在場,恐怕都不可能像她這般……不對!孫顏不過是一個山野出來的無知村婦!能有什麽天賦,不過碰巧撞上罷了!自己作為當朝皇帝理應在場,但那個時候,皇上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和三個悍婦搏鬥罷了,皇上感到憤怒,委屈,對于把榮譽從他身上奪走的孫顏更是沒有好臉色。
皇上:我不管,朕的判斷不會有錯的!你們這兩個刁婦,別想得到朕的寵愛,你們不配!
孫顏沒辦法,她與其在這裏看皇上甩臉子給她,還不如去給大臣批奏折,臨走前,她還是放心不下,再三警告皇上,後宮不是過家家,兇險得很,您不要随意走動,不要突發奇想,不要惹是生非,答應我!
皇上表面上應承下來,孫顏一走,他直接提上食盒去找景嫔了。寧貴人和祝貴人都是壞蛋!自己勢單力薄,必須找個靠山才是!而且,景嫔是真的善良,跟孫顏那種妖豔賤貨一點都不一樣!
寧貴人:不是不讓結黨營私,權弄後宮嗎?
皇上:朕這叫合縱連橫!
作者有話要說: 孫顏:警告三連,後宮是女人的修羅場,不要進入!
皇上人前點頭,轉頭就提着自己的小籃子,穿着繡花鞋,這個一級宮鬥者一腳就踏進了高手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