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女人之間的危險,不是過去的坦蕩磊落。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停在離她脖子一寸處開口,“我想要你留下,留在我身邊,陪着我,永遠別離開。我想娶你,嫁給我!”
他終于把這番話說出過口了。本以為會很難堪,可出口之後,他卻暢快非凡。
早就該說了,卻偏偏錯到此刻。
“……”霍錦骁震呆。祁望的話大出她的意料,聽來就像錯覺。
“小景,別離開我,嗯?”他見她沉默,慢慢擡起頭,直視她愕然的眼眸,往她唇瓣吻去。
霍錦骁醒來,再顧不得他身上有傷,用力掙開他的手,從床上站起。
咫尺可觸的吻,還是落空。
“祁爺,你到底怎麽了?”她聲音有些顫,也有些冷,思緒很亂。
祁望把散落的長發盡數拔到腦後,勾起唇,笑出三分邪性:“我沒怎麽,只是确認了一件事而已。”
霍錦骁覺得他的話像個圈套,引着她往下接,她便不作聲,單等他說。
“我确認,我愛你。”
霍錦骁往後退了半步,道:“我以為那天……我們已經說清楚了。”
祁望想了想,她說了什麽?她說——從未開始,無謂結束,我們互不相欠。你仍是祁爺,我還是小景,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改變。
一字一句,他記得清楚。
“我們說了什麽,我不記得了。”他掀開被,慢慢下地,像蟄伏的虎狼,終于探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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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冒……心塞……
☆、剜腐
霍錦骁站在床畔, 看着祁望緩慢落地, 這人一身月白中衣松松系着,肩頭是散落的發, 病容虛白,目光卻還是犀利。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祁望會變得如此反常, 又或者從一開始, 她就沒懂過他。
“祁爺,我知道夢枝姐走了你難過,但是你不能把我當成浮木,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思前想後,他所有的變化都從曲夢枝的死開始。
“你既然知道是救命稻草,那這命,你救不救?”祁望按着床頭镂空的萬蝠雕花問她。
“救不了, 這天下沒有真能救命的稻草。”她斷然拒絕。
他的指掐進镂空的木隙間,聲音低得像風過草木,簌簌飄零。
“不是因為夢枝。景骁, 我動心……比你要早。”
從他闖進澡堂開始,或者是金蟒島的相逢, 亦或是漆琉島她驚豔一現,還有往後無數次的同生共死……人生裏的須臾瞬間, 卻是銘心刻骨的動情。
霍錦骁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
“當初是我顧慮太多,才說了那些話, 将你推開,你要怨責怪罪我都接受,只是你親口承認過你的動心,知道我的猶豫彷徨,你也在等,那眼下一切都能圓滿,你可否回來?”祁望朝她緩緩走去,慢慢說着,“你喜歡東海,喜歡平南,熱愛冒險,這些,我都能給你!”
霍錦骁往後慢慢地退:“祁爺,對不起,我……”
“別這麽快給我答案。”祁望一個箭步将距離縮短,到她面前,俯了頭看她,“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
霍錦骁胸口起伏不已,強壓着心中亂竄的種種思緒,冷靜道:“藥還剩下半碗,祁爺記得喝完。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看她轉身,纖骨化作風,頭也不回就離開了。
————
門“咿呀”打開,院裏草木的芬芳與清新的空氣掃去胸口堵得難受的悶氣,霍錦骁踏出祁望的屋子,站在院裏大口喘氣。長廊下匆匆走來兩人,當前之人着素淨的袍子,绾着爽利的發髻,正是背着藥箱,捧着瓶瓶罐罐來給祁望重新上藥的魏東辭。
“小梨兒。”看到她傻傻站在門口,東辭喚了她一句,豈料霍錦骁轉頭看到是他,拔腿就飛奔而來,二話不說直撲進他懷裏,将他的腰圈個死緊。
跟在他身後是捧着藥的小滿,看到這情景,忙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托盤上的瓶瓶罐罐被撞得搖晃不已,他只好單手把盤子舉高,另一手撫上她的發,柔聲問:“怎麽了?”
在人前主動與他親近——這可不是她的作派。
“沒什麽,有點心煩。”她擡頭,下巴戳着他胸口蹭了蹭。
祁望這事,她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東辭,而就算要說,她恐怕也不知從何說起。
“這天下還有能讓你煩成這樣的事?”東辭捏捏她臉頰,換來她的鐵齒怒咬。
“東辭,你要娶我嗎?”她想了想,踮腳把他的臉扳正,正色問他。
東辭莞爾:“小梨兒,這話由男人說比較好。你願意嫁我嗎?”
