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頸間挂着八寶纓絡,手腕上的珠串圈了三圈,梳着油亮的發髻,簪着兩支小巧的赤金青臺釵,又貴氣又鮮亮。
林良說的,出入這種場合,打扮也需得體,她少不得将從前大大咧咧的作派收斂些許,拿出些官家架子來。
她一下馬車就驚了衆人的眼,只有梁俊毅笑得眉飛色舞,門口的管事見了立刻恭敬迎上來,親自領着二人往園子裏去。霍錦骁跟着他們緩步走着,目光左顧右盼,打量起宅子來。
梁家這宅子本就精致,亭臺樓閣一應俱全,今日更是繁花夾道、金玉滿目,灼花人眼,愈發顯得富貴氣派。因是曲夢枝生辰,梁同康又不在,故請的都是石潭港與梁家及曲夢枝交好的商賈或官員女眷,來赴宴的太太小姐皆攜丫鬟婆子一大家子人同來。
霍錦骁見到曲夢枝時午宴已過,雜耍未開場,曲夢枝在貴喜堂擺了桌子,請太太夫人們抹骨牌、打馬吊打發時間,年輕的媳婦與小姐們則逛園子去。曲夢枝一見她進來,便招手讓丫鬟代替自己摸兩把牌。
“你人來了便好,還送這麽重的禮做什麽?”曲夢枝知道她素來不喜繁文缛節,便拉着人到旁邊的小廳裏喝茶說話。
“不重,那禮我還嫌配不上夫人的份量呢,只是手頭一時也沒有好的東西,夫人先收着,下次我再挑更好的。”霍錦骁笑眯眯道,又站到她面前作了個揖,只說,“小景給壽星拜壽了,祝夫人年年歲歲人似花,朝朝暮暮笑如春。”
曲夢枝被她逗得合不攏嘴,只拉着她的手道:“快別鬧了。你今日好好在我這裏消散一天,晚上多喝兩杯,祁爺不在這裏,沒人拘着你,你只管敞開了玩。”
“我定不客氣的。”霍錦骁接過丫鬟送來的茶道。
曲夢枝又與她說笑兩句,問了她的傷,她一一答過之後,曲夢枝忽有些歉然道:“小景,那日你同說的話,我還未找到機會同俊毅說,前幾日老爺病重,我一時便顧及不上。那孩子還不知你的意思,這段時間常去尋你,你莫煩他,他是真心鐘意你。”
“我沒事,只不過這些事還是早些說與二公子知道,免得他白費心思在我身上才好。”霍錦骁聞及此事低下頭。
“俊毅那孩子心實,這麽些年不管是全州城還是石潭港,都有不少人家相中他,他一個都不要,偏對你情根深種,竟還頂撞起老爺來,我真是……不知該如何同他開口。”曲夢枝說着笑一落,露出些愁緒來。
霍錦骁便默不作聲。
曲夢枝知道她心意已決,遂将後面想勸她的話收住。
“我家俊毅沒福氣,等這壽宴結束後,我便找機會同他說,只是今日你瞧在我的面子上,還請別拂了他的好意。”
“夫人,我知道。”霍錦骁點頭,又将話題轉開,“梁老爺的病可痊愈了?我聽二公子說他又出遠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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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爺已經出去有近半月時間,托你的福,他的病沒有大礙,我們請了王孫巷替你治傷的魏神醫來給他瞧病,魏神醫果真是醫術高明。”曲夢枝便道。
霍錦骁陪魏東辭來時都是易容,他們不知道她早已清楚此事。
“那便好,梁老爺事情多,還是平時多将養些才好。”霍錦骁柔聲道。
看曲夢枝的神色,梁同康恐怕還是瞞着她自己的病。東辭說過,惡疾越到後面越痛苦,縱是神仙靈藥都不管用,此時尚不明顯,所以梁同康還瞞得住,也不知到時曲夢枝知道這事是怨他隐瞞,還是悲痛難過?不過若梁同康真是海神三爺,真相大白之時,她更不知曲夢枝會如何……
這般思來,霍錦骁心內不免替她惶惑。
曲夢枝見她神色淡淡,卻只當她坐得無趣了,正要說些別的趣話,外頭梁俊毅挑了簾子進來,只道:“夫人怎還在這裏坐着,幾位太太都在找你了,雲州那丫頭快把你的本錢輸光了,夫人還不出去瞧瞧。”
“那死丫頭!”曲夢枝笑罵一句,想出去,又看了看霍錦骁道,“小景,外頭那些玩意兒你們年輕的姑娘恐怕都不愛,我找人帶你逛逛園子吧,我這園子景致還是不錯的,一會雜耍開場了,你再過來?”
