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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林青心知廳內諸人在這般炙烤下難以久持,顧不上追趕寧徊風,身形圍着鐵罩急轉,一面用腳将尚燃燒的火頭或挑開或踩滅,一面将袖中暗器連綿不絕地射出,待得将十餘名黑衣人盡數擊倒後,回身再看時寧徊風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那鐵罩卻無開啓機關,只是每面鐵板俱都連着長索通向四邊山頭,看來只有在山頭上借助絞盤之力方可吊起這重勝萬鈞的鐵罩。好在鐵罩與地下鐵板的嵌口已松,剛才翻傾時地基旁的砂石積于地板的槽口裏,使鐵罩與地板再不能合攏,隐隐露出一線缺口,林青再以長木撬開,幾經折騰後總算将廳內衆人都救了出來。

諸人剛才并力朝鐵罩發掌時都以衣物包于手上,此刻均是衣衫不整,狼狽非常,其中趙氏兄弟功力稍淺,雙手更是被炙得焦黑。但衆人總算得脫大難,貪婪地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都是精神大振,雀躍歡呼起來。

失了柴火的鐵罩溫度漸冷,被散亂的柴禾、砂石、木片、碎石等圍在其中,活像一個黑色的大怪物。大家想到剛才差一點便在這鐵罩內被活活悶烤而死,俱是心有餘悸,水柔清更是忍不住上前朝鐵罩踢了幾腳。

蟲大師最後一個從鐵罩下鑽出,一把抱住神情委頓的小弦:“好小子,真是多虧了你。”

小弦渾身乏力,全身酸疼,猶覺心口發堵,剛才被濃煙所薰将肚內吐空,此時幹嘔不停卻只是吐出幾口清水。他見蟲大師誇獎自己,想謙遜幾句卻也是有心無力。不過看到諸人狼狽的樣子,尤其連一向清爽幹淨的水柔清一張臉都如鍋底般黑一塊白一塊,雖是體內翻騰得難受,卻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弦才笑得幾下,突覺胸腹間一陣劇痛,張嘴卻嘔出一口黑血。林青大驚,見這孩子雙頰赤紅,額間青筋暴現,知他熱火攻心下內傷發作,連忙将小弦抱在懷中,運功替他療傷。渡功入體時卻感到他身內忽寒忽熱,幾道異氣來回沖撞,幾乎收束不住。蟲大師亦伸出手與小弦相握,用無上玄功幫他壓制心魔。

林青與蟲大師昨夜救治小弦半天,對他體內異狀大致了然于胸,這二人聯手何等厲害,只過了一小會,只見小弦面色漸漸如常,歡叫一聲:“好了。”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卻知此刻僅是強行壓服傷勢,随時仍有可能發作。

齊百川與關明月等人連忙上來關切幾句,更是對小弦大加贊賞。惟有鬼失驚望着小弦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原來小弦自幼熟讀《鑄兵神錄》,頗知鐵性。聽蟲大師說起這四塊鐵板各自相嵌筍合的情況,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小時候頑皮時有次學着父親鑄劍,卻不懂其法,将未成型的鐵劍與模板一并放于火中加熱,鐵劍遇熱發脹即将模板生生撐裂。他對其理似懂非懂,但聽蟲大師如此說,想來鐵罩外亦似如模板般箍緊,若是将鐵罩加熱必也能将四周嵌合之處撐得變形,至少堅固度也會是大不如前,屆時再以掌力拍擊或有機會破壁而出……

所以小弦故意出言誘寧徊風火攻,又趁水柔清以石敲壁之機,混淆寧徊風的視覺,暗地卻告訴林青自己的想法。林青原本無計脫身,聽小弦的話索性冒險一試,這才與蟲大師鬼失驚等人定下計策:待火力将鐵罩烤得變形之際便合力出手。

此計原難成功,因鐵性雖是熱脹冷縮,但鐵罩渾然為一個整體,遇熱皆脹,如何能将嵌合處擠開?何況縱是鐵罩被烈火烤得變形,只怕廳內諸人亦早抵不住那濃烈高溫。果然呆不了多久,諸人再也耐不住熱力,只得蒼促間拼死發出并力一擊!

