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局
青汐覺得這樣利用太子,其實不太光明磊落,然而一想到古往今來成大事者沒有幾個是光明磊落的,也就心安許多。
殘紅西沉,幕色将臨。當天邊最後一抹流光退去時,太子這邊捎來回信,邀她今夜戊時去蘭辰殿取笛。
這麽快就把碧靈搞到了手,青汐頓時對太子的辦事效率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認識,只是約在這蘭辰殿……是了,她驟然想起,太子上次跟她表白就在此地,這次又來,莫不是想趁着這撩人的月色……再接再厲?
仔細斟酌下,她特意讓符苓調了一包迷藥,以備不時之需。
一想到碧靈即将得手,心情格外暢順,到達蘭辰殿時,竟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柱香。
如此清風凉月,不打個盹實在可惜,她剛尋思着找一處坐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飄至鼻尖。順着血腥味飄來的方向,她在殿門左側的槐樹下發現一具容貌絕豔的女子屍首,一把匕首深深地沒入她的左胸,看來片刻前已氣絕身亡。
青汐立于屍首旁,霎時間一個念頭在腦中快速掠過,這女子莫非就是容夫人?
她迅速地在屍首上搜索,卻并未找到碧靈。還來不及起身,一群訓練有素的鐵甲士兵已将她團團圍住,數十個火把剎那間點亮靜谧的夜,将這冷殿偏宮照得敞亮無比。
青汐想,她應該是中了一個局,一個專為她設下的局。不然也不會她前腳剛到,士兵就接踵而至,速度快得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在重重士兵之後,出現的是蕭清國後宮最位高權重的兩人——薛太後和陳王後。
“大膽薛慕初,竟敢謀害妃嫔,你可知這是株連九族的重罪?”陳皇後瞥了屍首一眼,随即吩咐道,“來人,押入大牢,明日午時問斬!”
“慢着!”薛太後拄着龍頭拐杖,面色不怒而威,“皇後有何憑據說是薛太尉謀害了容夫人?人證物證何在?就這麽草菅人命,本宮倒要看看誰有這麽大的膽!”
此話威懾力十足,士兵都紛紛低下頭,不敢再動分毫。
薛太後唇角勾起一抹譏诮,看向陳皇後又道:“适才,本宮聽皇後說要株九族,莫不是想把本宮這把老骨頭也一并株了?”
一直以來,蕭清國的朝堂上主要有兩派勢力,一是以欲輔助太子魏卓登位的薛太後一派,另一派則是以想讓自己的親兒魏淩繼位的陳皇後為首。他們各自為政,形成了兩相争鬥之勢,長期以來水火不容,互相打壓,都以滅掉對方為己任。
薛慕初是薛太後的親侄,且繼承的是鎮國公的爵位,位居太尉之職,于薛太後而言,如同左膀右臂。薛太後此番出言保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陳皇後立即跪下道:“臣妾剛才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并非存心冒犯母後,還請母後恕罪!只是……母後也知道,碧夫人今日舉報容夫人在蘭辰殿夜會情郎,還有書信為證,我們才會前來探個究竟,哪知道過來看到的竟是……這般慘景。容夫人雖已身亡,死無對證,但是薛太尉深更半夜出現在此處,像極了是心知事情敗漏,便殺了容夫人滅*口……總而言之,薛太尉實在嫌疑很大,請母後明鑒!”
青汐想,這樣來看,布下這一局的應該是陳皇後無疑了,當日真正的薛慕初就是死于陳皇後派出的刺客之手,現在又布下天羅地網,不僅能除去如今正得聖寵的心腹大患容夫人,又能借陷害薛慕初來削弱薛太後一派的勢力,實在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謀!
薛太後字字铿锵道:“皇後也說嫌疑很大,嫌疑很大就是說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怎麽能審都不審就問斬?何況薛太尉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九卿,又豈是皇後一句‘嫌疑很大’就即刻定罪的?先押入大牢,除了本宮與陛下,誰也不能提審薛太尉,你們可聽明白了?”
