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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大院,親自把她領到宅子南邊的大澡堂旁,道:“你去洗洗,把濕衣換掉,免得着了寒氣。”

霍錦骁聽到澡堂裏傳出的水聲與喧嘩聲,眼珠子轉了轉,擺手道:“我還是先回房好了。”

水手們淋了一晚上的雨,這會都擠在澡堂裏泡着呢,她哪能進?

“怎麽?你嫌棄人多?”祁望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人這麽多,插蛏下餃子一樣,我別去湊熱鬧了。”霍錦骁抓抓腦後馬尾,擰下一把水來。

祁望看看她狼狽模樣,招手道:“你跟我來吧。”

霍錦骁不解何故,便跟在他身後往另一處行去。

拐過一處月門,他很快帶她到了一個小院,院裏只有兩間相連的屋,他領着她進去。外間屋放着幹淨衣裳,他随手挑了兩套給她。

“這是我的衣裳,可能大了,你先穿着,回頭再做新的。”祁望又往裏間走去。

霍錦骁捧着衣服發愣,不知他要幹什麽。

他已挑開裏間的珠簾,裏面氤氲着熱氣,竟是個小澡池。

“這裏沒人,你在這裏洗吧,不會有人來的。”他說着放下珠簾。

“啊?”霍錦骁盯着他。

“啊什麽?快去!”祁望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而入。

祁望已經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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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祁爺你呢?”她已猜到,這是祁望的澡間。

“我還有事。”祁望頭也不回的離開,将門掩上。

霍錦骁站了半天,方意識到澡間裏已經沒人,熱氣氤氲在周身,催得她腦子發暈,在船上洗澡不便,又是汗又是鹽,她早就難受至極,剛才又淋了雨,這一池熱水簡直是她的救贖。她控制不住內心想沐浴的沖動,咬咬牙豁了出去。

————

屋外,祁望走回院裏,忽又想起她手上的傷,腳步稍頓,轉身回了自己屋,取了瓶傷藥并一卷繃帶,用木托盤盛着回了澡間。

狂風來襲,窗外風吼樹嘶,嘯響不斷,掩蓋了一切。小小的澡間裏卻熱氣裹身,溫暖得讓人想睡去。

裹在胸口的長布一圈圈解去,她站在池中,散着發,沒注意到貓似的腳步聲。

祁望折返。

作者有話要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雖然昨天沒有雙更,不過我今天這麽早更上了!

順便,正經臉:

明天入V,入V三更,放在一章裏,早上就會放上來了。

關于V後更新:日更,晚上十點前會更新上,如果有特殊情況更不上會早作說明。

愛大家,謝謝陪伴,麽麽噠!

☆、入V三更

溫熱的池水足以消散所有疲倦。霍錦枭半身浸在水裏, 靠着池壁站着, 從身上解下的布條在池上堆得老高。她深吸口氣,布條才解開三分之一, 她已經覺得松快許多。

她手上動作沒停,裹在胸腰腹的布條越來越薄,屬于女人的玲珑曲線已現, 纖腰平腹, 胸口微伏,被長發半遮的肩頭圓潤,手臂勻長有力, 肌理結實,雖還是易過容的膚色,肩下未露半分,但身體線條與裹身布條足已證明一切。