也是合當衆人命不該絕,那鐵罩在烈火炙燒下雖不變形,卻是乍然膨脹起來,而埋于地底的鐵板未受熱力,與鐵罩接縫處的鐵槽已被撐松。在衆人合力一擊下,鐵罩朝一邊傾側,另一邊即産生一股擡力,再加上埋于地底的千斤鐵板下墜之力,居然将鐵罩從地板的槽口間擠了出來,現出一絲縫隙。衆人一見之下更增信心,連續并力發掌,到得第三擊,鐵罩傾側之下另一邊翹起,終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穿過的裂縫。

鐵罩傾側露出縫隙不過一剎那的功夫,稍縱即逝。但林青反應何等之快,立時施出千裏不留蹤的身法,一掠而出鐵罩外。而寧徊風只道對方困于鐵罩中已是插翅難逃,哪能料到會有這等變故,變生不測下被暗器王一招得手傷了左目,只得匆匆逃走。

小弦誤打誤撞下,竟然一舉奏功,助衆人遁出絕地!

紮風憋了一肚子氣,狠狠一腳踢在地上一個黑衣人身上,口中叽哩哇拉吐出一串藏文,想必不是什麽好話。蟲大師急忙拉住他:“留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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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風猶不解氣:“死都死了留什麽活口?”蟲大師定睛看去,那些黑衣人個個嘴角流出黑血,俱已僵冷;而倒于一旁的吊靴鬼卻是太陽穴上中了林青一記袖箭,亦早已斃命。滿地屍身中并無魯子洋,想必是一見事情不妙立時窺空逃走了。

林青方才急于救人,出手極狠,但亦記得有幾人只是被暗器射中手足關節,見此情景不由一呆,正要伏下身去挨個仔細查看,卻聽周全長嘆道:“林兄不用看了,禦泠堂中人人口中暗藏毒丸,一旦事敗便圖自盡,絕不會留下活口的……”大家聽他如此說,心頭更增疑惑。聽這禦泠堂行事神秘詭異,幫規森嚴,理應是一個大幫派,為何在江湖上聲名不顯?

齊百川向周全問道:“這禦泠堂到底是什麽組織?還望龍……周兄說個明白。”

關明月冷哼一聲:“齊神捕當是審犯人麽?”

林青心中暗嘆:關明月才脫大難便立時與齊百川針鋒相對,看來這麽多年來其含毗必報的心性倒是半點不改。他見齊百川怒意滿面,正欲對關明月反唇相譏,當下擡手止住。齊百川經此一役早收起了在京師中驕橫跋扈之态,加上确是心服林青,雖是心底十分不忿關明月的做派,卻也強忍惡氣閉口不語。

周全卻是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不出一聲。他剛才身處危局不顧一切與寧徊風反目,現在安全了卻想起禦泠堂中嚴規與對叛教者如附骨之蛆的追殺,不禁後怕起來。

林青望向周全:“周兄肯賜告最好,若不願說在下亦絕不勉強。”

周全長嘆一聲:“周某雖一無名小卒,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這便帶衆位去獅子灘地藏宮救出龍判官,以謝林兄的相救之恩。”擒天堡的總部便在豐都城邊的獅子灘上,龍判官一向頗以自己外號為榮,總壇便以地藏宮為名。

“好呀,我們快去。”小弦喜道:“若是哭叔叔知道我來救他定是高興極了。”他天性重情,雖只與日哭鬼相處幾日,還差點做了日哭鬼的口中美食,卻只念着日哭鬼在寧徊風面前一意維護自己,巴不得早些救他出來。

周全緩緩道:“也好,我們這便先去涪陵分舵中救出日哭鬼,再去地藏宮。”

蟲大師又問起擒天堡內的情況,周全十分配合,知無不言。衆人這才知道寧徊風于八年前來到擒天堡,由于他精明能幹,處事果決,十分得龍判官的信任,這些年更是一意培植心腹,魯子洋便是其一手提拔上來的,擒天六鬼中的夜啼、滅痕、吊靴也已被其收買。待得寧徊風漸漸将大權攬于手中,便突然發難制住龍判官,找來周全做傀儡以惑手下耳目,這次又借機将日哭鬼制服,擒天堡實已被寧徊風一手操縱。

衆人議論紛紛,回想起寧徊風的心狠手辣,心中猶有餘悸,更是不解寧徊風收服擒天堡到底是何目的。周全神色複雜,似有許多隐情,卻只推說不知。

鬼失驚對林青與蟲大師一抱拳:“今日之事鬼某銘記于心,就此別過,林兄日後來京師若有什麽難處盡可來找我。”話才出口,人已消失不見。這個黑道殺手一向獨來獨往,天性涼薄,極重恩怨,今日卻先後為蟲大師與林青所救,這番話雖亦是冷冰冰的,于他來說卻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向人示好了。

