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欲
一波失敗又來一波,永遠有人效忠天君,永遠有人追求虛無缥缈的道,永遠有人通過殺別人來穩定自己的仕途。
花明起初遠在爛窟山還能護他一條命,後來不得不親身降臨破廟親手殺賊。
靈清仙君自始自終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就像廟裏發生的所有厮殺都是別人的事。
玉衡就不行了,某次回廟時被人打折了兩腿,不能行動半步,靈清仙君不得不放下身姿去街頭巷尾讨飯。
這日,他冒着大雨終于尋來半塊發黴的饅頭,心中惦念玉衡,便大跑回去。
途中,一個滿身癞瘡的小乞丐正在雨中抱膝大哭。
靈清仙君将其拉到屋檐下,問了原由。
那名小乞丐鼻歪眼斜,醜的驚天動地,但靈清仙君不嫌棄他,反倒覺得十分親切。
小乞丐抽抽嗒嗒的說了自己因搶半塊饅頭而被人揍的事,咽了咽口水,便目不轉睛的看着他手中的那饅頭。
靈清仙君将饅頭分給他一半,小乞丐狼吞虎咽的吃完,又看着他手中剩下的那半塊。
靈清仙君無奈道:“剩下的這半塊不能給你。”
小乞丐偷摸從身後褲腰帶拿出一大塊紅紗,抱在胸前,道:“恩人,看你文質彬彬像個讀書人,我沒什麽可送你的,只有這張紅紗,是村頭員外娶小妾正妻生氣扔出來的,正巧被我撿到。恩人可帶回去蓋書,免得它們沾惹塵埃。”
靈清仙君看着那張紅紗,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紅紗下那張可愛的臉。
“恩人?恩人!”小乞丐丢下紅紗便冒雨走了。
靈清仙君望着那個快要消失的瘦弱背影,喊道:“花明!”
小乞丐回眸一笑,黑衣流轉,紅帶飄飛,是花明!
靈清仙君恐花眼認錯人,便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那個小乞丐。
花明坐在檐下伸手接雨,顧回悄悄走到他身後,準備吓他一跳。
花明早已察覺到他的腳步聲,只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發呆。
顧回從身後抱住他,咬耳朵道:“想什麽呢?”
花明笑着搖了搖頭。
顧回未有半分不悅,蹲在他身旁,仰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花明突然問道:“你上山找我時的那一枚銅錢還在不在?”
顧回沮喪的搖頭。
花明輕輕拍了他胸膛一下,假裝生氣道:“哼,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麽了?”顧回納悶道。
“虛情假意!”花明氣哼哼的說道。
“那你看這是什麽?”顧回右手放在他面前,慢慢張開,一枚帶着潮氣的銅錢安安穩穩的躺在他掌心。,由于攥的太用力而被硌出一個銅錢印,他望着花明不掩驚訝的眼神,款款道:“什麽都能是假,只有對你是真。倘若你不相信,把我的心剜出來給你看看真假如何?”
花明看似不用力的奪走那枚銅錢,其實暗施定身訣定住顧回。
“你是誰?!”花明眼露殺機。
千年前的事顧回是不記得的,更遑論一枚極其普通的銅錢。
青衣換白袍,仙華灼灼。
“我是葉知仙啊!”
花明扣住那人命門,厲聲問道:“到底是誰?!”
葉知仙眨着眼睛道:“別裝了,我剛才來時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無魂無魄,無呼無吸。
花明松了手指,雙手疊放腦後,他眯眼望着遠山青翠,道:“你是他的欲?”
“是啊,千年前他被天兵從廟裏帶走時,那千軍萬馬的陣仗着實把我吓壞了,還好我躲得快,藏在門後才沒被發現。”葉知仙手眉飛色舞的講着千年前的事,花明無聊的打斷他,“這些年你去了哪裏?”
“先是被一個什麽真人說我是人之大惡,不該存活于世,追着我打了五十年,後來因尋不着你,又颠沛流離的過了一千多年。這不,剛找到你就差一點送命。”
這個葉知仙性格跳脫,确實不适合穩重的靈清仙君。
花明被他啰裏八嗦說的腦仁疼,便道:“他現在就在山腳下的鎮子裏,你去找他吧。”
“你不要我了嗎?”葉知仙有些難過。
花明搖頭道:“說到底你就是他的一縷念想,談不上什麽要不要的。”
“我看那個炖湯的顧回不錯,你不會移情別戀喜歡他了吧?”葉知仙小心翼翼的問道。
花明避而不答,只道:“你該回去了。”
葉知仙便身不由己的被一陣小風吹往山下。
靈清仙君沒有“欲”,有了“欲”後便只能做葉知仙了。
或許心心念念了那麽多年,“欲”的出現并沒有引起花明多大的反應,他只是看着那個身影離開,消失。
“遠山的景色是好看。”忙完的顧回帶着一身油煙味走了過來。
花明對他笑道:“你比景色更好看。”
“那我不知你是喜歡美景,還是喜歡我呢?”顧回停至他身邊。
花明起身将藤椅讓了出來,示意他坐下,自己則蹲在一旁,手指劃拉着犯潮的泥土。
“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嗎?”
