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巨樹
遲早是會有這麽一天的, 就算自己把她搶走關起來……也沒有任何用，她最終還是會産生厭惡的情緒，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高興的跑過來擁抱他了。
其實即便娜古恢複了記憶哈摩因還是想要去村子裏面看她, 但是最終因為恐懼這種情緒而退縮了，他不敢想象娜古會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他，或者幹脆不理他？
哈摩因無言的坐在自己那張簡陋的木床上, 手中還握着那串他送給娜古的挂飾：“……”
這兩天他一直在思考，思考多伽羅告訴他的娜古最後說的那些話, 她說了她很喜歡他，不會讨厭他, 然後又把挂飾扯下來遞給了多伽羅，說不要還給她, 但是等她回來她會來拿走。
為什麽要這樣說, 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些舉動看起來都很矛盾, 完全可能只是娜古恢複記憶前的錯亂舉動, 但哈摩因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死心，他想知道有沒有可能會有其他的原因？什麽叫做等她回來？
手中的挂飾握起來有些硌手，那上面還纏着娜古的頭發，哈摩因舍不得拿掉就一直讓它們待在上面, 她還會回來麽？恢複記憶的情況下還有這種可能麽？
哈摩因擡頭看向正對着木床方向的窗戶，外面是翠綠的茂密樹葉和金色的陽光，和往常一樣的好天氣, 她現在在村子裏面做什麽呢？和多伽羅在一起麽，還是說正在休息曬太陽？
從兩天前湖泊邊的對話過後多伽羅也沒有再來找過他, 應該是忙着盤算貢多的事情，原本哈摩因也該和他一起計劃的，但是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屋子周圍的陷阱也沒有去檢查，挂在外面的根莖和肉幹肯定已經被大雨淋壞了，房頂上的草墊好像也開始漏水了。
可是他就是沒有力氣去管，想都懶得想，這種感覺就和長時間沒有曬太陽一樣，腦子混沌無力。
哈摩因握着他的鱗片仰面倒在了床上，因為力度太大他聽見了床頭有幾個瓶子被震倒下了，清脆的聲音使他本能的看過去。
那排瓶子裏面都是之前收集的種子，還有一個比較大的褐紅色土瓶，那是多伽羅帶給他能夠治療斷肢的藥，哈摩因伸手将藥瓶拿起來放在眼前打量，看過後又放回了床頭，他不想塗。
全都是因為自己是怪物，所以娜古恢複記憶後才會讨厭他，現在塗藥讓尾巴重新長出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這原本是娜古她期望的事情，她不想讓他的舊傷口一直痛下去……
現在的她應該怎麽都無所謂吧，說不定自己更痛一些她才會痛快。
她現在究竟對自己是什麽樣的看法呢？恢複了以前的記憶，那曾經和他一起相處的記憶呢？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的那些記憶呢？應該不會忘記的吧，還是說都忘記了？
想着想着哈摩因不由得焦躁起來，他還是很想去見娜古，想知道事情是不是就這樣真的沒有轉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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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都準備好了麽？對了，負責運屍體的牛呢，上面有……行，我知道了，讓其他女巫準備好護送吧。”
多伽羅和一群人正待在村內的小廣場中，此時廣場上擠滿了人，都是來為去世女巫送行的，他們每人都需要往女巫身上擺放一枚清晨時摘下的樹葉，這算是儀式的最初步。
現在的時間大概是中午過一點，他們的送行隊伍要在太陽變成橙色之前抵達女巫和母神的歸地，并且在那邊要待上一整晚舉行儀式。
多伽羅作為首領是要一同前去的，所以村內看管的事務就暫時交給了貢多和其他人。
“我離開之後哈摩因如果來村子裏，你不能把他攔在外面知道麽，這是首領的命令。”這幾天哈摩因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讓他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擔心，他原本以為這兩天內哈摩因至少還是會過來見一見娜古，盡管娜古的情況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
