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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弦一念至此,登時心灰,只是不願在水柔清面前示弱,勉強掙出一句:“我定要苦練武功,以後好做林叔叔的幫手。”

水柔清一語出口也覺得過份,趁機道:“我溫柔鄉中不收男弟子。正好你要去找景大叔治傷,要不我便求他收你入點睛閣門下為徒……”

小弦被水柔清剛才的話傷得甚重,他平日表面上頑皮胡鬧,心氣卻是極高傲,發狠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與你們四大家族沾上任何關系。”猶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我最看不起那種仗着父親與長輩到處耀武揚威的世家子女。”

水柔清哪受過這等閑氣,當下俏臉一沉,差點脫口說出“你有本事就別去找景大叔治傷。”幸好話到嘴邊強忍住了,只是一時語塞,狠狠一跺腳,轉身跑入艙中。

小弦心中氣惱,定定地看着腳下永不停歇般奔湧不息的滾滾江水,一面想像着自己日後如何練得高強武功,在水柔清面前好好顯耀一番;一面又止不住地拼命思念起父親與林青來……

船行二日,到達川東萬縣。花想容便帶着小弦與水柔清去找段氏兄弟。

小弦這二天與水柔清互不搭理,只是各找花想容說話。花想容雖覺蹊跷,但對這兩個冤家的鬥氣早也習慣了,肚內暗笑,只當是小孩子賭氣也不放在心上,料想過幾日便會和好如初。

才一到段家莊院門前,不等花想容着人通報,水柔清便大叫起來:“段老三快快出來,上次輸給你太不服氣,我們重新比過。”

“呵呵,我當是誰大呼小叫,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三人并肩從院中走出,領頭一人二十七八,藍衫長袍,一臉溫和,活像是一個教書先生,先笑着點點水柔清的額頭,再對花想容躬身行禮:“花家妹子好。”

第二個人約摸小兩三歲,卻是面若重棗,濃須滿面,一身短衣勁裝,十分膘悍,對花想容一颌首,再看着水柔清嘿嘿而笑:“一個女孩家也這般争強好勝,哪有半分溫柔可言?”

水柔清的目光卻只看着第三個人:“段老三,這次你跟我們一起去鳴佩峰,路上的時間足可讓我們大戰一百局,看看到底是誰厲害。”

那段老三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一張娃娃臉十分逗人喜愛:“好呀,一局一鶴。你若是不怕便是下一千局也行。”

“一局一鶴?!”水柔清似是有些慌了:“那你輸了怎麽辦,難道你也會繡花?”

段老三笑道:“我輸了便給你捉活的。不過我們先要說好,不許悔棋!”

“呸!我悔過棋麽?”水柔清笑啐道。

那勁裝漢子接口道:“我證明,上次水家妹子的悔棋聲吵得我一晚上沒合上眼。”水柔清聞言不依,又跳又叫,衆人均是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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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給小弦介紹一番,那年長的文秀書生名叫段秦;勁裝漢子是段家老二,單名一個渝字;那段老三喚做段成。小弦含混應了,他也不懂水柔清與段成說得“一局一鶴”是怎麽回事,只是心裏奇怪這三兄弟的相貌絕無半點相似,也不知爹媽怎麽生出來的。

當下花想容将來意說明,又對段秦暗地說了些什麽。那段氏三兄弟倒也爽快,知道小弦傷勢不能耽擱,稍事寒喧,段成便回屋匆匆收拾一番随着花水二女與小弦一起出了萬縣城,又坐着須閑號沿江東下。

才一上船,段成從背上包裹中取出一個大木盒,打開來卻是一付象棋,便與水柔清厮殺起來。

小弦生性好動,這一路來坐在船上哪也去不了,加上與水柔清賭氣,委實氣悶。現在見水柔清有了伴,更顯得自己孤單,想找花想容說話又怕打擾她做事,一個人坐在船頭上望着兩岸景物,百無聊賴。

他畢竟小孩心性,雖是暗地下了決心再也不理水柔清,但對那什麽“一局一鶴”實是非常好奇,呆坐了一會,忍不住回艙看二人下棋。

水柔清與段成正下至中局。段成為人十分随和,見小弦笑笑打個招呼,而水柔清卻是滿臉嚴肅,腦袋就如紮到棋盤上一般,還不時發出一聲聲的長籲短嘆。

小弦尚是第一次見人對奕,見那盤中棋子上不但寫着車馬炮士像,還有楚河漢界兵卒将帥等,頓時大感興趣,尤其見到水柔清一臉苦相,更覺快意。他也不多問,只是默然看二人對局,倒是段成看出小弦與水柔清之間的別扭,覺得過意不去,主動找他說些話。