關明月與齊百川卻想到龍判官一旦脫困,只怕立時會清肅異己,擒天堡元氣大傷之下,與京師結盟一事再無任何意義,見鬼失驚離開,二人亦托言告辭。

“英雄自古出少年!”紮風操着半通不通的成語,先對小弦一挑大指,又從袋中摸出一顆雞蛋大小的明珠遞與小弦:“小娃娃,你救了我,這個給你。”

小弦鄙他為人,哼了一聲卻不伸手相接,紮風臉現尴尬。蟲大師微微一笑打個圓場:“我們漢人一向挾恩不圖報,明珠請大師收回,還請大師回吐蕃後見到蒙泊國師後奉勸幾句:漢藏間本無仇怨,以和為貴。”

紮風悻悻收回明珠,又見花想容一雙妙目只停在林青身上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林青,這才轉身跟着齊百川去了。

幾人往涪陵城中行去,水柔清笑道:“龍判官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做了寧徊風的階下之囚,只怕已可從六大宗師中除名了。”

“是呀是呀。”小弦接口道:“幸好我沒做他的什麽幹兒子,不然真是再也擡不起頭了。”

林青卻是另有想法:龍判官名動武林,卻被手下師爺軟禁,此等大傷面子的事情自是越少人在場越好,他實不願再染指其間,以免受龍判官之忌。此次雖是險勝寧徊風,但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之事已然瓦解,想到故友許漠洋尚落在媚雲教中,只想帶着小弦早日去滇東相救,但小弦傷勢難解,莫不是要先往點睛閣走一趟?一時沉吟難決。

蟲大師向周全問道:“周兄日後打算何去何從?”

周全默然半晌,嘆道:“大約只有隐姓瞞名亡命天涯了吧。”

蟲大師道:“我可薦你去裂空幫,裂空幫主夏天雷也算與我有些交情,只要周兄日後棄惡從善,當有一番前途。”

周全沉思,終搖搖頭:“多謝蟲兄好意,我自有去處,也不想連累夏幫主。”

蟲大師安慰式地拍拍周全的肩膀,苦笑不語。

林青心念一動,以江湖上白道第一大幫的實力,周全竟然尚出“連累”之語,這禦泠堂來頭如此之大自己為何從未聽說過?再想到寧徊風能将邪道宗師龍判官玩弄于掌股間,當是枭雄之材,此人無論武功計謀均可算是超一流,卻不過是禦泠堂中的一名旗使,這禦泠堂的實力确是可畏可怖。他出言在先,也不好再問周全,但看蟲大師的神情卻似是知道些禦泠堂一些虛實,有機會倒要問問他。

幾人來到涪陵城中的魯家莊院,魯子洋卻根本沒有回來,想來是知道事敗遠走高飛了。

寧徊風将龍判官偷梁換柱,為防被手下看出破綻,近年來周全皆呆在地藏宮中,少見外人。那守莊的“碧淵劍”費源還只道是堡主親自巡視涪陵分舵,忙不疊地出來迎接。雖是奇怪堡主與林青、蟲大師等人走在一路,卻也不敢多問,當下依命放出日哭鬼。衆人也不停留,随即出莊,只留下費源一人苦思不解。

小弦見日哭鬼雖是神情委頓,但性命無礙也放下心來,自不免對日哭鬼說鬧不休,将困龍山莊內一場驚心動魄的争鬥細細說來,直聽得日哭鬼目瞪口呆。這才知道龍判官早被寧徊風調了包,心道怪不得這一二年龍判官不理內務,一切都交與寧徊風打理,若不是京師來人結盟只怕連見他一面都難,原來竟是一個冒牌貨。

蟲大師越看日哭鬼越是眼熟,日哭鬼被他盯得萬分不自在,索性心中一橫,便以原來身份相認。他本料想以蟲大師疾惡如仇的性子定難放過自己,小弦卻向蟲大師求情一番,又将日哭鬼的凄慘身世一一道來,他口才本好,加上對日哭鬼實有真情,這一番講述将花水二女的眼淚也惹了出來。蟲大師見日哭鬼心中大有悔意,再加上這些年确也未聽到其作惡的傳聞,便只囑其日後改邪歸正,若再行惡定不輕饒。

