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界報恩
天宮年歲悠長,地上朝代換了幾十個,帝王将相死了幾十輪,瓊芳宮才桃蕊初綻,蘭花幽香,仙鶴長鳴。
瓊芳宮宮主花明登仙一千年,精心培育各種凡間花草,失敗不知幾何,種子漚在土裏的不知幾何,付出的心血更不知幾何,才養出這麽一株翠綠色的蘭花。
宮主花明被天上衆仙貶到塵埃,只有一樣不得不讓仙人敬佩,那便是毅力。
運氣壞到了一定境界,再堅持壞下去準會觸底反彈,迎來大不一樣的人生,
千年前,身為凡人,沿街乞讨十八年。忽有一日時來運轉,被人簇擁着做了一天皇帝,翌日被亂軍刺死宮中,飄飄蕩蕩到了黃泉路,卻将那碗忘卻前塵事的孟婆湯撒了一地,拂袖而去。從此魂魄無依,游蕩人間,每日受烈火灼心之痛,如此過了百年。
那年飄至邊陲小鎮,小鎮受白蟒禍亂,他路過時袖手旁觀多日,趁白蟒進食時溜進它洞府,找到助它修行的內丹,将其捏的稀碎,千年修行毀于一旦。白蟒讨要碎去的內丹,保住性命,答應歸服,變做一柄三尺長的銀劍,被他起名“當歸”,纏縛腰間。
天庭知他降妖有功,便将陰司一事一筆勾銷,後又受高人點化,羽化登仙,卻無封無賞,成了無事可做的散仙,住的瓊芳宮還是靈清仙君以前的住處,道路偏僻難行,除了花明養的幾只仙鶴鳳凰就只有他一個喘氣的了,連個仙侍都沒有。
瓊芳宮出門便是巍峨仙山,偶有仕途不得意的神仙來此尋短見跳懸崖,如凡間過年下餃子一般砰砰亂響,出門便能遇見幾個死不了活不成與他一般的仙人趴在仙山下,他門前。
也就那個時候,他交了許多朋友,有管命格的司命仙君,管財運的司祿仙君,更有牽姻緣的月下老人,日日曝曬孤魂的太陽星君……
所救之人必得纏着他挖出埋在屋後蟠桃樹下的花雕,喝上幾盅才肯離去,時日久了,後知後覺的花明才知道他們是來訛他酒喝的。
但酒已經喝了,總不能逼着他們再吐出來?這些朋友也不管好壞都一股腦兒交了,酒喝了能再釀,朋友結交了逢年過節還能有個說話的人,賺錢的買賣,何樂而不為?
悟透這一層花明便每日府門洞開,廣迎八方客,醉時聽月老講講凡間催心肝的纏綿故事,太陽星君扯着嗓子說東海西山又變遷了幾回,這些他聽聽也就過去了,只是他每每見到司命,總要翻開《命運簿》找一個叫顧回的人,看他是否投胎轉世,若投胎轉世過得是否安好。
司命星君今日又來了,手裏那冊竹簡編的《命運簿》被他晃的格外響,花明趕忙放下手中鋤頭,擦了擦手上泥土,迎他到涼亭。
司命星君連茶都不顧喝,只道:“你要找的顧回被本星君查到了!”
花明接過簿子,細細觀看與顧回有關的一絲一毫。
顧回,京城人士,其父顧意官至本朝侯爺,其母劉氏乃先皇長公主,德政三年出生,二十三年殁。
下面還有九字評語: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司命星君解釋道:“求不得最苦,明明近在眼前,卻似遠隔山海,其中苦楚不是我等所能猜測,只愛別離,怨憎會六子倒平平無奇,沒什麽稀罕的。”
花明送還簿子後,輕輕轉動右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千年來,他只要煩心,就會這般輕輕摩挲溫潤這個來歷不明的玉镯,仿佛這樣,難過就減少了一半。
一千多年過去了,玉镯已被磨的溫潤通透,可見雖遠離紅塵,煩惱卻是一樣不少的。
這只镯子打哪來他不知,有次騰雲馴鶴,路遇太白。太白曾指着這個碧綠通透的镯子說道:“此镯名為方寸,方寸者,乃為心也。”
花明微笑道:“管他什麽方寸靈臺,戴我手上便是我的。”
太白是個資歷雄厚的神仙,滄海桑田看了萬年,對他這等無妄之語只笑笑,便駕雲遠去了。
“德政三年生,二十三年殁,又是二十歲。”花明摸着翠袖下的玉镯忽然笑了,那雙點漆似的眸子随之彎了起來,動人心魄。
司命星君原是個風流倜傥青衣裹身的小夥,撫袖解釋道:“凡三界活物,前世今生,何時何地發生何事都記錄在冊,唯顧回只有這幾句話,待我查看他前世時,卻見一片空白,不知這是為何。”
花明道:“大約夙世卑賤短命之人才會如此。”
“你倒比本星君熟。”
“我在凡世時貧困多病,渾身爛瘡,見者恨不能把我丢進柴堆,一把火燒個幹淨。有時天上下雨,想借個屋檐躲躲,都被人拿着長棍攆出去;餓時敲過百家門,皆唾罵于我,我走後他們還得用清水洗門百遍,擦去我留下的任何痕跡。天上規矩也多,但想來和凡間一個道理,《命運簿》這等記錄三界時運變化的書,與凡間那些人并無二致。”
司命星君翻了翻書冊,想找到他說的蛛絲馬跡,意識到凡人成仙後會抹去從前,便難得的嘆了口氣,“你如今也是仙了,何必再想那些事?”