他笑着,語氣卻鄭重,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霍錦骁臉一燙,松開手,答非所問:“你們要給祁爺上藥?”
“嗯。”東辭點點她的眉心,“你這兩天沒休息好,回去歇歇。”
“好。”霍錦骁答應得幹脆,又向小滿開口,“小滿哥,祁爺就拜托你照顧了。”
小滿一愣,正尋思她這話是什麽意思,霍錦骁已經走了。
東辭不動聲色地掃過祁望屋子的窗,半敞的窗後閃過月白衣角,人影已失。
————
霍錦骁那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字面解釋,她把照顧祁望的活交回給小滿。她本來也就是搭把手,因覺得小滿不夠細致才攬下大部分的事,如今祁望的傷勢已無危險,她正好脫手。
接連幾日,霍錦骁都在衛所忙平南島的島務。祁望傷重不管事,許炎就拉着她不肯放,這幾天巡航的船在平南海域又遠遠撞見過沙家的船幾次,事态有些嚴峻。平南和玄鷹號被襲之事,祁望傷好後必定不會養罷甘休,霍錦骁揣測祁望的心思,他應該打算反攻沙家和宮本,來招殺雞儆猴,就算是三爺的面子他也不打算再賣了,所以她接連下的幾個命令,都是在作戰前準備。
東辭近日倒是在平南島到處走動,也不要她陪着,自己找了桌椅,綁了根布幡,到鬧市裏一坐,給人看起病來,還真把自己當成游方郎中。不過別說,就他那模樣,他那脾性,不出兩天整個市集的人都知道他了,連溫柔都提過新來的俊郎中,還想替他介紹親事來着,正好就想到待嫁的霍錦骁,結果兩廂一問,鬧了個大笑話。
“你和魏大夫真是青梅竹馬?”
宋櫻和溫柔一左一右挽着她的手進了飯堂,兩人在霍錦骁耳邊叨叨問着,宋大娘馬上就端來好酒好菜,飯堂裏的水手看到她們都縮到角落幾張桌子去,豎了耳朵聽。
這段時間,平南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魏東辭和霍錦骁。
“是啊。”霍錦骁夾了一筷子醬肉塞進宋櫻嘴裏。
這丫頭新婚不久,梳油光的發髻,穿銀紅的襖裙,眼頰都帶着桃花。
“什麽時候成親?在平南成親嗎?”溫柔扒着霍錦骁的手不松,逮着她不停問。
“溫柔姐……”霍錦骁撫額,這些事她自個兒都沒想過呢。
“小景。”
正愁如何應付身邊兩只八爪蟹的纏問,有人出聲救了她。
“小滿哥。”霍錦骁瞧見小滿拎着兩個食盒愁眉苦臉地走過來。
小滿這幾天焦頭爛額,霍錦骁撂了挑子,把他給累慘了,身心俱疲。
“算小滿哥求你了,去看看祁爺。我搞不定他。”
“怎麽了?”霍錦骁看着他将食盒逐一打開,裏面滿滿的飯菜,沒人動過。
“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祁爺脾氣差得很,藥不怎麽喝,飯也吃得很少,我怎麽勸都沒用。”小滿看着食盒裏的菜發愁,忽又抓住她,“你也跟了祁爺這麽久,他從來沒這麽任性過。你去瞧瞧,好歹勸勸他,別讓他再這麽下去。”
霍錦骁沉默。
“小姑奶奶……”小滿哀求了聲。
“給我吧。”霍錦骁蓋上食盒,拎起就走。
————
祁宅仍舊靜谧,連個人影都沒有。霍錦骁在祁望屋外躇蹰片刻,才敲了兩聲門進屋。祁望不在寝間,而是側倚在次間的羅漢榻上,閉着眼,手裏握着卷書垂在床沿,也沒在看。榻旁的方幾上擱着碗藥,她放下食盒輕聲上前,探探藥溫,已是涼了。
“說了不要來吵我。”祁望還是聽到動靜,閉着不耐煩開口。
“祁爺,藥涼了。”霍錦骁端起藥。
祁望猛地睜眼,擡眸靜靜看她。
“小滿哥說你不肯喝藥,不喝藥這傷怎麽會好?祁爺還想在這裏躺多久?”她好聲氣地勸着。
祁望忽然伸手,把那藥奪來,仰頭一飲而盡,複将碗扔在桌上。碗“哐哐”轉了兩轉才停下,他道:“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聲音沙啞,蓄着火。
霍錦骁無語,将空碗拈起放在盤上,端起轉身,卻又被他拉住手臂。
“你真要走?”