忽然間珠翠輕動, 發出些微響聲。

霍錦骁的動作驟然停下,心髒仿佛被那聲響掐緊,而擂鼓般響起, 她猛地轉頭,背後長發在水面劃開一道波紋。

澡間隔斷的珠簾之下停着桐木所制的高齒木屐, 豆綠色的長褂衣擺壓在腳踝處,而來人的腳步和時間都仿佛停止。

霍錦骁腦袋“嗡”地炸響, 迅速蹲到池水中,這才看到祁望鐵青的臉。

他一手撩着珠簾,一手抓緊了木托盤, 雙眸如屋外狂風大作的天,鷹隼似的逼視她。

“祁爺。”她藏在水裏,只露出頭,明亮的眼眸一片坦然,既無怯色,也無羞澀,只有些驚愕窘迫。

聲音還是壓過嗓的十六、七少年的聲音,有些脆,微沉。

她知道他發現她的秘密了,然而她還是不打算恢複本嗓,因為日後相見,她恐怕還要以男裝示人,如今可還不是恢複身份的時刻。

祁望覺得她的眼眸在氤氲的水霧中有些蜇人,她黝黑的皮膚看不出臉紅與否,但瞧着那眼神,他想應該是沒有的。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這張平凡無奇的面孔實在談不上美麗,不過她過分坦蕩磊落的表情卻讓她有別于普通女人。

從相識至今,她在船上呆了整整七天,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是女人這個事實,就連他也不曾懷疑過,也不知該恨她僞裝得太好,還是該笑自己有眼無珠。

而她竟還能如此坦然看他,就好像……站在她眼前的不是男人,亦或她不是女人。

祁望将托盤往地上一放,摔下簾子,不再往裏走。

“穿好衣服,到棠曦閣見我。”

他抛下話,轉身就走。

霍錦骁看到珠簾下的木屐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于門口,這才松口氣。臉似乎很燙,不過她也分不清是緊張的還是因為水的溫度。低頭看看水下/身體,布條未完全解開,他并沒看到什麽,不過是發現她身為女人這個事實而已,她安慰自己兩句,很快想開。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要怪就只怪她一時發懵疏忽大意,急于享受而忘了自己處境。

不過,他走了應該不會再有人進來,反正被發現了,那索性洗個痛快,她也無需擔心被人撞破而老想着匆匆沐浴。

如此想着,霍錦骁迅速将布條徹底拆下,在池子裏狠狠泡起來。

————

棠曦閣角落裏擱着落地的六層十八盞燭臺,隔間的書案上還放着盞銅制的青蛟咬燈,燈罩為西洋琉璃所制,擋風擋水不擋光。屋裏被照得頗為亮堂,多寶格上放的各色木船模型清晰可見,除了小些,與真船幾乎一般無二。

祁望坐在大廳正中的圈椅上,聽底下人禀事。平南村村長、小滿、許炎、徐鋒等諸人都坐在下首回話。大部分疍民已經遷進山中避風,島上各家各戶也已儲好水糧,閉門應災,船上主要貨物都已進倉,水手都安置妥當,衛所的兄弟已經準備好了,風勢稍弱便外出抗風救險。

飓風每年都要來幾遭,島民早就習慣,只要不是毀滅性的飓風,挨過去便是,倒也應對得有條不紊。

“行了,你們辦事我放心。這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你們先去休息,養精蓄銳應對明日。”交代了幾句,祁望就揮手遣退所有人。

屋裏的人魚貫而出,燭火晃了晃,四周頓靜,只剩屋外風雨大作聲與遠處被風吹落的各種聲響。祁望捏捏眉心,忽然記起自己在這裏議事已經有半個多時辰,可霍錦骁竟然還沒來。

他想起她的眼神,心裏閃過一個大膽想法。

她該不會是在他走了以後還在澡間安心沐浴吧?

他幾乎被自己的想法逗樂,又自己否定,這世上應該不會有哪個女人能在剛才那樣的情況下繼續沐浴吧?

屋外傳來“叩叩”聲音,霍錦骁聲音傳來:“祁爺,是我。”

“進來。”他收斂心神,冷道。

為免風大吹滅燭火,霍錦骁只将門打開條縫,側身而入後又很快關上。屋裏火光晃了晃,照出她的模樣。

她頭發濕漉漉尤顯黑青,全部都紮在腦後,身上套着他的長褂,輕/薄的絲綢料子,竹葉底紋,很寬大,肩線往下溜,袖子挽了好幾褶,下擺倒還好,沒有拖至地上,想來長的那部分都被她往上收進腰帶中。仍舊是胸腰腹平齊的模樣,只是顯得瘦小,他也不知她又用了什麽辦法掩去女人曲線。

