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殿下, 您是在玩笑?”孟晖皮笑肉不笑。
“當然不是。”太子挑了挑眉, 語氣坦然, “孤是的确想要率軍去邊關走一遭的。”
孟晖深吸了口氣, 努力告誡自己要淡定——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任務目标也不可能全都是些乖巧可愛的家夥, 總會有些熊孩子讓人格外手癢。
其實, 氣運之子上戰場這種事情, 孟晖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畢竟他第一個輔佐的皇帝, 就是一路從戰場拼殺中成長起來的骁将。
不過, 太子的情況與王昭卿截然不同。
王昭卿親臨前線的時候, 他還只是一名亂世軍閥首領的其中一個兒子, 哪怕少年英才,也并沒有那麽顯眼, 最起碼能夠被世界意識引導着暗算他的人并沒有幾個。但如今的太子卻是衆矢之的,做夢都希望他能出事的人不知凡幾。
另外,王昭卿自亂世中長大, 早已習慣了兵荒馬亂、危機重重的生活, 自保意識格外強烈,能夠十分敏銳的從險境中探查到那一縷生機。再加上他天生神力、武藝超群, 等閑的危險絕對無法危及他的性命。而等到孟晖來到他的身邊、成為他的首席謀士,開始幫助他排兵布陣、穩固後方,拔除一切不可控的因素後,哪怕世界意識加大了針對王昭卿的力度, 也很難對他造成真正的威脅。
對比摸爬滾打皮實着長大的王昭卿,太子卻生來便金尊玉貴,成長于守衛森嚴的深宮之內,哪怕宮中勾心鬥角,卻也很少能波及到被皇帝盡心庇護的太子。
将這樣一個細皮嫩肉、生長于富貴溫柔鄉裏的貴公子丢去血腥密布、殺機重重的邊疆,就像是将一只咩咩叫喚的小羊羔扔進饑餓的狼群,哪怕這位太子殿下再如何聰慧絕倫、洞察人心,也很難全身而退。
想到王昭卿,孟晖就不得不一視同仁的想起于君寧。
這位手無縛雞之力、單靠智商取勝的大佬就十分有自知之明,從來不往危險的地方跑。哪怕有時候情況緊急,需要他親臨戰場指揮戰鬥,也絕對會乖乖呆在最為安全的大後方,身邊精兵護衛無數,連只蒼蠅都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由于這樣的表現,甚至還曾有敵人借此嘲笑他膽小如鼠、貪生怕死,只會縮在烏龜殼中動動嘴皮子,再配上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簡直像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當然,所有這樣嘲笑過于君寧的,最終都被他微笑着恁死了。
不過,也正因為有了如此珍惜生命的主公,孟晖才能在前方毫無顧忌的奮勇殺敵,不必擔心自己率軍凱旋後,卻看到自家任務目标冰涼的屍體。
追憶了一下曾經兩位省心的任務目标,孟晖再看向太子的時候,就不由帶上了幾分輕微的責備:“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況且殿下乃國之儲君,更需小心謹慎、防患未然,不可拿自己的性命輕忽玩笑。”
“大師所言,孤自然知曉。”太子十分乖覺的點頭。
“若殿下知曉,便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在一番試探、了解對方對于自己的容忍性很高後,孟晖的語氣也不再像是曾經那麽客氣禮貌,“殿下身邊能人無數,便沒有一位将領能率軍抗擊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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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當然是有的。”太子摸了摸鼻子,對孟晖不怎麽友善的語氣不以為忤,反而有些美滋滋的,“不過,孤這般提議,不僅是擔心二弟借此收攬軍心,更是由于……孤想要親自去蒼茫無盡的草原中看看,體會一下那種‘萬裏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的景致。”
說話的時候,太子的眼睛帶着細碎的光芒,難得透出了幾分少年意氣,讓孟晖怔愣一瞬:“就算太子這般想,也不急于一時,以後……”
“以後恐怕更是困難。”太子輕笑一聲,打斷孟晖的規勸,“孤自小便被困于深宮,連京城都鮮少離開,走得最遠的一次,就是替父皇南下赈災,一路只見哀鴻嗸嗸,餓殍遍野。至于孤的父皇,去得最遠的地方大約就只有臨郡的避暑山莊。”頓了下,太子坦然看着孟晖,“帝王身份貴重,雖坐擁萬裏江山,卻是最無自由之人。倘若孤不趁着仍是太子之時外出走走,估計此生都難有機會了。未來,若孤有幸登位,那便要如父皇那般時刻坐鎮京都、案牍勞形,一旦出游,便興師動衆、勞民傷財;而若無這個榮幸……那輕則圈禁,重則殒命,更無機會。”
對于太子的話,孟晖無法反駁。
孟晖是維護者,他在無數世界位面間穿梭,雖居無定所,卻也見識過萬千景致。這個世界,只是孟晖經歷的再普通不過的位面,他并不在乎這裏的瑰麗山河、芸芸衆生,因為他知道,他以後肯定會見識更加奇詭、更加美妙的景色。
但是太子卻不同。先不論太子是否與其他任務目标有關,最起碼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剛滿二十,對于外界充滿了好奇心與期待感、意氣風發的青年。這個世界就是他所能經歷的全部,而短短百年,便是他的整個人生。
想要去外面看看——這實在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願望。倘若讓孟晖站在太子的角度,一輩子被困在一座城市之中,他估計也是無法忍受的,哪怕冒着危險,也想沖破牢籠,一窺外界景致。
曾經,孟晖輔佐的主公們并沒有這樣的願望,那是因為他們本就在牢籠之外,振翅高飛、潇灑恣意,就算以後被困于皇位,卻也已然經歷過刺激的人生、見識過廣闊的天地。
雖然,孟晖的任務是保證任務目标的生命安全,讓他們順利登上人生巅峰,但多少也得顧及一下他們的心理健康。不然,萬一這些天子驕子覺得人生無趣、撂挑子不幹,他要找誰說理去?
