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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樹。

祁望悄然握握拳,松開,道:“不必殺了,暫時留下吧。”

巫少彌有些詫異,轉頭看他,他卻已朝來路緩步而回。不知想到什麽,巫少彌卻忽然望着他的背影笑起。

他妥協了,向霍錦骁。

————

翌日雨停,檐上雨珠将落未落,折出幾許陽光,緊閉的門忽被人打開,将雨水震下一大片。祁望起得早,正坐在桌案前翻冊子,瞧見風風火火進來的人微挑了眉。

“祁爺,吃飯了。”霍錦骁拍拍發間落的雨珠,把食盒拎到桌邊,不待他開口便往外擺碗碟。

滿桌飯食擺開,她自覺坐到他對面,端起碗道:“吃飯呀,你老盯着我做什麽?”

昨夜她幾近崩潰,他以為她的情緒至少要低落個兩三日才會恢複,不想今日見面她竟與往常一般無二。只不知為何,她那滿面笑容竟讓他有些不悅。

兩人相識近一年,亦師亦友,照理情分已比別人親厚,可她似乎從未在他面前坦露過真實想法,偶爾的抱怨也只是無關痛癢的玩笑,所有的疲倦酸楚艱澀,她只字未提。

她不說,便讓人無從安慰,而這其中,隔的是難以捉摸的疏離。

“你不多歇一會?”祁望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便收回心思問道。

“歇不住,島上事務太多。”她扒了兩口飯,含糊開口,“趁着你還在燕蛟,有些事我得先定下,免得你回了平南我沒人讨教。”

祁望才夾起個潤菜餅就又放下,道:“你怎知我要回平南?”

“祁爺,這時你就別和我賣關子了,平南的半丈節還沒辦,馬上又是年節,開春你要遠航,莫非你不管平南要呆在燕蛟陪我過年?”她說着說着笑起來。

他肯定要回平南島,而她自然要留在燕蛟過這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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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多只能在燕蛟留五天,我走之後,大良、華威會留在這裏幫你,原來的人也不撤回。”祁望也随之笑起,“你有什麽事就說吧,我不眠不休也替你想法子解決。”

“那我先謝過祁爺了,這五天我可粘着你,別嫌我煩。”霍錦骁笑出兩個深邃的酒窩來。

“現在才來嫌你煩已經太晚了,少不得我咬牙承受着,不叫你去禍害別人。”祁望若無其事地陪她說笑,只是想想五天後就要分別,到時就沒人在耳邊聒噪,雖然清靜,多少卻有些不舍。

————

祁望言出必行,果真熬了幾日陪她定下諸項大事,剩餘的細枝末節便只留待她慢慢處理,這其中最大一件事,便是遠洋航行的籌備。

十月已到中下旬,開春遠航有諸般事宜需要籌備,祁望給她列了一條長長的單子,要她在這兩月時間裏備齊一切,等過了年她再獨自領船去平南與他會合。

長達一年的遠航,帶多少船,出多少人,備多少糧水武器……裏面都是學問,霍錦骁少不得邊學邊做。

五日時間很快就過,祁望要回平南,霍錦骁将人送到碼頭。

相識近一年,她都跟在他身邊。有她在,日子好像添了生氣,不管是喜是怒,總是鮮活明快,少了她,大抵會有些無趣吧。

祁望拍拍她的肩,道:“風大,快回去吧。”

時已入冬,風刮得臉頰刺疼。

霍錦骁笑笑,忽把林良捧在手裏的包袱打開,抱出一撂東西,站到旁邊的石墩上,沖他揚聲道:“祁爺,低低頭,彎彎背。”

祁望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想着分別在即,便縱她一回,果然彎腰低頭,只疑惑道:“什麽事?”