“這麽久才過來?沐浴得可舒坦?”他沉着眼,喜怒不明。

“舒坦。”霍錦骁承認。

祁望看她半晌,忽然不可遏制地笑起來。

居然讓他給猜中了。

他發現無法以正常女人的想法來猜測眼前的人。

“祁爺?”她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只好試探着開口。

祁望倏爾收起笑,眉梢挂上霜雪,聲涼如冰:“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讨厭被人騙。”

“祁爺,我不是有意的。那種情況之下我不能曝露自己是個女人,否則會被雷老二認出來,你既然留我在船隊,必然不想雷老二發現我就是他通緝的人,那會帶來很□□煩。”她走到他身邊解釋道。

“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是女人,你覺得我會留下你?”祁望冷冷問她。

“不會,所以我更不能說。”她理直氣壯地回答他。

“你騙了我還強詞奪理?”祁望怒道。

“祁爺這麽英明,怎麽會被我騙?都是雷老二的錯,他為了面子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女人所傷,所以對外聲稱是男人下的手。您只是被他蒙蔽,先入為主而已,若沒有雷老二的事,您火眼金睛,肯定一眼分清雌雄,所以您并不是被人騙,而是被誤導了。”霍錦骁立刻開口安撫。

祁望氣笑了,這樣的狗屁歪理,她竟然張嘴就來。

“所以怨我?”

“不,怨雷老二,都是因為他!祁爺您莫氣。”霍錦骁讨好地笑笑。

“我沒生氣。船上不留女人,你亦非我平南島的人,風停之後你就跟船回全州城,過了這麽多天,雷老二的人應該已經離開全州城了。”祁望軟硬不吃,也不與她的歪理分辯。

霍錦骁聞言正色道:“祁爺,我是女人怎麽了?平日裏我也和大夥一起幹活分擔船務,從未耽誤過事情,也沒人覺得有不妥之處。您要真這麽介意我是女人這個事實,就當今晚的事沒發生過,睜只眼閉只眼,仍是把我當成男人不就成了。”

“把你當男人?”祁望站起來,俯望她,手往外一指,狠道,“你知不知道水手在這裏是睡通鋪,六人一鋪;洗澡也在大澡堂裏,可不是在我的小澡間;你先前只在船上呆了七天,那麽你試過在船上呆足三十日嗎?身邊全是又臭又髒的男人,他們在海上寂寞難耐,若然發現你是女人,我恐你名節不保!”

“這是我的事。除非我自願,否則沒人發現得了我是女人,而且……也沒人靠近得了我!”她仰起下巴,信誓旦旦,卻看到他挑眉半嘲笑起,只得又添了句,“今晚是個例外,不會再有下次。”

所謂藝高人膽大,她從不擔心有人能欺到她頭上。

“随便你怎麽想,我的船不收女人,我的決定不會改變。”祁望懶得再和她廢話。

“我不回全州城。”她強硬道。

“無妨,平南島很大,你想留下也沒關系。”祁望坐回椅上,恢複平靜。

霍錦骁站在原地沉默起來,思忖片刻,她忽道:“祁爺,要不你把我送去給雷老二吧。”

祁望猛地擡頭,她已經收起先前不太正經的神情,斂眉冷目,不是開玩笑。

他瞬間猜到她的想法。

她想報仇。

“你以為我不敢嗎?”祁望的眼也冷了。

霍錦骁正要開口回他,屋外又傳來“叩叩”敲門聲。

“進來!”祁望瞪着她,卻朝外喝到。

門被人打開,林良閃身進來。

“祁爺。”林良打了個招呼,笑道,“我替宋大娘給您送吃的過來。”

他說話間把手裏的木托盤端到祁望桌面,霍錦骁忙識相地伸手将盤上吃食一份份端出。吃食很簡單,一碗不知是面還是糊的東西,一碟潤菜餅,兩個花卷,一碟醬瓜,一碟鹵豬耳。那碗面糊冒着熱氣,聞起來很香,沖鼻的胡椒味,叫人開胃。

霍錦骁看得餓極。從早上到現在,她就啃了兩個粗馍。

“餓了?宋大娘給兄弟們煮了一大鍋,廚房裏還有,一會我帶你過去。”林良在她耳邊小聲道。

“謝謝大良哥。這是什麽?”她也小聲問他。

“面線糊,沿海特色,你沒嘗過?”

