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了我,誰都不能殺你
許慧是個體貼溫柔的人,雖比不上顧回,但也是個難尋的知心人了。
他撥弄着花明被汗水濡濕而貼在臉上的頭發,道:“公子叫什麽名字奴都還不知道呢。”
花明已經有了些微清醒,“花明。”
“是個好名字。”許慧用一床被子将兩人緊緊裹了起來,輕聲道:“奴雖不知公子遇上何事,但奴感覺公子很難過。”
花明卻問道:“幾更了?”
“三更。”
“帶你去看場好戲!”
片刻後,花明帶着玉衡、許慧來到鎮上最高樓的屋頂,這裏可俯瞰整個鎮子。
狼吼三聲,碩大的月亮下飛過來一個白衣人。
那身白衣已經發黑,平時高高束起的發也淩亂的披散着。
許慧驚道:“那個莫不是妖怪?!”
花明笑道:“那不是妖怪。”
那是個不妖不仙的怪物。
玉衡見心愛的仙君變成現在這幅模樣,自然心痛難忍,他張牙舞爪的要去咬花明,被花明揮袖推開數十步,他還要再進攻,花明極不耐煩的施了定身訣。
許慧再大膽也是人,此刻吓得牙齒打顫的他卻想摟着花明。
花明伏在他膝上,眯眼望着那個怪物。
“初一那晚,他殺了鎮子西邊一戶人家,共十三人;今晚不知他要殺誰呢。”
“公子高興嗎?”許慧低頭望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花明笑了一下,喃喃道:“高興,當然高興。”
“可奴瞧着公子一點都不高興。”
花明道:“高興不一定要笑出來。”
“難過也不一定要哭出來。”
花明看着庭院裏嗜血發狂的靈清仙君,道:“我喜歡的人叫顧回,他啊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惜運氣不怎麽樣,每次都是後到。”
小小庭院裏安靜的躺着七具屍體,血流成河。靈清仙君跪在院角槐樹下,正慢慢恢複理智。
“可喜歡是不講道理的。”許慧看的書多,懂得道理也多。
花明将衣衫淩亂的玉衡送到靈清仙君身前,最愛之人剛剛經過那般事,他現在一定心痛如絞,花明喜歡這種生離死別的調調。
玉衡試着喊了一下,吓得不遠處的一個枯井裏撲通一聲。
聽到動靜,還未完全冷靜下來的靈清仙君閃身到枯井裏。
裏面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和骨肉斷裂的聲音。
哭聲減弱,最後徹底絕了氣息。
花明拉着許慧落在枯井沿,負手等待裏面的人上來。
只等到東邊微亮,靈清仙君也沒有出來。
花明只身下井,見靈清仙君抱膝縮在枯井的一個小角落裏,緊緊攥着右手,前方是一堆不成形的血肉。
他上前掰開右手,是一塊沾了泥的糖糕。
花明蹲下身,撥開他粘在臉上的黏膩頭發,露出一張血污的臉,從前高潔只可遠觀的靈清仙君一去不複返,只剩下這個肮髒的軀殼。
見他眸子逐漸清亮,便知已然恢複神智,花明平靜道:”這月初一十三人,今日七人。“他看了眼那堆血肉,笑道:“不對,今日八人。”
靈清仙君也不知哪裏來的勁,雙手一推,花明便坐在了血肉上面,森森白骨硌的屁股疼。
花明将衣上血水擦去,暗沉沉的黑的袍子煥然一新,他笑道:“你不是最信道嗎?現在你的道呢?他們怎麽不來救你?哦,還有你最喜歡的人剛才在煙花地被幾個大漢同時摁倒,那銷魂的聲音我聽了都忍不住……,你要不要看看。”
靈清仙君忘了自己身懷妖力仙力兩重術法,就像一頭被逗惱的老虎将花明撲在地上,一口咬在脖子上。
他愈發狠,花明逾笑的大聲。
“往日不茍言笑的靈清仙君也有今日這般下場,我等佩服佩服。”
“自己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你這個怪物做的很失敗。”
“不過,剛才殺人時我看也算好。總的來說,靈清仙君于邪道上甚有天賦,我這個做妖王的甘拜下風……”
“你到底想幹嘛?!”靈清仙君終于松開了牙齒,趴在他身上嘶啞的問道。
花明翻身位于上方,輕輕道:“我想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血順着脖子流到衣領上,洇出一大片暗漬。
花明乍聽到上面腳步聲,起身理了理衣裳,将靈清仙君帶出了枯井。
顧回遠遠的走來,他對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視而不見,直直的走到花明身邊,揉了揉他淩亂的發髻,道:“天快亮了,我不放心你獨自在山下。”
花明怕他看到傷口,只偎在他懷裏掩住,道:“我很想你。”
顧回将他摟的更緊,“我也是。”
一旁的玉衡爬将過來,仙君仙君的喊着。
靈清仙君望着地上的死狀凄慘的人,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裏,對其不理不問。
花明嫌礙眼,作法将他們送到城外破廟裏,順帶着換了件生跳騷的衣服,掩去他們本來容貌,看起來和最下等的乞丐沒什麽兩樣。
顧回在他耳畔道:“咱們回去吧?”
