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夏的夜幕來的有些晚,已經酉時二刻,天光還有些亮。
天邊隐約有烏雲飄過,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急雨,這是初夏常見的場景,天地間,種莊稼的漢子和婦人們依舊在忙碌着。
以期待在這場雨來臨之前再多種下幾粒種子。
管道處,踢踏踢踏的跑過來一輛馬車,烏油紙蒙住的車廂随着馬車的颠簸上下晃動着。
坐在車轅上的小厮不住的揮着鞭子。
“何山,何山,慢點,慢點。”車廂內傳來一男子焦急的聲音。
那坐在車轅上的小厮猛的拉着缰繩,奔跑中的馬兒有些氣憤的嘶喊着,卻不得不放慢奔跑的腳步。
小厮将車速降下來,隔着車簾問道:“少爺?”
車廂內傳來聲音:“何山,咱們找個莊戶人家歇息一晚。”
那叫何山的小厮擡頭看了看,将馬車朝着不遠處的村子裏面趕去。
車廂內,鋪着厚厚的軟墊和被褥,一個臉色婦人臉色蒼白的躺在男子的懷裏。
盡管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卻緊緊的咬住了嘴唇,将手放在已經隆起的腹部上,一聲也不吭。
男子掀開簾子,看着窗外的天光,臉上有些濃重的擔憂。
“看起來,今天又有一場大雨了。”他喃喃的說道。
他們從隴右一路行來,因為雨天和婦人的身體狀況,已經耽擱了不少的時間,因此男子心中如今已經是焦急萬分。
看了一眼已經近在眼前的莊子,男子轉過頭來,這才意識到婦人的狀況,有些自責的說道:“娘子,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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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在婦人額頭上印了一吻。
那婦人搖搖頭,說道:“是我拖累了夫君。”
男子卻笑笑搖了搖頭。
馬車中的二人原本是晉陽楚家的人。
晉陽是東旭王朝的都城所在,東旭王朝已經歷經了300多年,其中有過将近20多位的帝王。
而楚家,也傳承了上百年,算是底蘊深厚的宗族。
眼前的男子,便是楚家如今掌家楚牧的第三子楚中安。
楚牧是楚家嫡支一脈。如今位列東旭文國公,位高權重。楚中安的兩個哥哥也同樣在朝為官。
而楚中安本人,去年已經憑借自己的能力參加了鄉試,如今只等着三年後參加會試,就會像他的爹和哥哥們一樣進入朝堂。
年初的時候,楚中安的娘子王紀靈遠在隴右的娘親過世了,雖然王紀靈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
但夫妻二人還是執意回一趟娘家去奔喪,并決定讓王紀靈在隴右生産後再行回京。
卻不料接到了京城送來的家書。
家書上,寥寥幾字,只寫了:家中有變,速回!
楚中安便着急了,他在家中是最下的孩子,家中大事一向由爹爹和兩個哥哥做主,他也一向都不過問家族的事情。
如今在知道他們将在隴右生産後回京的情況下急招他回去,莫不知出了大事情。
一時間,夫妻二人急急忙忙的上了路。
可一路上,各府居然開始戒嚴了,他們每經過一個關隘都要被嚴密的盤問。
帶着大群的奴仆,他們十分的引人注目,甚至有好幾次,差點就被無故扣了下來。
這讓楚中安的預感越來越不好了,為了盡快的趕路,他只好将奴仆們分散開來,自己帶着貼身小厮和王紀靈一同上路。
何山在村口找了一家還算是殷實的人家借宿。
見王紀靈還大着肚子,莊戶家娘子便将自家的主屋騰出來給他們居住。
自己則與孩子們住在了一起,何山要看着馬車上的行禮,留在了馬車中過夜。
晚飯是莊戶人家慣常用的小米粥和一些小菜,才有些清淡,楚中安給莊戶娘子塞了一些銀子,這才換的幾個雞蛋給王紀靈補身子。
王紀靈伸手揉着有些酸痛的腹部和四肢,連日來的趕路,讓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極限。
看着依舊有些魂不守舍的相公,她嘆了一口氣。
如今他們都不知道京中發生了什麽事情,自然是擔心的。
可是她肚子裏面的孩子可是他們第一個孩子,作為母親,她有義務保護還這個孩子。
“相公,要不你和何山先趕回京城去吧。”王紀靈開口說道。
“那你怎麽辦?”雖然楚中安的腦子裏面全是京城的局勢,但還是反射性的問道。
王紀靈道:“相公可還記得我們回隴右的時候在安定遇到的那戶周姓人家?”