話才落,他便見眼前黑影掠過,小丫頭抖開件大氅就給披到他背上。鴉青的緞面,貂皮裏子,領口一圈黑狐毛,披在他身上霸氣威風。

祁望有些發怔,霍錦骁已道:“不許推拒,這是黑市救回來那四個姑娘熬了四個通宵給你做的。”

“沒你的份?”狐毛蹭得脖子有些癢,祁望壓了壓毛,問道。

“有!我出的主意,我挑的布料和皮子。”霍錦骁得意笑笑,又催他,“快走快走,天色不早了。替我向平南的鄉親問聲好,你也多保重,咱們開春再見。”

祁望忽覺心裏不舍更強了些,想要叮咛幾句,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處說起。該說的這五天都說了,不該說的他也沒有着落,看了她幾眼,船上忽有人叫喚,他毅然轉身上船。

船只離港,人便越來越遠。

————

祁望一離,平南的人也回了大半,不過平南的疍民已逐漸遷來,燕蛟的人口比從前多了許多,因為半丈節和年節的關系,燕蛟島倒更加熱鬧。雖說還是窮,但這半丈節讨的是彩頭,再加上又有丁喻在島上,還是要熱熱鬧鬧的過,叫人有些盼頭。

這節便從十月一路熱鬧到了年關。

島上的事務大都交由朱大磊和巫少彌,霍錦骁專心籌備遠航之事。巫少彌愈發沉穩,霍錦骁抽空試了試他的武功,他已有小成,原來在她手下走不過三十招,如今竟能與她拆過百招,內力更是漲得驚人,竟是個武學奇才,她便将九霄劍招一并傳之。

轉眼就到除夕,林良、華威等人家在平南,故早幾日也回了平南。除夕這日,家家焚香,金箔敬天,銀箔奉祖,宗祠裏煙火缭繞,人聲鼎沸。她作為島主,雖不是燕蛟人,卻也要領着村民祭天,直至入夜。

好不容易得這一歲太平,燕蛟島民十分歡喜,夜裏燃起火盆跳舞守歲。

霍錦骁陪着衆人玩樂一陣,又與丁喻喝了一陣酒,到了子時,廚裏奉上熱乎的湯圓,她便拉了巫少彌躲到角落裏自去吃起。

雪白軟糯的湯圓粘牙,一口咬下去便流出芝麻糖心,甜得倒牙,她吃了兩顆就再也吃不下,倒是巫少彌吃得開心,她就将碗裏餘的三顆都丢他碗裏,其中一顆餡裏裹着銅錢,被他咬走硌了牙,樂得她大笑:“師父的福氣給你了。”

守過子時,好些人撐不住寒意和酒勁,紛紛回屋去睡,餘下的人還在胡天海地喝酒。

霍錦骁嫌鬧,就拎了一小壇酒往屋頂一坐。除夕夜沒有月亮,天空只有地上的火光倒映出的淡淡紅霞,有些寂寥。

她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盯着那上面的“魏”字出神。

一晃眼,離開雲谷滿一年,她還從沒在外邊過過年。想想爹娘朋友,想想東辭,想想往年這時候沒心沒肺地樂着,她忽然想家了。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她飲了口酒,摩挲着玉,自言自語着。

“東辭,我十九歲了。”

————

石潭港的除夕很熱鬧,不論貧富都要趕去各處廟裏搶頭香,煙花爆竹的硝煙味經久不散,長街遠巷傳來的喧鬧聲隔着幾道牆也能聽到。

王孫巷盡頭的醫館在大年三十的白天還接診,年輕的大夫看診到日暮才閉門謝客。

夜幕降臨,醫館裏一片清寂,藥童仆役都回家過年,只剩下魏東辭一個人。

邀他赴宴的貼子在案上堆成一撂,他誰的宴請都沒去,也不見人,就呆在醫館裏自己炒了幾道熱菜,啓了一壇花雕,自斟自酌。

酒勁氤氲了眼眸,恍惚間桌上的燭火化成明媚的容顏。

豆丁大的人在眼前跑着,一路跑一路笑,填滿他少年蒼白的歲月。

“小梨兒,十九歲了。”