“沒有,好香啊。”

兩個人嘀嘀咕咕,祁望聽了就心煩,大風夜事多,他也沒空和霍錦骁多廢話,索性擺手,道了句:“都出去吧。”

“哦。”霍錦骁應了句,想着眼下确實并非說話的時機,便乖乖退下。

背過身去後,林良扯扯她衣袖,又道:“你和阿彌就住我那屋吧,我那剛好還空兩個鋪位,咱們作伴。”

“好啊。”霍錦骁想也沒就答應了。

話聲才落,身後就傳來祁望冷涼的聲音:“林良,把她帶去柴房,她住那裏。”

“啊?祁爺,柴房怎麽住人?”林良大驚轉身。

“她昨日魯莽差點毀了船,這不過小懲大戒而已。”祁望拈起花卷,說得眉也不擡。

“可是……”林良還待替她說話。

霍錦骁忙拉住他:“別說了,柴房就柴房吧。”

柴房……條件再差,好歹也是她一個人睡。

她領會其意,遞了個感謝的目光給祁望,後者卻只白她一眼就低下頭,毫不領情。

霍錦骁扯着林良離開,祁望這才擡頭,腦中浮出剛才端碗時伸來的那只手。

她沐了浴,換了衣裳,記得把自己收拾成男人,卻沒管自己手背上的傷。

————

林良撐起擱在牆角的傘,緊挨着霍錦骁一起去了廚房。風大雨大,傘也不頂用,走到大廚房時兩人早就被雨打濕半身。林良收起傘,領着她進去。

大廚房在水手落腳處這半邊,和飯廳連着,廳裏擺着幾張八仙桌與條凳,好些人正将腳踩在凳上呼嚕嚕地吃面線糊。往裏走些就是廚房,三口大竈,竈膛裏都生着火,最近的一口竈竈上壘着高高的蒸籠,熱氣不斷往上冒。穿着花布裙的壯實女人站在另外一口竈前,拿着長柄圓勺不斷攪鍋,正是管廚房的廚娘,夫家姓宋,大夥都叫她宋大娘。

“宋大娘,來兩碗面線糊,四個卷。”林良一進廚房就嚷開。

“吃的給祁爺送去了?”宋大娘不用轉頭也知道是他,一邊問他,一邊手腳利索地取碗裝面。

“當然送去了,誰的事都能耽擱,你宋大娘的事我哪敢怠慢。”林良恭維她。

“少耍嘴皮子,祁爺可吃了?”宋大娘裝好面,又掀籠夾卷了。

林良到醬料臺上尋胡椒,聞言道:“大娘,祁爺一大老爺們,你還操心他吃沒吃?都快趕上他親娘了。”

“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找死?”宋大娘操起勺子轉頭就要打他,“你祁爺他孤家寡人,身邊沒個人知冷知熱,你們一幫小兔崽子不心疼他就算了,成日就知道添堵,看我不揍……诶?生面孔?”

勺子快敲到林良頭上時,宋大娘忽然看到旁邊站的霍錦骁。

“宋大娘,我是新來的水手景骁,大娘叫我小景吧。”霍錦骁咧嘴笑道。

林良正抱頭縮着脖子,見狀忙推開宋大娘的勺子,跳到霍錦骁身後。

“原來他們說的小景就是你?”宋大娘收回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宋大娘聽過我?”