“不是你讓我出去的?”霍錦骁無奈道。
“我說說而已。”祁望拉着人不放。
霍錦骁覺得這人近日反複無常的叫她摸不着邊。
“我去給你拿飯菜罷了。”
祁望看到被她擱在不遠處的食盒,總算松手。那日他不過唐突剖白幾句,她竟然這麽久都沒來看過他一次,真叫一個絕情。既然出口了,他就斷沒有再叫她離開的可能,瘋了似的想見她,可越想見,她越不來,他煎熬十分。
霍錦骁手腳麻利地将矮案擺上榻,把食盒裏的飯菜一樣樣取出來。他傷勢未愈,飯菜都是清淡的,無非白粥、卷子,藕尖、青筍、鲈魚、蒸肉丸子之類,再加一盅湯。她看他沒有拒絕,還主動坐起靠到迎枕,便遞了筷給他。
“陪我吃飯。”他把筷子推回她手裏。
霍錦骁只得在他對面坐下。與他一同吃飯不是頭一遭,可沒有哪回吃得像現在這樣艱難,食不知味。
“藕尖嫩得很,你嘗嘗。”祁望夾了段細嫩藕尖到她碗裏。
霍錦骁默默吃了,也不多話。
“怎麽不說話?從前吃飯,你的話從來沒停過。”祁望溫聲道。
從前吃飯,她會說話,會和他搶菜,也會勸他多吃——什麽時候改變了,他也不知道。
他不過是想把消失的從前找回來。
“祁爺多吃些。”霍錦骁剔了魚肉放進小碟,拿半久醬汁澆了給他,“其實剛才我在外頭已經吃過了,你不用管我。”
“小景,你叫我名字吧。”
祁爺祁爺,透着生分。
霍錦骁笑起:“祁爺就是祁爺,哪能直呼名諱?”
“為何不能?你從前不是叫過。”
他記得,劫後餘生的擁抱與她一聲“祁望”,那幾乎是他們之間最動人的時刻。
“多吃些吧。”霍錦骁垂下頭,将湯倒出。
祁望覺得自己急進了些,便不強求,岔開話題:“喜歡遠航嗎?去年我們走的西線,明年開春我們到東邊去,那裏不比西邊差,我們可以走得更遠,有些地方連我都沒去過,聽說有鲛人出沒,想去看看嗎?書房裏有本《東行記》,你可以拿去看看。”
“去完東邊回來,你帶我去雲谷看看?你說說,雲谷都有什麽有趣的?”
她不語,他就一直說。
她喜歡的事物那麽多,總有一兩件事能打動她。
霍錦骁目光慢慢擡起,落在他臉上。
硬朗的棱角,刀劍似的眉眼,幾曾有過這樣服軟的模樣。
心是有些疼的,可她已經再難回頭。
“祁爺想去雲谷,随時都可以,不過我現下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她想了想,平靜開口。
沒有那麽多的難以割舍,她一直都是絕情的人,只有一顆心,只給一個人。
“何事?”祁望問她。
“祁爺傷愈之後,我想請祁爺主婚,我和東辭準備在平南完婚。”
太多的話無法出口,那麽行動足以說明一切。利刀剜腐肉,越快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 來吧,風雨刮得猛烈些。
☆、婚事
霍錦骁與魏東辭打算在平南完婚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平南島。
她是祁望親口定下的平南副島主, 這兩年多來又替平南做了許多事, 還是東海聲名遠播的女枭,故而這事在平南算是僅次于祁望成親的大喜事, 只不過多少叫人有些唏噓,祁霍兩人的親事半年前在平南島也是所有人都津津樂道的事,然不過數月, 乾坤已換人。
這喜悅裏便摻了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寂寥酸楚。
但不管如何, 喜事仍是喜事,霍錦骁人緣好,她孑然一人在平南, 身邊沒有父母兄弟姊妹,這親事定得又急,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那些素日裏與她交好的人便紛紛自告奮勇前來幫忙。
對比霍錦骁這邊的熱鬧, 祁宅那頭顯得異常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祁望傷勢漸愈,已能起身去衛所與衆人議事。自那日霍錦骁請他主持婚事後, 她還碰過他幾次,論及公務皆是平常口吻, 再不多提旁事,倒是她的請求, 他果然一口應諾。
他會親自替她主持婚事。
————
“在想什麽?”
