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半月後,秋高氣爽之日,朔風冽冽,旌旗招展。潤玉再悲傷也要強做無知,歡歡喜喜的動身,其他“期待已久”的秋狝。
大軍紮營圍場,各處號角連聲,風雲暗湧。但真的紮營之後,潤玉借口旅途勞頓需要休息,大帳周圍羽林衛把手,據守不出。唯有珠玑,仗着自己身份強闖了一次,不多時又匆匆而去。
太師卻混不在意,恰此時有一花豹闖營,他一馬當先,拉弓一箭射死殺了花豹,借此混亂讓自己的人,将幾個朝中重臣的營房都監視孤立起來。
珠玑自幼調皮,不似嬌滴滴的閨門女子,愛着紅衣戎裝,騎馬拉弓。
這一次,她亦是如此,一身視死如歸的決絕飒爽。她來到自己父親的帳房,揮退了旁人,她交出了已經空了的琉璃小瓶,交代了投毒過程。
此時有皇帝身邊的小黃門來報,說是營房裏混入了刺客,皇帝險遭投毒刺殺,身邊的內監都死了好幾個。
太師假惺惺的問了句陛下如何,待聽到潤玉無恙之時,他讓小黃門先走,他随後就去看望陛下,随後拈須一笑,轉身看着自己帳內懸挂的王朝輿圖,自得道。
“你果然是為父的好女兒,沒有讓為父失望。”
話音未完,低首見自己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而在背後捅他這一刀的,正是他方才剛誇過的好女兒。
珠玑流淚滿面,手上滿是自己父親胸膛上噴出的殷紅的鮮血,哽咽道。
“對不起,讓父親失望了。”
她看着自己父親死不瞑目,不可置信的眼睛,一口氣不來的絕望。珠玑無聲的奔潰痛哭,片刻後只能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将她父親擡到行軍榻上,偷走他随身不離的兵符,僞裝成睡覺的樣子,蓋上被子掩蓋傷口。
她擦了手上血跡,整理了衣衫,摸出懷中的紙片,那是她方才去了潤玉帳中硬要問他讨來的婚書。
方才在皇帳的一幕幕閃現。
“我可以幫你拿到我父親的兵符,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一派色厲內荏的跋扈樣子,心裏卻滴着血。潤玉蹙眉厭惡,偏首冷笑。
“呵,今日你父親就要謀反,朕還能應你什麽?”
“你說過長大以後,要娶我做媳婦的,不能食言!”
這般天真之語,換來的只能是他的諷笑。
“小時後謬言你還當真嗎?你還說過要罩朕一世的,如今你父親要自己當皇帝呢。”
是嘛,她當真了一輩子。
“做皇後比做公主威風多了,我要做你的皇後,還要你保我家上下三百餘口人的安全。”
珠玑在他面前倒了□□,和盤托出了自己父親的計劃。其實說什麽要做皇後,不過是為了取信潤玉的胡謅之言。一個人若有所求,才會真實,方能相信世間還有各取所需的合作。
潤玉似笑非笑,還真是潦草寫了一份婚書,雖然寫的毫無情意,句句都是敷衍。沒有蓋章,珠玑明知,卻也不提,對她來說這已是極大的安慰。
她撫摸着婚書上并排的兩個名字,潤玉——珠玑,凄然而笑。她将婚書化為灰燼,拿着兵符出帳,匆匆趕去皇帳。
一入皇帳,珠玑跪地,雙手托上兵符,手上還有未拭淨的血跡,在一雙白皙纖細的手上有些觸目驚心。
“三軍兵符在此,請陛下查驗。”
潤玉只覺得再回來的珠玑,與之前仿佛判若兩人,再無跋扈的神情,沉靜而悲楚。
他并不相信她能做到什麽,甚至更願意相信這是他們父女之間的陰謀。可見到兵符,驗過真假,方覺詫異非常。他打量着她,忽見她手上血跡,面上漏出不自覺的焦急,脫口而問。
“你受傷了?”
珠玑搖頭,她伸出雙手,束手就擒之态,擡起娥眉,緩緩道。
“我殺了人,我殺了我的父親”
“什麽?”
他詫然失态,握住她的雙肩,只聽她癡癡一笑。
“他交出了三軍兵符,不是亂臣賊子。他殺不了陛下,陛下也誅不了臣女九族了。真是兩全其美!只是委屈陛下,還要給我父親這個太師死後榮光了。”
“你住嘴!你是有多蠢!”