“我帶她逛園子就成,夫人是壽星,就別操心這些了。”梁俊毅自告奮勇。
曲夢枝想到适才霍錦骁的話,想要拒絕,可瞧着他拳拳期待的目光,又難以開口,還是霍錦骁大大方方地道:“那就有勞二公子了。”
梁俊毅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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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這宅子有好幾個園子,每個園子都有個名目,或依山,或臨水,或種蕉,或養寵,處處精妙,若想全部逛完倒要花上半日時間。梁俊毅帶着霍錦骁不緊不慢地逛着,一邊說起蓋這園子時的各種典故與這園中一石一木的來歷,說故事般娓娓道來,倒叫人聽得津津有味。
“二公子對這園子感情甚篤。”霍錦骁感慨道。很少有人能将偌大園子的一景一物來歷記得如此清楚。
“這園子建的時候我才十一歲,老宅的主母和嫡兄容不得我,曲夫人擔心我受欺負,就勸父親把我帶在身邊,父親竟然同意了,把我帶到石潭,我是看着這園一磚一瓦壘建而起的。喏,那個池子和花壇,還是父親照着我畫的圖命工匠建的。”梁俊毅指着某處笑道。
“二公子有才。”霍錦骁含笑贊道。她聽過梁家的事,梁家主母是個容不下人的人,手段陰狠,連帶着梁家嫡子梁俊倫也是個手段殘忍的人,治死過幾個庶子與懷孕的妾室,現在梁家活着的,只有梁俊毅這一個庶子與幾個庶女。聯想到梁俊毅幼時失母,她便知他童年過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水深火熱,倒叫人唏噓。
“哪裏是才,分明就是我胡亂畫的,被父親當真了。”梁俊毅說着帶她爬上一處疊石山,領她坐到山邊的亭子裏,命下人取出茶水果點。
霍錦骁站在亭前朝外眺望,目光落在一處被綠樹包圍的獨立院落上。
他們已經兩次路過那處院落,梁俊毅都沒帶她進去。
“二公子,那是何處?怎與外頭景致大不相同?”她指着那院落問道。梁家的園子偏向江南園林之風,細膩雅致,唯獨那個院落外頭種了成片的松柏,将院中景象幾乎全部遮住,只露出些許飛檐翹角,屋宇風格也和宅子裏的不同,白牆青石,樸實無華。
“那是父親的書房所在,平時父親在那裏理事,不許旁人接近,所以……”梁俊毅端了杯茶親手遞給她,口中解釋道,“裏面也無甚好看,我進去過兩三回,只是尋常的屋舍,除了外頭的樹木外,院裏山石草木皆無。”
“倒是稀奇。”霍錦骁随意笑了句,目光卻隐約一沉。
果然,是梁同康的書房。
這一番逛園子下來,她沒在宅子裏發現絲毫屬于那個高手的氣息,也不知是走了,還是随梁同康離開,倒是那間書房外圍藏着不少人,氣息紛雜,功夫都不弱。
她要查探的,應該就是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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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俊毅見她對園子的興趣比看雜耍更足,便帶她把園子逛了個遍,回到華禧堂時,雜耍已經開場許久了。曲夢枝過來将人拉到戲臺前的好位上坐好,臺上雜耍演得正酣,吞劍吐火頂碗走絲,好不熱鬧,臺下掌聲不歇。梁俊毅看她們瞧得高興,便暗暗吩咐人打賞,要這幫雜耍藝人更賣力些。