水柔清棋力本就略遜,加上當着小弦的面更是不好意思使出“悔棋大法”,勉強平了二局後便連輸三局。她一向争強好勝,卻在小弦這個“對頭”的眼皮底下連連失利,心中一急,更是亂了招法,眼見第六局也是敗勢已定,索性耗着時間苦思冥想,說什麽也不能再讓小弦看到自己認輸的樣子。

小弦自幼修習《天命寶典》,對諸事萬物皆有種敏銳的直覺,才看了幾局,大致便懂了一些門道。他心系棋盤中,不免随口向段成讨教幾句,段成大占上風心中高興,自是知無不言。

水柔清只覺這二人太不将自己放在眼裏,偏偏棋盤上又回天無力。她不怪段成殺招疊出,卻怪小弦多事,将一腔輸棋的氣惱盡數撒在他身上,咬牙切齒地道:“小鬼頭,知不知道什麽叫‘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小弦也不含糊:“我是小鬼頭,不是君子。”他故意要氣水柔清,轉臉問段成:“段大哥,什麽叫一局一鶴?”

段成卻似是比較怕水柔清,對小弦擠擠眼睛:“咳咳,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不下了。”水柔清一把拂亂棋盤:“這一局算和了。”

段成笑笑不置可否,小弦察言觀色,知道這一局水柔清定是敗勢已定,笑嘻嘻地自言自語般道:“我知道了:認輸是直接說‘我輸了’,認和卻是把棋盤攪亂就行了。”

水柔清大怒:“你這小鬼若是有本事下贏我再說風涼話。”

小弦最忌被人叫“小鬼”,以往只有二人相對也還罷了,如今當着段成的面被水柔清這般呼來喝去,心底騰地湧起火來,脫口道:“這有何難,你現在下得頭昏腦漲我不占你便宜,明天看我怎麽贏你。”

“好!”水柔清面色鐵青:“明天一早,誰輸了誰就,誰就……”她一時想不出來用何方法來做賭注,忽想到江湖上比武時常說的言語,脫口道:“誰就一輩子聽對方號令!”

小弦一呆。他剛才看了幾局,記下了馬走日象走田等規則,也不覺得有多難,料想只是水柔清棋下得太臭,自己若是研究一下定能打敗她。但真聽她說出如此賭注,也不禁猶豫起來。

段成打圓場道:“清妹何必認真,小弦今天才學下棋,如何會是你的對手?”

“誰是你清妹?”水柔清杏目圓睜:“這小鬼陰險得要命,你怎麽知道他是今天才學棋?也許他早就會下只是故意裝不懂來問你,好來打擾我的思路。”

段成啼笑皆非,不敢再說。四大家族中都知道水柔清平日看起來乖巧可人,真要急了激起火爆性子确是六親不認,根本不講道理。

小弦再被水柔清在“小鬼”後面加上“陰險”二字的評語,怒氣上湧,差點就要出言應戰。總算他修習《天命寶典》多年,還能保持冷靜,心想若是萬一輸了以後聽這小丫頭的號令可真是要命的事情:“你別那麽霸道,我,我下船之前必能贏你。”他聽花想容說過船将沿長江東下,至岳陽進鄱陽湖轉湘江,至株州才下船行陸路,至少還要再走十餘天的水程,料想自己這十多天專心學棋,怎麽也不會輸給水柔清。

“好,一言為定,是男子漢就不要反悔!”水柔清再狠狠瞪了小弦一眼,轉身回自家艙中去了。

段成看看散落一地的棋子,再看看小弦:“你真是第一次學棋嗎?”

