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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急什麽,把飯吃了再去。”祁望敲敲桌面。

霍錦骁乖乖坐到他對面,只是也沒心思吃飯,随便對付兩口就說飽了。

“小丫頭,你玩歸玩,別要他性命。”祁望在她出去前叮囑了一聲。

畢竟是三爺的人,要是死了就麻煩了。

“祁爺你放心吧,他的命我要了還嫌髒手。”霍錦骁眨眨眼,一溜煙跑了。

————

是夜,海上起了霧,沒有風,船只在海面上搖搖晃晃地慢行,海裏倒映的月光只剩淺淺一層。

“沙……沙爺,他們的船圍過來了?”雙獅號桅杆上攀的了望手四周看了看,發現有十多艘戰船出現在視野裏,四面八方過來,不由慌道。

夜裏視線不好,又有大霧,他發現時距離已經很近。

沙劍飛白天發現平南燕蛟和丁喻的船隊時就心生不妙,全速行船也甩不離他們,果然到了晚上有船只開始逼近。

“爹,我們船少,實力懸殊太大,打不贏,況且船上還有重要的東西,得想些別的辦法。”沙慕青也站在船頭盯着,面紗印出朦胧鼻唇。

“別的辦法?還能有什麽辦法?”沙劍飛眼瞅着自己的船隊被人團團圍起,不由心如火焚。

沙慕青想了想,道:“爹,來的只有丁喻一個,平南和燕蛟都沒人過來,想必有所顧忌。你不必太擔心,你背後可是三爺,他們也不敢真的動手。”

“可船上如今放着不能被三爺知道的東西。”沙劍飛可沒沙慕青樂觀。

“咱們先看看丁喻要做什麽?”沙慕青安慰他。

兩人正說着,夜空裏冷不丁掠過銳物,“咻”一聲穿過雙獅旗,将旗釘在了桅杆上。沙劍飛心頭一驚,桅杆上的了望手已探身将箭拔/出:“沙爺,箭上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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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來!”沙劍飛忙道。

信是丁喻親筆,要求上船。

————

茫茫霧夜中,霍錦骁一身黑衣與丁喻并肩站在船頭。

“好箭法!”丁喻見她利落一箭,忍不住誇道。

“丁大哥過獎。”她緩緩将弓背到背上,謙道。

“你一個人過去,真的沒問題?”丁喻卻又有些擔心。

霍錦骁拍拍他的手臂,笑道:“無妨,只要丁大哥能成功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丁喻點頭剛要說話,桅杆上的了望手開口:“老大,沙劍飛同意我們的船靠近。”

“準備吧。”霍錦骁發話。

“好。”丁喻吼道,“兄弟們,打起精神,今天幹筆大的,一年不愁吃喝。”

“是!”船上爆出粗犷的應和聲。

船緩緩朝雙獅號駛去。

————

更遠一些的平南號上,祁望站在船頭拿着觀遠鏡看着。

視線裏的霍錦骁只剩下模糊的小黑點。

“祁爺,你放心讓小景一個人去?”小滿站在他身邊問道。

“有什麽放不放心?她想在東海混出名堂,遲早要學會獨擋一面。”祁望說得雲淡風輕。

小滿想了想又問:“那祁爺一直在這站着?”

祁望聞言放下觀遠鏡,冷臉看他。

這些人跟霍錦骁混太久,一個兩個是都學會頂嘴了?

————

丁喻的船逼近雙獅號,船上船員已全部戒備,霍錦骁站在船尾,聽到前面傳來的聲音。

“丁爺深夜造訪,沙某有失遠迎,失禮了!”沙劍飛先開了口。

兩船尚有些許距離,沙劍飛扯着嗓說話,聲音洪亮。

“沙劍飛你少跟老子說這些客套話,老子今天找你是來算算漆琉島上的那筆賬。”丁喻摸着刀刃冷道,“別人因為三爺讓你幾分,老子可不怕!今天你要不把這賬給我算清楚,我不會和你善了!”