他淡笑一語,飲盡杯酒。

————

平南島的除夕有個全島民都愛的習俗,守歲這夜到了子時,祁望要發壓歲錢,不論男女老少,通通有份。

子時的更聲響過,守在祁宅外的島民便齊聲歡呼。祁宅的門打開,祁望穿着簇新的長袍,外頭罩了件鴉青的大氅,先向衆人拱手賀年,後頭的小滿、林良等人推着兩大籮筐的荷包出來,荷包裏頭都是銀锞子,分量頗沉。

島民們排起長隊,臉上堆着笑,每每接過荷包便向祁望說兩句吉利話。

兩筐荷包很快散光,有人扔出一串長爆竹,噼啪聲響震天,衆人笑着離去。

祁望回了宅裏。

宅裏還是冷清,沒點年節的味道。

他站在園子裏,從袖中摸出預先留下的荷包,想着若是那小丫頭在身邊,這宅子怕要熱鬧許多。

也不知她會生出什麽古怪想法來,他有些好奇。

分別兩個月,他想她了。

————

全州城與石潭港的習俗一樣,搶頭香,守歲吃年夜飯,全家團圓,不過這幾樣,曲夢枝一樣都沒做。

偌大的宅子別致奢華,各處都挂着絹燈,屋裏的紅燭徹夜亮着,下人們站在廳裏替她守歲,看着滿眼的華麗富貴,卻都透着冷意,就像破敗的屋子,那風無孔不入地刮到心頭。

曲夢枝坐在暖閣的貴妃榻上,嘗着梁同康送過來的酒。

舶來的葡萄酒,用剔透的水晶杯裝着,酒色像少女的胭脂。

“夫人,老爺又給您送了賞賜過來。”丫鬟帶着人捧着幾只錦盒進來。

盒子打開,裏邊不是玉就是金。

梁同康雖然寵愛她,可每一年的除夕都會留在家裏陪妻妾兒女。他人不到禮就到,的h年都是如此,一年比一年送的貴重。

曲夢枝不在乎人來不來,這禮,她也就更不在乎了。

————

子時的更聲響過,寺廟的煙火燃到天明,喧鬧的除夕在陽光降臨時歸于平靜。

年還不算全過,走親訪友,出了正月十五上元燈節才算徹底結束。

霍錦骁卻沒時間等到上元燈節,船隊齊整,初三這日便出發,她第一次領船,去往平南。

遠航在即。

作者有話要說: 快點寫快點寫……

突然想寫戀愛文……T.T

☆、啓航

此番遠航燕蛟只出了十五艘沙船, 十艘戰船, 因為沒有經驗加之燕蛟尚不富足,霍錦骁并沒将一切都壓在遠航之上, 島上的餘船都交由巫少彌打理。丁喻被她三寸不爛之舌說動,暫時留在燕蛟島上,如此一來, 燕蛟實力大增, 霍錦骁也放心遠航。

船近平南時,霍錦骁已沖到船頭,隔得老遠就見碼頭站滿人, 黑壓壓的人頭她都分不清誰是誰,便只賣力地揮手打招呼。

很快船就靠岸,林良、華威帶着宋兵沖來幫船系纜,宋兵看到船頭率先跳下的霍錦骁便傻了眼。

霍錦骁沖他打了個招呼才問林良:“大良哥, 怎麽來這麽多人?”

“還不是他這大嘴巴!回島就把你的事一通海說,如今整個島的人都知道你是咱祁爺的未婚妻,這麽大的事, 他們能不來看?”華威白了林良一眼。

林良駁道:“說得好像你沒份大嘴巴似的?”

“你兩別吵了。”霍錦骁忙安撫兩人,又問, “祁爺呢?在宅裏忙?”

“哪能啊?”林良“嘿嘿”笑起,暧昧道, “你來了,他能不親自來接?喏,在後頭看半天了。”

霍錦骁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瞧見小坡的樹下站着祁望。

————

兩月未見,也不知是打扮關系,還是時間關系,祁望覺得她漂亮不少。

她終于收拾得像個姑娘家,穿着淺粉的垂絲海棠襖裙,袖口襟口一圈雪白絨毛,長發半绾,發間簪着支垂絲海棠的瓷簪,人如早春桃杏,俏生生地讓人眼前一亮。

祁望不自覺翹了唇角。

霍錦骁一邊向衆人拱手,一邊擠過擁簇在身旁的人群,總算到祁望面前。

“祁爺,給你拜年了,親春大吉!”她笑吟吟地沖他作揖,起身時将手往他面前一攤,“紅包拿來。”

祁望從袖裏摸出個荷包拍在她掌心,她瞪大眼:“還真的有?”