寥寥幾句話,便可知薛太後也絕不是省油的燈,青汐心知此番入獄大抵是做做樣子,并不擔心。兩位士兵押着她經過陳皇後的身邊時,一種奇異的感覺驀地襲上青汐心頭,還來不及抓住,已杳無蹤跡,待她再擡起頭時,徒留陳皇後一襲孤高的背影,越行越遠。
紙包終究不住火。
雖然薛太後極力兜着,此事終還是傳入了蕭帝的耳裏。寵妃香消玉殒,還死因不明,蕭帝一時急火攻心,當場病倒在自己寝宮。陳皇後雖想借機幹掉青汐,但有薛太後從中阻擾,她也暫時無計可施,此事就這樣被擱置下來,所以青汐一連在牢中呆了五日,始終沒有等來提審她的人。
獄中生活單調沉悶,唯有一事聊以慰藉,那就是獄中夥食着實是好。每頓九菜三湯,而且全是鮑魚熊掌、燕窩魚翅一類的珍馐佳肴。
據獄卒透漏,每日花重金提高她牢飯規格的共有三人,分別是薛太後,太子和國相大人。前兩人遣人送飯無可厚非,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華遙。按理說,她此番落難,他不找人弄死她都是好的,更不要說每日派人送品香閣這麽高規格的菜肴且還沒有放瀉藥,實在是匪夷所思啊。
然而細想之下,又覺得這事本沒什麽好想的,世間琢磨不透的事太多了,華遙此人的心思本就深沉,難以看透也是正常。再說好吃好喝着,又有什麽不好呢。
唯一痛苦的是,人在走背運之時,諸事都不順遂,你不找麻煩,麻煩自會找上你。
就譬如說,最近一直萦繞在青汐心中的一團疑雲,她其實并不是那麽想将它解開,因為她隐約感覺到若是真想明白了,可能會有大麻煩。豈料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日清晨早起打坐時,她竟突然如醍醐灌頂一般,撥開雲霧見青天。
她杵着腮,坐在那裏沉思良久後,微微嘆了一聲,真希望自己推測得不準,否則……蕭清國或許将有一場大劫将至!
青汐當即寫了一封信,打點了人捎給符苓。
茯苓看完信後心中有些震驚,師姐懷疑那陳皇後是被九尾狐妖附了身,要她盡快想辦法混入陳皇後的寝宮中,找機會确認陳皇後的身份。
茯苓将信紙靠近跳動的火苗,大大的眼睛透着一縷擔憂,要是師姐推測得不錯的話,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要輪輕功,世上沒有幾人比得上茯苓,一盞茶的功夫,她已溜到了陳皇後的鳳陽殿中。此刻夜已有些深,陳皇後的侍女錦雁也回到了房中準備就寝。茯苓将準備好的迷香隔着窗棂吹了進去,不多時,錦雁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茯苓見迷香起了作用,大步走到錦雁跟前,笑眯眯道:“姐姐要借你的身份用一用,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茯苓随即便将錦雁一把扛起,帶回了鎮國公府。幾個時辰後,茯苓趁着天還未亮,頂着一張和錦雁相差無幾的面容又返回了皇宮。
清晨,茯苓同另一個侍女丹秋一同往陳皇後的鳳陽殿走去。
宮中的奴才婢女閑暇時,說說主子的長短也是常有的事,丹秋與錦雁年紀相仿,平時關系也十分親近,說起話來幾乎無所不談。
“錦雁,你覺不覺得……我們皇後最近有些奇怪?”
茯苓一整夜沒睡,原本還有些打哈欠,聽丹秋這麽一說,頓時來了精神:“為何這樣說?”
丹秋咬了咬嘴唇,一副不知道如何啓齒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我們皇後以前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拿來盯着後宮妃嫔的動向,比如陛下最近寵幸哪位夫人,哪位夫人懷了皇子之類的……可是最近皇後好像對這些全不感興趣了,前不久居然讓翡翠去留意薛太尉之事,這不是很奇怪麽?”
茯苓心中咯噔一下,看來師姐的懷疑……還真有可能是真的。
丹秋接着道:“而且皇後的性子也變了許多,錦雁沒發覺麽?以前皇後常常生氣砸東西,打罵我們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最近皇後幾乎沒有發過脾氣,而且總是一副容色淡淡的樣子,也不喜歡我們在旁邊服侍,感覺……就像是轉了性子。”
茯苓腦海中浮現出紅月的模樣,更加覺得丹秋的形容似乎真的是她。她對丹秋笑了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丹秋,有些事我們做奴婢的還是少議論為妙,當心隔牆有耳。”
眼前就是皇後的椒房殿,丹秋立即心領神會地閉了嘴。
茯苓和丹秋伺候陳皇後梳妝,這對茯苓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因為梳妝必定用到鏡子,而古往今來,鏡子是最能折射出某些被隐藏的真實。
茯苓趁衆人不備,服下一顆可以透過鏡子看到妖魔原形的丹藥,當她攙扶着陳皇後坐到梳妝臺前時,被鏡子裏折射出來的畫面大大地開了眼界: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身後還有六條巨大的尾巴輕輕搖晃着漂浮在空中,看上去沉靜而優雅。茯苓在心中微微感嘆,沒想到斷了三條尾巴還能這麽好看,這就是傳說中的殘缺美麽。
茯苓正盯着鏡子出神,忽地被丹秋掐了一把,她轉過頭看向丹秋,丹秋對她使了個眼色道:“錦雁,你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給娘娘梳妝?”