“別別!那事是沙某魯莽了!原只想放只猛獸出來替你教訓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也不知怎麽會出來虎豹。”沙劍飛抹了把額上的汗,解釋道。

“替我教訓?老子光明正大的比鬥,你管他/媽哪國閑事,是替我教訓,還是替你那寶貝閨女殺人?拿老子的命墊底,沙老鬼,你真當老子人粗心也粗?”

丁喻說着話,手裏的刀不由分說就斬下,刀氣劈在了沙劍飛身前的船舷上,沙劍飛吓得“噔噔”退了兩步,雙獅號上所有人便都将武器對準了丁喻。

“怎麽?想打?你們掂量過自己的重量沒?”丁喻冷笑。

“別動手。”清脆嗓音響過,沙慕青從後頭上來,道,“丁爺将這事挑得這麽明白,爹就別再找借口了。是我看不慣燕蛟景骁,她壞了三爺的安排,也壞了我的打算,我替自己籌劃,也替三爺籌劃罷了。這事邱願邱爺暗裏也知道,想必三爺也明白,都樂見其成,不過事情既然敗了,我也無話可說,丁爺深夜造訪,應該是另有打算,明人不說暗話,丁爺不妨直言,我們願意賠償丁爺所受損失。”

“沙劍飛,你這閨女倒是個明白人。老子差點沒了命,你們說我這命值多少錢?”丁喻“哈哈”笑起,舔着唇道。

船上的燈火都集中在船頭處,霍錦骁藏在側邊陰影裏,聽着幾人間的對話,料來時機已成熟,便從船舷翻下,輕輕躍入海中。

夜裏的海水刺骨冰涼,她深吸口氣,運功全身,一頭紮到水裏,游向雙獅號。

————

“咻——”

破空聲響起,兩只羽箭穿過雙獅號左側船尾上站的盯梢之人,箭尖抹着烈性迷藥,兩人還不及開口便已然暈闕。霍錦骁從水裏抛出三爪鈎鈎住船舷,借着繩力從水中很快飛出,掠上船尾。

三兩下扒除其中一個暈闕人身上的外衣套到身上,霍錦骁僞裝成雙獅號船員往甲板下的艙口摸去。船頭丁喻還在與沙劍飛父女争執,他開口向沙劍飛索要十萬兩銀子的賠償,把沙劍飛給肉疼得死活不同意。

霍錦骁吐吐舌,趁着衆人注意力都在丁喻身上時悄悄進了艙。

艙裏甬道有人提着馬燈巡視,見到霍錦骁進來便提燈照來,喝道:“是誰?”

霍錦骁不說話,燈光不佳,她又穿着雙獅號的衣裳,那兩人一時沒瞧出來,只狐疑看着,待到離他們三步之遙時,霍錦骁忽然出手,雙掌齊出,快迅雷之勢擊中二人要害,将一人打暈,另一個被她用搶來的刀抵了脖子。

“說!煙膏藏在哪裏?”她壓低聲音問道。

那人搖搖頭,她便将刀刃抵進一分,血順着他脖頸流下,那人吓得臉色煞白,往裏面指指,道:“下……下面,最底下的丙號倉庫。”

霍錦骁聞言一肘敲暈這人,将兩人都拖進艙房裏,拎了馬燈就往裏去。

船是沙船,霍錦骁對沙船內部構造已熟,很快就找到這兩人口中說的倉庫。庫外有四人守着,看身形都是練家子,派這麽多人守着一個庫房,顯然裏面藏的就是煙膏。

霍錦骁拎着馬燈大模大樣走過去。

“站住!沙爺吩咐過這地方誰也不許來!你進來做什麽?是誰的手下?”有人站出攔下她。

“外頭在鬧,沙爺命我來看看這裏有沒異/常。”霍錦骁沉聲道。

“沒有。”那人又道。

霍錦骁還在朝前走去。

“不對勁,她身上為什麽都是水?”另一人忽然瞧見地上濕漉漉一片。

“因為……我剛從水裏出來。”霍錦骁搶答道,手中馬燈朝最近那人門面砸去,手已從腰間抽出軟劍。

兩指寬的劍印出幾道火光,像九霄驚電頻頻閃過。她出劍快且狠,加之身形靈活,軟劍如蛇游過,這幾人被她攻得措手不及,兵器在狹小的空間裏施展不開,不過半盞茶時間就被她放倒。