“嗯。”花明轉頭對許慧道:“你房裏我留了封信,到時你在皇城外只需喊一聲“吳顏”這個名字,便會有人出來替你引路,高官厚祿不在話下。”
花明與顧回并肩離去了。
許慧還在原地,癡望着那個背影。
真作假,假作真,戲做多了,連自己都無法分辨真假了。
風塵中長大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所以當他看到那人有飛天之能時也只是小小驚訝了一下。
“花明。”許慧默默念着這個聽起來便有些喜氣的名字。
當第一縷金光照向大地時,他與花明的緣分便如露水一般消散在了昨夜。
回到洞府,顧回便去廚下忙活,花明則對着銅鏡照了半天,傷口一直淅淅瀝瀝的往外流血。他想顧回應該看到了,只是他為何沒問自己?
既然被發現了,不如索性自己承認了,也好占得先機。
他故意把領口往下拉了拉,好使傷口徹底暴露。
花明找到顧回時,他正掂着菜刀切菜。一根黃瓜被切成了大小相等的細絲,可見顧回刀功了得。
花明跟着顧回走來走去,顧回被他跟的煩了,便想把他推出去,花明撇嘴道:“你難道就沒看見我受傷了嗎?”
聽了此話,顧回一雙剛摸過黃瓜的手将花明抱住,道:“我在等你親口跟我說。”
“我……現在很疼,疼的不得了。”花明落下幾滴不算真誠的淚花,“真的很疼。”
顧回洗手為他處理好傷口,就聞到一股飯糊味。
花明帶着三分撒嬌,道:“我不吃糊飯!”
顧回挑眉道:“那你想吃什麽?”
花明眼望屋頂,“我想吃……你!”
“那你可別後悔!”
半個時辰後,脫力的花明望着還在勞作的顧回,不得不低聲下氣的求饒,可正在興頭上的顧回豈肯輕易罷休?
半月後,天降大雨,大有要淹了這天地之勢。
花明撐着素傘來到城外破廟。這個城隍廟不知被扔棄多少年了,四面漏風,瓦片疏漏,外邊刮大風下大雨,裏面也刮大風下大雨,逼得那兩個乞丐頭頂破席以避風雨。
可情況仿佛并沒有好轉,該濕的衣服都濕了,該冷的也凍的打哆嗦。
花明存了戲弄他們的心,化作狼狽趕路人暫借地方避雨。
玉衡的脾氣還是很大,沖着花明一頓嚷嚷,最後被靈清仙君喝下。
花明笑着向靈清仙君揖了一禮。
靈清仙君把頭頂破席讓給他,花明拒絕了他。
看到牆角被用來做墊子的稻草,拿來編了一張席子和一身蓑衣。
“常年在外,這點小伎倆還是會的。”花明鋪好席子躺了上去。
玉衡不服氣,憑什麽用他們的稻草編了席子沒他們的份兒?起身踢了花明腦袋一下,讓他起開。
花明滾到一旁,騰出一人的空兒,指着靈清仙君道:“我要與他睡覺!”
“不知死活的東西!”玉衡再踢,花明撲地嚎啕起來,“我就要與他一起睡覺!”