溫潤聲音過耳,驚醒走神的霍錦骁。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在廊下坐了許久。東辭穿過小小的天井走來,穿了身半舊的霜色衣裳, 腰上挂着個藍白二色繡雲鶴的小香袋,那還是霍錦骁端午時送他的,裏面的香料已經換過一茬。
四四方方的天井原本種了不少花草,她一去石潭數月,花草無人打理枯死大半,只剩下皮實的草半死不活地頑強撐着,牆角與地縫裏又抽了不少雜草出來,有些荒涼。東辭每回過來都要拉着她把花草清理掉一批,又在天井角落開塊地,種上些草藥。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總透着不緊不慢的悠閑,今天做不完就明天再做,怎麽開心怎麽來。
霍錦骁覺得和他呆在一塊,就算什麽話都不說,心裏也是舒服的。
他身上總有奇怪的氣質,能撫平她的毛躁。
“東辭,你怪我嗎?成婚這事都沒同你商量就決定了。”霍錦骁抱着廊下紅柱問他。
“不怪,大不了回了雲谷再成一次。”東辭坐到她身邊,把手裏端的青瓷蓋碗打開,一股桂花香飄出。
“我才不要。”霍錦骁馬上反對。昨天溫柔拉着她在那邊說了半天婚禮需置辦的東西和該行的禮,聽得她頭暈腦脹,這還是在平南,熟人不多,她把繁文缛節都簡化了,要是在雲谷——她得哭。
“你我回去了總要禀告父母長輩吧,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得到白身,結果又落下誘/拐良家女子的罪名。你別忘了你郡主的身份,這罪名你夫君我吃不消。”他捏捏她的下巴,把碗塞進她手中。
聽到“夫君”一詞,她臉發燙,低頭捧起碗小飲一口,馬上誇道:“好喝。”
酸酸甜甜,冰冰涼涼,是東辭特制烏梅湯,用的是上選烏梅、甘草、山楂,加冰糖熬煮而成,煮成之後再放桂花,又香又甜,回甘甚久。
東辭的話不無道理,她自己都忘了還有個郡主身份挂在上頭上,若按皇家之禮出嫁——她想想便頭皮發麻,還是在平南完婚吧,好歹虛禮能少些,至于回去以後,再說。
“唉,看來我得想想怎麽同谷主和夫人交代了。”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沒想過回去後的事,東辭嘆口氣,少不得自己替她把這些事給周全起來。
就算私自在平南成親,就算她行事驚世駭俗不拘小節,就算她什麽都不介意,他也不想有半點世俗流言落在她身上,也容不得世人诟病于她——她就是他眼底月色無雙,心頭朱砂如血。
霍錦骁想起自家爹,她娘親還好說話些,她爹要是知道這事,怕不把東辭給拆了?忽然間她就心虛了:“我爹娘那邊,我自己說去,等我和他們說妥了,你再說,千萬別自己找他們,記住了?”
“……”東辭頓時覺得兩個人這親結的,好像私奔。
“現在就心疼我了?”他想想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萬一生起氣來,你這小身板哪頂得住?我呢……”她欲言又止,臉紅紅地湊到他耳邊,才又道,“還不想當寡婦。”
她緩吐蘭氣,拂過他耳廓,擾得清心寡念的男人一陣心搖情拽,把持不住将人壓上紅漆柱子。
“你要再這樣,這君子我怕守不到洞房夜。”東辭看着面前壞笑的臉,咬牙切齒地道。
她大概是吃準他不會在成親前對她做什麽,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
“你會的。”她往他唇上輕輕啄了下。
烏梅湯的酸甜和桂花的香從唇瓣間鑽入,東辭舔舔唇,清明的目光變得幽深。
他自己都沒把握的事,她哪來這麽大的自信?
問題沒問出口,霍錦骁已将他推開站起:“別鬧,外頭來人了。”
東辭語結——到底是誰在鬧?