潤玉不想再聽,他想過一萬種結局,好的壞的,卻沒有一個是如此。他竟是覺得無助,低吼了一聲,不讓她再說。她便不再說話,父親的慘狀在她眼前浮現,她閉上眼,眼角落了淚。
良久,帳外出了喧嘩之聲,她出聲已是平靜無波。
“你送我婚書,全當踐諾。我已經燒了,你我都未曾食言,這便夠了。就當是我蠢吧,從來看不清你和父親二人有多少後手,反正總是兩虎相争的結局。”
她不敢賭,所以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保全了潤玉,保全了父親生前名聲,保全了家中三百餘口人的安全。
“我犯下惡逆不孝,十惡不赦之罪,陛下推我出去就好。”
“理由呢?誰會相信你突然弑父!”
珠玑仿佛知道了他惡狠狠的語氣下茫然無措,和不願承認的不舍,嘆道。
“随便吧,就當是我想做你的皇後,父親卻要在今日請你為我賜婚他人,我不願意,一時沖動殺了人。陛下看着編吧。”
“我你現在走!”
那是他親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人,曾經深深恨過,此刻卻不知心底的惶恐和難過是為了什麽。
“去哪裏呢?他再忤逆跋扈,也是我的父親,臣女有何顏面茍活。”
“珠玑”他想問,她為什麽這麽傻,卻已然知曉答案。
“陛下你的時間不多,去收拾殘局吧。”
太師突然身亡,又無兵符遺言,他手下的人群龍無首,措手不及,不敢盲目起兵。
待八百裏之外的河間大軍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包圍了秋狝圍場勤王,控制了劍拔弩張的局勢,所有才知道小皇帝的纨绔不過是假象,他是個多智近妖的少年。
一場兵戎相見的禍事瞬間消弭,皇帝收回了三軍兵權,自此親政。
太師身前跋扈嚣張,但死後榮光不減,拔除了親近的黨羽。太師的幾個兒子丁憂守孝、幾個親眷或明升暗降,或因故革職查辦,朝野權利平穩過渡,并未有腥風血雨。世人都誇陛下仁慈,對待屬下和風細雨,連太師本家都未遭到肅清。
唯有一女,因弑父之惡,受盡世人唾罵,判了秋後問斬。
行刑前一日,潤玉暗夜前來。牢房裏珠玑穿着整齊,神色平靜,看見潤玉只身來看她,倍感欣慰。
“陛下兩手空空來送我嗎?”
她笑侃,潤玉神色複雜,默然不語,許久,伸手遞過一個玉頸瓷瓶。她猜到了這其中的用處,隔着牢房的木欄接了過來。
“陛下到底舍不得見我身首異處。多謝了!”
潤玉不喜歡她此時洞察一切的聰慧,他寧可在他面前的是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姑娘,求着他救救自己。他會救的,可她偏偏不配合,一副坦然赴死的樣子。
他們從小是冤家,他一直知道怎麽讓她難過。
“珠玑,我要立後了”
珠玑微怔,忽然全都明白過來,笑顏刺眼燦爛。
“恭喜你啊,得償所願了,我猜——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是不是?”
“是,河間調兵,她居功至偉。”
被辱失蹤是假的,一個女子喬裝打扮一番最不惹人注意,河間大軍突然而至,這就是他的後手之一。
多奇怪,一番話後難過至極的卻是他自己。珠玑将玉頸瓷瓶放在一旁,斂袖長跪,叩首謝恩。
“珠玑謝過陛下恩賜,此生無憾,別過。”
珠玑并沒有吃下潤玉的給的藥,死後萬事皆空,還要什麽全不全屍,她寧可慘烈赴死,以贖自己弑父之罪。
卻不知,那藥是世間難尋的假死之藥。
秋風蕭瑟,烏鴉哀鳴。他在城門外的馬車上沒有等到她。
唯見匆匆趕赴刑場,那斷頭臺上,潑天觸目的猩紅。
潤玉大婚之後,生下一子立為太子,不久他便無疾突崩。
他的兒子幼年即位,與他的命運何其相似,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一個珠玑。
皇朝改旗易幟,三代而終。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世還是分兩章吧。今日更完,第三世的故事完全沒有想,明天更新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