雜耍結束後臺上家什撤去,換成戲班,幫主捧了本子請曲夢枝點戲,曲夢枝點了一出,又讓人身邊的夫人。兩人說笑間點好戲,鑼钹笙簫響起,夜戲開場,臺下席開數十桌,皆是女眷,一邊看戲一邊吃酒,痛快非常。
霍錦骁果然敞開了喝酒,叫曲夢枝領着,認識了幾位石潭名門望族的女眷,陪着飲了好幾杯酒,正笑得高興,不妨被旁人一撞,叫酒浸濕了裙子。
那酒是梁同康帶回來的西洋葡萄酒,顏色深得很,倒在裙上一大片,狼狽非常。
她一個人來的,沒帶下人與随換的衣裳,曲夢枝便命丫鬟将她帶到自己院裏,拿她新做的裙子換上。
“多謝夫人。”霍錦骁道了兩聲謝,便随着丫鬟離開衆人視線。
☆、密室
“雲州姐姐, 我自己來就成, 不用麻煩你。夫人那兒離不得人,你快去吧, 我記得路,一會自己回去。”霍錦骁接過雲州遞來的一條簇新的裙子,笑道。
雲州望了望外頭, 确有些急意, 今日賓客衆多,人手本就緊湊,她又是曲夢枝的貼身丫鬟, 擔心自己一離曲夢枝一時有個急事尋不着人,想了想便跺跺腳叫來個守屋的小丫鬟,命她陪着霍錦骁,她自去了前頭服侍。
那小丫鬟才八、九歲年紀, 正是未經事的年紀,霍錦骁抓了把果子就将人哄開,她麻利地換上裙子, 悄悄出了院,依着白日的記憶, 往梁同康的書房摸去。
這時間人都集中在前院聽戲吃酒,後頭人倒少, 來來去去的都是梁府的丫鬟,她挑暗處避人耳目,不多時就到書房樹林外的疊石山上。到了這兒, 路上就已經不再見到丫鬟小厮,樹林黑漆漆的連燈籠都沒有,屋舍的檐角更是淹沒在夜色裏,落進眼中只得一片墨影崇崇,倒襯得身後張燈結彩的園子像仙宮神境。
她沉心靜氣,運轉《歸海經》,将五感催發極致,很快便感覺到這樹林裏藏伏的好手,武功雖比不上那個殺手,卻也不弱,且這樹林還布了個巧妙的奇門遁甲陣,看着像是以木石為障的鬼木陰石陣,若是人貿然潛入,就算功夫再高,也要陷入此陣,兜轉不出。
此前霍翎也曾派人前來打探,均無功而返,想來就被此陣所阻。
梁同康大費周章地在書房外布了這麽多好手與陣法,此地必然藏有重要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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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裏鬼影森森,高聳的樹木仿似化作鬼魅,山石如變惡鬼,借着夜色張牙舞爪,仿佛随時都會張口獰笑。霍錦骁身上出了細密的汗,在林中小心翼翼的飛掠。這陣法雖巧妙,但她自小就熟奇門遁門,雖說破不了陣,要走過去卻非難事,再加上她有《歸海經》的功法在身,這陣中一應氣勢變化均逃不過她的眼耳鼻,只要她能找到陣眼。
在樹林間轉了許久,她卻陷入謎一般的境地。
外頭戲聲咿咿呀呀遠遠傳來,也不知道有沒人發現她的消失,可若就這樣出去,錯過這個機會,下次想再這麽光明正大地進來,就難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她收斂心神,專注眼前之陣。