小弦木然點點頭。腦中猶閃現着水柔清最後瞪自己那一眼中隐現的敵意,不知怎麽心中就後悔起來,倒不是怕輸給她,而是怕真與她做一輩子的對頭。想到前日在船尾牽她的手說起彼此身世的情形,心中一軟,恨不得馬上找她認輸,只要她不要再這樣如當自己是什麽生死仇人一般……

段成倒沒有想那麽多,低聲勸道:“她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平日都讓着她,誰也不願真惹急了她。”看小弦表情複雜似有所動,又道:“要麽我幫你去說說,有道是好男不和女鬥,為一盤棋弄成這樣又是何苦?再說你不是還要找景大叔治傷麽,景大叔可最疼她了……”

小弦本已意動,但聽到段成說起治傷的事,頓時激起一股血性,大聲道:“景大叔疼她就很了不起麽?就算我傷重死了也決不求她……”

水柔清迥異平常的聲音遙遙從門外傳來:“少說廢話,抓緊時間找段老三多學幾招吧。”

段成一嘆不語。

花想容知道此事後亦連忙來勸小弦與水柔清,但這二人均是極執拗的性子,一意要在枰上一決高下。雖只是賭氣之舉,但心目中都當做是頭等大事,別人再如何勸都是絲毫不起作用。

當晚小弦就專心向段成學棋。小弦本以為棋道不過末學小技,以自己的聰明定然一學就會。試着與段成下了一局才知道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上手簡單,下精卻是極難,不但要審時度勢,更要憑精深的算路料敵先機,往往一手棋要計算到數十步後……

段成亦是左右為難,他只比小弦大五六歲,自是非常理解這種小孩子的好勝心理,既不忍讓小弦如瞎頭蒼蠅般盲目研棋,又怕真要教小弦贏了水柔清她定會記恨自己。可轉念一想,水柔清雖是敗給自己,但棋力确是不弱,小弦只憑十幾天的工夫要想贏她談何容易?念及于此,教小弦時倒是盡心盡力,絲毫不藏私。

第二天水柔清也不找段成下棋,自個呆在房中生悶氣。小弦正中下懷,便只纏着段成不分晝夜的學習棋術。只是苦了段成,一大早睜開眼睛便被小弦拉到棋盤邊,路上途經的什麽白帝城三峽等全顧不上看,還要時時對水柔清陪着小心,對此次鳴佩峰之行真是有些後悔莫及的感覺了。

小弦從小被許漠洋收養,許漠洋憐他身世,從不忍苛責于他,就是學武功亦只是憑着一時的興趣,這一生來到是頭一遭如此認真地學一樣本事。他也沒時間去記下各種開局與殘局應對,惟有一步步憑算路摸索,幾天來沒日沒夜地苦思棋局,便連睡夢中也是在棋局中竭精殆慮。

花想容本擔心小弦如此勞累會引發傷勢,但見小弦着了魔般沉溺于棋道中,縱是把他綁起來不接觸棋盤,只怕心裏也是在下着盲棋,只好由得他去鑽研,暗中囑咐段成細心照應好小弦。

第三日。小弦正在和段成下棋,水柔清寒着臉走過來,揚手将一物劈頭甩向段成:“拿去,以後不許再亂嚼舌頭說我耍賴。”

段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陪笑道:“四大家族中人人都知道水姑娘是天底下第一重諾守信之人,我怎麽敢亂說。”他倒真是再不敢以“清妹”相稱了。

水柔清聽段成說得如此誇張,面上再也繃不住:“撲哧”一笑,随即又板起臉:“你馬屁也別拍得太過份,反正我不像有的人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哼着小調轉身姍姍而去。

小弦知她在諷刺自己,心道這“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八個字用在她自己身上才是最适合不過,嘴上當然不敢說出來。卻見段成細細觀看手中之物,口中啧啧有聲:“別看這丫頭平日那麽厲害,女紅針線倒是門中一絕。”

小弦定睛一看,水柔清擲給段成的乃是一方手帕,上面龍飛鳳舞地繡着三只鶴。那三只鶴形态各異,或引頸長歌、或展翅拍翼、或汲水而戲,看不出水柔清平日大大咧咧一付嬌蠻的樣子,原來還有這溫婉細致的小巧功夫。

段成笑嘻嘻地道:“清妹的紋繡之功冠絕同門,本來我打定主意贏她一百只鶴,若不是你來攪局,日後我回萬縣城倒可給二位哥哥好好炫耀一番。”

小弦這才明白“一局一鶴”是什麽意思。不由肚內暗笑,試想水柔清若真是和段成下滿千局之數,怕不要繡幾百只鶴,自己倒是救了她一回。他雖是心底驚奇水柔清尚有這本事,嘴上卻猶自強硬:“我見過許多女孩子比她繡得好上百倍。”