司命星君素日繁忙,提了壇花雕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花明依舊呆在亭中發呆,瓊花宮宮主親自飼養的鳳凰輕輕落在亭中,那只鳳凰渾身雪白,無一絲雜毛,現下抖了抖尾巴幻成一位白衣飄飄容顏俊秀的公子哥,搭手一禮,道:“宮主想去凡間?”
這只鳳凰來自極南仙島,五百年前被一只惡龍追殺,出宮遠游的花明出手将他救下,從此這只孤傲的鳳凰便認花明做了主人,仗着自己多活了千年,為他排憂解難,消遣時間,不可謂不忠心。
而花明一遇到難題習慣性的問鳳凰意見,上至盤古開天,下到花草養殖,總能得到答案。
花明自斟自酌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他:“可有什麽辦法?”
鳳凰眼饞石桌上的酒,暗暗吞咽了口水,道:“宮主是想偷偷溜到凡間,還是向天君讨要旨意光明正大下凡?”
花明擡手示意他坐到對面,“此番下界不為蒼生只為我自己的私心,天君定是不許的。”
鳳凰整了整雪白羽衣,道:“宮主莫非要私自下界?這可是要遭受天譴的!”
花明望着他,淡淡道:“我知道。”
“說不定就會魂消魄散!”
“那又如何?”花明微微低頭,道:“我欠一個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他投胎轉世,我自然要還他的。”
“宮主若是欠了錢,鳳凰可去金山鑿些金子送去。”
“錢債易還,情字難償。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但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
看着他家主人一副鐵了心腸的樣子,膽小的鳳凰幾乎要哭出來,“宮主不要鳳凰和仙鶴弟弟們了嗎?”
什麽都好,只一點不好,動不動就哭天抹淚的,活像花明欠了他萬兩銀錢。
“我會托太陽星君代為照看。”
鳳凰聽到太陽星君,渾身瑟瑟發抖,“太陽星君第一次見鳳凰便拿剪刀要剪去鳳尾,說要去插瓶,宮主果真放心?只怕仙君歸來,鳳凰便是沒毛的山雞了。”
“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上次還說要收我做他的坐騎。”
花明托腮想了一會兒,餘光瞥見那盆開的極好的蘭花,笑道:“那便請靈清仙君代為照看。”
靈清仙君去往西天論道時曾得佛祖八字真言:
至純至淨,溫潤無鋒。
靈清仙君是出了名的心好,不論仙品高低,有無功德,都會盡心盡力的幫忙。
在花明看來,像他這種挂着神仙名頭,逍遙天地間,撫琴煮酒,侍花弄草的,稱不上神仙二字,頂多就是個混日子的不死身罷了。
三界中唯有靈清仙君可稱真仙,仙人品格,仙人相貌。
用鳳凰的話說就連一根頭發絲都透露着仙人氣息。
鮮少對人服氣的鳳凰随着花明去往瑤池時曾遙遙見過一面,至此拜倒在他白袍下。
尋常仙白衣是白衣,獨穿在他身卻是三界無二的風景。
花明想起那襲白衣,若有所思。對面的鳳凰忍不住道:“宮主,雖然靈清仙君長得很好看,鳳凰也承認喜歡他的美貌,但您能不能下界時把鳳凰帶上,見不到您,鳳凰會擔心的。”
花明蹙了蹙劍眉,活了兩千年的鳳凰怎麽越活越倒退了?