她從其中一人腰間拔/下鑰匙打開腳下庫門,這倉庫在船底,不大,裏面堆了數十箱貨,她随意打開一箱,将油紙劃開,以劍挑了些許出來嗅嗅。

果然是煙膏這禍國殃民的東西。

霍錦骁看看四周,又将其他幾個倉庫一一打開,煙膏只有那一倉庫,其他庫裏囤的都是別的東西,其中竟有火油。

她想了想,将火油潑進煙膏艙裏,再熄掉馬燈,只留一盞照明,将打暈的四人縛在一起,全部敲醒。

算算時間,丁喻應該和沙劍飛談妥了。

————

“兩萬現銀先給我搬過來,餘下三萬兩銀子,沙爺既已在契約上簽字蓋印,丁某也不強人所難。”丁喻抖抖拿到的契約和銀籌,笑得見牙不見眼。

十萬的賠銀被談成五萬,沙劍飛只有兩萬現銀,餘下的便用在黑市的貨物抵給丁喻,又立了份轉讓契約,說明是賠禮之物,簽了字蓋上印信,這才安撫下丁喻。

“是是是。”沙劍飛已心疼得直打哆嗦,還要強裝笑顏。

“五萬銀子救你這一船的貨和命,也值當了。”丁喻長笑數聲,不着痕跡地看了眼船後頭,大手一揮,命手下撤退。

沙劍飛瞧着丁喻的船漸漸駛離,心慢慢松下,正要說話,忽然甲板下有人跑出。

“沙爺,不好了!有人混進船艙,裏面的貨!您快去看看!”

夜色黑乎乎,跑出來的人穿着雙獅號的衣服,也辨不清是誰,沙劍飛聽到艙裏的貨出問題,臉色大變,也不及細想,帶着人快步往艙裏沖去。

沙慕青也緊随其後,只是跑了兩步忽覺不對,轉頭看時,那報信之人已往海面抛出枚三爪鈎,鈎子緊緊咬住丁喻船的船尾舷。

“你!”沙慕青大驚。

霍錦骁笑嘻嘻地沖她嘟嘴一吻,揚聲道:“鬥獸場的賬,今日我就向姑娘讨回來,姑娘貌比天仙,冰雪聰明,可別将心思用在歪處!還有,別打祁爺的主意了。告辭!”

語畢,她腳尖一點,人如鷹隼般從繩索上掠過,穩穩飛到丁喻船上。

沙慕青還未及反應,便聞得甲板下一股火浪湧來,進去的人通通沖逃而出,哭爹喊娘地叫起。

霍錦骁一把火,燒盡煙膏。

————

“回來了。”小滿指着遠處回來的船欣喜道。

沖天而起的火光不用觀遠鏡也看得到,将霧色印得發紅。

祁望站在船頭微微笑起。

船靠近來,不等接舷,霍錦骁便已施展輕功飛到他身邊。

“兩萬兩現銀,三萬兩的貨,外加沙劍飛的雙獅號和他那批煙膏!祁爺,我這仇報得痛快!”霍錦骁笑彎的眼像霧散後的明月。

祁望把小滿臂彎裏挂的披風取來抖開,将她裹住。

“玩夠了?快去洗洗。熱水給備好了。”

霍錦骁攏緊披風,笑道:“得令!”