————
今日霍錦骁在家裏置酒請幫忙籌備婚事的人前來快活一日,這是他們來了。
此時離宋大娘替他們算的黃道吉日還剩一個月時間,按未婚夫妻成親前不能見面的習俗,過了今日,霍錦骁和魏東辭就不能見面。雖說霍錦骁和魏東辭都不是拘禮之人,但架不住身邊的人老是叨叨,他二人本也不是日日都見面膩在一塊兒的,便也就随了他們安排,自己不去操這些閑心。
門外熱熱鬧鬧進來一大群人,用聲音将靜谧的小宅子填滿。
“魏先生,會打馬吊嗎?”林良一進門就逮住魏東辭。
“會一些。”東辭笑道。
華威和林良對個眼色,伸手搭在了東辭肩頭:“那陪兄弟幾個摸幾圈?”
霍錦骁正與宋櫻、宋大娘說話,聽到身後傳來擡桌搬椅的聲音,不由轉頭奇道:“打馬吊?”
“是啊,今天不用你上場,魏先生陪咱們玩。”林良摸了摸剛蓄的八字胡,與華威、宋兵笑得格外狡詐。
他新婚不久,覺得不能像從前那樣稚嫩,所以蓄起八字胡。
“你們确定?”霍錦骁反問一句。
“這有什麽好不确定的?”林良手腳利索得把馬吊倒到桌上,“櫻櫻,幫咱們沏些茶來,小景,拿出你家的好果子,我們要和魏先生大戰三百回合。”
“哦。”霍錦骁意味深長地看了幾人一眼,帶宋櫻去了廚房。
不出半個時辰,霍錦骁果然聽到外邊傳來華威、林良與宋兵的罵娘和哀嚎聲,這已經是東辭贏的第五把大牌了。她走進院裏,雙臂環胸站到東辭身後,看他伸出雙手,笑得無害道:“承惠。”
“踢鐵板了吧?”霍錦骁笑眯眯。這三人打量她看不出來?瞧着魏東辭斯文,就以為他不擅賭,想着要從他身上把先前被她贏走的銀兩給讨回去。
哈!
“豬是怎麽死的?聽過沒?笨死的!”霍錦骁看着肉疼到臉變色的三人組,笑不打一處來,“我會的所有賭術,馬吊、牌九、骰子,都是東辭教的。你們連我這個徒弟都打不贏,就想挑戰我師父,哈!哈!”
她笑得猖狂。
“祁爺來了。”
正仰着頭張大嘴笑,一聲傳喚,她那笑就突然啞在嗓子裏。
外頭進來的都是衛所的兄弟,許炎和溫柔,以及祁望和小滿,還有些其他人。
“今天去衛所時聽說你這宴請,我不請自來,你別見怪。”祁望穿绛色衣袍,臉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
“祁爺說得哪裏話,我本該請你的,因怕擾你養傷,所以沒說。”霍錦骁忙将衆人迎入屋裏。小小的屋子頓時被人坐滿,她又沏茶端果,手忙腳亂。
“不必忙了,衛所還有事,我略坐坐就走。”祁望阻止她,“今日過來主要是給你送些東西。”
他說着看一眼小滿,小滿會意,将手裏拎的兩大包東西擱到桌上。
霍錦骁望去,那東西包得密實,也不知是何物。
“這裏是些金銀首飾,我不知你們女人喜歡什麽,你也別嫌棄款式老氣。另外裏面還有銀票與石潭港一處宅子的房契,算我給你辦的嫁妝。這兩天還會陸續給你送些東西過來,都是新打的家具,你這屋子太簡陋,好好收拾下吧。”祁望見她面露驚訝,擺手打斷她要插的話,繼續道,“你好歹跟我一場,這婚事太草率了也不像話,沒得叫人打我的臉。你也不必推卻,這是你應得的,只管收下便是。”
一番話說完,他才端起茶來,霍錦骁竟不知該回什麽,還是許炎暗暗提醒了她一句,她才躬身謝他。
“不必言謝。你這婚事既求了我來主持,我自會替你想辦法辦妥帖,你這兒先籌備着,若缺了什麽只管來告訴我。島上的事你暫時就不要管了,專心操辦你的婚事吧,待你完婚,我們再定攻打沙家之日。”
他說着放下茶起身,整整衣襟:“好了,我該走了。”
不過坐了半盞茶時間,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完便告辭。
“祁爺,你難得來一趟,留下吃頓便飯再回?”霍錦骁留人。
“不了,衛所還有事,先走一步。”祁望略一颌首,就往外走去。
“我送送你。”霍錦骁跟在後邊說了句。
他腳步微頓,并不轉身,只淡道:“也好,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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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霍錦骁的住處通往祁宅的路上有一段很長的石階。石階用整塊青石鋪就,在風雨侵蝕下邊角殘損不整,縫隙裏長出野草,階上覆着青苔,有些滑腳。