“剛才玄鷹號的那幫小子來我這吃飯,我聽他們說起你。本事不小啊,敢和華威作對。”宋大娘臉色微沉,語氣也冷下來。

“宋大娘是宋兵的媽。”林良在霍錦骁耳邊悄悄道。

霍錦骁笑一滞,華威那夥人都在她手上吃過苦頭,宋兵也不例外,宋大娘該不會怨上她了吧?

“揍得好!”宋大娘卻忽眉開眼笑,“成日裏賭錢吃酒,老婆本都被揮霍完了,我早想教訓了。你們等着,我給你們煮荷包蛋,你們就坐裏頭吃,別叫外面的人知道。”

“謝謝宋大娘。”林良和霍錦骁異口同聲笑道。

兩人将吃食端到廚房裏的小桌上,宋大娘手腳很快,還沒吃幾口,她就把荷包蛋煮好,拿着長勺舀了送過來,一人給了一個。

“吃吧。瞧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多吃點。”宋大娘瞅着霍錦骁樂道。

“謝謝大娘。大娘廚藝真好,改天也教教我。”霍錦骁吃得高興,順口道。

“男人要出去建功立業,你學這些女人的事做什麽?”林良不屑撇嘴。

霍錦骁推了他一把,駁道:“技多不壓身,再說了,女人怎麽了?掌得了勺,拿得起槍,一樣可以建功立業。我瞧宋大娘就是巾帼英雄,要不是為了照顧大家,她肯定是東海的女中豪傑。”

“唉喲喂,你年紀小小,這麽會說話!”宋大娘聽得臉上笑開花,轉身又翻了根雞腿出來給她添菜。

霍錦骁抓着雞腿朝林良得意地笑,林良“哼”了聲埋頭吃面。她便又朝宋大娘道:“大娘,這麽大的廚房就你一個人忙活?要不要幫忙?我幫你洗碗?”

“這孩子,真是招人喜歡。我家那小子長這麽大就沒主動幫過我一次。”宋大娘不由伸手掐了掐他的臉蛋,才拒絕道,“不用你幫,廚房還有我女兒和兩個小工幫忙,不過今天大風,我放小工回家了,我女兒這會不知上哪裏逛去,一會就回來了。”

“宋家妹妹大概是去看祁爺了吧。”林良忽然陰陽怪氣道。

“大良!”廚房門口忽然一聲嬌斥。

林良把脖子一縮,霍錦骁就見有道纖細的人影閃來,有人快步站到兩人桌前,揚手就往林良後腦拍了一掌,林良嚎了聲,怒瞪那人。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蔥綠的半臂配着柳黃的裙,眉眼有些像宋大娘,圓臉大眼,臉頰有些紅,模樣很讨喜。

“你胡說八道什麽?”她氣道。

“說什麽?你聽什麽就是什麽呗!”林良無賴地翻個白眼,低下頭不理她。

“你們別鬧。”宋大娘看不下去,喝了句,又道,“阿櫻,祁爺應該吃好了,你過去把碗碟拿回來。”

宋櫻朝林良重重哼了聲,扭身走了,只留宋大娘在後頭搖頭。

“小景,看到了吧,祁爺一天不成親,島上的姑娘眼睛都看不到別人。”林良不是滋味地湊近霍錦骁抱怨道,“每次回來,大家都替祁爺急婚。你等着,風雨過去,宅子怕要被媒婆踩爛。”

霍錦骁捂了嘴笑:“大良哥,你這是在抱怨祁爺?”

“去!”林良斥了她一句,抹了抹嘴丢開碗。

————

柴房緊挨着大廚房,再過去就是角門,外面就是船隊的倉庫。說是柴房,其實堆的都是雜物,到處落着積灰。房子裏外兩間,外頭的灰少些,好歹勉強能湊和。林良幫着霍錦骁把外間的東西搬了一部分到裏邊,給她騰出空處來。沒多久巫少彌也尋了來,知道霍錦骁要住柴房,便要留下陪她。

“阿彌,祁爺知道我是女的了。”她尋了林良不注意的間隙,悄悄把這事告訴給他。

巫少彌驚愕不已。

“你別擔心,水手睡的是通鋪,六人一鋪,祁爺是替我着想。”霍錦骁見他擔心,便安慰他,又道,“你安心和大良哥回去,好好休息,嗯?”