寒夜霧濃,唯她眼中星光無限。

作者有話要說: 出門下,回來發紅包。

☆、高貞

船在海上又行了數日, 總算靠近燕蛟。

“再有半日時間就能到燕蛟了吧?”霍錦骁将謄好的航行日志送到祁望手裏, 問道。

祁望翻着日志,點點頭。

“開春我們要遠航?”霍錦骁坐到他對面, 撲閃着大眼繼續問。

祁望終于擡頭看她,道:“想問什麽?”

“多遠?”她好奇。

他站起,行至桌前, 打開桌下最大的屜, 從裏邊取出扁長的木盒,指尖挑開銅扣将盒打開,示意霍錦骁将其中之物取出。

霍錦骁小心翼翼把盒中東西取出展放于桌, 那是張泛黃的羊皮地圖。祁望拿起煙槍點到地圖上某個位置,道:“我們在這裏。”

他指的是燕蛟所處位置。

很快,煙槍接連劃過,他只道:“這是平南, 這裏是漆琉。”

浩瀚東海化作眼前羊皮卷上的方寸之圖,島嶼如棋散落于圖,他手執煙槍在圖上劃了一段長長的弧線, 最後定格在遙遠未知的國度。

“我想到這裏。”祁望劃了個圈,“高貞。”

霍錦骁在心估量了一下圖上平南與燕蛟之間的距離, 再估量了到高貞的距離。

數十倍之差,中間途經十多國度。沒有一年時間, 這趟出航回不來。

“怕了?”祁望見她傻傻盯着圖,便逗她。

霍錦骁回神,猛地用雙手攥住他手臂:“祁爺, 你一定得帶上我!”

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跑得這麽遠,從前她每每羨慕雲谷的小夥伴下山歷練能游遍名山大川,而其中經歷最多的就是魏東辭,她只有聽的份,如今再有機會見面,恐怕該換成她說他聽了。

想想,就痛快。

“放手!”祁望拿煙槍在她雙手手背上各敲一下,“給你三個月時間把燕蛟安排好,明年二月啓航。”

“沒問題!”霍錦骁點頭,越看祁望越順眼,要不是因為他是個男人,她都想撲上去狠狠親上一口。

祁望瞧着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又摸摸脖子。

有點瘆人。

————

去時不過寥寥數船,回到燕蛟之時卻是浩浩蕩蕩的船隊。碼頭上已站滿人,巫少彌與朱大磊候在最前方翹首以待,哪怕早就得到消息,可親眼看到這浩蕩船隊還是讓人興奮非常。

平南號太大,燕蛟沒有能停靠的碼頭,便在離燕蛟不遠的海域下錨停船,祁望與霍錦骁換到燕蛟的雙桅沙船上,很快便至燕蛟港。船停好後,祁望率先下來,朱大磊與巫少彌便帶着人擁上前行禮,正拱手打了個招呼,就見船上又下來一人。

這人雖身着普通的男子長袍,卻纖腰細骨,赫然便是個女人,膚白勝雪,容光照人,生得極美。

祁望回頭擡手扶她,她按着他的手靈活跳下,沖着衆人展顏一笑,脆道:“阿彌,大磊哥,大夥兒,我回來了。”

朱大磊還沉浸在她容貌所帶來的驚豔之中,聞言尚無反應,那廂巫少彌已經開口:“師父,你怎麽……”

不過月餘時間,她怎就恢複女兒身?巫少彌又驚又迷茫,眼前嬌美容顏似乎只在夢裏出現過,可忽然間這夢真實浮現,倒叫人無措。

“此事說來話長,稍後再敘。”霍錦骁笑笑,又朝衆人道,“各位,我是景骁。先前易容扮作男兒身,瞞着大夥,是我的錯,只是事出有因,還望大夥兒見諒。”

話畢,她拱手,可碼頭上的人已炸開鍋。

“你……你是女人?”朱大磊已回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上下直看。

“大磊哥,抱歉。”霍錦骁淡道。

“女人怎能做島主?”“怎麽會是女人?”