“噓!可別被她聽到了,你倒不打緊,我可就慘了。”段成連忙掩住小弦的嘴,搖頭晃腦地低聲道:“溫柔鄉中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中最厲害的武功便是索峰中的纏思索,清妹的父親莫斂峰雖是主營劍關,她自己卻是喜歡使軟索。這纏思索的手法千變萬化、繁複輕巧,要想練好便先要學女紅針線。清妹的那一雙巧手可是門中翹楚,就是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幾個比她繡得更好的人,你這話若是被她聽到了豈不氣歪了鼻子,倒時又會與你好一番争執。”

小弦倒是沒想到練武功還要先學女紅,聽得津津有味:“那萬一是你輸了怎麽辦?”

段成嘿嘿一笑:“我當然不會學那些女孩子的玩藝,若是我輸了便捉只活鶴給她罷了。”

小弦曾聽父親說起過四大家族的一些傳聞。那四大家族是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許漠洋也僅是當年聽杜四偶爾說起過,對四大家族門中秘事自然也不太清楚,小弦更是一知半解,此刻見段成年紀大不了自己多少,随口說起抓鶴之事似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對這神秘的四大家族更是好奇,忍不住問他:“我聽爹爹說起過四大家族是閣樓鄉冢、景花水物四家,你明明姓段,為何也是四大家族的人?”

段成也不知道小弦的來歷,見花想容對他如此看重,只道與蹁跹樓大有關聯,也不隐瞞:“點睛閣中人丁興旺是第一大家;溫柔鄉只許女子掌權,招贅了不少外姓,所以才分了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聲勢上僅次于點睛閣;蹁跹樓一脈單傳,嗅香公子超然物外,素來不理俗事,但說話也算有些份量;而英雄冢武功卻必是童子之身方可修習,所以廣收弟子,每年只有武功最強的三個人才可以‘物’為姓,方算是英雄冢的真正傳人。我們三兄弟的師父便是英雄冢主物天成。”

小弦聽得瞠目結舌,倒看不出這個大不了自己多少渾像個大哥哥的段成這麽大來頭,竟然是英雄冢主的親傳弟子。他雖是嘴上說看不起那些世家子弟,但從父親與林青蟲大師那裏耳聞目睹下,心中對四大家族這神秘至極的門派實是大有好感,心裏頗羨慕段成,結結巴巴地道:“那你以後也要姓物麽?豈不是連祖先都不要了?”

段成一笑:“我兄弟三人本就是孤兒,若不是師父收養,只怕連個名字都沒有。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弦一呆,父親本是姓許,自己莫不是也應該叫許驚弦才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混道:“我大名叫做驚弦……”

“這名字不錯嘛。”段成倒沒有注意到小弦的神情異樣:“不過姓名只是一個記號,身外之物罷了。你可知道師父為何給我們兄弟三人起段秦、段渝、段成這三個名字麽?”

小弦想了想:“秦、渝、成均是地名,你們定是在川陝一帶被師父收養的。”

段成含笑搖搖頭。小弦喃喃念着段氏兄弟的姓名,突想起自己上次給費源胡捏什麽費心費神的名字之事,腦中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師父是讓你們斬斷情欲塵念……”

“好機靈的小子!”段成大力一拍小弦的肩膀以示誇贊,又湊在他耳邊悄聲道:“以你的聰明好好學棋,說不定真能擊敗那小丫頭。”

小弦不好意思地笑笑:“贏她也不算什麽本事,我看她在你面前還不是輸得昏天昏地……”

“你可別小看她。”段成正色道:“我師父可算是宇內第一國手,我學了十年棋算是得了他六七成的真傳,贏她卻也要大費一番功夫。若是你真在十幾天的時間內贏了她,真可謂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以後行走江湖上,在棋界中只怕也少逢敵手了。”言罷連連搖頭,顯是在這場争棋中根本不看好小弦。

小弦心裏一跳,這才知道原來水柔清的棋力絕非想像中的三四流水平,而段成習了十年棋方有如今的棋力,要讓自己才學十幾天的棋就贏下水柔清何異于癡人說夢。但他心氣極高,哪肯輕易服輸,看段成搖頭嘆氣的樣子更是暗暗下定決心要争一口氣,當下擺開棋盤:“來來,我們再下一局。”