清月從雲後鑽出,銀芒落下,她腦中電光閃過,人拔地而起,飛到身邊一棵最高的樹上,俯望而去,月光恰正落在樹林某處,她看了看四周環境,在心中暗暗一算,朝着一處飛去。
月光很快又挪開,她卻駐足在樹林間一塊巨石前,這巨石形如猛虎,虎嘴朝向正東,她看了兩眼,伸手探向虎嘴的豁口處,果在裏面摸在顆圓石,她用勁一擰,只聞得聲輕微的石動響聲,樹林還是樹林,并無異樣,她卻笑了。
這只是陣眼之一,她将這陣眼關閉,此陣便會露出破綻,她循着破綻走去,很快就能進去。
又走了盞茶時間,她果然看到出口。
樹林正前方是個空曠院落,除了一幢方方正正的屋舍再無它物,借着隐約的月光,她能看這屋子就是白天隔着樹林看到的那幢。四周有些氣息暗流湧動,顯是埋伏在四周的好手,到屋子這段路沒有遮擋物,她想過去必然會現形,有點難辦。
霍錦骁咬唇想了想,忽将尾指置到唇間,吹了聲像鳥鳴般的古怪哨音,很快的,天空有團陰影盤旋而來,她在地上揮了揮手,那團陰影便俯沖而下,在林中發出一陣翅膀的撲棱聲,将這樹林中的好手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她察覺到旁邊的氣息一改,南面的人已經跟着異動前去察探,她便趁着這個空隙化作道閃電,疾掠進前邊的屋子。
外頭一聲嘹亮鳥鳴響起,獵隼抓了只耗子縱飛而起,外頭的人虛驚一場,又各歸其位。
霍錦骁偷偷一笑,暗道,真是聰明的小東西。
屋裏漆黑,她不敢點燈,只能摸着黑往裏走。這屋子裏外五進,外頭是會客的正堂,并無特別,裏邊依次是暖閣起卧之處并一間書房,書房的陳設很簡單,書案、多寶格、花幾之類,案上擺着文房四寶,多寶格上是些貴重擺件與書簡畫卷,各處歸置得井井有條,沒有可藏物之處,她不禁奇怪。
桌上的文房四寶都是簇新的,架上的書畫整齊嶄新,似乎從擺上開始便沒人動過。
這裏不是梁同康真正處理事務的地方,這幢房子有密室。
如此想着,她又在各處摸起來,終于在牆上挂的畫後摸到個古怪地方。她一把掀開畫,在牆上摸了摸,用力在某處一按,機簧彈開,露出一個小暗格,裏面是個小獸頭。她将手探入,先在獸頭與暗格上上下下各處均仔細摸過,這才動手轉那獸頭。
轟地一聲輕響,随着獸頭被轉開,靠牆而立的多寶格從中緩緩打開,露出了一條往下的暗道。她心中一喜,鑽進暗道邁步下階。密室建在地下,四周無光,她這才摸出火折子點起,往裏面慢慢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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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戲咿咿呀呀唱了兩出,天色漸晚,吃酒的女眷已是桃腮蜜眼,開始漸漸告辭回去。曲夢枝站在院裏一邊送客,一邊朝院外張望。霍錦骁已經許久未曾出現,派去催她的丫鬟已經去了兩拔,只說尋不着人。
“夫人,小景呢?”梁俊毅見賓客正緩緩散去,便來找霍錦骁,“我有些話想對她說。”
“我也正找她呢,才剛丫鬟不小心将酒灑在她裙上,我命雲州帶她去我院裏換衣裳,不過雲州那丫鬟先回來了,可小景到現在都未回來。”曲夢枝便道。
“可派人去找了?”
