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原主名叫年康樂, 從名字就能看出,為他取名的長輩希望他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只可惜, 這樣美好的願望卻注定與原身無緣。
原身的母親年氏是個大美人,他的父親年翔飛也是英氣俊朗,兩人生出的孩子樣貌自然不差。只可惜, 原身的心疾實在是太嚴重了,身體瘦弱如皮包骨頭、滿面病容,嘴唇還泛着青紫色, 打眼一看十分像是頹廢系非主流, 與正常人的審美天差地別。
可以說,這簡直是創了孟晖附身身體的顏值低谷了。
攬鏡自照半天, 孟晖嘆了口氣, 開始思考這個世界的任務。
氣運之子現在距離他十分遙遠, 光球只能隐隐探查到對方正位于他們的東南方向, 卻無法判斷具體地點。為此,孟晖專門翻出原身屋子裏的地理圖鑒尋找半天,猜測對方很有可能是在淄市——那是個位于沿海的巨型商貿口岸,貫穿全國的“母親河”也由此入海, 故而經濟十分發達, 堪稱兵家必争之地。倘若氣運之子想要發跡,是絕對不可能放過這個城市的。
說起來,自家系統在進入世界之時對于氣運之子的定位,如今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最開始,孟晖進入世界後附身的身體, 都距離自己的任務目标極近——不然,他第一個世界也不可能恰好趕到,順利撿屍了差點病死的鄭文睿。而接下來,似乎每一次進入世界,孟晖距離任務目标的位置都會略遠一點,但這樣的變化并不明顯,也不曾引起孟晖與光球的注意。
直到最近的幾個世界,這樣的改變卻令人無法忽視了。第七個位面,孟晖與姜疏朗還身處同一個城市的市區,第八個位面,他進入世界的位置就被移到了蕭堯所在京都的偏遠郊區,而這個世界更加誇張,他們已然身處兩個城市。
孟晖覺得,這似乎也是由于“氣運之子”越來越強大,已經逐漸脫離了主系統掌控的原因。
由于自己這副糟爛身體,恨不得将他關在溫室裏的家人肯定不會同意他跋山涉水前往淄市,所以關于尋找氣運之子這件事,孟晖不得不從長計議。
所幸根據他的推論,現在的氣運之子應該可以獨立應付世界意識的打壓了,那麽孟晖也不必急急忙忙、不顧自己安危的趕過去幫忙。
眼下比較重要的事情,就是盡量調養這具體弱多病的身子,然後思考一下該如何讓原身的母親接受那些女性應當獨立自主的新思想。
最近一段時間,孟晖也稍稍試探了一下年氏對于新思潮的态度,但結果卻并不算好。對于這些令夫君與自己離心、甚至想要抛棄自己的新思想,年氏簡直深惡痛絕,倘若不是自己的兒子強烈要求想要看一些進步刊物,年氏是決計不會讓這些東西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的。
當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拒絕、厭惡着某種東西的時候,哪怕那樣東西是正确的、有益的,也根本不可能被接受。所以,對于改變年氏,孟晖根本無從着手。
——他果然還是更加喜歡那些複仇的任務啊,充當傳播愛與自由的小天使什麽的,孟晖是真心做不來的。
在試探完年氏對于新思潮的接受程度後,孟晖又開始試探她對于年翔飛的态度。
年翔飛是一個才子,經常在進步書刊上刊登一些鴛鴦蝴蝶、才子佳人的新體詩和散文。對于這些詞句優美的詩文,沒有什麽文學素養的孟晖是欣賞不來的,不過,這卻并不妨礙他對此展現出虛假的欣賞,
由于身體瘦弱,孟晖的手腕也沒什麽力道,仿照原身寫出來的字跡清秀綿軟,倒是頗為契合這些風花雪月的詩文。當年氏進到屋內,就看到自家兒子正對着進步刊物謄寫一首新體詩,下意識便皺了皺眉。
輕手輕腳的來到孟晖身後,年氏剛想要開口讓兒子休息一下,就看到宣紙最上方、被孟晖刻意放大了幾分書寫的“年翔飛”三字。