祁望帶着霍錦骁一步步往上走去。他步伐穩當,背影十年如一日的挺拔,仍舊獨自走在前頭。說來好笑,他進她這宅子兩次,兩次都是不請自來。
霍錦骁在他身邊呆了兩年多,習慣跟在他身後,距離不遠不近。
“祁爺。”她忽開口打破沉默。
祁望腳步一頓,轉頭望她。
她跨階到他身旁,指着他的發:“祁爺,有根白發。”
陽光從背後照來,她眼睛尖,一眼瞧見他發裏藏的根半白的發,那發從芯裏白出來,半截灰白,半截黑青,被陽光照得分明。
“只有一根?”祁望淡淡回了句,轉身又朝前走去。
豈止一根?他自己知道。三十而立正值青壯,華發卻生。
“祁爺的傷,可大好了?”她便又找話說。
祁望笑了一聲,有些嘲弄的意思,開口還是淡的:“好差不多了,你成親時肯定能好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霍錦骁腳步微滞。
祁望就見地上細瘦的人影慢了兩拍,她有些不知所措,是不得不狠心後的愧疚難安,陽光照出她眼底溫柔的憐憫,像屋檐下垂挂的藤蔓,慢慢長滿心房。
“過幾天找個空暇,我有件事要你幫忙。”他便不再提這些話。
“空暇有的,祁爺要我幫什麽?”她問他。
祁望瞧着她的眼眸挪不開目光:“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水性好。我想借你的水性幫我辦件事。”
“何事?”
“到時便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快快……
☆、舊約
一個月的時間籌備婚事委實短了, 好在霍錦骁不在乎聘禮陪嫁這些, 省去大把時間,宅子是現在的, 翻新修繕一番就可以,最讓她頭疼的就是嫁衣、繡被這些東西。女子出嫁,這嫁衣需得親自縫繡, 一般都要提早一年開始準備, 才能繡出件像樣的嫁衣。像她這樣,時間本就緊,又拿不了針拈不動線的人, 幹脆直接放棄了。
嫁衣放棄了,那繡被、衣裳、鞋面……更是通通放棄。她本該給東辭縫兩身衣裳的,奈何手拙,只好委屈東辭了。
“慢點慢點, 別磕壞了,這可是上等的黃花梨。”華威領着人往霍錦骁宅子裏搬家夥。
一套黃花梨的桌椅高龛,拿來擺在正堂會客端的氣派。
“折騰這些做啥, 我這宅子麻雀一樣小,一放這個轉身的地兒都沒了。”霍錦骁在天井裏給搬搬擡擡的兄弟們切瓜, 一邊抱怨。
“那你得去問祁爺,他交代的, 務必給送到你這兒來。”華威接過片瓜,兩大口咬得只剩瓜皮,伸手抹抹汗, 繼續指揮人往裏搬東西。
霍錦骁也鬧不明白祁望在想什麽,自打上回來過之後,這東西果然是源源不斷地運過來。
“小景,快快,去外頭看看。”在這幫忙的溫柔匆匆過來,将她拉出去。
宅外停了輛騾車,車上堆了一撂布料,柳暮言跟在車旁,見到她就遞了張單子過去。
“今天島上開了庫,祁爺命我揀些布給你送過來,這是單子,你過個目,我好回去複命。”柳暮言說着又指向車上放的布匹,“有給你做衣裳的,也有做帳子的,還有些是糊窗戶的,你點點。”
“不用點了,柳叔辦事我放心。”霍錦骁收了單子,請柳暮言進屋喝茶。
話還沒聊過三句,宋大娘又來了。
“小景,這是婚酒的菜單與采買的食材單子,你得空看看有沒要改的。”宋大娘塞給她一疊單子。
霍錦骁那頭頓時就要炸了,她不作多想将這疊單子塞回給宋大娘:“大娘,這事吧,麻煩你找魏東辭,讓他看着拿主意。他住得離你近,有什麽事要商量,也不用你老這跑來跑去,大熱天怪累的。”
東辭住在祁宅旁邊專給水手們落腳的園子裏,祁望單獨拿了兩間屋子給他和佟岳生。現如今她這忙得焦頭爛額,他那邊恐怕正清閑自在呢,她不痛快。
哪能讓她一個人操心。
“也對。行,那我回頭找他去。”宋大娘麻利地收了單子。
“往後再有什麽要采買的東西,你只管找他拿主意就是。”霍錦骁補充一句,不能讓東辭太清閑,又不是她一個人的親事。
“行,那我先回去了。”宋大娘幹脆應下便離開。
霍錦骁松口氣,一轉頭,又看小滿。
“小滿哥,你也來送東西?”她有氣無力說着。
“不是,祁爺命我來問你,明天早上可能騰出半日空暇,他有事請你幫忙。”小滿笑道。
霍錦骁想了想:“可以,他有何事?”