段成縱然老成些,畢竟年紀也不大,雖對水柔清不無顧忌,深心內卻是巴不得小弦能贏下這一場賭棋之争,好看看平日趾高氣揚的水柔清一旦輸了要如何收場。但想歸想,對小弦實是不報勝望,只是與小弦說得投緣,惟有盡心盡力教他學棋。

幾日下來,小弦進境神速。初時二人對奕時段成讓小弦車馬炮,如今卻是讓一只馬也頗感吃力,不由對小弦的天資大加贊賞。

愛棋之人極重勝負,似蘇東坡般“勝亦欣然敗亦喜”的怕是幾千來也就那麽一個,段成棋力在四大家族中也就僅次于師父英雄冢主物天成,自視極高,縱是讓子也不願輕易輸棋,初時與小弦對局尚是權當陪太子攻書般心不在焉,不小心輸了幾局讓子棋後終于拿出看家本領,直殺得小弦丢盔卸甲、潰不成軍。

小弦初窺奕道,興趣大增。起先棋力不濟,眼見總是差一步二步便可将死對方卻偏偏被段成搶得先機,心裏尚極不服氣,死纏爛打堅不認輸,段成有意顯示棋力,往往殺得小弦就剩孤零零一個老帥。小弦性格頑固,與段成較上了勁,半子也不肯棄,往往子力占着優勢卻莫名其妙地輸了棋。段成又将舍車保帥、棄子搶攻等諸般道理一一教給他,小弦悟力奇高,棋力漸登堂奧,加上他每一局均是全力以赴,苦思冥想,算路越來越深,迫得段成亦得專心應付,一不小心便入了小弦設下的圈套。有些殘局本是小弦輸定的棋,他卻偏偏不信邪,冷着疊出,迫得段成走出各種變化,這種細致的研究更是讓小弦棋力飛漲,最後倒是段成主動不予讓子,渾然将小弦當做了一個難逢的對手。

自古學棋者均是先看棋書,背下一腦子的開局與殘局譜等,似小弦這種直接由實戰中入手長棋的幾乎絕無僅有,結果練就了一身野戰棋風,全然不同一般像棋高手的按部就班穩紮穩打。此種棋風雖是獨辟蹊徑,但小弦心內沒有固定成法,加上他修習《天命寶典》,感覺敏銳而不失冷靜,每一種局面都是将各種變化逐一算盡,竟然不存在所謂高手的盲點,往往從不可能中走出突發的妙手來。

第七日,小弦執先逼和段成。

第九日,段成下得昏頭昏腦之餘,終被小弦觑到破綻勝了一局。

段成長嘆:“似你這般十日內就有如此棋力的只怕舉世罕有。你去了鳴佩峰定要去見見我師父,他老人家愛材若命,定會将一身棋藝相傳……”

小弦搖頭道:“學一身棋術又有什麽用,要能像你師父那樣武功蓋世才算本事呢。”

“話不能這麽說。”段成正色道:“師父說過,世間萬物其理皆通,武道棋道到了極致,境界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我四大家族門下有許多奇功異業,琴棋書畫不一而足。”

“這是什麽話?”小弦搖頭失笑:“武是武、棋是棋。比如一個武功厲害的高手要來殺我,我總不能提議先下一盤吧?”

段成撓撓頭:“師父這樣說必有他的道理,只是我資質愚魯不懂其中玄機罷了。”他又想起一事:“對了,當時師父給我舉了一個例子:吐蕃的蒙泊大國師本是佛學大師,由佛道入武道,現在就成了吐蕃的第一武學高手,若是來中原怕與明将軍亦有一場好勝負!”

小弦因紮風的緣故,對那個什麽吐蕃大國師實是沒有半分好感,卻料不到英雄冢主物天成如此推崇。心中忽動,《天命寶典》中亦有類似通一理而曉百理的說法,既然物天成如此說,更有蒙泊大國師的例子,只怕此言果是有幾分道理。

段成心中卻想到水柔清這一次怕是兇多吉少,小弦的棋力也算是自己一手教成的,又是惶惑又是得意,面上一片茫然。

小弦見段成發呆,突然指着他大笑起來。

段成愕然。小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看你自己,髒得就像一只大馬猴……”

段成一呆,也是大笑:“你也好不到哪裏,還不快去江邊照照。”

原來二人這幾日除了吃飯睡覺就紮棋盤裏,連臉也顧不上洗,皆是一付蓬頭垢面的樣子。起先沉迷于棋局中倒也沒有發覺,此刻小弦終于勝了一局,心懷大暢下卻注意到了這一點。一時二人各指點着對方,笑得前仰後合。

“什麽事那麽高興?”水柔清斜依在門邊,一臉清傲:“後天到了株州就要下船了,小鬼頭準備好了麽?”

