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桑丘有狐
這是要打架?
青汐秀眉一挑,剛打算動手,忽然想起離開前符苓千叮萬囑要她一定不要妄動內力,更不要施上古之術,這樣一來,和這幫狼妖打群架她必輸無疑,說不定還會被揍得鼻青臉腫,這樣丢臉的事她五百多年的人生中尚沒這樣的經驗,想來也不值得嘗試。
青汐收起刀,理了理小狼妖剛才被她弄皺的衣領,笑盈盈地道:“小哥,剛才在下有些沖動,敬請見諒。五十片金葉在下現在确實沒有,你看能不能以後再算?”
小狼妖又吹了一聲哨,那幫狼妖頃刻間消失幹淨。
他哼了一聲道:“你想得到美。”
青汐突然後悔沒帶南宮冶同路,不然借點金葉應該不成問題……對了,南宮冶不是給了她一塊玉佩麽。
青汐掏出玉佩放在狼少主面前:“這玉佩不止值五十片金葉,你要不要?”
小狼妖瞥了一眼玉佩,不屑道:“玉佩怎麽能和金葉比?我要金葉,金燦燦的那種,明白了嗎?”
青汐有些無奈,看來現在不僅是世風日下,連妖風也好不了哪裏去了。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小狼妖非要金葉的話,只有回鎮國公府一趟了。不過五十片金葉不是小數目,鎮國公府目前財務有些吃緊,也不一定能拿得出來啊。
青汐正想着,就傳來小狼妖的不耐煩的聲音:“你杵在這裏,本爺還怎麽做生意?你看後面的客人都等你好一會兒了,你好意思嘛。”
青汐回過頭,果然看到一位白衣少年立在她身後不遠處。此少年有一副少見的好相貌,就是冷若冰霜的樣子如同雪山之巅裏長出的雪蓮花,給人一種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感覺。
但青汐的處事風格是結果重于一切,她現在想要的結果是盡快弄來這五十片金葉,所以亵不亵玩什麽的完全無關緊要,于是厚着臉皮走上前去,掏出玉佩呈在他面前,壓低聲音道:“兄臺,你看我的玉佩這成色,價值千金啊,你今天運氣好,碰到我急用,”說罷,比出五根手指,“這樣,你給我五十片金葉,這玉佩就賣給你,如何?”
青汐說這話時,心中已打好如意算盤。先将價格開高,他若壓價,她再還價,總之最後只要能在三十片金葉成交就萬事大吉了。
可惜算盤雖打得好,但這個少年的反應并不如她所料想那般,他只是一言不發地望着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青汐有些看不懂了,他這個反應乃是何意?她琢磨了一下,他莫不是覺得這玉佩不值五十片金葉?所以連讨價還價都懶得做了?
青汐再次掃了他一眼,他這身白袍錦緞晃眼一看覺得普通,但仔細留意便可以發現,衣袂處的暗紋繡花都是用真正的金絲繡成的,而且做工一流,由此可見他身份不菲。照理說這樣的貴公子應該看得出她這玉佩很值些錢財才對,莫非真的是眼力有些笨拙?
青汐立即比出一個“四”,道:“一口價,四十片金葉,公子你真的賺大發了,你要是去玉器鋪一百片金葉都買不到這麽好的玉佩啊。”
她說的時候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依舊維持着原本一派沉默的神情,似乎對她的提議不感興趣的樣子。
青汐見他如此不為所動,簡直有些絕望了,瞬間決定必須放個大招了。她将頭上的一根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取下來,再将他的手執起,把手中的白玉簪和玉佩一起放在他掌心上:“不瞞公子說,你也看到了,這小哥定要五十片金葉,才能達到我心中所求之事。在下此刻囊中羞澀,公子就當江湖救急,你只需給我三十片金葉,這兩樣玉器都是你的了,如何?”
青汐已做好打算,要是他再這樣面無表情,她幹脆一巴掌拍暈他,将他的錢財先“借”來江湖救急再說。
慶幸地是終于在她拍暈他之前有反應了,只見他轉眸瞥向身後的女侍從,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給她。”随即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道,“簪子你拿回去。”
青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少年竟沒有趁火打劫,倒還是個好人。她從侍女手中接過金葉後,誠摯地道了一聲謝,随即将錢一并交給了小狼妖。
小狼妖數了數金葉後,斜瞥了她一眼說:“跟我來吧。”
青汐跟他進了二樓的房間,房間正中擺着一塊色澤通透的玉石,碩大光滑如鏡面。小狼妖在玉石前坐下,而青汐則與他面對面而坐。
“你要問什麽?”