“怎麽沒派人,都去了兩拔了,還是找不着人。”她回答道。
“莫不是咱們園子太大,天又黑,她迷了路?”梁俊毅想了想,又道,“我去園子裏找找,這客人多,你先忙着。”
“也好,那就交給你了。”曲夢枝微一颌首就轉身招呼其他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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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同康的密室以青石建成,除了下來的甬道之外,沒有其他窗門。霍錦骁點亮了屋裏的燭臺,已在密室裏搜索了一圈,此時正坐在書案後的圈椅上氣惱地思忖。
密室裏的陳設也極簡單,不過花梨木的桌案,滿牆的多寶格與鬥櫥,物件都是七八成新,多處磨損,筆墨紙硯等物也是用舊之物,顯而易見此地才是梁同康處理正事的地方,不過可惜的是,這密室似乎在她來前……亦或是在梁同康離開前打掃過,所有的文書均被帶走,多寶格上只有古玩擺件,鬥櫥裏也只剩些發黃廢紙,地上有幾處沒落灰的痕跡,看着像是原先擺着箱籠,不過箱籠已然不見。
費了這麽大功夫進來,她竟什麽都沒找着,心中着實氣惱,便不死心又捧起燭臺在多寶格上摸索起來。
摸到一尊玉獅子像時,她推了推,玉獅子紋絲不動,底座似與多寶格相聯。她心中一喜,知道這又是個機關,不知能打開什麽暗格,便放下燭臺,用力握着玉獅子一挪。
哐——
一聲清脆悶響。
霍錦骁臉色驟變。
甬道的出入口竟降下一扇鐵栅門,将這密室牢牢關住。
她飛快沖上前,握住栅門晃了晃,門紋絲未動。栅門以精鐵所鑄,難以憑蠻力打開。
“這老狐貍!”她暗罵一句。
千算萬算,她也沒算着他竟在自己屋裏裝了機關,利用人的好奇心對付闖入者。
她失策了。
————
梁府賓客一波接一波散去,臺上的戲也已唱到尾聲。梁俊毅帶着兩個小厮沿着曲夢枝院子外的路找下去,來來回回繞了園子兩趟,都沒找到霍錦骁。
他眉頭緊蹙,心中漸漸浮起急意。
好好兒的,人怎麽會不見了?這園子搜過兩遍,能找的地方都找過,就是不見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兒,只除了一個地方……
他忽然想起,白天指給她看的書房并沒去找過。
若是她誤闖進那地方,叫人拿住……父親下過命,擅闖者格殺勿論。
他心頭一緊,便奪過小厮手裏的琉琉燈,朝書房匆匆跑去。才靠近樹林,他就被人攔住。
“二公子,你怎麽來了?”穿着暗褐勁衫的男人舉劍抱拳将他攔下。
梁俊毅倒是認得此人,這是守在書房外的暗樁首領。這段時日,他父親将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書房他來過幾次,認得這人,不過……
“伍大哥,你不是在裏邊守着,怎麽會到外頭來?”梁俊毅問道。
“剛才屬下發現林子裏的陣法被人動過,怕是有人闖入,正帶人在林中搜尋。”那人便回道。
梁俊毅心裏一緊,忙問:“可抓到人了?”
“沒有。才搜過樹林,并無可疑人,我擔心有人進了主子的屋子,正要回去查探,不過……”那人欲言又止。
梁同康有個規矩,這書房除非有他之命,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內,他們這些在外面負責守衛的沒資格進去,可若不進去,又不知道裏面有沒賊人。
“這樣吧,我進去看看,你們在外面等着。”梁俊毅思忖片刻道。
“這……”那人面露猶豫。
“伍大哥,別想了,若叫人在裏邊壞了父親的事,便不好了,回頭要是父親怪罪起來,你只說是我的主意便成。”梁俊毅勸道,目光又往林中看了看。
“也好,橫豎老爺也交代過,日後這裏是要交給二公子的。”那人很快決定,轉頭命人暫時關了法陣,親自帶着梁俊毅進入林子。
————
密室無窗,煩悶非常,霍錦骁無計可施,只能背靠着栅門坐在甬道前,尋思着要如何才能逃出。忽然間她卻心頭一凜,聽到陣輕細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通道上有火光照來,漸漸逼近密室。霍錦骁站起退到視線的死角處,腦中已晃過無數可能發生的危險。
腳步聲停在栅門外,一只手握上鐵栅用力搖了搖。
霍錦骁窺得此狀,已暗中蓄力欲拿住此人脈門,逼他打開鐵栅,正要出手之際聽到他小聲喊了句。
“小景,你在裏面?”