“快高長大!”祁望難得被逗笑。

“謝謝祁爺。”霍錦骁喜滋滋收下荷包。

海邊風大,吹得她衣裙作舞,祁望便又道:“你穿太少了,不冷?”

說話間,他已與她往島上走。

霍錦骁久未回平南,如今正拿眼睛四處張望,聞言不回頭只答:“不冷,我壯實得很。”

話才落,便鼻間發癢,打了兩個大噴嚏,她看着祁望便讪讪笑了:“有人想我。”

祁望走到她身後,敲敲她的腦袋,道:“快走。”

風從後而來,被他擋下大半。

————

被人簇擁着回到島上,霍錦骁大老遠就聞見廚房裏飄出的香氣,一聞就知是宋大娘的手藝。大廚房裏已經擠了不少人,一見祁望與霍錦骁進來便發出陣哄鬧聲。

霍錦骁初三啓程的,她初次領船,所以行的慢,初十才到平南,也沒完全出年。這半邊祁宅還是煥然一新的景象,院裏露天席面的桌椅都還擺着。村民們認識她的少,但水手認識她的就多了,這會子陡然見着變回女裝的霍錦骁,個個眼珠子都挪不動道,還是林良上前挨個打了腦門,嚷着:“看什麽看,祁爺的媳婦是你們能看的嗎?”

祁望聞言盯了她一眼,霍錦骁回他個苦笑,湊到他耳邊道:“祁爺,咱兩這樣,要害得你讨不着真媳婦了吧?”

“假媳婦就夠受了,真媳婦免了吧。”祁望風雷不動地回她。

那廂許炎和溫柔抱着才剛出世不久的娃兒朝二人走來。

“炎哥,溫柔姐!”霍錦骁立刻便抛下祁望迎上前。

“我的乖乖,小景真是俊俏,難怪祁爺動心。”溫柔見到她便咋舌誇道,她才出月子不久,人還有些豐腴,氣色紅潤,看着便親切,“真是沒想到!阿炎,你是說吧?”

許炎撇開眼,不自在地“哦”了聲。

原來是小師叔就算了,如今成了女師叔……他高興不起來,再想想在燕蛟島時他頭疼腦熱還要與她結拜,萬幸被祁望給攔下來,否則就不只是女師叔了。按這麽想,祁望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卻不說,眼見自家兄弟丢人也不管。

思及此處許炎瞪了瞪祁望,祁望只作不知。

霍錦骁卻已逗起溫柔懷裏的娃兒:“好漂亮的娃兒,取名字沒有?我做幹娘好不好?”

“已經拜了祁爺做幹爹,你可不就是幹娘。名字沒取,只有小名兒,叫酥酥。”溫柔笑道。

霍錦骁“嘿嘿”一笑,也不分辨,從随身小包裏往外摸出幾件東西,一樣樣塞進酥酥懷裏:“給,幹娘的禮物。洗三禮,滿月禮,壓歲錢!”

溫柔一見那禮物有成對的金镯子、鑲玉的長命鎖與沉重的壓歲荷包,忙道:“使不得,禮重了,況且祁爺已經送過,你再送就重了。”

這民間風俗滿月與洗三禮按戶來送,在衆人眼中,霍錦骁已和祁望一家。

“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不相幹。”霍錦骁擺手,“這孩子可是我入東海之後身邊第一個出生的,與我有緣,我樂意疼着她。”

話才說完,酥酥竟懶洋洋睜眼,吐個泡泡露出粉紅牙龈,咯咯笑起。

霍錦骁看得更歡喜了。

溫柔無奈,便道:“你既這麽喜歡孩子,不如早點和祁爺成了親,自己生一個娃娃。大家夥說對不對?”

