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怎麽、怎麽會是你們……”心一激動地走上前，有些手足無措。就在這說話的當口，附近又出現了幾個輕微的腳步聲，若沒有遠超常人的耳力，絕對分辨不出那種竹葉被輕輕踩了一下的動靜是人踩在了上面。
“二哥、五哥、六哥……”心一環顧周遭，雖然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們就在附近，嘴邊浮現了一絲重逢的喜悅，笑問道，“把侍衛引到別處的那個是四哥吧？”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也無需回答，心一的猜測自然是對的，他開心地笑了一會兒，忽然臉色微變，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有些詫異地問：“三哥呢？”
“我們在大周朝遇到明侯追捕，老三折了一條腿。”不知何處響起了一個粗嗓子，聲音又低又沉，聽得人極不舒服。
“怎麽會這樣？！”心一大驚失色，話音剛落，他猛然想起了上次進宮赴宴的時候，明侯特意問了一下端王的下落，原來他早就在大周發現了老大他們的行蹤！
“明侯的人有何懼？”老大的脊背挺得筆直，依然是那副傲然于世的姿态，語氣也一如往常的冷靜，“能跟我們交手到這個程度的，只有殿下訓練出來的殺手。若不是殿下把我們的資料一一告知了明侯，我們斷然不會在大周朝的皇宮突然撞見明侯的人。殿下對我們，是真的下了殺手。”
“怪不得你們會來行刺殿下……”心一嘴唇發白，顫抖着聲音道，“可是，帝都早就得到了你們要來的消息，在端王府布下了天羅地網，殿下身邊圍了無數好手，他們很快就會追來了，你們快走！”
竹林裏倏然一靜，他們幾乎都聽見了侍衛在不遠處大肆搜尋的聲音。
沒有身份，沒有安身之地，還要時時刻刻堤防追兵的到來，身為刺客，他們幾個無法像普通百姓那樣生活在陽光下，如果不願意流落他鄉，就只有回到故土，把隐藏的威脅解決掉。
未來何去何從，他們曾爆發過數次争吵，最終下了返回大胤的決心，但沒想到，由于明侯的緣故，帝都早就掌握了他們的行蹤，今晚只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
老大緩緩掃視了一下竹林，皺眉思忖。高空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心一循聲望去，只見有個黑衣人從高處跳下，正好落在了一棵竹子上，仿佛猿猴一樣用四肢輕巧地攀附在其上，青竹不堪重負，被壓得彎下腰來。
那人沖老大輕輕地搖了搖頭。
老大再不猶豫，果斷下令：“撤。”
“等一下！”心一上前一步，語氣急切地道，“現在大胤境內貼滿了我們的通緝令，今夜過後，帝都的盤查會更嚴厲，你們這樣很難離開！”
“不用替我們擔心。”四哥像蜘蛛一樣從竹竿上滑下來，輕輕拍了拍心一的肩膀，“你還不知道哥哥們的本事麽？”
心一抿嘴望着他們，知道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不覺眼眶漸紅。他低下頭，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白玉印章，正是幾個月前那個桃山道士送回來的。心一拉起老大的手，将印章放在他手心，道：“城北有一個賣稀奇玩意兒的店鋪，叫有個寶貝，是我開的。這是我的私人印章，你們帶着它去店裏找一個叫林旦的，就說我讓你們去外地進貨，他看到印章就會明白的。”
老大五指合攏，将印章握在了掌心，沖心一點了點頭，道：“有緣再見。”
“老大！”心一壓制不住內心的沖動，忍不住喊出了聲，“哥哥們……”
不知誰在耳邊輕輕笑了一下，在夜裏聽來格外讓人觸動。
老大轉過身，靜靜地看了心一一會兒，沉聲道：“心一，昨日種種昨日死，你現在這樣很好，不要輕易暴露了自己，如果你能一輩子都現在的身份活下去，我們幾個做兄長的就放心了。”
“我會的……”心一聲音發顫，“我會努力活下去……”
“不要傷心，只要我們都還活着，就會有相見的機會。”老大道，“以後的日子，你就要靠自己了，哥哥們再也幫不了你。你記得，想要什麽要主動去争取，人生苦短，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你從小就跟着我們，見過天底下最醜陋最黑暗的東西，也知道世間存在至美至善的人心，從今往後，沒有什麽東西能再牽絆住你，後半輩子就随自己的心意而活吧，別辜負了我們的期望。”
說罷，老大拍拍他的腦袋，沒再說什麽，腳尖點地，眨眼就消失在了竹林深處。四哥離心一最近，也來摸了摸他的腦袋，跟着老大的腳步而去。緊接着，其他幾位兄長陸陸續續從竹林裏出來，紛紛經過了心一身邊，接二連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或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兄長們大都沒有說話，但心一知道他們是在跟自己道別。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五哥，他往心一手裏塞了一把輕若無物的東西，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留着防身。”
夜風吹來，竹林沙沙。心一站在空曠的地面，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周圍只剩下了随風飄揚的枯葉。