梁俊毅的聲音。
他嗓門壓得極低,似是怕人發現。
霍錦骁咬咬牙,從旁邊出來,站到他面前,道:“二公子。”
梁俊毅看到她面色一松,也不問原因,反将手上的燭臺放下,雙手在鐵栅附近摸索起來。霍錦骁見狀心中生愧,道:“二公子,你不問我闖進來的原因?”
“先救你出去再說。”梁俊毅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別找了,門邊我都摸過,開門機關不在這附近,估計在外頭。”霍錦骁打斷他。
梁俊毅擡頭道:“我往外找找,你在這裏等會。”
說着他往外找去。
霍錦骁只覺他望來的眼眸複雜萬分,她頹然坐到地上,心裏浮起愧疚。
————
外院,梁家管事梁緒領着神色冷峻的少年疾步邁入華禧堂。
曲夢枝正候在堂上,見人進來忙迎上前去。
“見過曲夫人。”巫少彌抱拳見禮,聲音如冰。
梁家賓客已走光,他在府外等了許久,卻遲遲未見霍錦骁出現,就連他替她帶來的獵隼都已飛回,她還是不見蹤影。
白天臨出發時,她忽然暗囑他提早到梁府外候着,并将獵隼帶來,他便知道事出有異。
“巫公子。”不知怎地,曲夢枝面對這個白皙俊秀的少年,竟生出絲莫名畏懼,僅管他表現得非常得體。
他眼神很冰,人似柄劍。
“我來接我師父回去了,煩勞曲夫人将我師父請出。”他道。
曲夢枝搓搓手,揚聲吩咐道:“梁緒,替我招呼巫公子,我去請小景姑娘出來。”
心裏卻是急的。
不止霍錦骁,連梁俊毅都不見了。
☆、秘密
“哐——”
霍錦骁正垂頭靠着鐵栅門坐着, 不妨身後傳來響動, 背上的栅柱往上升去,她臉色一喜, 忙站起轉身。
果然,那鐵栅門已然升起,看來梁俊毅已在外面找到機關。
她幾步沖入甬道, 正與梁俊毅迎面撞上。
“二公子。”
“噓。”他做個噤聲的動作, 輕道,“父親的人正在外頭守着,你先在屋裏躲躲, 待我去引開他們。”
“多謝二公子。”霍錦骁壓低聲音道。
梁俊毅擺擺手,舉着燭臺将她帶到屋子裏,讓她在門口候着,他則自己出了屋子。
霍錦骁躲在門外, 已然察覺外頭站滿人,氣息湧動。
不多時她就聽到梁俊毅的聲音響起:“伍大哥,不好了, 父親書房果然有人潛入,裏面機關被人打開, 我搜過一遍,賊人不在屋中, 恐已逃脫。”
“什麽?!”另外一個聲音驚道,“可有失竊?”