日哭鬼眼見蟲大師原諒自己,當即立下毒誓重新做人,數年心結一日而解,對小弦更是感激不盡。

小弦又問起那劉姓船家被害之事,才知道竟是鬼失驚下手所殺。衆人問起情由,略一核計便分析出定是将軍府不願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所以鬼失驚收買那船家暗害日哭鬼,以便造成混亂從中漁利,而事敗後便将那船家滅口。說起這黑道第一殺手神出鬼沒的手段,俱是心有餘悸。

諸人邊說邊行,已到了涪陵城外。

林青開口道:“去地藏宮救龍判官之事便交予哭兄與周兄,我另有要事,這便告辭。”

日哭鬼一來舍不得小弦,二來也拿不準是否能如願救回龍判官,連忙出言挽留。

蟲大師卻是知道林青的心意,他俠義為懷,知道龍判官脫困後定會在川內掀起血雨腥風,本想順便去勸阻幾句,但料想以龍判官剛愎自用的性格亦是無用,徒然惹上麻煩,何況他還要去滇南楚雄的焰天涯找尋花想容的哥哥花濺淚,當下亦是出言附合林青。

而周全自知見了龍判官兇多吉少,也與衆人告別。

小弦本想龍判官身為六大邪派宗師之一,定也算是個人物。卻聽他竟然被手下師爺擒在地牢中,心目中的形像登時一落千丈,再也無興趣見他,心底猶暗中慶幸總算不曾做他的義子。只是要與日哭鬼分別,卻有些舍不得,不免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話別。

待日哭鬼與周全分別離開後,小弦便慫恿林青與蟲大師一并去媚雲教營救父親許漠洋。

蟲大師沉思一番對林青道:“泰親王與擒天堡結盟之事已解決,我還答應了嗅香公子去找花家公子,不若我們兵分兩路,林兄去媚雲教,我走一趟焰天涯後便來與你會合。”

小弦實不忍與蟲大師等人分別,蟲大師與花想容倒還罷了,尤其水柔清那個“對頭”雖然處處與自己為難,但一路上争來辨去倒頗也有趣,突然要與這個尖牙利嘴的小姑娘分手,心頭生出一絲不舍來。只是想到父親又不免擔心起來,垂下頭不語,卻覺得眼睛都有些微微酸澀了。

水柔清似是看出了小弦的不舍,笑道:“過幾天我們還會見面的,你這個小鬼頭可要跟着林大哥學長進一些,不要再騙人家的銀子了。”衆人想起小弦在三香閣中活像個暴發戶般的請客之舉,俱都大笑起來。連小弦一時也忘了計較水柔清叫自己“小鬼頭”。

蟲大師咋舌失笑:“林大哥!你這小丫頭才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難道與莫斂鋒也要平輩論交了麽?”莫斂鋒乃是水柔清的父親,在溫柔鄉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中主管劍關。而溫柔鄉中全以女子為主,是以水柔清跟着母姓。

水柔清正要分辨,卻見蟲大師眉頭一沉,林青朗聲道:“鬼兄去而複來,不知有何見教?”

道旁閃出一人,眉間一顆豆大的黑痣,正是鬼失驚。

林青巍然不動,蟲大師對花水二女一使眼色,有意無意跨上半步,正好封住鬼失驚的退路,水柔清與花想容則是分守兩側,将鬼失驚圍在其中。林青淡淡道:“剛才在困龍廳中我說突圍之前不出手,現在是否已可不用守此約定?”鬼失驚來意可疑,對付這種殺手惟有先發制人方為上策。

鬼失驚左腕包紮着一塊白布,面色蒼淡,卻不将林青的威脅放在心裏,漠然的眼光掠過林青與蟲大師,落在了小弦身上:“鬼某從不願受人恩惠,卻欠下小兄弟一份情,所以特來說個消息。”

小弦甚是怕他,退後半步:“你要說什麽?”