他知道他們走了，他甚至知道老大安排了哪位哥哥去給追兵布下迷陣，哪位哥哥負責殿後，也知道他們撤退的具體路線……但他們終于還是走了。侍衛們被四哥耍了一通，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忽然聽到心一的呼喊，終于發現了這處沒有人監視的角落，大呼小叫地引人過來。
心一象征性地呼救了幾句，将随身攜帶的弓箭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委頓。
“世子爺在這裏！”終于有眼尖的侍衛發現了他，大喊着沖上前來。
“快去附近找找，那些人肯定還沒走遠！”
“你們往那邊去找找。”心一指向五哥最後離開的方向，有氣無力地道，“我看到他們往那邊走了。”
“快追！”
“發現刺客蹤跡了！”
“追！”
……
侍衛們追着根本不可能抓到的刺客離去了，勞師父帶着耀武揚威趕了過來，見心一沒事，不禁松了一口氣。
“少爺，你感覺怎麽樣？”勞師父見他神情有異，便蹲下來問。
心一搖了搖頭，臉色有些蒼白，語氣虛弱地道：“我沒事，他們沒有傷我。”
“怎麽了？”紀凝也趕過來了，她正帶人在王府四處搜查，聽到侍衛通報，趕緊過來看了一眼。
“沒事。”心一被耀武揚威扶了起來，腳步有些不穩，明顯受了驚吓，連眼珠子都變得呆滞了，半天不轉一下。
“你真的被刺客抓了？”紀凝十分詫異，仔仔細細察看了他一番，“你沒受傷？”
“沒有。”心一低聲道，“他們大概是想抓我做人質的，後來發現用不上，就把我扔在這裏了。”
“哦？”紀凝滿臉疑惑，感覺有些怪怪的，但見心一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便把那些疑問暫時壓下。正在這時，竹林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卻是端王帶着人來了。
端王氣質沉穩，面色冷峻，右邊臉上的疤痕宛如一條蜈蚣，猙獰地趴在他的眉尖和脖子之間，給這位原本算得上英俊的青年添了幾分威嚴和可怕。
“不用追了，讓那些人回來吧。”端王望了望四周空蕩蕩的竹林，語氣十分平靜，“你們追不上的。”
見他這麽說，紀凝便知他對今晚這些刺客的情況心裏有數，不禁問道：“殿下，他們還會再來嗎？”
“不會。”端王搖了搖頭，薄薄的嘴唇輕輕吐出一句話，“他們這次會逃得更遠。”
紀凝露出了“果然如我料”的表情，知趣地不再說下去。
端王聽了侍衛的通報，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被一衆侍衛圍在中間的鎮國公府世子，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人沒事吧？”
心一假裝受驚，側着身體朝向端王，聞言不敢吭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勞師父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裏在害怕，主動開口道：“殿下，既然那些刺客不會再來，我們就送先世子回去了。”
“嗯。”端王用鼻子答了話，也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麽，回頭對紀凝點了一下頭，“今晚辛苦各位了，請回。”
說完這句話，他再懶得多說什麽，大步回了王府。一群勁裝打扮的侍衛跟在他身後，想必那些人才是将來追捕刺客的主力。
紀凝目送這位沉默寡言的端王遠去，聳了聳肩，任務完成了，她心裏輕松了不少，揮了揮手道：“行了，咱們回去吧！”
将軍發了話，士兵們紛紛傳令，排好隊伍各回各家。耀武揚威見心一狀态不對勁，全程牢牢攙扶着，紀凝見了他這副樣子，忍不住道：“你怎麽吓成這樣？”
“啊？”離開了那個竹林，心一的神智終于清醒了些，聽到她的聲音，有些茫然地擡起頭。
“算了算了。”紀凝懶得說他，換了個話題，“我聽說了，你今天身先士卒，還想親自抓刺客，雖然結果不如人意，但也算很勇敢了。我們雖然沒抓着刺客，但好歹保護了殿下，沒讓刺客近他的身，你也算立了個小功，我回去後會立刻寫折子告知陛下，讓他下旨誇誇你。我只能幫到這裏，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心一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笑了起來，鄭重地朝她施了一禮，十分誠懇地道：“多謝将軍。”
紀凝馬上就要回南方裏，實在不想再摻和心一的事，趕蚊子似的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再提，卻在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勞師父的臉色，忍不住道：“勞将軍，你苦着個臉幹什麽？我們大胤能訓練出這麽優秀的刺客，你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什麽？”勞師父明顯不贊同她的說法，脫了缰的野馬不再被人控制，背叛了上司的刺客不再是忠臣，任他們逃亡在外，只會是一個威脅。
“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紀凝絲毫不以為意，“咱們殿下既然能培養出一批這麽厲害的人，自然就能培養出第二批，抓人的事讓他自個兒解決吧！要是他們真的逃出了帝都，外邊還有我們呢！”
勞師父眉頭緊皺，不知在想些什麽，紀凝不再跟他們多說，大手一揮：“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