楚中安将思緒拉回來,在腦中思索着來路上遇到的事情。
“你說的是那個周大力?”楚中安顯然也想到了。
王紀靈道:“就是那家人,他們家的娘子是個極其能幹的主,家裏還有個十分可愛的孩子,丈夫是個獵戶。”
楚中安道:“記起來了,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
王紀靈說道:“如今我這身子,怕是不能與相公你一道回京了。
明天咱們再走一段路程就到安定了,到時候,咱們讓他們家收留我一段時間。
等你将京城的事情安定下來了,再來接我就是。”
“可是,你如今就快要生産了,若是我沒能及時來接你,你豈不是要在這裏生産?”楚中安皺着眉頭說道。
“所以我才想要借宿在她們家,那周家娘子不但生養了兩個孩子,且她自己也懂得一些粗淺的醫術,這樣的人家,我放心。”王紀靈說道。
“你,讓我想想。”楚中安道。
王紀靈撐着肚子來到楚中安的面前,說道:“原本我應當聽相公的話,留在隴右的待産的,是我任性了,執意要與你一同上路。
如今這一路上的感覺讓我很不安,我知道你更加擔心京中的家裏。
可是這孩子眼看着就快要生産了,若是在這樣下去,我擔心咱們留不住這個孩子。”
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楚中安有些着急的給她擦着眼淚,說道:“怎麽會呢,不會的,孩子肯定會好好的。”
王紀靈說道:“雖然我可能有些過于擔心了,但是我們總是要往最壞的地方想。
那家人是個獵戶,住在山上,這樣的人家,最不打眼。也安全,且相公你之前不也贊過周家人的品性嗎?”
楚中安在屋中踱着步。
王紀靈說的确實是事實。
這是最妥當的方式了,王紀靈如今的身子,去哪裏都不方便,萬一京中有變,她回去了,才是最糟糕的,
“咱們還有多少銀子?”他問道。
王紀靈想了想,說道:“銀票還有伍百多兩,銀子還有五十多。”
“盤纏你留着,舅家準備的那些東西也留給周家,裏面有不少東西是給你生産的時候用的。
我與何山就輕裝前行,等我回京之後,若無事,會盡快來接你,若是有什麽事情。”
說道這裏楚中安有些哽咽。
王紀靈反倒安慰起他來:“咱家可是百年的世家,在朝中也是盤根錯節的,就算到了最壞的時候,遠不到最壞的境地。”
楚中安将頭埋在王紀靈的腰間,悶悶的說道:“我總是有不好的預感。”
王紀靈摸着他的腦袋說道:“我與孩子會等着你來接我們的。”
屋外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初夏的雨,混着風從屋子的縫隙灌了進來,拍打着窗子。
午後的樹木被風吹得吱呀直響。
楚中安從身後抱着王紀靈,悠悠的說着話。
第二天,雨已經停了。整個世界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澄澈,明亮。
官道上,路途變得越發的泥濘,馬蹄踩在泥水裏面,走起來有些艱難。
楚中安掀開了車簾子,透過何山的背看向遠處。
他們已經到了安定地界,鄉間傳來農家的吆喝聲音,剛插到地理的秧苗在雨水的澆灌下腰板也挺的越發直了。
周家是安定縣周家村的一戶獵戶,說起來與他們的相識算是一場意外的緣分。
安定是晉陽到隴右的必經之路,當時他們帶着奴仆和下人經過安定的時候。
因為人比較多,因此選擇了在野外留宿,卻不料遭遇了山裏的狼群。
不少奴仆都受了傷,也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周獵戶。
周獵戶的出現,恰到好處的解決了他們的困境,加之當時王紀靈受到了驚吓,便在周家住了幾日。
也是聽從了周獵戶的建議,他們在安定找了一家镖局,将受傷的奴仆送回了京城,他們則帶着另外的一群奴仆去了隴右。
周家村是安定縣其中一個很小的山村,這裏的人比起晉陽和隴右的農戶還要窮苦。
因為這裏四面環山,放遠望去,全是高大的、連綿不絕的群山。
所以能開墾了用作田地耕種的地方就少的可憐,不過山林多的好處就是樹木多,有不少的好木料。
還有不少的獵物。因此,這裏的農戶,除了是農戶外,皆有着一手好木活手藝和一身打獵的本事。
馬車穿過有些茂密的林間,楚中安坐在車轅上面艱難的分辨着路的方向。
直到行至一處開闊的地帶,看到了流淌的小溪和升起的炊煙,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們到了。”他對車廂裏面的王紀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