靈清仙君做了乞丐也不改仁慈本性,上前攬着花明睡下。
花明得便宜賣乖,瞪着玉衡道:“我讨厭你!”
玉衡俯身揪着他的耳朵,咬牙道:“誰讨厭誰啊?!”
“我讨厭你!”花明怕他再揍自己避進那個單薄的懷裏,一副膽小鬼模樣,卻在不露分毫的避開兩人皮膚相觸。
靈清仙君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時,忍不住喉頭翻動,口水三千。
原來花明感知到當歸私下采集草藥幫他們壓治妖性,可妖性最怕血腥味,他故意劃破半月前傷口,為的就是讓靈清仙君更清晰的聞到血味,進而變成六親不認的怪物。
花明故意往他懷裏湊,脖子上新湧出的鮮紅有少許蹭到了靈清仙君身上。不過片刻,他感覺到了靈清仙君極力壓制的妖性,他強忍着不去撕咬懷中人,最後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可就是沒放下花明。
玉衡見大事不好,拉着花明往牆上猛地撞去,在快要與牆相撞時,花明恢複了原身,輕松定住身子。
他以嘴角的嘲笑結束了這場戲弄。
“今天初一,離天黑還有半個時辰,看來靈清仙君今夜有的忙活。顧回還在家等我吃飯,我就不過來打擾二位了。”
他雙指摸過脖子,傷口頓時不見,然後仰天大笑出門去。
門後立着的紙傘還往下滴着雨水。
“花明,你到底想怎樣?!”玉衡站在廟門口望着雨幕中的花明喊道。
花明駐了腳步,站在滿天雨簾中,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問題靈清仙君也問過,果真是心有靈犀,連問題都問的一樣。
“想讓天君知道他所謂的天道其實狗屁不是!”他緩緩轉身,半點雨水不沾身,“我還想讓你們看一看天君是否會冒着天地覆滅的危險救你們!”
“你們終究只是他手中一枚用過即棄的棋子罷了。”
花明留下的這句話在三天後成了真。
那時靈清仙君在廟裏試着壓制體內妖丹,一行奉密诏前來滅口的天兵偷偷摸摸的入了廟。
玉衡非妖非仙,是個會餓會渴的凡人,自然不會像他這般無事打坐,而是天剛亮便去街上讨要飯食。
所以那七位天兵到來時廟裏除了靈清仙君沒有別人。
七人中領頭的是常年領兵作戰給靈清仙君打下手的南武,他看着神色憔悴的靈清仙君倒是起了點恻隐之心,但想到處理完這樁事便可升仙位,天下關于他的廟廊也會成倍的增加,到時給他供奉瓜果糕點的信徒亦會成倍增加,所以對于手刃舊主這件事即使有看法也變得沒了看法。
南武手執長刀,對着舊主拜了三拜,然後毫不留情的砍了下去。
靈清仙君半點動靜也無,穩坐在一個草紮的蒲團上。
就在刀鋒割斷他飄散下來的一縷頭發時,刀尖不受控制的彎了一彎,将身後六人砍了個精光。
南武感受着力量來源,望向門外。
豔陽高照,透過細碎的槐樹葉斑駁一片,卻不見人來。
雖不見人,卻好似有人控制住了他的“恩義”刀。
随着一陣指尖彈刀刃的聲音,刀柄翻了個,變成刀尖對着自己。
南武縱橫四海,第一次被一個看不見的人輕松打敗,羞憤之情頓時溢出。
可他使出了全身力氣也沒能挽回敗局,反倒被“恩義”逼得步步後退。
靈清仙君忽然起身,擋在南武身前,望着那柄刀,道:“不可連累無辜!”
那人好像生氣了,持刀繞過靈清仙君從背後一刀砍下南武的腦袋。
那顆頭顱咕咕嚕嚕滾出老遠,由于刀法太快,頭身分離多時南武的身子還維持着剛才的站姿。
被濺一身血的靈清仙君跑出破廟,向爛窟山方向喊道:“你殺了我吧!”
黑衣紅帶的花明瞬間趕至,站在離他五步遠的槐樹下,一臉陰翳,“除了我,誰都不能殺你。”
靈清仙君就要往廟牆上撞去。
花明不動不聞,整座廟拔地而起,等他倒在地上無能為力時,才道:“連你自己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