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雨傾瀉,一道道利刃似的閃電撕裂了天空中黑壓壓的雲層,如碎石般碩大的雨水從高空中砸下來,砸在身上,一下一下砸得人生疼。
高大的城牆被瓢潑大雨沖洗得越發幹淨,在陰沉沉的雨幕中折射着閃電的光,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的雄偉白牆莫名給人一種白到滲人的感覺。
一個少年單膝跪在雪白的石牆前,垂着頭,豆大的雨水像是潑下來一般傾瀉着砸在他的身上,淡金色的短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頰邊,于是那一抹從額發從滲出來染紅了鬓發又順着臉頰流淌下來的鮮血越發觸目驚心。
他劇烈地喘息着,從毫無血色的唇中噴出的氣息在冰冷的雨水中化為白霧,他單膝跪着,一手死死地抓着刺進地面的一柄利劍才能勉強讓自己不被雨水砸得摔倒在地。
哪怕是大雨地沖刷也及不上他額頭上鮮血流淌的速度,那鮮血染紅他淡金的發,染紅他額頭上精致華貴的金色飾物,劃過臉頰,順着他耳邊水藍色的水滴狀寶石耳環滴落在他的肩上白色的衣服上。他的衣着本該是極為華美的,只是此刻被雨水浸濕了,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又染了血和泥土,讓他整個人顯得極為狼狽。
少年劇烈地喘息了好一會兒,他的手指用力攥緊插在地上的劍柄,用力到指關節已經慘白的地步。然後,他費勁地擡起頭。
雨太大,大到讓連十米之外的景色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水做的簾子,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他半閉着一只眼,因為那只眼裏有血流了進去,刺得疼。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重重疊疊的雨幕中向他走來。
一道銀蛇似的閃電劈下,銀白色的盔甲在雨中折射出刺目的光澤。那個身影沿着蓮花池的邊緣走來,嬌弱的藍蓮花已經被沉重的雨水打得蔫蔫地伏倒在水中,花瓣凋零,瑟瑟發抖地藏在越發翠綠的荷葉之中,蓮花池中的水已經從池邊溢了出來。
漆黑的長靴踩踏在蓮花池邊上,每一次重重落下,就水花四濺。
少年跪在地上,低低地喘息着,看着那個颀長的身影緩緩走來,在自己身前站定。
他模糊的視線只能看清那低垂着指向地面的長劍閃動着寒光的劍尖。
“站起來。”
他聽見那個人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從重重雨幕中穿透而來。
少年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然後,他狠狠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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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緊劍柄的手拼命用力,用力到手臂都在發抖的地步,他咬着牙,拼着最後一口氣,拖着自己已經不聽使喚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站着,粗重地喘着氣,用無力的雙手握緊劍柄,費勁地舉起在身前,擺出迎戰的姿勢,哪怕心裏清楚這種行為只是徒勞——
那是他最後的倔強。
就算是死,他也不想被身前這個男人看不起。
無數雜亂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像是有許多人跑進了這個後花園裏,然後戛然而止。這些人停在遠方,沒有人試圖靠近,也沒有人發出聲音,他們在安靜地等待最後的結果。
因為這是除了那兩位之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參與的戰鬥。
這是在衆神的見證之下,争奪無上的王座的戰争。
…………
戰鬥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裏就結束了。铿的一聲脆響,那是利刃撞擊時發出的聲響,一柄劍柄染着血的長劍在雨幕中打着旋兒飛出去,重重地插在地上。
手中僅剩的武器被打飛出去的少年向後踉跄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雪白的石牆上。
然後,下一秒,就在他一口氣都還沒來得及呼出來的那一刻——
銀白色的利劍破開雨幕。
冰冷的鐵器貫穿了他胸口。
那長劍将他整個人狠狠地釘在白色石牆上,那可怕的餘勁讓長劍暴露在他身體之外的部分輕微地顫抖着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瞳孔猛地放大,少年張着嘴,卻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陰沉沉的黑雲之中,突兀地又是一道巨大的閃電劈下。
明晃晃的閃電中,在他意識消失在最後一秒,他只來得及擡眼最後一次看了那個用利劍貫穿了自己心髒的男人。
壓抑而模糊的雨幕中,他只看到了那雙金紅色的瞳孔,像是潛伏在黑暗叢林中的野獸殘酷的眼眸。
陰鸷而暴戾,看一眼,就讓人從心底裏為之膽寒。
…………
結束了。
又。
……
對的,又。
他又被弄死了啊嗷嗷嗷!