女孩恢複記憶過後的性格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她變得很木讷，平時也只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房間一角不說話，偶爾會突然哭喊起來。
多伽羅想要和娜古交流也有些吃力，她雖然會努力回話但身體總是在發抖，唯有和村子裏的女人待在一起時她看起來才會平穩一些。
想起以前那些事情被刺激到了吧，多伽羅認為娜古現在應該還是處于想起記憶後的恢複期，過段時間應該就好了。
所以這幾天她沒有和哈摩因接觸也許也算是好事，等娜古的情況更平穩一些的時候再想辦法讓他們兩個見見面吧……
“我覺得首領外出的時候還是不要放怪物進村子比較好。”貢多跟在多伽羅身後說，自從老女巫死後他就一直有些慌亂，雖然其他女巫都說婆婆是自然死亡，但他就是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第二只怪物的突然逃跑肯定已經讓阿祖蘭起疑了，第一次能說是監管失力，但第二次加強看守後再發生這種事情就有點像是巧合了，所以貢多總是認為自己可能已經被阿祖蘭發現了。
“哈摩因對我們沒有威脅。”多伽羅瞄了眼貢多“有威脅的話大首領也不可能一直留他在領地內，你說是不是。”
貢多沒有說話，只是皺着眉毛看向旁邊正在裝扮牛隊的女人們，裏面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是多伽羅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她正在幫助某個中年女性将彩色的石頭綁在牛角上。
多伽羅也注意到貢多正盯着娜古看，他下意識的側身擋住了貢多的視線：“別看人家小姑娘，成年了也不會選你的。”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貢多收回視線“只是在想之前一直是那個叫娜古的女孩照顧老女巫吧。”
“女巫是自然老死的，她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多伽羅知道貢多是什麽意思，他在懷疑娜古會不會動了什麽手腳“你懷疑她？”
“我只是想确認到底事情是不是這樣一回事。”
說完這些話後貢多就和兩個男人離開，去村子大門口準備其他事情了，留下多伽羅一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娜古的背影，依他的看法，如果被貢多惦記上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貢多雖然會後悔傷害同胞，但傷害起來的時候是不會講任何情面的，更何況娜古原本并不是他們部落中的女人。
他也許會在自己離開去為女巫下葬的時候單獨逼問娜古，之前還好，那時候娜古并不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她知道逃跑或者朝哈摩因求助，可現在的娜古這麽呆愣木讷，要是她還記得自己和哈摩因交流過的那些計劃并且告訴了貢多該怎麽辦？
想着想着，多伽羅就趁女人們裝飾完牛隊休息的時候朝娜古走了過去：“可以過來和我單獨聊聊麽？”
他這樣邀請着女孩，但女孩只是神色慌亂的看向旁邊其他的女人：“我……想待在，這裏。”
“首領叫你你就去嘛。”
“是呀，說兩句。”
女人們不知道娜古和多伽羅之間的事情，只是笑鬧着把她推向多伽羅。
礙于多伽羅首領的身份，娜古最終還是低下頭跟着他走到了廣場一角無人的地方：“首領……”
“我知道你這幾天很混亂，但是現在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讓你明白。”為了讓娜古不感到慌亂，多伽羅盡量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村子裏有人懷疑你，我想在我離開這裏之後他會單獨來找你。”
娜古緊張的擡頭：“誰？誰要來找我？”
“貢多，我的哥哥，他認為你和女巫的死還是有關系。”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女孩慌亂的搖頭，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拜托了，求你們了，我只想安穩的活着而已。”
“你不要哭。”多伽羅嘆了口氣“我就是為了讓你能夠安穩的活着所以現在來找你商量了啊，這次為女巫送行的時候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雖然這樣做會讓貢多懷疑，但至少好過讓你單獨對上貢多。”