花明伸手摸了摸他的鳳冠,笑道:“你得留在府中幫忙照看仙鶴弟弟們,否則,在下界,我會不放心的。”
鳳凰抽搭搭就要哭泣,花明将那盆開的正好的蘭花抱在懷裏,一個閃影便去了無極宮。
仙界聽起來雲霧飄渺,百花不分時令四季常開,仙人松下擺放黑白子,大袖飄飄,是個極美極自在的地方,實際上也只有雲霧飄渺這一項符合,仙人們要麽忙着修行,要麽忙着積攢功德,好遷升仙品,沒那麽多時間喝茶下棋,更別說除了蟠桃什麽都養不成的仙土了。
花明手裏捧着的那盆蘭花是他耗盡心血,花了近千年才養活的寶貝,若非為了托付家宅,請靈清仙君幫忙照看,他才舍不得将其轉手。
無極宮位于九重天之上,地理位置極佳,白牆灰瓦頗有江南味道的院子,與其他金光燦燦的宮闕悄然劃開界限。
傳聞靈清仙君極愛蘭花,距離無極宮三丈遠的地方便能聞見蘭草幽香,那些蘭花與自然生長的不同,是靈清仙君用仙法護起來的,無生無死,不長不滅。花明聞一路花香,停在宮外舉手叩門,出來迎的是一位白衣仙童,紮着兩個沖天揪。
花明笑着講明來由,那童子道:“仙君一早便說今日有貴客迎門,就是你啊!”
話語中盡是不屑。
花明仙品低不假,與靈清仙君隔着十萬八千裏的路程更不假,只是如今連個小小道童都看他不起了嗎?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花明有求于靈清仙君,被他家門童說幾句是應該的,他也不計較,只把那盆開着翠色花朵的蘭花放在他懷中,道:“我确實有事找你家仙君。”
道童對這種翠色花朵的蘭花并不感興趣,他想看,宮中多的是。
花明被道童不情不願的請進花亭中,亭子立在蘭花叢中,靈清仙君白衣飄飄端坐亭中煮茶,看到他來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花明頭一次來無極宮做客,緊張得很,不停摩挲袖中玉镯。
靈清仙君給他倒了杯清茶,才聲如東風,吹開一樹桃花,“宮主來本君府上所謂何事?”
聲音是暖的,表情是冷的。
花明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勉強笑道:“前日司命星君說蓬萊仙境有幾只肥壯的仙鹿,這兩日想着去蓬萊一趟,馴服幾只與我家仙鶴鳳凰作伴。府中無人照看,因又想到瓊花宮是仙君之前居所,仙鶴鳳凰又極其喜歡仙君,想來沒人比仙君更合适的了,才敢來宮中叨擾仙君,萬望仙君勿要怪罪。”
他一口一個仙君叫的勤快,直到嘴角快要笑抽搐時,靈清仙君才慢吞吞飲完一盞茶,回道:“你幾時回來?”
花明眯眼道:“可能三五日便回,也可能三五個月,得看具體情況。”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宮主不會動了下凡之心吧?”靈清仙君一語道破天機。
花明趕緊否認,“誰說的?!即使在下吞了熊心豹子膽也是不敢的。”
靈清仙君望着他慌張的面容,淡淡一笑,“本仙君說着玩罷了。仙者未經天君允許私下凡者,輕者銷去仙籍,重者飛灰湮滅,永遠從三界消失,這個道理我想宮主比本君懂。”
他神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花明想喝口熱茶壓驚,不料卻被燙了舌頭,只能大着舌頭道:“我自然懂這些。”
靈清仙君點了點頭,依舊面無表情。
臨走時,花明将那盆門童放地上的蘭花重新抱起,親自放到靈清仙君懷裏,道:“我家鳳凰膽小怕事,瘋起來什麽話都說,全然不知惡語傷人的厲害,還望仙君大人有大量,就多擔待些。”
靈清仙君起身收了蘭花。
回到瓊花宮,衣帶沾香,鳳凰正撅着屁股幫花明打包行李。
作者有話要說: 總想講一個不服命的故事,說俗點就是逆天改命的故事,
就像現實中我們常說的天意如此,
天意是懦弱者為自己懦弱找的借口,
強者c天c地,管你什麽天意天命,
對自己喜歡的事物盡一百二十分努力去追求,不為失敗找借口,
一旦付出全部心血,成功失敗就沒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沒遺憾。
我想寫的就是這些。
天意注定花明不得與愛人厮守,
天意注定顧回二十歲而亡,
天意注定當歸劍只能做個妖孽,
……
我想寫的是一群不服命運,并盡全力去抗争的故事 ……
作者文筆可能不是特別好,但作者願用一百二十分的誠意去寫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