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
下,頭靠着椅背只是默默神馳。馬管事小心翼翼地趨前道:“夜深了,王爺也該歇着了。”說了這句話,便自退向一邊,恭謹地聽候差遣。季貴人上吊自殺的消息,方才已由鄭侯爺身邊的跟班兒嘴裏透露出來。
這種消息最是散播得快,瞬息之間,王府的一幹下人,已是盡人皆知。馬管事當然也知道了,他服侍高煦有年,深深知道主子的脾氣,眼前見他形容憔悴,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便自有了警惕,一個應對不好,便是暴風雨來臨時候,是以特別在一旁賠着小心。
高煦一聲也不吭地睜着兩只眼,眼神兒凝視着茶幾上季貴人的一束秀發。緩緩地伸出手拿過來,看着看着,季貴人的昔日芳容,不期然地便浮現眼前。猶記得當日兩相燕好之時,她曾說過一旦離府,便自殉情的癡情壯語,想不到今天竟自真的實現。小小女子,竟然有此壯烈膽魄,不能不令人由衷敬佩,相形之下,自己竟成了負心之人,這情債今生今世,是無能償還的了。
“拿酒來!”“是。”馬管事高應一聲,回身入內,須臾回來,呈上美酒銀盞。高煦接過來自斟自飲,一霎間連盡三盞,“當啷”一聲,摔開了杯盞,站起來說:“看燈!”兩名內侍早侍候好了。馬管事親手把一襲“二龍戲珠”的杏黃色緞質披風,為他披上,拉開風門來到了通向內宅的長廊,接着說道:“王爺這是去……”“春華軒。”“春華軒”是春貴妃如今下榻的所在。
時近午夜,主人怕早已睡了,偌大的宅院,看過去靜悄悄,連點人聲也聽不見。螢火蟲時明時暗,秋蟲的“咋咋”鳴翅,更給人幾許凄涼意味。
一溜高插的“萬年如意”桶狀長燈,蜿蜒伸展進去,使得這院子看來更具幽森。秋月如霜,秋風凜冽,早幾天尚自酷熱當頭,轉瞬間已是秋意盎然,染目所及,竟已是秋色滿園。
也許是王駕來臨過于突然,主人竟不及出迎,只“春倌”、“荷倌”兩個女侍張皇出來,還沒有穿戴整齊,便自慌不疊地跪下請安。
高煦定下腳步,打量着她們兩個說:“娘娘睡了麽?”“睡了。”春倌一面說,一面待将站起,“奴婢這就去知會一聲。”“用不着了!”高煦微微笑道,“你們都下去,我自個兒進去吧!”各人應了一聲,請安告退,春倌、荷倌兩個女侍,人手一個“繡球燈”左右傍着他,高煦随自移步,緩緩向院中走了進來。
些微地有了一點兒酒意,被涼風一吹,醺醺然好不快意,至此,他已不再為着“季貴人”的殉難而傷感,自身的一些煩惱,也都一股腦兒地抛卻九霄雲外。
荷倌趕上前,掀開了珠簾,高煦即邁步進入。
“沒你們什麽事,都下去歇着去吧。”兩個女侍答應一聲,叩安後悄悄退下。卻不敢真的離開,退在邊上的一間“耳房”等候着差遣。
高煦一個人定了定神,打量着裏面的宅院,靜悄悄地了無人聲,不覺怔了一怔,思忖道:“看來她真個睡了,我此來實是過于莽撞了。”再想,春若水素日對己“冷若冰霜”的神情,便自有些氣餒。說來也是奇怪,以自己性情,何曾将就過誰來?偏偏就是對于這個春若水心存姑息,狠不下心來,以至于一開始就“乾”綱不振,以後更是處處屈居下風。滿以為“烈女怕纏郎”,只要功夫到家,不愁佳人不投懷送抱,偏偏這一位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任你千方百計,她卻有一定之規。
固然,一些事态的顯現,佳人未始沒有回心轉意的傾向,只是太慢了。
今夜高煦情緒高亢,熾情如火,有一腔惆悵情懷,正需要善體人意的熱情姑娘,用無限的柔情蜜意,與以熨帖……可悲的是,自己所屬意的人兒,偏偏是春貴妃—最難說話的那個“春小太歲”。
由于高煦的駕臨,春華軒已是燈光亮起。通過了一道彩碧油廊,才是春貴妃下榻的錦閣。