周圍的人都起哄嚷起:“對!”

“……”霍錦骁這回頂不住,臉刷地紅了,轉頭就往廚房裏去。

“好了,別說這些。”身後祁望打了圓場,也不大自在。

“喲,都害羞了。”溫柔笑得不行。

————

大過年間,這飯食自然是好的,兩島的水手們一年間難得有個時間敞開懷吃,就都聚在這裏,這半邊祁宅熱鬧非常。

“小景多陪陪祁爺。你一來,他才願意與大夥兒吃飯,要不大過年的他也一個人呆着。”

飯吃到一半,溫柔抱着酥酥過來與霍錦骁說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特別的節慶,祁望難得與人吃飯,今日出來可不就是瞧着霍錦骁的面子。

霍錦骁轉頭看他,他正以茶代酒與前來敬酒的水手幹杯,眉間挂着淡淡喜色。她便朝溫柔點點頭,也不回答,只拿手指頭逗酥酥,說起別的事來。

吃過晚飯,天黑夜寒,衆人各自散去,四周慢慢冷清下來。霍錦骁鑽進廚房尋宋大娘,宋大娘正領着幾個幫工收拾廚房,宋櫻也在。

“大娘,要幫忙嗎?”她如往常那樣打算搭把手。

宋大娘見狀忙過來阻止:“別別,這兒人手夠了,天寒地凍的,你快回去吧。”

霍錦骁便湊到她身邊道:“大娘,我托祁爺捎回來的東西,你收到沒有?可滿意?”

那是她在漆琉島按着宋大娘的囑咐挑的頭面首飾。

“滿意!那手藝咱們島可沒有。回頭宋兵媳婦嫁過來見了,準保喜歡。”宋大娘才剛替兒子定了門親事,那頭面首飾有些就是給這媳婦的見面禮。

“那就好。”霍錦骁笑嘻嘻,“那我先回去了,大娘忙。”

“成,你先回去。一會我讓櫻櫻給你和祁爺送消食的桂花山楂茶過去。”

宋大娘話才落,宋櫻就風風火火跑過來,往霍錦骁懷裏塞了個托盤。

“我不去。以後祁爺的吃食你自己過來取。”宋櫻板着俏臉,轉身就往跑去。

霍錦骁低頭看懷裏的東西,一壺泡好的茶,兩碟果子。

“這死丫頭不懂事,你別理她,都被我慣壞了。”宋大娘尴尬道。

霍錦骁便記起宋櫻愛慕祁望那事來。

————

宋櫻沒跑遠,只躲到祁宅外的小園裏,坐在桂樹下的石板凳上發呆。霍錦骁追出來正要上前,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櫻櫻妹子怎麽躲到這兒來了?”林良笑嘻嘻地過去,屁股一挨石凳又叫,“凳子這麽涼,你坐這幹嘛?”

宋櫻不擡頭,只拿腳踹他一下。

兩人從小認識,打打鬧鬧長大,林良對她的嬌蠻不以為意,只縮縮腿讓他,嘴裏卻道:“怎麽?為了祁爺難過?他有小景了,你別再白費時間,趁早死心。”

“她很好嗎?”宋櫻恨恨道。

“好啊,人漂亮,本事也大,和祁爺正般配。”林良回答得老實。

宋櫻更生氣了:“是啊,她那麽漂亮,你也喜歡她?”

“你別瞎說,她是祁爺的人,我對她只有兄弟情,胡說八道什麽。”林良吓了一跳,忙道。

“還說沒有?早上她從碼頭下來時我就見你眼睛粘着她,就跟蜜蜂見着蜜一樣!你分明別有用心!”宋櫻雙頰氣鼓鼓地瞪着林良。

林良一聽急了:“我怎麽就蜜蜂見了蜜?你纏着祁爺才像吧!也不看看自個兒,人明明對你沒意思還上趕着貼過去。”

“林良!”宋櫻怒吼道。

“難道不是?”林良還像往常一樣與她鬥嘴,忽然瞧見她眼眶紅了,便傻了眼,“別……你別哭……我錯還不成?我知道你喜歡祁爺,可是祁爺鐘意小景那有什麽辦法?”