原來這幾日段成天天教小弦下棋,水柔清便賭氣不見二人。這些日子與小弦鬧慣了,倒覺得花想容文文靜靜的性子實是不合脾胃,來的時候還有新鮮的風景可看,這回去的路上卻委實是氣悶無聊。天天裝模作樣地拿起一本書卻不知道看了些什麽,耳中仍是時刻留意這二人的動靜,聽他們笑得如此厲害,簡直像“挑釁”,終于忍不住過來說話。

段成一見水柔清頓覺氣短,收住了笑期期艾艾地搭話:“就要到株州了嗎?這一路真是快呀。”

小弦卻是笑得更大聲,驕傲地一揚頭:“我已經準備好了,明日就與你開戰。”

水柔清見小弦有恃無恐的樣子卻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她亦知道小弦是第一次學棋,自信絕不會輸給他,心中倒是不慌:“段老三做證,誰輸了就要……”

“一輩子聽對方的號令!”段成笑嘻嘻地接口道:“我知道清妹是天下第一號重諾守信之人,小弦這次的跟鬥定是栽到家了,恭喜清妹收下一個小跟班……”他亦是少年人心性,此刻對小弦戰勝水柔清足有七八分的把握,倒是巴不得早些看到這一場“好戲”了。

水柔清看看段成再看看小弦,不禁有些心虛起來:“段老三你可不許支招。”突又醒悟過來,一雙杏眼又瞪圓了:“你剛才叫我什麽?”

段成心情極好,倒也有心調笑水柔清:“莫非要我叫你清姐才對?”

水柔清冷哼一聲,上前作勢要打,卻突然止步,小鼻子一吸,轉頭就跑:“天呀,怎麽這麽臭?”

段成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對這個同門師妹實有一種自己都不甚了然的情愫,一時被弄得滿面通紅,偏偏小弦還裝模作樣地湊近身來聞一聞:“哎呀,好臭。”忍不住擡手給了小弦一個爆栗,小弦捂頭大叫:“容姐姐快來救命……”

等花想容聞聲趕來時,猶見小弦與段成二人笑得滿地打滾,艙中到處都是散亂的棋子。

第二日午間,小弦與水柔清擺開戰局。說好一局定勝負,猜枚後小弦執紅先行。

象棋中執先優勢極大,水柔清起手時尚是小心翼翼,惟恐段成給小弦教了什麽欺着。走了幾步,見小弦中規中距、見招應招完全一付生手的樣子,執先的優勢蕩然無存,不免輕敵起來,只道必會贏得這一局,口中說笑不停,小鬼長小鬼短的一路叫來,連段成也不免被她譏為誤人子弟……

卻不知這正是段成與小弦故意如此。要知小弦雖是棋力大漲,但畢竟水柔清比他多學了數年的棋,認真對奕起來勝負實是未知之數。小弦開局時采用穩守的策略以惑水柔清,卻将子力遍布全局,擺出久戰的架勢;水柔清得勢不饒人,更是招招進攻,出手如風,眼見小弦每每被迫得險像環生,卻總能于劣勢下履險若夷……

有時小弦故意顯弱勢兌子求和,水柔清一心要贏這一局,如何肯與他兌子。卻不料一來二去,再走了數步,幾處要點都被小弦借水柔清不願兌子退讓之際所占,形勢已漸漸扳平。

水柔清終于愣住了!