如此說服着自己,孟晖一邊煩惱自己該如何在戰場上護住太子的安全,一邊不得不妥協:“殿下倒是志在四方。”
“大概是越得不到什麽,就越是向往什麽吧。”太子自嘲一笑,“又或者說,孤曾經夢到過自己征戰沙場、踏遍山河,于是便格外想要親身體會一下。”
孟晖稍稍皺眉,總覺得太子話中有話,但是卻并沒有重視他口中所謂的“夢”。畢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子既然如此希冀,那在夢中夢到也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太子今日下午在禦書房與衆位文武大臣争論許久,精神上着實有些疲勞,哪怕與孟晖相處愉快,卻依舊乏累。而孟晖則時刻惦念着早睡早起,好應對明日淩晨的早課,兩人随意說了幾句話後便互道晚安。
孟晖頭疼萬分,随意洗漱一番便一頭紮進被褥裏,絞盡腦汁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而自含章殿離開的太子卻心情極好,哪怕面上不顯,但周身愉悅的氣息卻與回東宮時的沉郁冷厲大相徑庭。
啓銘一直守在含章殿門外,并不知曉太子與玄臻大師聊了些什麽,但玄臻大師對于太子的影響力卻是毋庸置疑的。在心裏砸了砸嘴,啓銘暗暗将玄臻大師的重要性又往上提了提。看自家殿下被大師哄上幾句就眉開眼笑的架勢,以後萬一自己惹怒了太子,那這位玄臻大師恐怕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必須要早些打點好關系、未雨綢缪。
太子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貼身太監腹诽了好幾遍。他一路走回自己的寝殿,越想越覺得開心。
說實話,哪怕是現在,太子對于佛教僧侶什麽的也是無感的,哪怕最近因為想要讨好玄臻大師的緣故硬着頭皮看了幾本經書,卻也半點都沒有接受佛法洗滌的意思,反而一邊看一邊吐槽,還呵欠連連。
由于對佛法半點沒沒有心得體悟,太子原本與玄臻大師談經論道、借此來博取大師歡心的計劃一直遲遲都無法實行,平時與大師相處也只能選些煮煮茶、下下棋、聊聊皇室八卦之類的“俗”事,着實讓太子有些傷腦筋。
然而今晚,一向六塵不染、一心向佛的玄臻大師卻突然走下佛壇,主動向他問及政事,甚至語氣中隐隐有指點回護之意,這怎會不讓太子狂喜異常?就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金餅砸中了腦袋,整個人被砸得暈暈乎乎、卻還是忍不住緊抱着金餅呵呵傻笑。
——至于被欺騙的不滿憤怒什麽的,太子是沒有的。畢竟,他最開始看上的就是玄臻這個人,而非他的高僧身份。只不過是由于玄臻是佛門大師,他這才投其所好,改變了對于佛教的态度,而如若皇帝帶回宮的不是玄臻,而是其他什麽佛教僧侶,太子哪裏會這般殷勤小意?非折騰得對方雞犬不寧、主動搬離東宮不可。
可以說,無論玄臻是否是得道高僧,太子都半點不會在意。而如若将“高僧玄臻”與“俗人玄臻”放在一起比較,太子更為喜歡的,大約還是後者。
高僧玄臻聖潔出塵、美好的讓人想要親近卻又不敢亵渎,像是天邊浮雲,可望而不可即。但當對方走下佛壇,有了人間煙火、喜怒哀樂之後,太子卻倍感親切貼心、放松自在,簡直想要将其一直拉在身側,片刻都不願分開。
每每看到玄臻大師不複淡然,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責備不滿,太子心裏就有種隐秘的喜悅——這說明自己在大師眼中已經從芸芸衆生之中脫穎而出,是可以牽動大師情緒起伏的獨特之人了啊!
就像是爹不親娘不愛的孩子一直被父母無視,不得不努力表現自己以獲得親人的重視那般,突然有一天,孩子因為考試不及格而被父母叫到眼前好一番苦口婆心的規勸教導,哪怕是被怒其不争的責備,也不由有一種得償所願的滿足。
——不,這不是抖M發作,而是人之常情!
懷着如此興奮的心情,哪怕太子的确感覺有些疲憊,躺在床上後也依舊輾轉反側、躁動難安,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玄臻大師坐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諄諄告誡的模樣,越想越覺得愉悅圓滿。仿佛自己身邊本該就有這樣一個人,卻又因為種種原因而不見蹤影,如今才終于回歸正位,
如此折騰到大半夜,太子這才勉強睡下。他本以為自己心裏高興,倘若做夢應該也是一場美夢,卻不料在夢中的場景清晰起來後,他發現自己再一次坐在了空曠寂寥的大殿之上,身下是冰冷的禦座,周圍卻無一個人影。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Ashley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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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留言數越來越少,感覺大家都不愛我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