宋櫻霍然站起,道:“誰喜歡祁爺了?你說,你把我當什麽?”

“當妹妹啊!”林良說的時候眼神微黯,小時候人家都笑說櫻櫻是他媳婦,後來不知為啥就變了。

宋櫻忽然從頭上拔下簪子,又将腕上的镯捋下,一股腦兒扔進他懷裏。

“還你,都還你!”她氣得眼淚直掉。

林良傻傻捧着東西看她,那都是他從前出海給她帶回來的禮物。

“你怎麽了?”他忽然間嘴笨。

宋櫻抹抹淚,狠狠往他鞋上踩了一腳,飛跑了。

林良滿腦霧水,心裏又酸又澀,急得直撓頭,卻聞有人小聲笑着從旁邊出來。

“你不追麽?”霍錦骁好笑地看林良。

“追什麽?”

“那是你送她的首飾?她戴在身上多久了?”霍錦骁指指他懷裏東西。

“挺久了吧,簪子是大前年開春送的,镯子是前年送的。”林良傻道。

“你好好琢磨下,那麽多首飾,她為何只戴你送的?又一戴就是幾年?”霍錦骁想起來,宋櫻從沒說過自己喜歡祁爺,一直認為宋櫻喜歡祁爺的人,是林良。

話已點到這份上,林良要還不開竅,那她也沒轍了。

————

“哈哈……”

燈火搖曳,照着趴在桌上笑得肩頭抖動不已的霍錦骁。

祁望飲着她送來的桂藥山楂茶,酸酸甜甜還有淡淡桂香,頗為爽口。

“祁爺這風流債惹得冤!”霍錦骁看着祁望直笑,也不知他背了多少這樣的冤枉債,孤家寡人真是可憐見的。

那宋櫻從頭到尾就沒喜歡過祁望。船隊每次回來,宋櫻的刻意打扮不是為了祁望;宋櫻接近她,也不是為了祁望,是因為那時她與林良是好兄弟;同樣的,這回宋櫻打翻醋壇,也非關祁望……林良也不知怎麽就誤會了。

“我惹什麽風流債了?”祁望莫名其妙。

“祁爺不覺得櫻櫻對你有意思?”霍錦骁試探他。

“那小丫頭不是喜歡大良?”祁望更加莫名。

“噗!”霍錦骁又笑趴在桌上,“祁爺是個明白人!”

明白人這回不明白了,祁望不知她在笑什麽。

————

平南島的年比燕蛟要熱鬧許多,往年村民請不動祁望,今年都改來請霍錦骁,霍錦骁便拉着祁望去了熟稔的幾戶人家串門吃酒,一轉眼就到上元燈節。

梁家的船在這日上午抵達平南,祁望與霍錦骁帶着人親自迎到碼頭,梁俊毅率先下來見二人,祁望正與他拱手見禮,霍錦骁已在旁邊輕道了聲:“曲夫人。”

船上婷婷袅袅又下來個人,銀紅緞面的大毛鬥篷,溜光整齊的發髻,一張妩媚标致的臉,赫然便是曲夢枝。

祁望見到她一愣。

三爺只交代過梁俊毅會來,不想曲夢枝竟也跟來了。

“二公子沒有出過海,老爺不太放心,所以命妾身同來,希望祁爺和景姑娘莫嫌棄妾身是婦道人家。”曲夢枝說着從身後管事手裏取過張禮單呈給祁望,“這是我家老爺給二位準備的一點薄禮,還請笑納。”