頓時,年氏便閉上了嘴巴,怔怔的出着神,看孟晖慢慢悠悠、認認真真的将整首詩寫完。
年翔飛出身地主階層,家裏很有錢,否則也不會被送去新式學校學習。而能夠門當戶對嫁入年家的年氏自然也出身不低。她年少時跟着女夫子學習了一段時間,卻礙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僅僅只是認了字便不再深造,轉而去學些女戒女德、女紅女工。
對于年翔飛所寫的暧昧朦胧的詩文,年氏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不解其意。由于丈夫以沒有共同語言為由想要休棄自己,年氏十分傷心,也曾試圖學習、理解這些丈夫喜愛的東西,但她文學水平不高,進步極慢,又很快被丈夫帶回家的新歡傷透了心,徹底放棄了最初想要學習的打算,轉而對這些東西厭惡透頂,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看着兒子謄寫丈夫的詩文,年氏又不由想起了那些徹夜研讀的日子,一時間不由有些心神恍惚。直到孟晖放下毛筆,扭頭安靜的看了她半晌,年氏這才回過神來。
“樂兒,你身體剛剛恢複,怎麽就下床練字了?快點回床上休息吧。”擡起手,撫了撫孟晖瘦削的面頰,年氏十分擔憂。
“沒事的,娘,我躺了這麽久,感覺全身上下都僵了,就想下床活動活動。只是坐着練字而已,不妨事的。”孟晖笑着握住年氏的手,将視線轉回桌上的宣紙,“娘,兒子讀詩給您聽吧,就讀父親的詩。”
年氏從來不會拒絕兒子的話,此時盡管心情矛盾,卻依舊還是點了點頭,順從的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孟晖清了清嗓子,開始念誦原主父親的詩文。由于中氣不足,孟晖的聲音很是低柔,但卻十分悅耳動聽。即使年氏聽不太懂,臉上緊繃的神情也還是逐漸舒緩下來,甚至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一首詩很短,轉瞬間便念完了。但孟晖卻并沒有停止,而是話鋒一轉,開始為年氏品讀這詩的含義。
雖然不會寫詩,但分析點評一首情詩,孟晖還是能夠做到的。晦澀朦胧的詩文在他的講解下很快便清晰明了起來,年氏聽着孟晖的解釋,整個人都有些癡然,不由想起了剛剛嫁于年翔飛之時。
那時,年翔飛尚未離家求學,兩人樣貌出衆,又是新婚燕爾,着實恩愛甜蜜了一段時間。也正是由于曾經的這一段情,使得年氏将心牢牢拴在了年翔飛身上,得知丈夫另有所愛時才會倍受打擊、幾欲崩潰。
回憶起曾經丈夫對自己的柔情缱绻,又想起不久之前他看自己那冷淡輕蔑的目光,年氏心中酸澀一片,卻依舊還是強打起精神,朝着自己的兒子溫柔微笑:“樂兒真是好厲害,懂得真多!娘原本看不懂這些詩文的,但是聽樂兒一講,就全都清楚了。”
發現年氏的強顏歡笑,孟晖在心裏嘆了口氣,也有些不忍心繼續刺激對方——他能看得出,年氏對于那個抛棄妻子的渣男丈夫依舊心存眷戀,再加上她一直接受從一而終、以夫為天的女德教育,倘若孟晖想要按照原身的願望,為她重新找一個依靠,估計還是有些難度的。
所以,拉紅線什麽的,還是得在年氏的思想轉變後才能開始考慮。當然,如果年氏對于年翔飛死心塌地的話,孟晖姑且也能把年翔飛抓過來,費一番手段将他徹底催眠,讓他成為一個居家好男人——不過,這樣的做法對于可憐的年氏而言,未免有些太過敷衍了,也着實讓人感到惡心。
于是,轉了一圈,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該如何教導排斥新文化、新思潮的年氏。
孟晖十分頭疼,視線落在自己謄寫的詩詞上,突然靈光一閃,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容:“其實,娘,兒子私下裏也偷偷仿照着父親,寫了一首新體詩呢……娘要不要看?”