林青啼笑皆非,小弦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孩子,所謂救下諸人也無非是機緣巧合,倒是蟲大師方才出手救了鬼失驚一命。想來這個心高氣傲的殺手不願就此示弱于蟲大師,這才借口找小弦報恩。一念至此,對鬼失驚倒憑白多了一份好感。“鬼兄有話請講,若是不方便讓旁人聽到,我等可以回避一二。”

鬼失驚聽林青如此說,顯見對自己十分信任,陰沉的面上亦露出一份感激之色:“林兄無需客氣,這個消息亦是說給你聽的。”他目光仍是盯住小弦,輕聲道:“寧徊風給這孩子施下滅神絕術,若不在一月內醫治,必有性命之憂。”

林青與蟲大師齊齊動容,看鬼失驚去而複返如此鄭重其事,必然不假。小弦此刻體內全無異樣,加上對林青與蟲大師極具信心,倒是不曾驚慌。不過聽鬼失驚将自己的生死大事如此明白地說出來,亦忍不住全身一震,臉上神情古怪。

蟲大師沉吟道:“多謝鬼兄相告,不知可懂解術麽?”

小弦欲言又止,本想說絕計不要鬼失驚相救,但聽到“滅神絕術”這四個聞之心驚的名字,話到嘴邊終又咽了回去。

“我不懂解法。”鬼失驚搖搖頭:“此功極為歹毒,被制者全身經脈俱損,元氣于不知不覺間消散殆盡,一月內必亡,乃是禦泠堂不傳之秘。何況我見這孩子內氣虛浮,只怕傷勢已提前引發,或許還撐不到一個月。”他略作停頓:“普天之下,怕只有一個人才能救他。”

林青沉聲問:“是誰?”

鬼失驚長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吐出一個名字:“景成像。”

水柔清本也為小弦擔心,聽到這個名字終放下心下。她似是氣不過剛才為小弦擔心般又開始戲弄這個“對頭”,轉過臉對小弦笑嘻嘻地道:“你這小鬼碰見我真是洪福齊天。景叔叔對我最好,只要我求他給你治傷,你這條命就算撿回來了。”小弦心中正是七上八下,勉強對水柔清做個鬼臉,倒也無心與她争執。

鬼失驚望向林青與蟲大師,一臉凝重:“我的話說完了,二位若想留下我,敬請出手。”

蟲大師大笑:“鬼兄有傷在身,又特意帶來這個消息,如此說豈不是太看不起暗器王與在下了?”

鬼失驚也不多言,拱手一揖,就此去了。

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林青緩緩道:“這裏去點睛閣有多遠?”

花想容開口道:“我四大家族駐在湘贛交界處的鳴佩峰,由此去足有近二十日的路程,看來我們的計劃要改變一下了。”閣樓鄉冢四大家族在江湖傳聞中神秘至極,誰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林青此刻才第一次聽到鳴佩峰的名字。

“如此甚好,我早想請林兄一行,只是不知如何出言相邀。”蟲大師大掌一拍,一付正中下懷的樣子:“這樣吧。我與容兒仍是趕去焰天涯,清兒便帶着林兄與小弦先回鳴佩峰。”他見林青一臉疑惑,放低聲線,意味深長地道:“我不妨告訴林兄,你既然要挑戰明将軍,與四大家族的人見見面是極有必要的。”

林青一震,聽蟲大師的語氣他與四大家族确是頗有關聯,竟然還牽扯上了明将軍,實在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蟲大師不等林青詢問,又續道:“林兄不必多疑,到了鳴佩峰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小弦怯生生地問:“那我爹爹怎麽辦?”

蟲大師安慰小弦道:“媚雲教主陸文淵雖然為人優柔寡斷,但一向禮重賢士,頗有孟嘗之風。現在又正是媚雲教用人際,你父親精擅匠藝,必不會為難于他。”

林青略一思索:“我卻有個擔心,龍判官急欲重樹威望,只怕立時就會拿媚雲教開刀。許兄與我患難之交,我必不容他受人傷害。”衆人聞言一怔,在江湖傳聞中龍判官性烈如火,此次被寧徊風如此算計,顏面全無,只怕真要落在媚雲教身上出這一口惡氣,倒是不可不防。

林青眼中神光一閃,決然道:“我仍是要先去一趟媚雲教,蟲兄亦按計劃去焰天涯,小弦便請二位姑娘先帶去鳴佩峰治傷。”又對小弦笑笑:“你放心,多則二月少則一月我必來接你。”

