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番外夢魇
前世的時候,每次生病夏侯昭就會做夢,她的夢中,有母親,有父親,也有沈泰容。
母親很年輕,穿着紫色的長袍,穿過一座又一座宮門,向她走來。發髻上的鳳釵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整座天樞宮都伏倒在地,向它的女主人行禮。
夢中的父親卻是晏和十四年後疲憊的模樣。那時候的他忙于政務,長久地住在太極殿冰冷的側殿裏。只有當夏侯昭去探望他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會露出些許笑容,然而轉瞬間便又恢複了苦澀的表情。在夏侯昭的夢中,他一直獨坐在璇玑宮的大殿內,落日餘晖斜照,遠遠傳來箜篌的曲子,凄涼如杜鵑悲啼。
沈泰容則總是以成年後的形象出現,劍眉星目,錦袍玉帶,表情卻一片淡漠。他站在樂陽公主府前,手中的寶劍指着夏侯昭的胸口,只要再靠近一寸,便會血濺當場。
往往這時候,夏侯昭就會從夢中醒來。帝京是大燕最繁華的城市,即便不是上元燈這樣的節日,晚間也是燈火通明。而到了子夜時分,這座城市也陷入了沉睡,夏侯昭披衣而起,推開卧室的窗子朝外看去,公主府內一片漆黑,一裏之遙的天樞宮也變成了一個淡漠的影子,辨不出真容。
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奇怪的是,有一個人從來沒有出現在她夢境中。
夏侯昭常常想,也許是每隔幾日便能讀到嚴瑜來自董志城的信,雖然兩人相距千裏,卻從來不覺得生疏,所以也不會在夢中相遇。
嚴瑜的信十分随意,似乎只是軍旅閑時所寫的随記,有時數百字,談談這幾日的瑣事,無非又有哪個新來的士卒被他廵營時發現偷偷躲在暗處哭泣,一問卻是思念家中的老母;又或者是熱情的羌族少女看中了他的副将段林,站在董志城外的山坡上,唱着山歌,把城牆上站着的士卒們都唱得暈乎乎的。
如果遇到北狄或羌人叛亂,他的信便會極短,寥寥幾句,也不提及戰事,只說今日天氣炎熱,莫貪涼,酥酪切勿加冰。
夏侯昭的信則更為簡單,多半是宮中的宴飲,或是宗室貴胄的一些趣事,字裏行間,她還是那個雲端之上的帝國公主,雖有煩惱,也不過是今日的梨子酸了,新作的裙子又瘦了……
他知曉她身體不好,卻并不知道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她知曉他駐守西疆日日征戰,卻不知道連他身邊的副将也別有圖謀。
他們就這樣隔着半個大燕國,鴻雁來往。
雖然夏侯昭和嚴瑜都将寫好的書信放在木函之內,又以火漆加封,收到時外表看起來也完好無損,但是那些書信恐怕在到達之前,早已經被翻看過了。沈泰容曾經就當着夏侯昭的面嘲笑過嚴瑜字跡“陋如其知”,被她用手邊的葡萄砸得滿身粘汁。
難得沈泰容在此情形下還保持着謙謙君子的儀态,只是臉上的笑容仿佛畫上去的一樣,他冷冷地道:“你還是我沈泰容的妻子,莫要過分!”說完到底不敢将她如何,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然而端午節的那一日,她在夢中卻見到了嚴瑜。那時候,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信了。
夢中的他站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之上。朔風從北方吹來,給他的铠甲上蒙上了一層沙土。而他始終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遠處是綿延不斷的雪山,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蒼涼的胡笳聲。
然後她就醒了。
站在屋外的侍女們魚貫而入,撤帳挽簾。月姑姑端着一碗酥酪走進來,道:“小殿下來了,還特意帶了一朵牡丹。”
她擡頭,穿着一身錦袍的齡哥朝着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手中拿着一支開得正好的玉帶牡丹。