顧回與他并排蹲下,聆聽雨聲。
“我最喜歡黑夜,沒有月亮最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管你是錦衣夜行的皇帝,還是衣不蔽體的乞丐,全都一樣。以貌取人者不能觀人容貌,趨利避害者不能判斷形勢,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花明稍稍偏頭望着顧回溫柔的側臉,緩緩地說道。
顧回與他對視,道:“終究世道難平。”
花明微笑道:“可我就是不願認命。”
“我陪你。”顧回撿起掉在塵土裏的銅錢,趁花明不注意收進衣袖,然後一字一頓無比清晰的說道。
無論花明去哪兒,做什麽事,即使殺人放火為天下人唾棄,顧回都願站他身旁。
不論對錯,只論真心!
至晚間,喝完顧回煲了三個時辰的枸杞山雞湯,顧回又讀了會《論語》,花明才打着哈欠掀開被子睡了。
兩人相擁而眠。
顧回指腹滑過他平展的眉眼,聽着他規律的輕微呼吸聲,黑暗中依然能看清那張烙在心上的面容。
咚咚咚,傳來三聲敲門聲。
往日有緊急事情桃妖、杏妖兩個會敲門三下,而花明睡眠較淺,外邊一旦有動靜便會立刻起身處理。
今夜也許做了個美夢,不舍得離開,敲門聲傳來時竟無半點動靜。
顧回怕驚醒好不容易能睡踏實的花明,忙起床去看外邊發生了什麽事,誰料花明一個轉身枕在了他的手臂上。顧回輕輕托起他的腦袋,将手臂慢慢抽出,不過一個簡單動作,卻累出了許多汗。
顧回披了件外袍盡量小心的開了門。
桃妖、杏妖見是顧回,便問道:“大王呢?!”
顧回道:“花明他睡得正香,有什麽事你們只管與我說。”
桃妖道:“山下傳來消息,那個被大王變成乞丐的玉衡不治而亡。”
“哦。”顧回淡淡道:“那個什麽仙君呢?”
杏妖看了眼桃妖,小聲道:“那個什麽仙君背着玉衡的屍體在山腳下吵鬧,說要見大王。”
顧回揮手讓他們退下,“這事我知道了,你們且記住這事不可外傳,更不可告訴花明!”
杏妖納悶道:“為何不告訴大王?”
以前關于那個仙君的消息花明大王都是第一個知道的。
顧回敲了下他的腦袋,道:“玉衡半夜病死,那個什麽仙君肯定是來找麻煩的,你們想看着花明過的不痛快嗎?”
“不想。”杏妖道。
“放心,我還能害你家大王不成?”顧回見桃妖面色猶疑。
桃妖行禮道:“在桃妖看來,天底下只有公子對我家大王是真心的好,我們當然不會懷疑公子。”
打發走了桃妖、杏妖,顧回踏風來到山腳下,靈清仙君懷抱血人正在那裏與守山小妖推搡。
被雨水洗過的月亮更加明亮了,以至于顧回剛落地,靈清仙君就看到了他頭上的那根紅色發帶。
那是花明一直用來束發的。
顧回向他慢走幾步,道:“仙君星夜來訪,可有要事?”
“花明呢?我要見他!”
靈清仙君臉上是死了愛人的表情。
不過,顧回看到那具冰涼的屍體後,笑道:“花明又不是木匠,不會做棺材,閣下倘若要買棺材,應該去山下鎮子裏。你若不知道路,我與你領路便是了。”說完,當真去往鎮子棺材鋪。
“花明呢?!”靈清仙君還是緊追不舍的問。
顧回不打算理他。
靈清仙君轉身往山上去,卻聽顧回在身後幽幽的道:“爛窟山五步一陷阱,十步一大陣。你可以上山,但我不保證你能活着到山頂。”
靈清仙君未停下腳步。
“那些陣法是花明專門為你設下的。”顧回望着那個倔強的背影道:“他并不想見你。”
靈清仙君身形一頓,懷中玉衡差點掉地上。
顧回又道:“花明曾說你們這些神仙最是靠不住,他這輩子最讨厭的便是你這位虛僞無能的仙君!”
靈清仙君啞聲道:“他當真恨我到如此地步。”
顧回淩然一笑,道:“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那他又為何派人來害玉衡?!”靈清仙君突然發怒。
顧回想了一大會兒,區區一個玉衡哪裏值得他動手?
“花明不是背後捅刀的小人,想是仙君做小人做慣了,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親眼看見他把匕首刺進玉衡胸中,他抵賴不得!”靈清仙君一口咬定花明是殺害他心上人的兇手,逼得顧回無奈将他打發到千裏之外,反正遍地黃土埋白骨,死都死了,有沒有棺材也就那麽回事。
靈清仙君自吞下妖丹,便是仙法也不用了,更別說妖法了。曾經一把“相思”稱霸三界的靈清仙君,如今竟如同蝼蟻一般被顧回輕輕松松打發走了。
顧回回到洞府,花明還在睡覺,他撫了撫花明額間蘭紋印記,才和衣躺下。
花明閉着眼迷迷瞪瞪的問他去了哪兒,顧回笑着把他攬入寬大的懷裏,溫聲道:“外邊的月光很美。”
一連好幾個月,花明也沒再下山。
茶餘飯後,總是與顧回相對而坐,逼着他讀些史論詩詞。顧回雖不愛記東西,但幾遍讀下來,也記的八九不離十了。
一直到了第二年暮春,花明正聽顧回讀書,忽然心痛如針紮,嘔出一灘鮮血。
顧回忙扔了書問他,花明擦了擦嘴角嫣紅,着急道:“當歸出事了!”
憑借着和當歸相通的心意,花明迅速而準确的感應到當歸出事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