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又失敗了。】
安靜得仿佛時間都是停止的地方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那語氣是極為淡漠的,毫無起伏,其中聽不出絲毫感情。
那個聲音并不是從一個地方傳過來的,而是在這個地方的四面八方,從空中,從地上,到處一起傳過來,讓人分不清方位。
岔開腿坐在破碎的石階上雙手抱着頭的伽爾蘭擡頭,一頭柔軟的淡金色短發已經被他插在頭發裏的十指搔得亂糟糟的,淩亂地散落在他額頭上。
聽到這個聲音的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滿臉都是無奈。
是的,他又失敗了。
光是這句話,加上這一次,他已經重複聽了足足四次。想起第一次自信滿滿地拍着胸脯保證搞定的自己,他恨不得穿回來給當時的自己一耳光——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他很想指着當時的自己如此痛罵。
伽爾蘭站起身來,他轉身,目光從身後灰白色的祭臺上掃過,心髒陡然一跳。還是那個熟悉的祭臺,但是與他第一次看到的模樣已經有了不小的差別。雖然一開始這個祭臺上就有不少細小的裂紋,但是并不嚴重,反而令祭臺更顯得古老滄桑,別有一種時間沉澱的美感。
可是此刻,四道深深的裂痕劈在上面,尤其是剛剛出現的一道幾乎将它劈裂成兩半的裂痕,讓它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會四分五裂,成為一攤毫無作用的碎石。
——你有五次重來的機會——
那個聲音曾經說過的話再一次在少年耳邊響起,他下意識攥緊了拳。
五次。
只有五次。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次了。
若是這次再失敗,那麽……
伽爾蘭深吸一口氣,将那可怕的後果從腦海中驅散掉,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開始,他不過是将這個所謂完成天命的任務當做一場可以不斷重來的游戲,死了兩次之後,他才開始緊張起來。可是,第三次,第四次,他已經很努力、甚至說是很拼命地去做了,最後仍舊敗在那個人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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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太可怕,幾乎是毫無破綻。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那個人對他都是絕對的碾壓。
哪怕是到了現在,伽爾蘭也完全想不出來,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贏過那個可怕的家夥。
那家夥下手真的是毫不留情。
不過這一點伽爾蘭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畢竟,就算是親兄弟為了争奪王位也會翻臉,更何況是往上翻個祖宗八代也毫無關系的他與赫伊莫斯?
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麽關系,他之所以稱呼對方一聲王兄,不過是他和赫伊莫斯兩人同為王子而對方又正好比他大罷了。
“你所謂的衆神真的沒弄錯嗎?”
他忍不住詢問。
“天命之子真的是我,不是赫伊莫斯那家夥?”
【神是不會出錯的。】
那個毫無感情的聲音回答。
那為什麽會讓天命之子被殺死?
伽爾蘭下意識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然而,在這個地方,哪怕他沒有說出口,對方似乎也能聽到他心裏的話,那個聲音立刻冷冰冰地怼了他一句。
【就算身負天命,也不能改變本人的愚鈍,和無可救藥。】
伽爾蘭:“…………”
你作為神的使者應該無情無欲四大皆空不動如山才對,這種嘲諷的口氣是怎麽回事?
被怼得憋屈的少年忍不住開口抱怨。
“那也不能全部怪我啊,我每次都只有一年多的時間,能做什麽啊?”
他覺得他回去的那個時間點很不好,那個時候,他十五六歲,對方還大他幾歲,雙方的勢力都差不多已經成型了。也不知道原身是怎麽做的,反正他的勢力比赫伊莫斯要弱很多,只有一年的時間根本不夠他改變雙方的勢力對比——尤其是在對方根本不犯任何錯誤毫無破綻的前提下,他完全無從下手。
他每次都活不了多久就被弄死了,這一次好歹堅持了一年半,比第一次一年都堅持不了進步多了是不?
他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
顯然那個聲音又聽到了他自我安慰的心聲,然後再次做出的回應。
【呵。】
伽爾蘭:“…………”
我錯了,求不嘲諷。
腦子裏想一想,少年心裏咯噔一下,糟了,這句話估計又被對方聽到了,恐怕還要被嘲諷一頓。
然而,這一次對方像是沒聽到他的心聲一樣,那個聲音半晌沒有出現。
伽爾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遲遲不說話,是不是覺得他太廢物了,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所以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打算給他了。
那個聲音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呆呆地站着,盯着那個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的灰白色古老祭臺發呆。微風掠過高大樹木的碧綠樹冠,搖晃着枝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橫七豎八的殘破方尖石碑環繞着他,無數巨大的陰影投落在他身上,雖然盡是風化的痕跡,卻不見一粒細小碎石滾落。
良久之後,那個聲音終于再一次響起。
【準備重新開始。】
話剛一落音,伽爾蘭只覺得腦中嗡的一下,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上,眼前瞬間一黑。
殘破的祭壇上,少年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伴随着砰的一聲巨響,灰白色的祭臺突如其來迸裂,下一秒,整個兒炸裂開來,碎石四處飛濺了一地。而那無數環繞在四周的氣勢磅礴的高大方尖石碑也緊跟着崩塌,碎裂,一座座轟然倒塌,砸在地上,砸得大地一下一下劇烈地顫抖着。
随着轟隆轟隆的崩塌聲,很快,原來那個宏偉壯觀的巨大祭壇徹底成為了廢墟,只剩一地碎裂的巨石。
【……最後一次。】
那個聲音也跟着崩塌的祭壇一起湮滅。
【你好自為之。】
…………
…………………………
當有意識之後,伽爾蘭一手按着頭,緩緩地睜開眼。按照他的記憶,他睜眼就應該看到他華美的寝宮,雪白的絲絨床紗,還有跪在旁邊舉着金絲繡成的碧綠孔雀羽扇在輕輕幫他扇風的身姿妖嬈的美人侍女。
風掠過他的頰邊,掀動他的額發。不是打扇出來的輕柔的風,而是只會外面呼嘯而過的風,帶着水的氣息。隐約能聽到棕榈樹大大的葉子搖晃時發出的沙沙響聲,還有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蓮花的清香。
覺得不對勁的伽爾蘭一擡頭,頓時怔住。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極為熟悉的地方,那巍然而立的古老而巨大的白色城牆,一排排豎立在大地上的綠色棕榈樹,不同顏色的鵝卵石鋪成的有着漂亮圖紋的石子路蜿蜒而來,他站在白石砌成的池邊的奇石石雕旁,目光發直地看着那淺藍色的蓮花豎立在碧綠的荷葉中,微微晃動。
他這該不會是回到要死的前一刻了吧!