……

人群裏傳來的聲音大多都是質疑。霍錦骁毫無意外,只朝朱大磊與巫少彌道:“回去再說。阿彌,你安排人卸貨,再帶兩艘空船去祁爺的平南號上轉貨,還有一批貨在平南號上。大磊哥,那邊是我請到島上的貴客,東海虎鱷丁喻丁爺與他的船隊,你把人帶到原來金蟒海盜住的宅子裏妥善安頓,不得有失。”

簡單吩咐完,霍錦骁不再多語,與祁望親自請丁喻下船登島,先帶着他進了燕蛟。

————

天色轉暗,霍錦骁從下船便和陀螺似的不停忙,晚飯也沒顧上吃一口,更談不上休息。

去安頓丁喻船隊的地方巡看一番,和丁喻說了會話,霍錦骁才和祁望回宅。宅外聚着不少村民,看到她皆露複雜神情,霍錦骁不以為意。宅裏燈火已亮,她前腳才踏進宅子,小滿便跑來急道:“祁爺,小景,快去議事廳,吵起來了。”

霍錦骁與祁望對視一眼,已心裏有數,便往議事廳趕去。

議事廳裏燭火敞亮,站着不少人。

“幾位長老不滿小景,鬧到這裏來,大良、華威與周大哥正和他們吵,大磊村長正勸着。”小滿一邊走一邊說,又抱怨道,“都是群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也不想想是誰幫他們滅了海盜,是誰替他們做了這麽多事!”

霍錦骁笑了笑,不置一辭。

三人行至議事廳外,還未進去,便聽得裏面傳出的争執聲。

“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能執掌一島之務,我不同意!”

“從古至今,都沒有女人掌家之說,何況是整個島?讓一個女人帶領我們村,這不是給祖宗蒙羞嗎?”

“你們夠了!什麽男人女人?她在島上和海盜搏命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出來?現在得了好處倒來看不起人?”林良聲音傳出,極是憤慨。

“哼!我要知道她是女人,當初就不會同意留她!”帶着嗽喘的蒼老聲音道。

“話也不能這麽說,若是沒有她,燕蛟如今還處水深火熱之中,哪有今日這般局面?王叔,作人要知恩圖報。”朱大磊勸話間也有幾分怒氣。

“啪!”有人拍案而起,道:“朱大磊,你怎麽同王叔說話的?看在你爹份上讓你當村長,你以為自己真的能耐了?”

“大磊哥帶着我們全村人趕跑海盜,大夥兒可不是瞧在老村長的面上,是他真本事!”又有人跳出來替朱大磊分辯。

“夠了,都是村裏人,你們吵什麽,今日不是來争這個的。女人掌島,別說在燕蛟,就是在東海都沒有先例,我不管什麽古不古新不新,我只問她有這魄力能耐掌島嗎?”另有一個威嚴聲音響起,将衆人的話壓下。

這便是村裏資歷最老的長輩,人都敬他一聲,趙老太爺。

“為何沒有?”華威啐了口唾沫道,“老子這輩子就沒見着第二個比她能耐的人!老子被鲛鯊追,那麽多人圍着愣是沒有一個人救得了我,只有她制住了鲛鯊救下我!不管男人女人,我就服她!”

“哼,此前燕蛟與金蟒四煞間的恩怨争鬥我就不提了,她任燕蛟島主短短數月,你可知她都做了什麽?外面那一船船的貨物從何而來,這村裏的衛所哨點是誰布下的,漆琉島上還有二十艘船的貨沒有運回來,你們吃的用的穿的,是誰給的?”林良冷笑道。