茯苓立即接過梳子歉意地笑了一下,道:“剛才被娘娘的美貌給晃了神,奴婢罪該萬死。”
茯苓在心中暗暗地想,挺好看的一只狐貍為什麽一定要到人界來禍害蒼生呢?待在狐貍窩裏再生出一堆小狐貍不是挺好的麽?這下師姐沒法置之不理了,真真是禍不單行啊。
兩日之後,清風撩起層層白雲,天際露出半邊銀白。
符苓攜着迷藥潛入天牢,駐守的侍衛們毫無防備,瞬間全被放倒。符苓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手上提着一只燒雞,本意是給青汐改善夥食,卻在看到數道珍馐佳肴原封不動地擺在木桌之上時,汲了一下唇角晶亮的口水。
接下來的談話在飯桌上完成無疑,待符苓斷斷續續地講完探來的情報時,整只燒鵝已被她成功幹掉,開始向熊掌發起進攻。
青汐将她話中之意做了歸納,道:“所以你易容成皇後寝宮的婢女,結果看到的真的是紅月的原形?”
符苓百忙之中騰出另一只手來豎起大拇指,重重點頭。
事實證明青汐所擔心的事并非空穴來風,容夫人被殺當夜,她經過陳皇後身邊時,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但又想不透到底奇異在哪裏。直到前兩日才如遭閃電劈中般驀地想起,問題出在陳皇後身上萦繞的香氣,似二月冷梅中帶着淡淡白麝香,冷淡中透着妖冶,那是紅月身上特有的味道。
紅月從來不做無目的之事,就像她此番身受重傷無法再啓動上古禁術,必将采用其他辦法進行複仇,最直接的辦法是附身于蕭清國最具權勢的女子身上。當然,若她的目的是要蕭清國生靈塗炭,直接附身于蕭帝身上效果更佳,只消整日酒池肉林同時再繼續昏庸無能下去,在外敵如此強大的西封大陸,覆滅不過早晚的事。
可惜就算紅月想也做不到,君主身上皆有天子之氣,這就意味着繼承君主之位的哪怕是個飯桶,他也是天命所授,一般妖魔難以接近。
既然她附身成功,也順利将自己打入天牢,再妨礙不着她的事,那接下來……
青汐撐着腮瞥向符苓:“師妹,如果你是紅月,接下來會怎麽做?”
符苓從一堆食物中擡起頭來,有些茫然地望着青汐,“什麽怎麽做?”
考慮到符苓的理解力,青汐換了個說法:“之前紅月千方百計想施上古禁術讓皇城生靈塗炭,這次附了陳皇後的身必定是想再掀起腥風血雨。如果你是紅月,你覺得怎樣做才能将殺傷力達到最大呢?”
“喔,那還不簡單,”符苓放下熊掌,想都不想地一氣呵成道,“當然是修成一代妖後,巧言令色,魅惑君主,讓之神魂颠倒後,再借他的手濫殺忠臣,揮霍軍饷,讓老百姓忍無可忍後紛紛揭竿而起,其他五國自然會趁此良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臨城下,那麽蕭清國國破家亡完全指日可待啦!”
符苓說得太過慷慨激昂,以至于說完不免覺得有些口幹,猛地灌下一大口湯後說:“師姐,你說這樣做殺傷力夠不夠大?”
青汐詫異地盯着符苓看了好半晌,最後由衷點頭贊揚她道:“夠大,師姐沒想到,師妹竟如此有修成一代妖後的資質,真是難得。”
然而,這世間紅月終究只有一個,她并不同于別的妖,青汐揣摩着,以她冷淡孤高的性子,不會屑于用“魅惑君主”這種方法來複仇,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師姐,我還想起一件事……”符苓将二皇子魏淩、還有陳皇後的哥哥禦史大夫陳桓最近常出入于陳皇後的寝宮,告知了青汐。
“而且昨日我還看到,陳桓和魏淩進了陳皇後的寝宮之後,一個身着盔甲的年輕男子也跟着進去了,臉上神色戒備而謹慎,我聽到其他婢女稱他為陳衛尉……”符苓說着說着驀地打住,驚詫道,“我知道了,師姐,他們想要謀反!那九尾狐妖想通過謀朝篡位來複仇!”
青汐眼中掠過一絲沉思之色,片刻之後才道:“看來是了。”
這場謀朝篡位的大戲若是成功,那麽最大的受害者無疑是當今蕭帝魏霍!這樣看來,紅月至始至終要複仇的對象,難道就是魏霍嗎?
符苓沒想到自己竟一語中的,默默地放下熊掌,悵然地灌下一碗魚翅羹後,仰天道:“這九尾狐妖太不走尋常路了,連這妖後都當得這麽別具一格,我輸得徹底啊,太徹底了!”
青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