“這我倒沒細看,父親的東西我也不敢動。”梁俊毅想了想, 又道,“我估摸這人是趁你們發現法陣有異前逃出的,今日府內大宴賓客,我才剛領着小厮巡園,過來之時似乎看到個鬼祟人影往西角門竄去,不知可是那賊人。”
“西角門?”另一人思忖起來。
“正是。伍大哥快帶人過去看看,興許還能找出些蹤跡。”梁俊毅急語。
“可是這裏……”
“這裏交給我,我在這兒守着,外面又有法陣,不會有事的。”
“也罷,那就拜托二公子了。”那人道了聲謝,喝了句,“兄弟們,跟我走。”
接着便是幾聲疾步與起落響動,霍錦骁便聞得守在屋外的人很快離開。
“快出來,跟我走。”梁俊毅見人消失,轉身跑到屋外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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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徹底散去,外院的燈籠還沒熄滅,下人穿梭其間忙碌收拾着,曲夢枝帶着兩個婆子打着燈往園裏尋去。在園中找了半晌還是沒找着人,卻遇上起先跟着梁俊毅一道尋人的小厮,她将人逮住喝問。
“二公子沒說去了哪裏,走到蓮池那兒就奪了小人手裏的燈往北走了。”
北?
蓮池往北只有一處地方。
曲夢枝略一思忖,臉色忽凜。那地方是梁同康的禁地,這兩人莫非都跑那裏去了?
真真要命。
她銀牙一咬,也奪過下人手中琉璃燈,只命幾人在此守着,她親自往梁同康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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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這陣我暫時關了,你快跟我走。”梁俊毅跑到院落某處的石燈柱前,在旁邊地上摸索一陣,找到機關轉下,将法陣徹底給停了。
霍錦骁點點頭,快步跟在梁俊毅身後朝外跑去。
梁俊毅顯然這地方極熟,帶着她七拐八彎,轉眼就到了樹林外頭。兩人都跑得氣喘籲籲,生怕晚了兩步那些人回來撞上。
“走,咱們先出去。”梁俊毅瞧她似有些話想說,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帶着她往外走。
霍錦骁只得慢慢跟了,心中百念交加,也不知要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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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發深重,曲夢枝走到書房外的樹林前,将燈舉起照了照樹林,微弱的火光只照出腳下方寸地方,卻照不進這幽深的黑暗裏。
“有人嗎?”她揚聲喚道。
叫了幾句,無人應她,她便邁開步伐往裏去。
梁同康這書房自打園子建起時便有,可她一次都沒來過,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今日事出蹊跷,梁同康又不在,她擔心梁二與霍錦骁,少不得豁出這一把。
樹林裏陰影重重,曲夢枝壯着膽往裏走,弦月自雲後鑽出,照出滿地碎影,她握緊了燈,索性跑起來,朝着樹林那頭沖去。不多時,她便沖出了樹林,見到前頭的屋宇,心口一松,呈出口氣,忙又快步往屋宇行去。
屋裏一片漆黑,她挑燈而入,一邊慢慢走着,一邊試探着喚人:“俊毅?小景?你們在這裏嗎?”
沒有人回她。
屋裏景象與普通屋子一般無二,并無特別,她又往裏走了幾步,忽然瞧見書房裏的敞開的密室門,心裏一跳,提着燈又小心翼翼走下石階。
及至密室,她将燈舉高,一步步探去。
密室裏仍舊沒什麽古怪,只有些尋常物品,一應家什都用得舊了,顯是有些年頭。她走到書案前,舉燈随意看了看,正要離去,轉身之際目光卻忽被壓在銅虎鎮紙下的一樣東西吸引。
曲夢枝放下燈,将鎮紙挪開,把那東西取出展開。
那是塊殘破的金底絲料,上頭沾了不少髒污,其上繡着大紅的蛟龍,被從中間撕裂,只剩半只。
她雙瞳陡然一開,雙手跟着顫抖,久遠的記憶忽然清晰,和着血色湧來。
這塊殘破的絲料,是繡着曲家家徽的旗幟,是十二年前曲家被屠之時,她從船上搶下死死攥在手中的東西。
她還記得父親指着這旗上的徽記,不無自豪地告訴她,那是她曲家的标記,日後,要交到她手裏的東西。
那時她想着,終有一日,她要像這旗幟一樣,揚名東海。
島破那日,她眼見父亡母喪,家園盡毀,拼着最後一口氣搶下這旗死死護在懷中,哪怕後來被人關入籠中送到漆琉,擡上黑市的販售臺,她都不曾放手。