“師父……”巫少彌不願離開。

“阿彌,你也要學着自己照顧自己。”霍錦骁摸摸他的頭,先前她總将他帶在身邊,是顧及他的情緒,知道他在全州城遭遇的事,明白他不相信別人,可漸漸的他已經對她産生依賴心,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人總要學着自己成長。

巫少彌垂頭沉默片刻,悶聲道了句“好”後就轉身給林良搭手。

“成了,先将就下,改天再向祁爺求情讓你回來。”林良拍着手上的灰,看着鋪好的被褥道。

柴房沒床,霍錦骁打地鋪。海邊潮氣重,地上鋪了油布加幹草再加席褥,厚厚一大撂,霍錦骁坐了坐,倒覺得松軟舒服。

“謝謝你們。很晚了,你們快回去休息吧。”她催他們回去。

“那行,我們就先回了。”林良點頭往外走,邊走邊叫巫少彌。

“大良哥。”霍錦骁在他出門時又叫住他,“幫我照顧阿彌,多謝。”

“知道了。”林良伸臂搭上巫少彌的肩頭,“阿彌,跟着哥,走!”

兩人搭着肩出了房,房門關上,霍錦骁已經累壞,把薄被一掀,倒頭就睡。

外間風聲雨聲不歇,像是天傾地覆,她在裏面只管安穩睡覺,萬事不理。

————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嘩啦一陣重響,像是有物轟然倒塌,霍錦骁驀然睜眼。

窗外仍然黑漆漆,也不知是什麽時辰,風雨沒有停歇跡象。她聽聲音來的方向,似乎在角門外的倉庫處。那麽大的響動,怕是倉庫被風刮倒,她來不及細想,開門沖出。

狂風吹得衣裳獵獵作響,人如枝葉仿佛随時要被吹飛,雨勢很猛,劈頭蓋臉砸在身上,冰粒子一樣,她也無暇多顧。

院裏很黑,但屋裏的燈火卻一點接一點亮起,約是大夥聽到動靜都起來了。柴房離倉庫最近,因為今晚特殊,角門沒上鎖,霍錦骁輕而易舉出宅,第一個到達倉庫前。

倉庫為木構房子,青瓦頂,如今一角已塌,木梁折下,青瓦滾落。

地上砂石碎瓦殘木被風刮得到處亂飛,除了風雨聲,還有乒乒砰砰的響動,霍錦骁豎耳細聽,四周雜亂的聲音裏夾雜着細微的呼救聲。她記起倉庫夜裏是安排了人當值的,心便被那聲音手緊,循着聲進了倉庫,在塌掉角落裏找到被瓦礫斷木壓着的兩個人。

“別點火!”

其中一人看到她取出火折要點火照明,忙阻止她。

“為何?”霍錦骁蹲到瓦礫前,她雖夜能視物,但這兩人被重物壓着,需要更加亮堂的光線才行。

“祁爺交代過,這裏不能有明火。”地上的人虛弱道。

“不能有明火?”霍錦骁覺得古怪,卻也沒功夫多想,“那要怎麽救你們,我看不清楚。”

“我被木梁壓到腿,他被瓦砸到頭暈過去,死不了。你先把這裏的貨搬開,祁爺交代過這批貨非常重要,不能受潮,也不容有失。”那人艱難道。雨從坍塌的屋頂處進來,已将這一角打濕。

霍錦骁聽他聲音便知他痛苦得很,不過是在強撐。

“不成,風這麽大,房子不穩,随時可能再塌下來,貨再重要也比不得人命。”她聽到房子的木頭在嘎吱作響,當機立斷。

那人還要再勸,霍錦骁已不再理會,只全神貫注放在雙目之上,憑着模糊的景象走到他腿邊,摸到一段桶粗的梁柱壓在這人左腿上。

“就這裏嗎?”她問道。

“是。”他咬牙回答。

“忍着點。”她雙手托着梁柱,往上施力,将柱子緩慢擡起,最後暗喝一聲,将梁柱往旁邊一推。

“好了,我先扶你出去。”她把他從地上扶起,将他的手挂到自己肩上,“能走嗎?”