霍錦骁在祁望身邊探頭一瞧,禮單上長長一串,可一點都不薄。

“梁老爺客氣了,有勞夫人。”祁望将禮單收下,淡道。

“碼頭風大,上島再聊吧,今兒是上元燈節,二公子,曲夫人也看看平南的燈會。”霍錦骁笑着請兩人入島。

一群人便往島上行去。

————

夜幕降臨,平南島一片燈火通明。

家家戶戶都挂起燈籠,島中央的市集上更是辦起燈會,五顏六色的燈籠挂起,形态各異。晚飯過後,街巷上便都是提着燈籠奔跑玩耍的孩子,嘻鬧聲響成一片,時不時便有響炮擲地的動靜。

祁望帶着霍錦骁、梁俊毅與曲夢枝三人逛着燈會,讓他們也見見平南的風俗節日。

兜售燈籠的老人見着他們就送了幾盞燈過來讓他們挑,霍錦骁挑中了盞走馬燈,歡喜地提走就沖到前頭正鬥炮的小孩群裏玩耍,梁俊毅對燈沒有興趣,跟着霍錦骁進了孩子堆。

“挑盞燈吧?”祁望便問曲夢枝。

“小姑娘才喜歡的,我年紀大了,不要。”曲夢枝搖搖頭,轉頭望向旁邊賣飯團的露天小攤。

正怔怔看着,她手裏忽然塞進東西,低頭一看,卻是祁望替她挑了盞兔兒爺的燈。

“他們玩累該喊餓了,咱們買幾個飯團備着。”祁望說着話已朝小攤走去。

霍錦骁摔了枚響炮,轉頭尋祁望,目光掃了兩圈,才在小攤前看到他。五彩的燈光下,祁望與曲夢枝站在熱氣騰騰的攤前,曲夢枝手裏提着兔兒燈,笑得溫和,不知怎地就叫她想起祁望曾提起的過去。

所謂過去,便是歲月的記憶,屬于時間,難以磨滅。

曲夢枝就是他的過去。

————

出了元宵,年徹底結束,平南島恢複平靜。

煙火消彌,彩燈收起,只剩門前嶄新的對聯還留着年節的氣息。

遠航還有諸多事宜準備,霍錦骁仍舊忙碌起來,直到二月。

立春,啓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說點啥?要不我就吱一聲兒……

☆、四月

四月, 谷雨, 雨生百谷夏将至。

大安朝應是細雨綿綿的清明時節,雨水豐澤, 春耕繁忙。暮春花色濃,長堤綠柳扶風過,正是春盡夏至的繁榮景象。

船行于海, 這四季景象便不再分明, 日月星辰交替,時間化作無邊海浪,日複一日, 偶爾的變化便是狂風飓雨的侵襲,凝固的平靜之下藏着無數危機,是這片海最鋒利的刀刃。

今日風小,浪比平時要溫和。

“嘩——”海面的平靜忽被打破, 水花飛濺,有人從水底露出頭來。

清晨的日光在海上照出一片鱗波,霍錦骁向着太陽, 眼眸輕輕一眯,海水緩緩包裹着身體, 十分惬意。她的《歸海經》今日突破第二重,到達第三重, 全拜這海所賜。

遠航之中若是無事,每日清晨她都會入海修練《歸海經》,借潮汐海浪領悟歸海之意, 萬象之變,終有所成。

“要上來了嗎?”船舷上坐着的人将煙槍往舷上一磕,問道。

霍錦骁從水裏伸出手,祁望便朝她扔去麻繩,恰抛進她手中。她用力一扯,借力拔身出海,人如鷹隼啄海般飛起,穩穩落到甲板上。

她抹了把臉,将水珠抹散,忽道:“潮生瀾滅,萬宗歸海。”

“怎麽了?”祁望覺得她今天有些不同。

小小的孩子氣突然間消失無蹤,像被海水洗去般,取而代入之的是屬于她的溫斂。

她身上穿着寬松的罩袍,挽起的袖口處露出底下的水靠。蚺皮所做的水靠,青綠的蟒紋貼着她的身體,即便只露一截小臂,也叫人忍不住側目,只是張揚狂野的氣息又叫人怯步。

“沒什麽,有些領悟罷了。”她偏頭擰發,“我去換身衣裳,一會見。”