她本以為三下五除二就可能解決這個“小鬼頭”,卻不料棋至中局,自己倒是大大的不妙起來。起先花想容叫衆人吃飯她還頗驕傲地宣布這一局不下完誰也不能走開,現在大是後悔,只可惡花想容不懂象棋,看了一會便走開了,不然拉她胡攪蠻纏一陣或可逃得這一劫……

水柔清本想以開局輕敵為由要求重下,一擡頭卻接觸到小弦那雙明亮地似是洞徹一切的眼光,底氣登時虛了,咬牙繼續走下去卻是回天無力,只好越走越慢,心中只恨不得須閑號突然撞上什麽暗礁翻個底朝天好攪了這一局。

段成輕咳一聲,揉揉眼睛。這一盤棋從午間下到黃昏,眼見水柔清敗局已定,卻偏偏耗着時間不肯認輸。二個對局者尚不覺得什麽,他這個旁觀者卻是看得乏味至極,卻不敢開口說話,深恐水柔清又來一句“觀棋不語真君子”。加上這幾天沒日沒夜地與小弦下棋,終忍不住打個哈欠。

“要是困了就去睡覺呀。”水柔清明知自己快輸了,口中卻是振振有詞:“看這樣子,怕是要下到天明了……”

段成忍不住咕嚕一句:“那你還不快點走?”

“啊!”水柔清裝模作樣地恍然大悟,口頭上倒是絲毫不肯服軟:“原來該我走呀,你怎麽不提醒我?”

段成給她氣得滿嘴發苦,還不敢發作:“是我錯了,忘了提醒你,現在你走吧。”

水柔清百般不情願地将車慢慢挪了一步,小弦卻是出手若電,立即應了一步,于是水柔清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長考,口中猶對段成道:“別吵,我要好好算算下一手如何走……”

段成争辨道:“我可沒吵。”肚內卻不争氣地咕咕響了一聲。

又耗了一個時辰,棋盤上小弦底炮架個空頭,雙車左右夾攻,右邊卒蓄勢直搗黃龍,已逞必勝之勢,水柔清呆坐枰端,過了二柱香的時間也無任何動作。

小弦只見到水柔清望着棋盤垂頭沉思,一動也不動一下,若不是看到她雪白的牙齒不時咬一下嘴唇,還真要當她睡着了。終也沉不住氣:“願賭服輸,你又何必……”話說到一半,卻見水柔清擡眼飛快地朝他一瞥,随即低下頭,走了一步。

小弦眼利,那一剎已看到水柔清的目中竟已蓄滿了淚水,心頭猛然一震,從沒想過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亦會有此刻的軟弱。

小弦腦中呆呆想着,按早計劃的步驟走了下一手,這一次水柔清卻是應得極快,看來是認命了,只是不肯當面臣服,非要小弦使出最後的殺招将死老帥方才推枰認輸。

小弦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先想到水柔清平日總是不怎麽看得起自己,那日更是激得自己與她争棋,還定下這樣一個侮辱人的賭注,非要讓自己低頭方才快意,何曾有一點憐憫之意?心中一發狠,直欲視她眼淚于不見,好好羞辱她一番,才解心頭大恨!又想到父親常教自己要得饒人處且饒人,與她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是口舌之争,何必如此趕盡殺絕?何況她也是從小沒有了母親,平日雖是兇霸霸的,但也好像有些可憐……

小弦腦中一片混亂,随手應對,又走了幾步,卻聽段成長嘆一聲。定睛看局中時,此刻自己底炮空挂,雙車聯線迫帥,只要再走一步便可直取中宮,将死對方。看段成一付坐立不安的樣子,想必是不忍見水柔清認輸……

水柔清亦知回天無術,索性也不去防守,将馬兒踏前一步,雖然小弦再走一步便會将死自己,但好歹她下一手也可施出殺招,權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水柔清低着頭,小弦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唇上被牙咬出一道淡淡的血印,有一種莫名的悲壯,心中突就想到見她第一眼時自己的手足無措,閃現出她第一次對自己說話時笑嘻嘻的樣子,猶記得那時她眉目間盡是一種似笑非笑的俏皮,耳邊似又響起她不無善意的嘲弄:“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銀子,你臉紅什麽?”……

小弦腦中一熱,緩緩拿起紅車縱移一步,卻沒有直取敵帥,而是放在水柔清的黑車路上。他已決意兌車,和了這一局……

“啊!”段成忍不住驚呼出聲,小弦失神下卻忽略了水柔清的黑馬即要卧槽逼将,只要避開與小弦兌車,便已逞絕殺之勢。

小弦立時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小臉漲得通紅,萬萬料不到自己一時之仁,竟然會鬼使神差般輸掉這一局。眼間仿佛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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