“還有丁喻,那是她是在鬥獸場裏用命換回來的雇傭船隊,連海神三爺都誇她一聲女中豪傑,漆琉島上都沒人敢小看她,倒是回了燕蛟被自家人瞧不起了?”周河亦開口道。

但凡看了鬥獸場的比鬥,便沒人敢說出那樣的話來。

“知道鬥獸場怎麽鬥的嗎?一頭猛虎,兩只豹,肉搏,換你們上去試試?”林良怒極補充道。

屋外的霍錦骁聳聳肩,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裏成了英雄。

“砰——”屋門被推開,衆人目光彙聚而來,各形各色,她與祁望前後腳踏入,還未出聲,便聞祁望冷道:“燕蛟諸位的意思,我們都聽明白了,若是諸位覺得小景不适合做島主也無妨,你們遣人向三爺要回帛書便可,畢竟她已在三爺那裏挂了名。此番漆琉島,我與她單獨見過三爺,她的身份已經三爺認可。”

他一搬出三爺名頭,在場幾個長老便面露忌色。

“另外平南的人會撤出燕蛟,不再幹涉你們燕蛟之事,小景會随我離開。之前金蟒四煞所留財物與船只我會全部取走以作戰利。”祁望繼續道。

“對,那都是她用命拼回來的,都要帶走。”林良見兩人進來,腰板一直。

“你們這是在威脅我們?”趙老太爺聽出來了,臉色極沉。

“那又如何?這可是我平南島未來的島主夫人,哪能任人欺……”華威也雙手環胸道。

“華威哥,大良哥,別說了。”霍錦骁拍上兩人肩頭,阻止他們繼續,又朝後向祁望拱手,“祁爺,這事我自己來吧。”

語畢她走到堂中,沖着在座幾位抱拳一禮,道:“各位叔伯大哥,這事是我欺瞞在先,不怨你們有這些想法,是我的錯,我向你們道歉。只是我也與諸位相處數月,諸位可曾見我因身為女子而誤過事?”

她聲音擲地有聲,堂下村民聽得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若你們因為我辦事不力而有所置疑,那我便擔下今日這問責,若你們只是因為我是個女人,因為女人不可掌事不可執船而要棄我,那恕我不能接受。”霍錦骁收了笑,嬌顏似覆上冰霜,語氣也沒了往日熱絡,冷淡非常,“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島是你們的,我不強人所難。”

有人便問:“那你離開燕蛟,會帶走船貨嗎?”

“還想着船貨?就憑你們這些人,守得了這些船貨嗎?”林良嘲笑一句。

“林良!”霍錦骁冷斥一聲,提醒他閉嘴。

祁望見她難得冷顏動怒,倒有些驚詫,便坐到堂上聽她說話。

“你們放心,我當初既然答應你們帶領燕蛟,就言出必行,只要我一日是燕蛟之主,便會替你們着想一日。漆琉帶回來的這批船貨,祁爺不會帶走,裏面的糧草皮貨武器還有商船全都留給你們。至于平南島的人會不會留下幫你們,你們自行與祁爺商量。丁爺是我請到島上的雇傭船隊,契約是與我簽的,我會盡力說服他留下幫你們守島,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下定論。”

霍錦骁一邊說,一邊用冰冷的眼眸掃向衆人。

衆人被這眼神盯得一陣心虛悸怕。

她平日裏常笑,人都愛與她親近,換回女裝又是花容月貌,本該更叫人歡喜,誰知這臉一板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透着叫人敬畏的氣勢,這形容模樣倒讓人看得淡了。

“你們決定吧。”霍錦骁坐到祁望對面的椅上,恰逢巫少彌奉上茶來,她與祁望一人一盞慢條斯理喝起,毫不在意自己去留。

堂下鬧事者無人開口,朱大磊率先出來,道:“若是景姑娘不當燕蛟島主,我朱大磊也不做這村長了,我願意追随景姑娘。”

“大磊!”姓王的長輩怒斥他,卻架不住旁邊又有幾人開口,力挺朱大磊。

前頭反對者倒遲遲不見吭聲,他急了,便沖趙老太爺道:“老太爺,您是咱村最德高望重的人,您倒是說句話。”

“我老了,在海盜窩裏呆得怕了,不想看村子再落海盜之手。景姑娘說得好,一日是燕蛟之主,便替燕蛟着想一日,沖姑娘這句話,老朽敬你為主!”趙老太爺拄着拐杖走到朱大磊身邊,與他一起俯身。