“當真?”聽孟晖這樣說,年氏眼睛驟然亮起,連連點頭,“要的,要的,樂兒快給娘看看!”說着,她也忘了自己剛剛想催促兒子上床休息的事情,親手幫他潤筆蘸墨。
孟晖重新鋪了張宣紙,接過年氏遞來的毛筆,開始寫詩。
他天生就沒有文化細胞,這首詩自然不是他做的,而是剽竊了第五個位面的一位文學大家。
這位文學大家的詩文同樣以辭藻優美著稱,其意境卻比之年翔飛一類年輕人淺薄的思想更加深邃悠遠。不僅讀起來令人心馳神往,還帶着憂國憂民的仁心,帶着對于祖國未來的思考與展望,值得人一遍又一遍品味反思。
身為一名維護者,對于剽竊這樣一位令人敬重的文學大家,孟晖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的。維護者并不在乎自己在一個世界中取得了怎樣的功名利祿,這些對于他們而言無非過眼煙雲,也更不會在意自己取得成功的方式途徑是否合理合法。一切都要以最快、最有效的完成任務為準。
在孟晖寫詩的時候,年氏一直站在他身邊認真看着,似乎想要将将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腦海中那般。
待到孟晖收筆,年氏捂着胸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自豪與贊嘆:“我兒寫的詩可真好!”頓了頓,詞彙匮乏的她不知該如何贊美自己的兒子,只能采取最為平實的比較法,“比你父親寫的還要好!”
——在曾經的年氏心裏,自己的丈夫是最聰慧、最有才華的人,但現在,這個位置要讓給自己的兒子了。
聽到年氏的誇獎,孟晖心裏沒有任何波動,蒼白的臉上卻帶上了羞澀的紅暈:“娘能看懂我的詩嗎?”
“看不太懂。”年氏面對自己的兒子十分誠實,“但就算娘看不懂,讀着也覺得順暢開心,像是一首歌兒似的。”
詩歌詩歌,這兩者是不分家的,詩詞的韻律之美與音樂相通,哪怕不解其意,誦讀時也會覺得順耳貼心。
孟晖微笑起來,将詩的大意向年氏講述了一遍,随即有些扭捏的望着刊登有年翔飛詩詞的《新文學》雜質:“娘,兒子想将這首詩投給《新文學》,您覺得怎麽樣?”頓了頓,他滿面羞紅,眸光閃亮,“兒子想要登上刊載着父親詩文的雜志,想讓父親也看到兒子做的詩。”
做兒子的對父親抱有期待與憧憬,這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哪怕這位父親對待家人很渣,但在外界的形象卻經營的不錯,兒子聽多了對于父親的贊譽,自然也想要向父親看齊,想要得到父親的贊許。
——都是她沒用,被丈夫不喜,也帶累自己的兒子得不到父親的關愛,只能依靠這種方式追逐父親的腳步。
年氏心裏一酸,擡手摸了摸兒子枯黃的發絲,差點哽咽的落下淚來,卻還是強笑着點頭:“好,娘這就幫你将這首詩寄出去。樂兒的詩做得那麽好,肯定會被雜志刊登的。”
孟晖仿佛松了口氣那般,展顏而笑。
說實話,孟晖選擇這位文學大家剽竊,不僅是因為其在遣詞造句上與年翔飛有着一絲共通之處,同樣也是由于對方在第五世時聲名大噪,哪怕是在一片戰火紛飛中東奔西走的孟晖與氣運之子賀晨,也同樣品讀、談論過他的大作。
——如果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早早恢複了身為賀晨的記憶,那麽看到雜志上刊登的詩文,也許會被喚起些許熟悉之感。而只要有了一絲疑惑,只要還對孟晖有所執念,憑借氣運之子缜密的思維與強大的控制欲,他必然會想方設法的順着這一條線索找來,與孟晖重新相見。
當然,如果對方沒有看到詩文、或者是沒有想起什麽的話,孟晖也算不虧。經過剛剛的試探,他發現年氏雖然十分抗拒新的思潮,但在面對她在乎的人時,這種抗拒卻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哪怕年翔飛抛棄了她,年氏卻依然想要讀他的詩,而當寫詩寫文的人變成她最為在意的兒子時,這份愛屋及烏的喜歡便更加強烈了。
孟晖覺得,想要讓年氏放下成見、仔細品讀學習這些蘊含有新思想的文章,最好的方法就是這些文章是出自被她摯愛着的、渴望了解的人之手。孟晖自己文學素養不高,寫不出那些驚采絕豔的詩文,只能參考其他人的作品,而他方才剽竊的這位文學大家,便是呼籲女性要獨立自主的女性解放者之一。
利用他的文章來轉變年氏的思想,也算是恰如其分。
接到孟晖的命令,光球立刻找出第五個世界的記錄,将這位文學大家的作品搜集整理出來,方便自家宿主随時使用。
而自己的兩個任務終于有了些許着落,孟晖也終于松了口氣,心中安定不少。
接下來,就是一邊養病,一邊剽竊文章教母,順便再等待氣運之子自己找上門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Ashley 親愛噠扔的地雷=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