“可以。”那人半身重量都倚在她肩上,在她的支撐下往門外艱難走去。

霍錦骁剛把人扶出倉庫,就看到角門裏邊有火光飄來,祁望已經帶着人拎着馬燈趕過來。

“祁爺。”她先打了聲招呼。

祁望見是她,只是沉眼點點頭,便問道:“什麽情況?”

“倉庫南角被風吹垮,在裏面看貨的兩個兄弟被塌下的瓦礫和梁柱壓傷,我救出來一個,另一個暈過去。”霍錦骁一邊回答,一邊把搭在自己肩頭的人交給過來幫忙的水手。

“徐鋒,帶兄弟們進去救人,把貨搶搬出來……”祁望略一沉吟便吩咐道。

“祁爺,風還很大,倉庫随時都有再次垮塌的風險,不能讓兄弟們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把貨搶搬出來,不如先把貨集中到一邊,用油布蓋住,先擋一時,待天亮風雨稍弱,能看清楚倉庫狀況再作打算?”霍錦骁打斷他。

“不行,這批貨很重要,是梁老爺給……給那位爺備的,萬一出了纰漏,我們都要遭殃。”徐鋒立刻反對。

祁望看了眼倉庫,揮手阻止徐鋒:“小景進過倉庫,了解裏面情況,按她說的做。貨再重要,也比不上各位兄弟的性命。”

徐鋒還要勸,祁望已轉頭命令其他人取油布。

“我去救另一個人。”霍錦骁不願耽誤時間,也不等祁望發話就轉身沖回倉庫裏。

————

很快的,油布被取來,幾人也跟進倉庫将布合力展開蓋到貨物上。霍錦骁已把昏迷那人又背了出來,祁望瞧她又是滿頭滿臉的雨水,想起她是個女兒家,心裏頗不是滋味。

她把人交給旁人後,又一語不發地轉身要回倉庫。

祁望看不下去,突然伸手一掌鉗住她的手腕:“人已經救出來了,你還進去做什麽?”

“祁爺,這批貨很重要吧?要是出錯會牽連到船隊和平南島?”徐鋒的只言片語已經足夠霍錦骁品出其味了。

祁望道:“我已經說過,貨是重要,但比不上你們性命。”

“南角那邊堆了幾箱貨,雨就漏在那附近,我進去把這幾箱貨挪到油布下,很快就好。”霍錦骁掙開他的手,又朝倉庫沖去。

南角不就是最危險的坍塌之處?

祁望瞧着急雨中的瘦削背景,胸口發悶,不知哪裏生出口氣,刺激得他把手裏馬燈塞到徐鋒手裏,也跟着跑了過去。

“祁爺!”

後面的人都慌了,接連喚他。

“別跟過來。”

他遠遠抛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沖進倉庫。

————

貨物已經集中到倉庫一側,被油布蓋得嚴實,只有南角的瓦礫下還埋了三箱貨。

霍錦骁沖進後直奔目标,毫無猶豫地搬起箱貨。箱子實沉,也不知裏面裝了什麽。這批貨是梁同康交給祁望的,看情況兩方都非常緊張這批貨,曲夢枝在搬貨上船時甚至都不讓祁望的人碰這批貨,貨在船上時,每天都有兩人不分晝夜輪班盯着,到平南島時已遇大風,那麽緊迫的情況,祁望也沒讓人随便動這批貨,而是全部交給自己最信得過的人卸貨,可想而知這批貨的重要程度。

再聽剛才徐鋒那番話讓霍錦骁隐隐覺得這批貨和海神三爺有關。祁望的船隊和平南島的實力她已親眼目睹,在東海應屬拔尖者,能叫他都忌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在東海掌握生殺大權、最為神秘的三爺外,恐怕沒有第二人。

她有些好奇,這批貨到底是什麽。

“景骁!”門口傳出祁望的厲喝。

“祁爺?你怎麽進來了?”霍錦骁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訝然道。

“給我!”祁望不作解釋,從她手裏接過貨,搬到堆貨物放下後又沖到南角。

霍錦骁已又抱起一箱,用腳踢踢另一箱:“祁爺,這裏!”