娜古感激的看着多伽羅：“謝、謝謝你……真的十分謝謝你。”
“恩，沒事。”怎麽說呢，現在的娜古讓多伽羅覺得很是別扭“等會兒你就先在大門口去等着吧，披上東西把頭罩住，我會帶着你出去的。”
之後娜古也就聽話的照做了，在牛隊準備好，載着女巫們和屍體出去的時候她就站在大門口不怎麽顯眼的地方跟着被多伽羅帶了出去，一路上多伽羅不說話她也就低着頭不說話。
直到太陽略微開始準備下沉的時候，送行的牛隊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在他們面前的不遠處是一顆巨大到可怕的樹。
和其他朝上生長的樹木不同，這顆巨樹的樹枝分叉在生長到一定的高度後仿佛不堪重負，開始垂到地上，這樣的長勢讓它變成了如同一個天熱的綠色洞窟。
撥開如同雨水般密集垂到地上的枝葉，牛隊在慢慢的朝樹幹部分前進，越往裏走下垂的樹枝便越少，空間呈現出了奇妙的拱形，外面即将消失的陽光還在努力透過巨樹的縫隙照耀進來，周圍都是有些刺眼的金色。
而且奇怪的是，原本嘈雜的雨林在進入這顆樹的籠罩範圍後，周圍全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蹄子踩踏在泥土落葉上的嚓嚓聲。
前面的女巫們開始底底的說起了什麽，牛隊移動的速度也變慢了起來，每一步都仿佛是在水中前行。
此時娜古才注意到周圍的茂密草地裏有些青灰色的方形石塊凸了出來，前面靠近樹幹的地方更是幹脆出現了一面倒塌了一半的石牆，上面早已經爬滿了青苔。
逐漸的，周圍有越來越多的石牆，仿佛這草地下埋着一座城市。
多伽羅這些後排的人在前進到一定的距離後便停了下來，只讓女巫們帶着屍體繼續朝大樹下前進。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除了多伽羅之外的其他人都翻身下了牛背，找尋着平坦幹燥的地方打算睡一覺。
“你要不要也找個地方休息？”多伽羅回頭看向正打量四周的女孩“我們今天晚上都會待在這裏。”
“好……”
得到回答的多伽羅便跳下牛背再伸手将娜古抱了下來，他找了個離其他人都算遠的地方休息，這樣問娜古一些事情的話也不會被別人聽見，但娜古明顯因為遠離了人群而顯得不安。
“我們不能過去和大家一起麽？”
“不行，因為我需要問你些事情，前兩天讓你稍微休息了一下，但今天無論如何都必須問一下了，因為這些事情不止是對于我，對于你和所有同胞都很重要。”多伽羅很認真的看向女孩“你還記得我曾經和哈摩因商量的那些事情麽。”
哈摩因的名字讓女孩渾身僵硬，她一個勁的搖頭：“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不要讓我回去和怪物在一起，求你了。”
“沒人讓你回去，我只是想确保你到底記着些什麽。”因為娜古模糊的回答，多伽羅覺得有些氣悶“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小心說漏嘴了，後果會很嚴重的。”
女孩哽咽了一聲，低頭捂住了臉：“我什麽都不知道……”
“真的麽？”
“我不知道……求你了。”
“……唉。”多伽羅覺得繼續問大概也不會有其他答案了，只能沉默着看向手邊的碎石塊發愣，而娜古就在旁邊低低的小聲抽噎。
等天完全黑掉的時候，多伽羅帶娜古回到了其他人所在的地方，他們已經生了一團火起來，看見多伽羅回來後便朝他遞上了些食物，不過意外的是在他們圍着火堆吃飯的時候原本被女巫騎着進入巨樹下最深處的一只母牛跑了回來。
它哞哞叫着圍着他們轉悠。
“我進去看看。”有個年輕男人站起來騎上了母牛“有什麽事我會立刻回來彙報。”
多伽羅點點頭，年輕男人離開後很快又回來了，他臉上帶着有些奇怪的神色：“首領……”
“什麽？裏面出什麽事情了。”多伽羅站起身也準備進入巨樹深處，不過被年輕男人攔住了。
“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女巫讓我來告訴您一聲以前埋葬歷代女巫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很深的土洞，好像是被誰挖開過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事情。”
“……誰幹的？”挖出女巫的屍體這種事情沒有人敢做，因為女巫死後身體就交換給母神了，是母神的所有物，挖出女巫的屍體是屬于偷盜母神的物品，下場會怎麽樣大家都知道。
“不知道，但女巫們說等儀式結束後會開始檢查的，然後請我們明天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一起到裏面去。”
“行吧。”多伽羅總感覺有什麽地方挺奇怪的，但具體也說不上來，現在只能在這裏等着明早。