說話間她已跑回艙房,只留下一片水漬。

————

眨眼之間,出海已有四個月。

比起這趟遠航,霍錦骁方知先前的幾次出海不過孩子的小打小鬧。

漫長的航行似沒有盡頭,能夠停靠的補給點永遠是未知數,船上的水糧按着人頭分,新鮮蔬菜在出港五天之後就很難看見,只以豆芽或腌菜充數,飲用水放久了會生黴,即使煮開也帶着股怪味。

船上存的水糧每日有專人作記錄,消耗多少,剩餘多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存量,即便如此還是讓人擔心,因為他們已經近二十日沒有靠過港了。

十天前他們本有機會停靠木束國的港口,可惜木束正逢政/變,海港嚴禁所有外來船只停靠,他們只得被迫繼續航行。

不能靠港便沒有補給,船上食物和水用一點少一點,船員的夥食也一天比一天差。

“小景姐。”飯堂裏的水手領了午飯正垂頭喪氣地坐在桌前,見到門口進來的人紛紛起身招呼。

霍錦骁換了身藏藍的束腰長袍,長發高挽,是利落的男人裝扮,方便行動。

見到衆人向她打招呼,她笑着回應。如今她在船隊中的地位已不同往昔,除了因她總跟在祁望身邊外,也因這四個月的航行中她越發穩重的表現,便是柳暮言和徐鋒也交口皆贊。

到窗口前領了飯,大廚見到是她,給的量特別足,她道了聲謝,便坐到水手間與衆人一道吃起。

才吃兩口,身後忽然有人開口喚她。

她轉頭一看,笑道:“二公子。”

來人正是梁俊毅,這趟出航,他本與曲夢枝在梁家的船上,只是一個月前船隊突遇風暴,梁家的船險些被海吞噬,損毀過重,祁望不放心,就将二人請到平南號上。

三爺特地囑咐過的,不容有失。

“你就吃這些?”梁俊毅看着她盤中之物,又對比了下自己拿到的飲食,眉頭蹙起。

兩塊發硬的餅,一碗芽菜豆腐湯,這是普通水手的午飯,霍錦骁随大夥。

梁俊毅的夥食雖未見多好,卻是現蒸的肉餡包子,一碟炒豆芽、一碟腌菜、一碟鹵肉與一碗豆腐湯,以眼前這狀況來看已屬極好。

“裹腹而已,無所謂。”霍錦骁不以為然,因身份關系她本可享受與祁望同樣的待遇,只是她自己想着從前連個末等水手都沒排上,便跟着其他水手一起吃,不過也只有午間一餐,早晚她要聽祁望吩咐行事,就随祁望用飯。

梁俊毅并未多說什麽,只默默将食物領出。

————

霍錦骁匆匆用過飯踏出飯堂,才行至甲板上,就聽争執聲從旁傳來。

“夫人,以後我的夥食就随大夥吧,不必開小竈。”梁俊毅低聲說話,語氣微沉。

平時他的飯食皆有人送到房中,今日他一時興起去了趟廚房,才知道船上存的水糧不多,連霍錦骁都與普通水手吃同樣的東西,他一個堂堂男子為何如此?

“二公子,水手的飯食粗糙,你自小嬌養,乍然如此身體承受不住。老爺将你托付給妾身,妾身便要替老爺照顧好你。”曲夢枝只得勸他,“況且船上水糧祁爺心裏有數,不會有問題的。”

“夫人不必多勸,父親命我随祁爺遠航,除要增我見識,也要磨我心志,若我連這點苦都吃不得,豈非辜負父親一番苦心。從現在起,我的飯食就随衆人吧。”

梁俊毅心意已決,抛下話轉身便離,恰與走來霍錦骁迎面撞上,他白淨的面皮一紅,略點點頭就走了。霍錦骁便見曲夢枝滿臉尴尬地搖着頭,她便笑了笑,上前勸慰曲夢枝:“夫人,二公子有此心志是好事,比那些纨绔子弟不知強出多少,便是吃點苦頭也不妨事,夫人倒不必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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