青汐忽然就想到了碧靈,話鋒一轉道:“小哥,你能查到碧靈的下落嗎?”
小狼妖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你是說上古神器碧靈笛?”随即搖了搖頭,“這個恕我幫不到你,上古神器都是有靈性的,天眼石也無法看不到。”
這個答案青汐其實并不意外,說出來也只是碰碰運氣而起,不然真這麽好找,蕪辛早就找到了,她也不會耗費這麽多心思。
青汐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繼續說:“無妨,我來這裏是要問另一件事。”頓了頓道,“二十年前九尾狐妖紅月與桑丘昱之事的來龍去脈,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小狼妖對着天眼石念了幾句口訣後,道,“喏,你自己看吧。”
天眼石立即清晰地浮現出紅月的身影,冷淡的眉眼,孑然的身姿……青汐在飛馳而過的流光剪影中漸漸看過整個故事的始末。
那是熙臨兩百五十二年,隆冬,紅月和桑丘昱的緣分便開始于此。那時的桑丘昱剛滿十二歲,小小年紀長得很俊俏卻不大愛笑,除了讀書和練劍外最大的愛好就是愛去市集看小動物。有時候看對了眼,還會買來放生,市集的小販幾乎都認識這位桑丘家的小家主。每次只要桑丘昱一出現,這些小販們便會使出全身解數吆喝他來買自己的飛禽走獸。
照常理來說,紅月和十二歲的桑丘昱本不該由什麽交集的,但總歸是緣分,這一年活了幾千年的紅月忽然覺得在妖界呆得乏味了,于是到人界散散心。不曾想剛到人界沒兩天就遇天劫,被打回了原形不說,還被天雷炸斷了她八條漂亮的尾巴。
奄奄一息的紅月被獵戶捉到集市上去販賣,正巧遇上了同來市集上看小動物的桑丘昱。
商販見桑丘昱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家的狐貍,知道自己的運氣來了,道:“昱公子真是好眼光啊,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雪狐啊,你看着皮毛澄亮亮的,長得多俊啊。”
桑丘昱蹲在地上打量了紅月半晌,忽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毛絨絨的左耳朵,紅月機敏地抖了一抖,耳朵軟了下來。桑丘昱怔了一下,又将手摸向她毛絨絨的右耳朵,紅月又是猛地一抖,這只耳朵也軟了下來。之後,他一摸,紅月便是一抖,如此來來回回幾次後,桑丘昱覺得這只小狐貍着實可愛,對身後的仆從說:“給錢,我要它。”
仆從知道自家小主子菩薩心腸,一邊給錢一邊積極地道:“小少爺,我們把它拿到哪裏去放生?”
“不放生,”桑丘昱将小狐貍抱在懷中,雙眸中流淌着陣陣暖意,“我要帶回府,好好照顧它。”
紅月就這樣被帶回了桑丘府邸,桑丘昱白日裏讀書抱着它,吃飯抱着它,連休息時都抱着它,幾乎是形影不離,桑丘家上下沒人不知道這只小狐貍。桑丘昱原先命人在他的卧榻旁做了一個窩,讓紅月晚上就睡在裏面,有時半夜醒來會去看看它睡得好不好,但好幾次都發現它的體溫特別低,蓋再多被子都不管用,所以後來幹脆将它帶到卧榻上,每晚抱着它一塊入睡。
在桑丘昱的精心照料下,一年後,紅月的身體終于好轉。雖然法力還未恢複,但是可以化為人形了。她若真想走并不難,可她依舊以狐貍的原形呆在桑丘昱的身邊。也許,她是想就這樣一輩子做狐貍也不錯,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
桑丘昱并非嫡出且母親早亡,但自小便被老太爺看中,立為下一任家主,在族中還是有許多人并不怎麽服氣的。尤其是桑丘嫡系這一支的子孫,明裏暗裏給他下了不少絆子。
桑丘嫡系這一支的子孫中有一個叫做桑丘瀚的,比桑丘昱大兩歲,從小被他娘親灌輸是桑丘昱搶了他的家主位置,導致他心中也積累了些怨氣,每隔一段時日就要上門找茬。
這日,桑丘瀚大搖大擺地帶了一只獵狗找上了門,說是聽說桑丘昱日前得了一只雪狐,他也碰巧得了一只大獵犬,不如讓它們鬥鬥,看是獵狗厲害還是狐貍厲害。
桑丘昱抱着狐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比,堂兄請回吧。”
但那桑丘瀚既然是上門找茬的,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他從腰間抽出劍,挑釁地看向桑丘昱:“昱弟,既然你不願把你的狐貍放出來和我的獵狗鬥鬥,那就和我比劃一下,如何?”