“老太爺!”幾個人一見他也表态,便面面相觑,心裏各自打鼓。

不多時,就紛紛有人倒戈站到朱大磊這邊,只餘兩三個嘴硬之人,壓不過衆心。

朱大磊見在場多數人都已被說服,便道:“景姑娘,請你留下,繼續為我燕蛟島主。”

“商量好了?”霍錦骁聞言将茶擱下,望向衆人。

“島主仁心仁義,膽魄見識均不遜色男兒,老朽懇請島主留下。今日是我燕蛟村人不識好歹,沖撞了島主,還請您見諒。”趙老太爺也開口道。

霍錦骁下來親自将他扶起,道:“老太爺不必如此,你們何過之有?”

她将趙老太爺扶到下首椅上坐好,轉頭又朝衆人朗聲道:“我留下可以,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今日這事因我隐瞞在先,錯在我,故我讓你們決定。倘若你們此番認下我這島主,日後便要遵我之命,從我之意,不得有違。誰若再置疑污蔑本主,我會依島上規矩,治他大不敬之罪,嚴懲不怠。可聽明白了?”

聲若雷霆,叫衆人噤聲,心生敬畏。

為主治下,恩威并行,身處高位,她不再是從前嬉笑怒罵的少年。

這其中,隔着長長的距離。

祁望見到她背上未豐的羽翼,在慢慢張開。

————

送走了燕蛟島的人,夜已深。霍錦骁嗽了兩聲,人松懈下來,方覺倦意襲來。

“去休息吧。”祁望瞧她不似剛才威風,像被紮破的紙老虎,不禁伸手拍拍她的頭。

霍錦骁搖搖頭,只不說話。

“你做得很好。”祁望難得誇她。

“謝祁爺誇!”她趴在桌上看他,眼神閃亮,有些高興,但精神還是有些差。

兩人正有一茬沒一茬地說着話,巫少彌忽然進來。

“阿彌?你怎麽來了?快來我瞅瞅,一個多月沒見,你又壯實不少,功夫練得如何了?得空了我要考你。”霍錦骁坐直身體,沖他直招手,笑吟吟道。

巫少彌和她去漆琉島之前不同了,這變化頗為明顯,她一眼就能瞧出。

從前的腼腆化成內斂,話還是少,卻已不再躲避,眼神沉得像井,喜怒難明。她記得初識時,一口飯都能讓他高興,如今,她已看不透他。

這樣的改變,不知是好還是壞。

巫少彌上前,卻沒走到她身邊,只“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霍錦骁吓得從椅上跳下來:“怎麽了?”

“師父,阿彌有負所托。”巫少彌沉聲道。

祁望半垂了眼,端起茶盞啜飲。

“到底出了什麽事?”霍錦骁急道。

“采石場出了意外,石洞塌方,洞裏關的海盜……都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啊寫啊寫……

☆、守歲

夜半下起急雨, 打得草木“噼啪”作響, 路被澆得泥濘,腳步飛踏而過, 濺起的泥點拍上裙擺,暈成一片灰黑,路上汪的水看不清, 一腳踩上就叫人濕了半個鞋面。

霍錦骁往山上跑去, 誰都追不上她。

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來,沒多會功夫就将人淋透,夜風一吹就透骨的冷, 這冷便冷到心裏。

上百條的性命,一夜之間都沒了。

若今日她只是普通村民,對這樣的結果也許只是心生不忍,又或者感嘆一句“罪大惡極, 老天都不放過”,大抵很快就會過去。可如今她是一島之主,手握生殺大權, 這百來條命握在她手中,不管是生是死, 她都要負全部責任。

不過盞茶功夫,她就已跑到采石場。

關人的地方原是一處山坡石壁下掘出的幾個石洞, 洞口安了精鐵所鑄的栅門,如今已看不出洞口模樣。山體滑坡,整個采石場幾乎被填平, 泥石将山洞掩埋。坍塌的泥石間已又挖了幾個洞,黑乎乎的也不知通往何處。