小弦不願離開林青,心想那鬼失驚說一月後自己的傷勢才發作,這一個月或許來得及随着林青先救回父親再去那個什麽鳴佩峰……可心中思來想去,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他人小心眼多,剛剛體驗到這種豐富多彩的“江湖”生活,正覺有趣,實不願去做一個病號,又想到若是萬一治不好自己的傷,豈不是要與父親和林青等人永別。一念至此,眼眶都紅了,只覺天底下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命苦的人。

花想容還道是小弦擔心自己的傷勢,出言安慰道:“小弦不要怕,景大叔醫術天下無雙,定可妙手回春,把你治好。”

“既然如此……”蟲大師想了想道:“容兒便帶着清兒和小弦走水路順江直下,過二天到了萬縣可去找段氏兄弟,由他們陪你們一同去鳴佩峰,路上也有個照應。”

水柔清拍手道:“好呀好呀,上次下棋輸給段老三我可不服氣,正好去報仇……”又對小弦笑道:“不要哭鼻子了,過幾天到了三峽,容姐姐有好多故事講給你聽呢。”

“誰哭鼻子了?”小弦憤然道,又拉拉林青的手:“林叔叔你可要早些來接我。”林青拍拍小弦的頭,含笑點頭。

蟲大師對林青解釋道:“那段氏三兄弟是四大家族的外姓旁支,武功皆是不俗,有他們在旁必能護得小弦安全。”林青知道四大家族中的弟子奇功異術層出不窮,本還擔心小弦的傷勢半路發作,聽蟲大師此言亦放下心來。

當下衆人計議已定,花想容與水柔清便将鳴佩峰的地址詳細告訴林青。

那鳴佩峰在湘贛接壤萍鄉縣附近的羅霄山中,羅霄山山勢綿延數裏,樹林密布,若是無人指點實難找到。花想容對林青交待一番後,又從懷中取出一塊佩玉交于林青:“我四大家族在中原各地均有落腳處,若你到了萍鄉縣中,只要找到旗號上繡着一支玉色小花與三道水紋的一家米店,便可出示此信物,自會有人接應你來鳴佩峰。”

林青見那佩玉呈心形,色澤淡青,觸手溫涼,中空的地方嵌着一塊濃綠欲滴的翡翠,那翡翠卻是雕琢成一個“花”字,十分的精巧細致。估計此玉應是花想容的貼身之物,本想說換個其它什麽信物,但看花想容輕咬嘴唇,俏臉生暈,又覺太着痕跡,只得收下放于懷中。

水柔清想起一事:“鬼失驚既然說那個什麽滅神絕術乃是禦泠堂的不傳之秘,他卻如何知道?”

蟲大師眉間隐有憂色,分析道:“鬼失驚起先不說小弦的傷勢,卻又轉來找上我們。這是什麽道理?”

水柔清道:“莫不是想避開別人耳目,不過鬼失驚有将軍府做靠山,也犯不上怕齊百川和關明月吧?”

花想容冰雪聰明:“他想避開的人是周全!”

水柔清一驚:“我那天晚上夜探魯家莊時似乎被寧徊風誤認為是鬼失驚,可見他二人确是有某種關系。難道……”她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猜想:“難道鬼失驚亦是禦泠堂的人?”

林青不語。鬼失驚的來歷誰也不知,做了将軍府的殺手後出手絕不落空,與蟲大師并稱當世兩大殺手。若連這等人物都是禦泠堂的人,這禦泠堂的實力确是令人心悸!

蟲大師打斷衆人的猜測:“時間不早了,我們先送二位姑娘與小弦上船,林兄與我尚能同行幾日,不妨在路上慢慢參詳。”林青心中一動,蟲大師必是了解禦泠堂的一些情況,或是不想當着幾個晚輩面前說出來。

當下林青同蟲大師将花想容、水柔清和小弦送至須閑號上,林青再對小弦囑咐幾句後,與蟲大師跳到岸邊,吩咐林嫂解錨行船。

須閑號沿江東行,順風順水下舟輕帆滿,十分迅速。

小弦蹲坐在船尾,望着江岸上林青與蟲大師的影子越來越小,終漸漸隐去,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離愁別緒,心頭似是堵了一塊大石,激湧起一種難言的惆悵,忍不住嘆了一聲。

“好端端的嘆什麽氣?”水柔清在他身邊坐下,随手拿起一支漿輕輕撥打着江水:“林叔叔不是說了最多二個月後就來見你。”

小弦又是一嘆:“雖然如此,可心裏還是忍不住難受嘛。”

水柔清大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挺多愁善感的,簡直像個女孩子一樣。”