話音剛落,桑丘瀚就猛地一劍刺來,幸好桑丘昱反應得快,一個閃身及時避開了。因為是鑄劍世家出身,兩人的武功弟子自然非一般可比,只見兩道身影在後院中迅速地纏鬥在了一起,打得是難分難舍。
一炷香後,這場比武終于以桑丘昱的劍指到了桑丘瀚的脖頸上完美收場。
桑丘昱表情冷漠道:“堂兄回去再練練吧。”
不知不覺間周圍已經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桑丘瀚原本沒覺得自己會輸,哪知這下面子裏子全丢光了,漲紅的臉上閃過一絲陰蟄之色,趁着桑丘昱抱着狐貍轉身離開的瞬間,在獵犬耳邊耳語了兩句,就放開了繩子。
那獵犬猛地一躍,便朝桑丘昱的大腿狠狠地撕咬去,這時小狐貍也掙開了桑丘昱的懷抱,與比自己大三、四倍的獵犬厮打成了一團。而最令人吃驚的是,原本很威武的獵犬沒一會兒便居于下風,被小狐貍咬得血肉模糊,幾個回合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桑丘瀚簡直覺得自己又被羞辱了一遍,不禁怒從心中來,猛地一下扭過頭就将桑丘昱壓倒在地,一個拳頭還沒有來得及下去,一陣殺豬般的慘叫聲頓時回蕩在紅梅凝香的後院,久久不絕……
在這一次挑釁中,桑丘瀚失去了一只眼睛,而讓他付出這血的代價的正是紅月。紅月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她從小在妖界長大,妖界的生存規則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适用于妖界的普遍道理則是你打得贏我,可以打死我;你打不贏我,被我打死也是活該。
由此事也可以看出,活了幾千年的紅月即便暫時失去了法力,奉行的為妖之道卻并不能輕易改變。其實按照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只戳瞎了桑丘瀚一只眼睛本是不夠的,若不是桑丘昱及時阻止,她一定會咬斷他的喉嚨,叫他再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而此事的後果也比想象中更嚴重,桑丘家的嫡系子孫被桑丘昱養的寵物弄瞎了一只眼睛,他的娘親自然不能善罷甘休,将這事一直鬧到了桑丘家的祠堂,哭哭啼啼地要桑丘家的長老們為她主持公道。太老爺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後,便命人将桑丘昱綁到了祠堂中,和長老們幾番商議之後,要他當衆向桑丘瀚道歉并将小狐貍交給他處置。
可以想見,如果真将小狐貍交到桑丘瀚手中,除了被折磨至死外,完全沒有別的可能。桑丘昱自然也知道,所以雖然同意和桑丘瀚道歉,卻怎麽也不肯将小狐貍交出來。太老爺見狀心中很是惱怒,覺得自己孫兒簡直被那只小畜生蒙了心,當即就執起鞭子,執行起家法來。
桑丘昱跪在地上,任由火辣辣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一聲不吭。
片刻後,不知誰叫了一聲“天呀,就是那只畜生麽?怎麽來這兒呢?”,桑丘昱猛地擡起頭,正看見小狐貍咬了太老爺執鞭的手一口,心急地大喝了一聲:“住口!小狐!”
小狐貍扭頭看了桑丘昱一眼,又張開鋒利的獠牙,但這次還沒來得及咬下去,就被桑丘昱的一個叔父桑丘文博逮住,狠狠擡手就是十幾鞭子,一邊打一邊怒罵道:“小畜生!你真是要翻了天不成!看我不打死你!”
轉眼間,小狐貍的身上就被打出十多條血肉模糊的血痕,桑丘昱立即跑過去跪在桑丘文博面前,擋住他道:“叔父,它是我養的寵物,是我沒□□好它,要打就打我吧。”
桑丘文博正在氣頭上,揚手就是一鞭子道:“好,今天我就代桑丘家好好管教一下你。”
那一天,桑丘昱被打得滿身是傷,是被人擡着回府的。
晚上,給小狐貍端來食物的仆從嘆了一口氣:“你這個小畜生,我們少爺終有一天被會你害死的。”
夜深人靜之時,紅月化成人形,靜靜地坐在桑丘昱的床邊。她傾城的面容上全是困惑之色,她大約始終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她覺得自己是在保護她,但是好像反而害了他。她幾千年來極少來人界,并不是很懂他們的世界,但那位仆從說的話她聽得很明白,他說她再待下去會害死他。她并不想害死他,她想他好好活着。
她望着他眉頭微蹙的睡顏良久,忽然伸出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将自己的修為渡給他療傷。幫他療完傷後,她又為他掖好被角,手拂過他的容顏道:“我走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