那是來自被弄死了一次又一次的少年發自靈魂的咆哮。
赫伊莫斯!你這個混賬王八蛋!給我等着!
我一定會再回來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
………………………………
那不是負氣話,是真話,他是真的能夠再回去。
因為他還剩下一條命。
他還能再重來一次。
…………
無邊無際的空間,被白霧籠罩着,看不到盡頭,也或許是根本沒有盡頭。一塊不大的陸地懸浮在其中,被透明的薄膜包圍着。它就像是一個被白霧包裹着的巨大的水晶球。沉浮在霧氣之中。那水晶球之中,有一塊灰白色的大陸。
數不清的殘破石碑豎立在其上,它們雖然都無比的巨大,但是都或是倒塌在地,或是斷裂了一半,或是斜斜地豎着,乍一看像是廢墟一般。
那些方尖塔似的巨大石碑氣勢磅礴,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它們明顯已經經歷了極為悠久的歲月,蜘蛛網一般細微的裂痕遍布其上,透出一種滄桑而古老的韻味。那方尖碑上有着無數帶着神秘氣息的字符,只是不少地方已經風化,讓人看不清楚。那雕刻出的圖案花紋雖然粗糙,但是莫名就是給人一種粗犷的美感。
那無數古老的方尖石碑環繞着的,是一個殘破的祭臺。不知道是什麽石材打造的,是灰白色,上面都是裂痕,其中有三道尤其顯眼。
這個地方本來像是時間靜止一般,沒有一點聲音。
突然,咔擦一聲,那已經滿是裂痕的祭臺再度裂開了一道裂痕。這道裂痕比之前的任何裂痕都還要大,從左上角斜斜地往下,幾乎要讓這個祭臺裂開成兩半,只剩下一點末端還勉強連着。
“好痛啊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陡然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就在祭臺裂開那道裂縫的下一秒,一個少年的身影突兀地憑空出現在祭臺上。
那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此刻正跪在碎裂開的祭臺上,雙手死死地捂着心口發出慘烈的哀嚎聲。
好痛好痛真的超級痛啊啊啊啊——
從祭臺上翻身下來的伽爾蘭捂着心口,疼得直跳腳。那龇牙咧嘴的模樣,已經完全沒有了不久前在那個人以及衆人面前臨死不懼、坦然赴死的驕傲姿态。
……
畢竟這裏已經沒其他人看着,他還裝什麽壯烈,裝什麽威武不屈。
赫伊莫斯!你贏了就贏了,有必要下這麽狠的手嗎?
一劍穿心哎!把我整個人都釘在牆上——
痛死我了!
好一會兒之後,殘留在心口的疼痛感終于緩緩消散,伽爾蘭這才緩過氣來。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撓了撓頭,略顯淩亂的淡金色發絲随着他手指的撥弄散落在他眼角。
他一屁股坐在祭臺那碎裂開的石階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又失敗了。
又。
每次,每次,都被赫伊莫斯那家夥弄死,他真的是所謂的天命之子嗎?
天命之子不是應該天命所歸,輕而易舉就能登上王座嗎?
為什麽每次他都死在那個人手裏,被那個人搶走王座?
…………
伽爾蘭覺得有點心累。
不久之前,他還只是一個忙着準備期末考的學生,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所以臨考之前還是拼死抱一把佛腳。然後,在他忙着啃書的深更半夜裏,就莫名其妙地被弄到現在這個滿是方尖石碑的祭臺廢墟來了。
接着,他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偉大的天選之子,在諸神的見證之下,請歸于屬于你的命運軌跡之上……】
手上拿着一支筆還保持着正在寫字狀态的少年一臉懵逼。
那個仿佛只有一個聲線而毫無感情的聲音在整個天地之中回蕩。按理說,這種場景,在這種恢弘壯觀的祭臺廢墟中,還有那照耀下來的光,應該能給人一種極為神聖莊嚴的感覺。
就如同接受神的敕令一般,讓人熱血沸騰。
然而,那說出的話的含義雖然頗有莊嚴感和史詩感,但說話的聲音卻完全沒表達出那種震撼人心的詠唱效果,伽爾蘭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有一個人在面無表情地念臺詞,那語調甚至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那個毫無感情的聲音還在繼續念。
【你是天命所歸,你是天命之子,得衆神加護和萬千寵愛,當你誕生的那一刻,整個天界的衆神都在低喃你的名字……】
伽爾蘭:“???”