和其他人随便聊過一陣後多伽羅終于覺得有些困了，在他旁邊坐着的娜古早已經抱着腿開始打起了瞌睡，其他人安排了一下守夜的順序便挨個的睡下了。
不過就在多伽羅準備也睡下的時候他聽到了遠處有腳步聲，因為自己的體質經過幾次祭祀的改變，聽覺要比其他人靈敏很多，他立刻的就重新直起身朝大樹區域的外面看去。
因為只有燒了幹柴的這一小圈區域有亮光，遠處的地方幾乎都是漆黑一片，那個腳步聲聽起來十分猶豫，也并沒有繼續上前，在等了一會兒後竟然自己開始遠去了。
多伽羅皺眉站起身，撇下其他睡覺的人朝火光照耀不到的暗處走去，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剛剛那個腳步聲的确是很像……
“哈摩因。”
在眼睛适應了黑暗後，多伽羅看見了幾天未見的那個男人：“你怎麽來這裏了？”
“我白天的時候去村子裏找，沒找到娜古。”哈摩因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然後我記起今天是女巫下葬的時間，你可能帶着她一起來了。”
哈摩因越過多伽羅看向遠處那一團火光中，正低着頭睡覺的女孩，模樣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她……好些了麽？”
“我也不知道。”多伽羅惱火的撓了撓頭發“她變得很敏感，說話慢吞吞的，總是哭，對了，你來這裏是想和她說話？”
哈摩因沒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遠處的娜古。
多伽羅想了想，還是決定帶娜古來見見哈摩因：“你站這裏不要走，我讓她過來。”
“不用。”說是這樣說，但哈摩因還是很想聽娜古說話“我……”
“試試。”多伽羅拍拍哈摩因的肩膀打斷他的話“雖然我覺得很大可能她看見你後就會尖叫，不要期望過高了。”
最後哈摩因還是默許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多伽羅走回火堆旁邊搖醒了還在睡覺的娜古，然後拉着睡眼惺忪的她慢慢朝黑暗處走來。
“誰？”娜古揉着眼睛，十分迷茫的看着一片漆黑“我看不見。”
但實際上哈摩因就站在離她只有一臂的地方，他想開口叫娜古的名字，但是喉嚨就是幹得要命：“……”
面前的她已經恢複記憶了，她記得自己被怪物虐待強迫的每一天，自己用怪物的身份站在她面前不是在提醒她以前經歷過的事情麽？
這樣想着哈摩因開始朝後退，娜古也聽見了有人的腳步聲，她不安的揪住多伽羅的手臂：“到底是誰？你帶我來見誰？”
“……是哈摩因啊。”多伽羅看這兩人變成這樣，不知道為什麽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之前如果他不鼓吹娜古留在人類的領地裏，說不定她也不會這樣突然的就恢複記憶。
“哈摩因？”娜古呆愣的重複了一遍，然後臉上的表情開始逐漸的變為恐懼“我、我不要……我不要和怪物在一起！”
多伽羅伸手捂住了娜古的嘴防止她叫得更大聲：“只是見一面而已，他現在已經要走了，他已經走了。”
哈摩因的确已經轉身離開了，但那句‘不要和怪物在一起’他也聽見了。
自己之前想的是對的，親耳聽見娜古說出這些話真的和死一樣難受，他有些後悔今天這樣沖動的跑過來找娜古，可他還是真的很想見她……
腳步變得越來越快，身後的火堆和人類已經看不見了，可是無論走得再快哈摩因都無法忘記娜古剛剛臉上恐懼的表情，那是看見他才露出來的表情。
她真的已經……
“等、等一下……！”
她已經
“哈摩因！”
男人刷的一下站住了腳步，雖然很微弱，但他聽見了自己身後遠處傳來了不認識的聲音，是女性的。
“等等我啊……”
那聲音開始逐漸靠近，哈摩因不知道為什麽也就真的站在原地沒有再動過，雖然他根本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也不知道是誰會在這種時候追出來。
終于，那個聲音變得足夠近了，哈摩因也看見那個趔趔趄趄在不平坦泥土上小跑的身影，幹瘦矮小，身上全都是髒兮兮的泥巴，臉……從來沒有見過，不是他認識的人，部落裏也從沒見有這個少女。
“誰。”哈摩因已經握住了別再腰間的骨刀。
那個少女笨手笨腳的翻過一條凸起的樹根：“我、我啊！”
哈摩因仍舊皺着眉沒有松開刀
“是我啊，娜古啊！”
渾身是泥的少女連滾帶爬的沖到了哈摩因面前
“我找你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娜古：哈摩因哈摩因哈摩因哈摩因哈摩因！
哈摩因：！
（順便，今晚十點 進我專欄看最新發文有驚喜 大家不見不散（舌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