那一天海上刮起驟風,天空陰雲密布,風刮得黑市頂棚都要被掀飛,來黑市的人很少,她麻木地蜷在籠子裏,只覺得天地已然傾塌。有個人突然從黑暗之中沖來,伸手便搶她手中緊攥的旗幟。她如困獸發怒,不管不顧地護着那塊旗幟,張口在那人手背上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怒吼,将她推開。
旗幟被撕作兩半,從蛟龍處裂開。
她牙關裏咬着那人手背上撕下的血肉,恨極竟一口一口嚼爛吞下,将那人下壞,捧着那塊旗幟跑回遠處垂着幕簾的屋子裏複命。
後來,她才知道,那幕簾後坐的人,就是手握東海生殺大權的男人,也是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滅門仇人——海神三爺。
興許是看到她生嚼人肉這一幕,三爺竟起了興致,叫人将她送到豔歌樓裏仔細打扮調/教,最終送給了梁同康為外室。
離那一天,已過去整整十二年。
她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看到這半面殘旗。
這不是她手中留的那半面,而是當初落入海神三爺手中之物。
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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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骁跟着梁俊毅走了許久,他都沉默不語。
将人送到前院的二門前,他忽駐足,轉頭道:“小景,我就送你到這兒。你從這條道出去,直走便是華禧堂,曲夫人應該還在那裏。我要趕回書房,免得那幾人回來發現我不在要起疑。”
“二公子,你不問問我為何要潛入你父親書房?”霍錦骁心裏愧疚越發深重。
“為什麽?”他便擡頭,月光下的目光清亮如星。
霍錦骁卻語結。她既不想騙她,又不能将目的告訴他,反倒陷入兩難。
梁俊毅瞧她揪着衣袖難以應對的模樣,又想起她平時百般伶俐,幾曾如此困窘,不由心軟笑道:“別說了,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今日之事我就當不知道,只是沒有下回。若再有下次,我也幫不上你。你快走吧。”
霍錦骁嘆口氣,不再多作糾結,抱拳道:“多謝二公子,此恩改日再報,告辭。”
他揮揮手:“快走吧。”
說完他便轉過身,徑自往來路跑去。霍錦骁站在原地看了他漸遠的背景,片刻方也轉頭,朝外院邁步。
華禧堂上,巫少彌已經等了許久,指尖不住地輕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可目光裏透出的不耐煩叫他周身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冷厲,宛如即将出鞘的刀。
旁邊陪着的梁緒與幾個下人都生起些微懼意,也不敢說話,只是垂頭站着。
巫少彌等得極不耐煩,忽拍案站起,旁邊陪着的人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外頭忽然進來個人,巫少彌神色便跟着松泛,露了個笑。
“實在抱歉,适才喝多了酒,在園子花叢裏睡着了,一時竟沒能醒來,罪過。”霍錦骁沖巫少彌打了個手勢,向梁緒歉然道,又找曲夢枝,“曲夫人呢?她可在這裏?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們府上照顧不周,竟讓姑娘在園子裏睡着。夫人此番帶人去後院尋找姑娘,我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話,只說已找到姑娘。”梁緒客氣道。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只覺這小景一出現,巫少彌就換了個人。
“師父,我們該回了,明日要出船,碼頭還有些事等你處理。”巫少彌朝她道。
“這……可曲夫人還未回來。”霍錦骁猶豫,她心中事沉,早想離開,卻礙于未和曲夢枝辭行,不好意思離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裏小人會與她說明的,姑娘不必挂心。這天黑露重,姑娘也該早些回了。”梁緒看出她的為難,主動打了圓場。
霍錦骁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煩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