小弦憤然道:“我才不像你一般的鐵石心腸,明知會許久不見也是眼睜睜地無動于衷。”

水柔清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看來你真是沒有江湖經驗。”随口胡吹起來:“像我這般常年行走江湖,便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從來不覺得有什麽難過。你必是從小就和爹爹在一起,從來沒有離開過吧。”

小弦一呆,點點頭:“是啊,從小我就一直和爹爹在一起。有時爹爹去山中采石,我一個人呆在家中就不由怕了起來,總想着爹爹會不會不要我了,便早早到門口等他。後來懂事了些,才知道爹爹總會回來的……”

水柔清微微點頭:“你媽媽呢?”

“媽媽……”小弦臉色一沉,緩緩道:“我從沒有見過她,問爹爹也從不告訴我。”

水柔清一震,垂下了頭:“我四歲的時候媽媽就去了京師,那以後我和父親都再也沒有見過她。”

小弦料不到這個平日古怪精靈、伶牙利齒的“對頭”竟然也是從小沒有了母親,心中大起同病相連之感:“你也不要難過了。至少你還知道媽媽在京城,而我媽媽只怕早就……”說到此心中一酸,再也說不下去。

“我才不難過!”水柔清話雖如此,面上卻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種哀傷:“每次我一問母親的事,爹爹都會大發雷霆,後來我再也不問他。有次聽門中長輩無意間說起,好像是爹爹與媽媽之間起了什麽争執,然後媽媽就一去不回了。”

小弦吃驚道:“她就忍心丢下你不管?”

“才不是呢。”水柔清驕傲地一甩頭:“每年媽媽都要托人給我帶好多東西,只是爹爹不許我去京師找她。哼,再過幾年我自己去。”她拉起小弦的手,故做輕松地笑道:“你也別傷心,也許你母親還在人世,待你長大了也去尋她。”

小弦與水柔清相識以來,尚是第一次聽她如此軟語溫言,不由把她軟綿綿的小手緊緊握住:“我已經長大了,等再見到爹爹我一定要好好問一下媽媽的事情。”

“你長大了麽?”水柔清笑道:“我怎麽看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小鬼頭呀。才不過與你的林叔叔分開幾個月,就差點哭鼻子。”

這一次聽水柔清罵自己“小鬼頭”,小弦卻沒有絲毫生氣,反是心中感到一絲溫暖:“說來也怪,剛才看到林叔叔離我越來越遠真是好傷心呀,就算被日哭鬼抓走和爹爹分開好像也沒有這麽難過。”小弦想了想又道:“大概我知道爹爹總會與我在一起,而林叔叔要去做他的事情,也許有一天分開了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若是我們分開了你會不會難過?”水溫柔眼望着滾滾江水,無意識地随口一問,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倒是漲紅了臉。

小弦沒有注意到水柔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答道:“我說不上來。或許到了分開的時候我才會知道是什麽感覺。”

“哼,好稀罕麽!”水柔清本就覺自己失言,聽小弦如此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甩開小弦的手:“等治好了你的傷,你就給我走得越遠越好,才不要再見你呢。”

小弦尚不明水柔清何以生氣,幸好早就見識了她各種不可理喻之處,見怪不怪,也不着惱:“治好了傷我自然會走,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四大家族中。”他雙眼放光:“到時候我就随着林叔叔一起去江湖中闖蕩,定是有趣極了。對了,還要看看林叔叔如何打敗明将軍……”

水柔清淡淡道:“你林叔叔可未必願意帶着你。”

小弦自尊心大傷,大聲道:“林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當然會帶着我一起。”

水柔清冷笑:“帶着你有什麽用,武功那麽差,只能是別人的累贅。”

小弦被這一句擊中要害,心底猛然一震。他從小便從父親口中聽說了許多暗器王的往事,心目中實已當他是自己最大的偶像,經這幾日的相處,更是對林青的靈動武功與果決處事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些也倒還罷了,尤其林青雖是名滿江湖,卻是一派謙沖風範,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孩子亦是如朋友般尊敬,一點也沒有長輩的架子。爹爹有時還會倚老賣老地數落幾句,相比之下仿佛與這位才相處幾日的暗器王還要更親近一些。可聽水柔清如此一說,心裏雖是百般不願承認,但也知是實情。林青一意挑戰明将軍,當然不會總帶着自己這個“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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