開局就死,這要怎麽玩?!
被吓得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的伽爾蘭再一看,又覺得不對,天空中火熱的太陽照耀着大地,讓這個後花園明亮到極點。
他死之前明明是暴雨傾盆,那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生疼,都快把他砸趴下了。
又是一陣風掠過,腿上涼飕飕的,伽爾蘭越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他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勁,只能一手扶在身邊比他還要高的奇石石雕上,迷茫地向前走了幾步。
等等。
比他高?
他記得這個石雕以前明明只到他腰部啊,怎麽會比他高?
伽爾蘭下意識一轉頭,自然而然就看到自己搭在石雕上的手。那只手小小的、白白嫩嫩的,被明亮的陽光一照,那手背的肌膚白得幾乎像是在發光一樣。
不不不,他的手不是這樣的,他記得不是這樣的,他的膚色應該是偏黑的,而且他的手也不可能這麽小。
小到這種程度,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子——
伽爾蘭猛地向前幾步,一腳踩進池水中。
一低頭,他看着微微晃動的清澈水面上的倒影,陡然睜大了眼。
水面上倒映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小的小孩。
一頭淡金色的頭發,軟軟的,毛絨絨的,裹着那張巴掌大的懵逼小臉。那小胳膊小腿,像是蓮藕一般,圓滾滾的,嫩生生的。
不,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是不是搞錯了?讓他不小心重生到別人身上了?
孩子盯着水中一時間傻了眼。
可、可是,雖然年紀很不對,可這張臉、這個相貌,稍微長大一些,好像、的确、真的就是小號的自己沒錯啊。
伽爾蘭驀然想起自己曾經對那個聲音抱怨過,每次只有一年多的時間根本不夠自己做什麽。
莫非是因為這樣,所以那個神的使者特意多給他一些時間,讓他重生到小時候?
又是一陣風從水面刮過,掀起漣漪,小小的孩子一抖,只覺得下身被吹得涼飕飕的。
……
伽爾蘭終于明白他為什麽渾身都覺得不對勁了!
他飛快地把雙膝一并攏,幾乎是以狼狽的動作一把夾緊了大腿。
那大腿被風吹得涼飕飕的。
以前每一次都是重生到十五六歲的時候,所以他剛才一下子沒有想起這一點。現在,被風吹得涼飕飕的大腿,還有同樣涼飕飕的不可描述的部位讓他想起來了。
在這裏
在這個王朝
按照這裏的習俗
小孩子……是、不、穿、內、褲、的!!!
伽爾蘭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夾緊大腿,用小手捂着只能蓋住一半大腿的衣服下擺,什麽恩怨情仇什麽年齡大小什麽只剩下一條命全部甩到了腦後,滿腦子都是無論如何都要先找一個內褲穿上的事情。
就在他轉動着腦子努力思考着要去哪裏弄內褲的問題的時候,突然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
他下意識轉頭,一眼就和一雙無比熟悉的金紅色眼眸對上。
一瞬間,不久前,就在這個地方,剛剛才發生過的事情陡然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不久前這雙眼的主人用利劍狠狠地貫穿自己的心髒,将自己整個人釘在牆上的那一刻。
心髒劇烈地一抖,腦子嗡的一下,死亡的陰影和記憶瞬間将他全部的意識籠罩。
他的身體本能地想要躲避開身邊的這個人,幾乎是踉跄一般向後退了一步。可是他忘記了水池旁邊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子,驚慌失措後退的一步,讓他一腳踩在了一個大石子上。
一絆。
伽爾蘭一下子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摔下去,四腳朝天地摔倒在地上。而偏偏就在他向後摔倒的時候,正好一陣風吹來,将他那只能蓋住一半大腿的衣服下擺吹起來,向上掀開。
于是,當他四腳朝天地摔在地上,摔在那個人面前,又正好朝那個人方向大張開腿的時候……
伽爾蘭:“…………”
金紅色眸的少年:“………………”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