祁望迅速抱起最後一箱,與她并肩踩過瓦礫斷木,往外走去,她沒吭聲,在黑暗裏只剩輪廓,他想罵人卻找不到詞,心裏只閃過三個字“瘋女人”,嘴巴張開才要罵她,忽然間一股風呼嘯湧入,木頭嘎吱兩聲,轟地又塌下……

“小心——”祁望把手上箱子一放,見她在身後斷下的梁瓦迫使下将箱子扔下,當即伸手接下箱子,與她同時朝前撲倒。

只聞得一陣嘩啦的倒塌聲,塵砂揚起,沖鼻而入。霍錦骁和祁望都撲在地上,她手裏的箱子卻被祁望牢牢托住,并沒砸下。

許久,倒塌的動靜才小下去,門口湧進好些人,憂急地尋找祁望。

霍錦骁甩甩頭,将灰塵抖下,忙上前從他手裏接下箱子。箱子雖沒有砸下,但也撞到些許,釘好的木頭裂開一些,看不清裏面是什麽,但她嗅到股特別的味道。

“祁爺!”徐鋒幾人再也顧不上危不危險,沖了過來。

“在這裏。”祁望站起,把另一箱貨物抱起,走到油布旁。

聽到他的聲音,衆人都放下心,徐鋒将油布掀開,讓兩人将最後兩箱貨放了進去。

霍錦骁松口氣,總算是妥當了。

————

從倉庫出來,滿天黑沉竟有些退去,厚雲間隙裏透出些許灰白,原來天已亮了,風勢也開始減緩,只有雨仍似瓢沷。

霍錦骁轉着發酸的手腕,眼被雨迷得睜不開,周圍亂轟轟的,都是人聲,不管旁人說了什麽,她都只是點頭,或者嗯啊以對。

她的心思不在這裏。

倉庫裏那批貨,她知道是什麽了。

不能遇水受潮,不能見明火,不能落地,以及——

她嗅到了硫磺味道。

她已能确定,這批貨是火藥。

或者說,制造火藥火炮所用的材料。

大安朝對火藥及火藥材料,諸如硫磺、硝石等物明令規定禁止民間大量囤積,不可私販,梁同康從哪裏搞到這麽多火藥?此為軍器所需,他不過一介鹽販,又怎會與軍器扯上關系?而祁望又要将這批火藥運到哪裏?在海上囤積如此大量的火藥,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原以為只是官商盜為謀私利而勾結,不想竟又牽涉到軍器,事情的複雜程度遠超她的想像,霍錦骁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想什麽?”耳邊忽傳來祁望聲音。

霍錦骁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頭上多了把傘,而祁望正撐着傘站她身邊。

“沒。”她搖搖頭,道,“祁爺不用替我撐着,反正都濕透了。”

祁望冷眼看她,她身上還是昨晚剛換上的他的衣裳,不過一夜又淋個透徹。

“回去吧。”他沒收傘,只是淡道。

霍錦骁只好跟在他身邊陪他走着,将徐鋒等人都甩在身後。穿過角門就到柴房,她腳步停下,正要說話,又聽他說:“跟我走。”

她便繼續跟着,兩人走了一會,她見他半身露在傘外,就嘆口氣,從他手裏把傘搶了過來替他撐着。他橫她一眼,她道:“祁爺,走吧,我替你打傘。淋壞了你大夥要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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