他抓着筆木着臉說:“說人話。”
【…………】
那個聲音像是被他噎了一下,停頓了稍許,才重新開口。然後,就沒再用那種神叨叨的宗教式詠唱,用一種非常冷漠的口吻開始說明前因後果。
接着,伽爾蘭就花費了一點時間搞清楚了這個聲音把他拉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來的目的。
原來,自己居然還是一個大人物的轉世。
據那個聲音說,自己的前前前前世很牛逼,是那個時代的天命之子,本來應該登上王座成就一代偉業,萬世銘記,萬古流芳。
然而,不知為何出了意外,他在成年之前被他的王兄殺死,本該屬于他的王座被奪走。那登上王座的人換了人,命運的軌跡因此而改變,這使得本該庇護王朝的衆神大怒,施下詛咒,最後令那個王朝毀滅于戰火之中。
所以,作為那位中途死掉的天命之子的轉世,他有責任、有義務去修正扭曲的命運軌跡,怼贏那個殺了他篡奪王座的反派,解除諸神的詛咒,完成前前前前世沒能完成的偉業。
總而言之一句話,身為天命之子的他,必須奪回屬于他的王座。
在得知前因後果後,伽爾蘭認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後拒絕。
“我很少玩游戲,尤其是策略類的更是沒玩過,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去找其他轉世比較靠譜,放我回去,我還得繼續準備期末考……”
那個沒有感情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可以。”它說,“因衆神的詛咒,輪回轉世,你生生世世都會在成年前死去,在你十八歲死去後,我會再去找你的轉世。”
“!!!”
伽爾蘭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等!不是說我是衆神祝福的天命之子麽?詛咒是什麽鬼?我活不過十八歲?”
“沒有完成使命的天命之子會被衆神詛咒。”
那個聲音冷漠地回答。
伽爾蘭:“…………”
“準備好,我現在送你回去……”
“好的,神使大人!我做,神使大人!搶王座是吧?請務必交給我!”
在得知自己回去後活不了多久的少年果斷打斷了那個聲音,一臉凜然無畏。
然後,他眼珠一轉,話鋒一轉。
“作為所謂的天命之子,我有什麽金手指……不,比起普通人來我是不是該有什麽特殊的優待?畢竟您也知道,這個任務對現在一無所知的我來說很難。”
“你有五次重來的機會。”
那個聲音冷淡地回答。
“你一旦被那個逆天改命者殺死,時光将會倒流,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伽爾蘭松了口氣。
這就相當于重生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玩個游戲,不能存檔的那種,一旦死了就要重新來過。或許第一次難,但是你事先知道了劇情,知道對手會做什麽,那麽接下來第二次就簡單多了。
很好。
他想,就當做是玩一個全息虛拟游戲就是,只要擊敗大BOSS登上王座,他就能回去繼續準備期末考了。而且,這個游戲裏他還有五條命,怎麽想都應該能輕輕松松地通關。
…………
……………………
然後抱着這個念頭的伽爾蘭就被那位逆天改命者也就是他的王兄赫伊莫斯弄死了四次。
每一次,都是被赫伊莫斯親手殺死。
伽爾蘭:“…………”
是不是諸神弄錯了?
天命之子真的是我,不是赫伊莫斯那家夥?他怎麽看都覺得那家夥才是開了挂的主角啊。
一想起就在剛才不久前,被那家夥一劍穿心釘死在石牆上,伽爾蘭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隐隐作痛了起來。心口尤其痛得厲害,就像是那柄劍還插在心髒上一樣。
他捂住胸口,忍不住想起第一次,他在火海中被那個人燒死……
又想起第二次,他被那人從高空中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再想起第三次,他被那人親手喂下毒藥毒死……
還有剛才第四次…………
以為是一個開挂大殺四方一統天下千秋萬代的天命之子的王座攻略筆記,結果變成了據說、好像、應該、可能是天命之子的家夥的花式死法筆記。
…………
此刻,只剩下最後一條命的天命之子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