小滿也不知道。
————
翌日一早,天邊雲霞如霓裳,從天空拂至海面。
霍錦骁到達與祁望約定的碼頭時,那裏早早就停了只小船,帆已半升,甲板上只有一個人在來來回回地忙。
“祁爺,這麽早?”她跳上船,左右張望一番,覺得奇怪。
船上除了祁望,沒有別人。
祁望低頭正解船纜,聞言只“嗯”了聲,并無解釋。
“怎麽不多叫些人來?”她一邊問,一邊把背上的小包袱放下。包袱裏面是用來替換的幹衣,他既然說要下水,身上的衣裳肯定是要濕的。
“我和你就夠了。”祁望站起來,言簡意赅道。
船随着風慢慢轉向,他又走到船尾的舵前掌起舵來,船便迎着陽光慢慢駛離碼頭,陽光刺目,讓祁望微眯了眼,甲板上的霍錦骁逆光而站,只剩下黑色剪影。
“我們要去哪裏?”霍錦骁聲音遠遠傳來。
“很快就到了,你坐一會。艙裏有吃的,你自便。”祁望認真掌舵,不多話。
這船很小,船上就一間在甲板上的艙房。霍錦骁鑽進艙裏,艙房四壁都是窗,敞亮得很,收拾得也幹淨雅致,梅蘭竹菊的四扇屏風把床榻擋在後面,入眼的只有紅木書案、多寶格、圓桌并貴妃榻這些,像是書房,也像是花廳。圓桌上鋪着刺金錦緞,四邊皆有流蘇,随着船身一道搖晃。桌上放着幾盤果子和涼菜,還有壺酒。
霍錦骁随手摸了顆花生,“啪”一聲捏開,将花生仁倒入口中,心裏卻泛起嘀咕。
祁望這是要做什麽?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在艙裏呆不下去,又邁上甲板。祁望仍一心掌舵,他今日穿着玄色勁裝,腰間是赤黑的革帶,頭發一絲不茍地绾在腦上,與平時松散的打扮大廂徑庭。
“我來幫你。”霍錦骁見他一個人既要掌舵,又要控帆,便開了口。
“不必,你坐着就好。”祁望拒絕了她,“很快就到。”
看他不是很想說話的模樣,霍錦骁也不好多問,晨風惬意,她索性拎着酒,揀了碟花生坐到甲板上,自斟自飲,看着周圍的海水顏色一點點改變。
近海海域的水色會随海水深度慢慢改變,藍與綠在陽光下形成漸變。來東海前,她不知道單一的顏色可以有如此複雜的變化,而縱是人間最厲害的畫師,也很難畫出這樣的層次。
她已經很久沒有安靜坐在甲板上欣賞海水的機會了。
船随浪搖搖晃晃,霍錦骁的眼被陽光灼得有些酸,慢慢就閉上了眼。
不知多久,船停止前行,只在原地上下起伏,水花飛濺的聲音忽起,将霍錦骁驚醒,她只來得及看到祁望從船舷躍進海裏的身影。
“祁爺?!”她奔至船邊。
海面漸漸歸于平靜,哪裏還有祁望身影,只有不斷往水底下抽去的錨繩。
祁望下水放錨了。
霍錦骁站在船舷邊展目望去,海水淺藍,水面波光粼粼,不遠處是座被綠植覆蓋的小荒島,沿島有一線金黃沙灘,遠望時像披在頸間的金紗。
看水的顏色,這地方水并不深,水質清透,能隐約見着水下的東西,偶有顏色绮麗的小魚游過,很快又沉入水底。
“嘩”,水面又是一聲響。
“下來吧。”祁望浮出海面,朝她招手。
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