朱高煦一徑地走了進來,來到了若水錦閣當前,只見閣門緊閉,試着推了一下,裏面是闩着的,不用說春若水早已睡了,自己半夜不速而來,誠然是“不識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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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已舉起,待向門上拍下,忽然的意興闌珊,阻止了他這個動作。可以想象出春若水的一副冷漠神情,又何必自讨無趣呢?悵悵然地放下了手,自嘆了聲,又自轉過身來。
情緒的高亢低落,端在一念之間。一霎的冷靜,使得他恢複了原有的理智,方才的躍躍欲試,片刻間竟自又期期以為不可了。邁出了垂有軟玉流蘇的室內洞門,獨個兒在一張鋪有“金絲猴”皮褥的睡椅上斜躺下來。
這是一間專供主人春貴妃平日會客憩息的暖廳,一切都為了讨她的高興,布置得美輪美奂,華麗雅致,燈盞全是各式的海貝所精制,各樣的盆景,配着講究的楠木盆架,頓時襯托出高貴氣息。
高煦自嘲似的苦笑着,一霎間像是為人抽了骨頭般地感覺到懶散。
也許是一直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實力,這一次的“西華門”幽禁,盡管是短短的幾天,卻也讓他警惕到父皇的諱莫如深,以及太子的不可輕視,一些所謂的故舊心腹,敢情并不可靠。官場的一切,原是現實到無以複加地步,自己總算能有機會,親身體驗出來了。
然而,情場又如何呢?看來也不盡滿意。想到了過門經年的春貴妃,至今與己尚未圓房,說出來可真是天大的一個笑話,高煦竟能忍下這口氣,如此耐心地厮守着,不能不說是“不可思議”的一樁奇跡。此刻想來,連他自己也覺着有些不近情理,莫名其妙……更微妙的是這“莫名其妙”的事情,并沒有結束,還在繼續下去……腦子裏恍恍惚惚地這麽想着,不覺竟是有了睡意。
朦胧裏有個麗人來到了他的身邊,用一襲輕暖的狐裘,為他覆在身上。他這樣的人,總是有人憐愛的。這個“好心”的麗人,為他輕輕蓋上了狐裘,仍自不舍得就此離開,卻睜着雙多情妩媚的眸子,靜靜向他打量着、端詳着……良久,她輕嘆一聲,待将轉身的一霎,卻為高煦敏捷地一抄,捉住了她的纖纖細手。
“啊!”是那麽出乎意外的“輕呼”一聲,睜大着的眼睛,顯出了她的驚駭。然而,她卻仍是冷靜機靈的。一只手向着裏面指了一指,搖了一搖。那意思是告訴高煦,小心別驚了裏面的貴妃娘娘,事情可就糟了。
高煦緩緩坐正了身子,緊握着對方柔荑的手,并沒有松開,眼睛裏的光彩,多少顯示出一些意外的驚喜。可真是沒有想到,一向疏忽了的這個丫頭—冰兒—趙宮人,原來竟生有這等姿色。其實高煦早已發覺到她的“不落凡俗”,只是一來專意其主,未暇顧及,再者總覺得她還小,不過是若水身邊一個陪房過門的丫鬟,也就一直未曾對她再多注意。哪裏知道,一霎驚鴻,才自發覺,對方小妮子敢情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冰兒高挑細白,原就是可人兒,過去在春家,蒙小姐疼愛,人又機靈,名分上是丫鬟,可沒幹過苦活兒,來了王府,搖身一變成了“宮人”的身份,仗着春貴妃跟前人的光,簡直養尊處優,焉得不容光照人!高煦只覺得眼前一亮,定了好一會兒神兒,才算是認清楚她是誰來:“你是……趙宮人!”“王爺……”低低喚了一聲,冰兒一霎間燒紅了臉,用力地奪出了手來,先自跪下來叩了個頭。“婢子冰兒,給王爺磕頭。”聲音特意地放小了,為了怕驚動了裏屋的那位主兒,說完了還一個勁兒地搖手示意,要王爺別出聲兒。風流多情的高煦,如獲至寶地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