“師父,你走後十來天,島上就接連下了三天的暴雨,風也猛。這裏的山已挖得松散,被大雨一沖,夜裏突然垮塌,将這地方夷為平地。我命人挖山救人,只擡出幾十具屍首。村裏怕挖透後屍首太多會有疫情,不讓再挖,那幾十具屍首也都挖坑焚化。”

巫少彌趕上她,在她身邊解釋。

霍錦骁充耳未聞,只在石堆上徘徊,滿目瘡痍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

心像壓着鉛塊般沉重,她忽然往挖開的小山洞裏跑,巫少彌忙将她拉住。

“師父,別進去,裏面很危險。回去吧,這裏随時都有可能再塌,留在這兒不安全。”他一手已經攥成拳藏在袖中,眼裏裹着急色,只胡亂勸她,“是阿彌的錯,沒有照看好這裏,辜負了你,你要氣就氣我,跟我回去好嗎?求你了……”

雨水迷了眼,眼前一切都失了溫度。

霍錦骁只覺腦中嗡嗡作響,亂作一團,她只想做些事,可她不知還能做些什麽。

甩開巫少彌的手,她又沖向另一處,蹲下身徒手挖石。

風獵獵而過,刮下碎石,嘩嘩作響。巫少彌還要勸她回去,卻見夜色間一道人影掠過,停在她身邊,将她從地上強硬拉起。

“夠了。”祁望撐着傘遮在她頭上,雨在傘面“噼啪”作響。

霍錦骁擡頭,滿臉是水,茫然道:“是我命人将他們關在此處,是我命人看緊他們不許逃走,是我要阿彌等我回來再作決斷……”

如果她可以早一點作出決定,這些人也許不會被埋。

“人已經死了,你做再多,再自責也于事無補!更何況……這些人本來就要死!”祁望冷道。

他的聲音與目光都如傘外冷雨,砸在心頭透着寒氣。

霍錦骁怔了怔,忽然覺得反駁他十分疲倦,便轉身繼續往裏走去,卻被祁望拉住手腕。

“放手!”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開口要他放手。

“跟我回去!”祁望的态度不容置喙。

“不用你管,你放手!”霍錦骁急了,甩手掙脫他的手掌。

祁望拉不住她,眉心一攏,掠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胸口。

青色油紙傘從掌中滑落,在泥濘中滾了兩圈,停在巫少彌腳旁。

霍錦骁已被祁望圈進懷裏。

“好了,與你無關。”祁望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緩緩撫上她後腦的發,語氣總算放柔。她衣裳濕冷,身體微微顫抖,似正努力克制着某種洶湧情緒,這情緒似乎感染了他,讓他無從壓下心頭突如其來的疼。

他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像安撫人心的節拍,濕冷間他的溫度傳來,像厚實的絨毯,霍錦骁有些恍惚,擡眼疑惑地看他。

“回去吧。”祁望擦擦她臉上的水,她的臉頰像冰一樣冷。

他指尖的溫度燙極,觸過她冰冷的皮膚。她如遇蟲蜇電殛般醒來,猛然伸手将祁望推開。

“別跟着我。”沉聲一語,她便轉身朝來路飛奔而回,速度快得誰都追不上。

不多時,祁望便見她的身影沒入夜雨間。

“別追了。”他俯身拾起青傘,阻止巫少彌欲要追上的腳步。

霍錦骁不在,巫少彌臉上溫柔又斂作沉寂,像這茫茫雨夜,又冷又黑。

“是你做的?”祁望撐着傘問他。

巫少彌的視線仍停在遠處,聞言回道:“照你吩咐行事。”

祁望看了眼腳下的泥沙石,繼續問:“另一批人呢?”

當時除了海盜之外,另有一批老弱婦孺關在村子裏。

“還活着。一下子全死了,師父會懷疑。”巫少彌站在雨裏一動不動,像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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